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花的秘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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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险入鬼门关

迎面而来的白衣少年,步履轻盈,双手托抱着一个一臂长的襁褓。只见他右手弯曲着手肘与肩齐高,左臂合了一圈缠在泛着碎花的白棉包被上。像是捧着硕大的夜明珠,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生怕给人夺了去。

林冉忍不住噗嗤一笑,又赶紧掏出手帕掩了掩嘴。站起身来,绕过石凳,朝着还挪步在园子里的白衣少年走去。

走近一看,男子怀中的小婴儿竟沉沉睡去,脸上还浮出浅浅的笑容。

林冉不禁感慨:“天哪,耗子哥,你还真有两下子。礼妹平日里样样擅长,这下碰到这肉团团就彻底没辙了。还是你厉害,两下就不哭了。”

说着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小婴孩粉粉的脸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林然听罢不禁肃然起敬,略带傲娇地说道:“那可不,上刀山下油锅,做家务带孩子,哪样难得到我?你耗子哥没本事怎么行?如何能护你周全?”

语罢,两人不禁对视一番,林冉顿觉有些不自在,假意咳嗽了一声便把目光挪开了。

自从那日两人在冉园合埋了黄雪婉,一起把她托付的孩子抱回林府来抚养。在日日夜夜的合作中,之前两人的些许误会和不愉快已被抛之脑后。生死的经历,共同的目标不由自主地让两个人更有默契。

“冉儿,这孩子在林府也好几天了,你真打算就这样长期把他养在府邸吗?”林然问道。

林冉轻轻地叹了口气,林然所提的正是她近日所忧虑的。当日抱回孩子就招来父亲和哥哥的斥责,担心孩子染病会成为传染源。母亲则是担心日子久了会坏了她名声,被人说成是私生子就百口莫辩了。

可林冉依旧坚持把孩子带回来抚养,其他人只有闷声不满。她永远也无法忘怀黄雪婉临终时殷切的眼神,她打心底里敬重那样敢爱敢恨的女子,她羡慕她又可怜她。

可她也深知孩子长期由她照看并不现实,无论林然多么尽心帮助,家人的意见无法长期置若罔闻。她也想过托人寄养,可寻来寻去还是没找到一个靠谱的人。

林然显然看出了林冉的心思,见她神色迷茫便又自己接过话来说:“如果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人,我们就养着。权当是提前当当父母,你放心,我会照看好孩子的。”

林冉一听顿时红了脸颊,脑子里竟自动演绎出自己与林然的夫妻生活场景,似乎他们就是这孩子的父母一般。脸上的红晕顷刻拉到了耳根子,立马垂下头去。

林然见状不忍嘴角露出了笑意道:“如果你是黄姑娘,你会后悔吗?”

林冉抬起头道:“后悔?为何要后悔?”

林然抿了抿嘴唇道:“后悔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甚至带给她灾难与不幸的男人。”

林冉撩了撩额发,轻柔地说道:“没有女人会委身一个带给她灾难与不幸的男人。那些所谓的灾难和不幸,在她们眼里不过是老天爷赐给这份姻缘包了很多层的礼物。这份珍贵的礼物就是‘不枉此生’。”

“可要拆开它需要剥掉一层又一层的包装,就如同要经历那一遭又一遭的考验一样,直到最后彼此才能看到这份难得的天赐瑰宝。人这一生啊,太短了,像烟花一样转瞬即逝。”

“尤其像我们女子,大多深居闺阁,任人挑选,少有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托付心仪之人。所以黄小姐在我眼里是个幸运的人,也是个勇敢的人,她的一生拆了太多层包装纸,可老天爷也给了她最绚丽的绽放。”

林然望着此刻柔情暖语又笃信自信的林冉,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毫无疑问,林冉这番话给了他莫大的力量和安慰。长期以来,他一直碍于自己罪臣之子的身份,有意压抑自己的情感,害怕牵连林冉,给她带去不幸。

虽然他深知林冉与平常女子不同,可毕竟搭上一生韶华,他万万不敢以己度人。谁料今日借着黄雪婉的事发挥一番,却能听到林冉如此一番肺腑之言,内心自然欢喜不已。

“大小姐,这个人非要进来,说是要找你,我这是拦也拦不住啊!”

乐儿