第35章 可怕的瘟疫
林然的目光一直随着林冉进了屋子,才安下心收回心思,把手中的披风递还给林礼,说道:“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对于林然的直接,林礼倒也不感到唐突,接过披风回道:“离开林府,远离姐姐。”
短短的八个字,顷刻就如同锁链一般重重拴住了林然的咽喉。他万万没想到距离林冉提议让他独立门户才月余,林礼竟然也开出了驱逐令。
如果是今天以前,林然定然是勃然大怒又失望愤恨,连夜就会收拾包袱走人,即便一出门就是悬崖峭壁、万丈深渊也绝不后退。
可在茉莉园和林冉的默契,让他更加坚定了要留在林府,守在林冉身边的念头。
因而转念之间,他的刺痛感就转化成一种倔强的抗力,林然冷笑了一声道:“如果我说我不呢?”
林礼道:“魏然,你是要害死我姐姐,害死我父亲,害死我们一家人吗?”
林然挑衅的神情在听到“魏然”两个字时就瞬间僵硬,那种久违的无助和恐惧袭上心头。
林礼的话让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身份,也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这个身份所带来的结局。毫无疑问,他是万万舍不得林冉受伤的,也不会去做恩将仇报之事。
林书进于危难之中冒死相救,已是难能可贵。如果因为自己身份败露而牵连其一家受难,他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但转念一想,这都过去那么久了,一切看起来都好的不得了,桃平县毕竟远离朗元,而且魏府一家除了自己无一幸免。
能借助的力量也已归附新主,仇家再追究已是无意。只要自己安心在小地方隐姓埋名也不至于会引来灾祸。
林礼看出了林然的犹豫,便说道:“你要知道,你是朝廷重犯,是被王上下令流放的罪人。即便侥幸逃脱,但天下莫非王土,你敢担保你的身份永远是一个秘密?一旦东窗事发,我们林家就是窝藏包庇,欺君犯上。我父亲不但乌纱帽不保,我们一家都会殉葬。魏然,哪怕你想赌一把,可你愿意拿姐姐的命去赌吗?”
林礼的质问如一把利剑刺进了林然的心窝,正中要害,把前一秒所有的犹豫全部释放。他当然不能拿林冉的命冒险,哪怕0.1%的可能也不行!
林礼为了促成林然的决心,赶忙补充道:“前几日我在城南茶铺里就听到不少人议论你和我姐姐,要知道我姐姐可是远近闻名的‘美娇娘’,想要求亲的人能踏破我家门槛。”
“虽然我爹已向众人告知你是远亲,但你与姐姐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如何让外人不说闲话?你看姐姐的眼神,怕是个瞎子也能猜出几分。如此一来,定会有人去调查你的身份,我恐怕很多人已经在行动了。”
林礼这番话是完全胡诌,因为以前不曾说过谎,因此在决定直面林然之前她还特意练习了一番。
虽然此刻说出来时仍然有些刻意的背诵感,但对于已经乱了心神的林然来说却是致命的一击。他明白这个决定必须得下,而且就在此时。
林然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做对不起冉儿,对不起林叔叔,对不起林家的事。”
林礼见林然已起步将走,甚是担心他会把此事告知林冉,赶忙说道:“若是姐姐知道此事,不仅于事无补,只会更加难过。”
林然停住脚步,背对着林礼回了句:“只要你不说,冉儿不会知道。等我这几日料理好一些事自会离开。到时候还得劳烦你配合演一出戏,好让冉儿好过些。”
看着林然漠然离开的背影,林礼心中有些难过。
虽然她并不喜欢林然这个人,可他在林府的日子确实让府里生气不少,林冉也有了更多笑容。
如果不是因为林然亡命之徒的身份,她也不会主动跳出来做这个坏人。毕竟她的内心和她的姐姐一样,依旧善良地如一朵圣洁的白莲。
而此刻她只能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姐姐,为了林家,为了大局,以此来获得心安。
对于离开林府的结果,有何处可去,会不会遇上仇家,要如何生存……这些事关生死、忧患的问题相较于再也见不到林冉来说,在林然在心中都变得无关痛痒了。
他既已下定决心离开,内心哪怕是千刀万剐也只能受着,面上还不能露分毫。
他给自己特意留出一段时间,一来是让自己缓冲,渐渐冷静下来;二来也趁机把冉园再打扮一番,添置些冉儿喜欢的物件。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然刻意回避着林冉,每天很早就出去,很晚才回来。
林冉往往只能等上一个晚上,远远看着林然快步走回屋内的身影。她已然察觉到了林然的变化,却碍于没有机会去询问。林礼算着日子,怕夜长梦多,便时不时敲打林然,提醒他加快速度。
眼下还是春寒,凛冽的寒风和冷气四处游散,天一黑,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林然推门进屋不禁伸出双手,朝着红通通的十根“胡萝卜”“呵”了好长一口气,又用双手在冻僵的面庞上来回搓了七八次,才渐渐有了知觉。
他走到床边轻轻抬起一小扇窗,朝着林冉的屋里望了一眼,果然烛火还是亮的。
这些日子,林然刻意远离林冉,但她屋里的烛火日日都守到林然回来以后才灭。
林然多少次看着窗户纸上倒映出的身影都动了恻隐之心,但一想到林冉被抓、被打、甚至被凌辱的场景就毅然逼着自己狠了一次又一次心。
这一夜,将是他留在林府的最后一晚。
冉园的一切都打理好了,该配备的起居物品一样不落,林冉随时都可以留宿。
林然已经找不到任何继续留下来的借口。他本想留下一封信,说些冠冕堂皇的感谢之词,可想着林冉捧着信落泪的样子,他便断了念头。
林然正铁了心肠,牙关一咬,拧着包袱准备不辞而别时。
忽然大门处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啪啪啪”一阵接着一阵的暴风骤雨般的信号,立刻林书进房里的烛火,林循房里的烛火相继亮了起来。林然赶紧搁下包袱站到门边拉开一小条缝,恰好能看到大门。
只见林书进还穿着寝服,披着一件外衣亲自跑去开了门。
只听见“吱——”地一声,一个人影没站稳踉跄地扑了进来,恰好被林书进一把扶住。由于院子里灯光太暗,林然无法看清来者何人,只好竖起耳朵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闻得跌进来的那人喘着粗气说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林书进道:“怎么了?慢慢说,不急,你慢慢说清楚。”
那人便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咽到肚子里说道:“今年江下雨水泛滥,已有月余,河道、堤坝本应去年就要翻修加固。可,可江下官府不知怎的并未拿出钱来。这个月初四,凌河县一名外来商贾想要在河边修筑一个别苑,看地势不平就用了火炮去炸,结果竟就决了堤。”
“整个江下五个县全部遭难,损失惨重,关键是他们竟还想瞒天过海,不报朝廷,自行处理。结果瘟疫四行,老百姓看没了活路都纷纷逃窜,很多我们桃平县以前出去江下经商、务工的人也遭了难,这下全往县里奔。”
“有部分先头部队已经到城东门了,约莫一百来号人,我看着其中好些都出现了头痛、腹痛、呕吐、腹泻等症状,这八成是瘟疫啊!”
“如果让他们进城后果不堪设想。可如果,可如果不让他们进城,他们怎么说也是我们桃平县的人。这事一旦传出去那可,那可要坏了老爷您的一世清明啊!”
夜里清净无声,那人说话虽音量不大却是听得明明白白。林然虽未接触过桃平官府人员,可能紧急情况下依然有条不紊地将情况道来,怕定是府衙的师爷。
这时林循也仓忙赶到门口,只听到林书进说道:“现在灾民在何处?”
那人回答:“还在东门外,我让守门侍卫严加把手,如果出现硬闯的,就当场拿下。”
林书进说道:“循儿,赶紧随我去东门查看情况。尹师爷,暂时不要走露消息,确保县里民生稳定。”
只听见那人“哎”地应了一声,三个影子就从门缝里钻了出去,院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凄清。
林然当然知道瘟疫的严重性,当年朗元城外就因为跨桥,尸殍遍野,修桥的工人们无一人生还。
有几个当时没被石块砸死,却也受到重伤,抢救回来时已药石无用。
朗元的统官告老还乡在即,却突遇此变,害怕影响其颐养天年,便凭借着朝廷一干重臣的背景关系想要只手遮天。
可没想到尸体因长期泡在水里发臭发烂,那条河水又正是秋冬干涸期,水量不大,却是周边不少人的水源。
现场倒是处理地及时,消息也封锁的差不多,可因为有人饮了尸水而犯病,上吐下泻,一夜里就死了好几个人,这才将此事败露出来。
眼下,江下的官吏十有八九也是如出一辙,官商勾结意欲从财政里分一瓢羹,或是借助不法商人的雄资给自己添金,才省去了巩固堤坝的基础费用。
外来的商人不熟悉地形地貌,财迷心窍一顿乱炸,才撼动了堤坝,造出这等人祸来。
林然深知自己眼下肯定是走不了了,城里官兵众多,东门封锁了,其他三门也一定有重兵把手。
但让林然说服自己毁约的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意识到林书进很可能会因为权衡不了此事而乌纱帽不保,到时候林家如果受累,林冉也无法置身事外。
他必须留下来确保林冉的安全,是的,只有林冉安全了他才能了无牵挂地离开。
林然在屋里等到五更天也没见林书进和林循回来,心想:八成情况严重。
便把预先准备好的包袱收到床下,检查了一番腰间的短刀,急匆匆赶去东门。
待他跑至东门时,却看到了瞠目结舌的一幕:一大堆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难民竟在城门外安营扎寨起来,现场并非他担忧的一片混乱、冲突不断。
林书进既没有慌乱不已,也没有焦虑万分,而是在一堆堆坐着、躺着的灾民中窜动,时不时停下来询问。
林循远远看到了林然,林然也不便再藏匿,直接跑过去拍了拍林循的肩膀,说道:“什么情况?”
林循回道:“江下发大水,灾民四处流窜,我们县在江下的人大都跑了回来。这些都只是先头部队,这两天估计还有三百多号人会陆续抵达。”
“这些人里已经有部分感染了瘟疫,父亲为了避免感染便让他们在城门外暂时安顿。同时已经让人赶紧去西郊搭建临时安顿所,只要这边态势能控制住,就逐步转移。”
林然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林叔叔是打断让他们进城?”
林循道:“嗯。父亲说他们长期待在此处不是办法,而且他们本是桃平县的人,不少家眷亲戚都在城内。如果长期隔离,里外定会勾结发难。一旦灾民情绪稳定不下来,冲入城内只会造成更大的祸患。”
林然道:“那如果他们进城带了瘟疫进来怎么办?”
林循道:“目前他们里面只有十个左右有明显症状,父亲已经将他们安置到西门外隔离救治了。现在最吃紧的就是这些灾民里不知有多少处于潜伏期,而且情绪多半不稳定。指不定随时就会暴动。衙门里的官兵如果都守在这里,城内治安也会受影响。”
林然赞同林循的说法,脑子里晃过一个念头,可却总觉得并不合适,因而只是点头附和,并未接话。
正在此时,只见城内方向传来阵阵的碎语,抬头望去,大约有一百来号妇人,身着麻衫,脸上挂着垂布面纱,各人手中端着型号差不多的竹篮朝着东门走来。
相距五十米左右时,才看清了那一干人等中间簇着的穿碧螺衣衫、一袭白绫围腰、娉娉婷婷的正是林冉。跟在她左侧靠的最近的一袭桃色长裙,系米白细腰带的凌波小仙子恰是林礼。
林循身不动,嘴里却暗暗吐了句:“坏了。”
林然倒是看得双眼发直,如此阵势在桃平县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见,更何况其中光彩照人、俨然主角的还是自己的心上人,不由得全部的目光都送了过去。
值到林冉领着一大堆人走到城门口,见着林循,向前三步走,说道:“哥哥,城外这些灾民人数众多,情况复杂,需耗费大量人力。不如你去西门那边接手父亲照顾已知病患。这里就交给我和小礼,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一有情况我就会差小礼前去通知你和父亲。如此一来父亲才能抽身出来,坐镇大局。免得出现变故,无暇分身。”
林然对于林冉的提议脸上倒是格外平静,像事先知道了似的。
林循却听得分外惊喜,微微叹了口气道:“也好,可你一定一定要小心,知道吗?这些灾民有的已然有轻微的病情症状,我就怕,就怕。”
林冉自然知道林循所担心,提起手中的篮子示意给林循看,说道:“看,我呀不是全凭兴趣召集了县里自愿救助的妇人们,师爷过来敲门那会我就听到了,你们去查看情况时我已去过郎中那里拿药。”
“只要我们做好隔离,给灾民们提供干净的水、清洁的食物,预先服下这些清热解毒的汤药,定能有效控制。”
林循自知此时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活变出如此多人手来,驻军统领思想僵化,害怕瘟疫传染,有损其家底兵力,不愿出兵援助,林书进仅仅凭着府衙的兵是万万不够的。
眼下也唯有如此,时间紧迫不由得林循细细琢磨。
林冉见林循已无对答,便领着林礼走向东门,示意守门的士兵把门打开。
只身站出去大声向灾民们道:“各位父老乡亲,请稍安勿躁。本人是林县令的女儿,和你们一样是我们桃平县的普通一员。和你们一样,在这城里有家眷、有回忆。”
“如今大家远道归家,我们本应开门相迎,喝酒庆贺。无奈天灾人祸,这次随大家归来的还有瘟疫。”
“我深知各位想念家乡、想念亲人的心,可大家冷静想想,如果贸然相聚,瘟疫一旦传染,我们最亲的人将遭受无尽的痛苦,我们的家乡将面临更大的灾难,不是吗?”
“我们都是桃平县的好儿女,都是有血有肉、真爱亲情之人,没有人会忍心看此场景,对吗?既然如此,为今之计,就只有请大家暂住于此。”
“我和城内这么多姐妹们定会管好各位的吃穿用度,和大家并肩作战。期间,我们也会逐渐安排大家和亲人暂聚。”
“待情况稳定,我们就能以最好的状态拥抱我们的家,拥抱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爱人,我们的双亲,大家说可好?”
林冉话音刚落,城外所有的灾民竟肃然起立,除了实在站不起的妇孺,放眼望去全是黑色窜动的人头,齐声回复道:“好,好,感谢林县令,感谢‘美娇娘’,感谢林县令,感谢‘美娇娘’……”
原来林冉‘美娇娘’的美名竟已都传到了城外,看来真是桃平县内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一幕看得林然热血沸腾,气血舒畅,对林冉内心是一万个佩服。
以理服人、以情动人,没有比这更好的说词了。
这些灾民即便再有归家的冲动,念及城内自家的亲人,也定不愿他们受难。自然会安心静养,等待相聚。只要人心安定,守卫的难度就能减低很多。
还没等人沸声奚落下去,林冉就携着一干人等流入了灾民中,分散开来,开始了解情况。
按林冉的安排,姐妹们先清点人数,收集饮食、衣裳、清水等生活物品的用量,再分人采办物品,分头熬制清热解毒的汤药,确保生命安全之后再想办法增加娱乐项目以解乏。
林循离开之时交代林然务必看好林冉,有任何情况立刻通知他,林然既已受命定不会怠慢。这会儿正跟在林冉身后,离得十个拳头的距离,看她询问灾民,不做声色。
心想:这小妮子,有模有样的。我倒要看看林冉你是真有本事的人间菩萨,还是空有一腔热血的闺阁少女。
此时的林冉忙着收集情况,虽知身后有人跟着却无暇顾及,全身心投入到灾民的救助中。
半天功夫下来,人数、男女比例、老少比例、姓名、户籍、家庭地址都已摸得一清二楚。
林冉立刻让三五个姐妹熬制等量的汤药,还刻意交代她们只管按大夫方子上的比例熬制,如若药不够,她来想办法。
然后又招来五位姐妹吩咐其采买女子、幼儿、老人衣物,购置新的被褥、枕头等,如果银子不够,就先通知到家有灾民的人家,从其家中拿些。
接着再唤来十来个姐妹,让其先去林府拿些自己种的新鲜的果蔬,分别在自家灶台烹调食物,再拿来分给灾民。这样既免了就地搭台做饭的功夫,又能确保小锅烹制,味美有营养。
如此安排妇人们还剩下五十人来,林冉快速扫了一眼,便转过身对林然说道:“这里都是妇人,力量有限,你去溶溪上游担些干净的水来。”
林然不禁嘴角露出了笑容道:“遵命,‘美娇娘’。”二话不说立马朝城内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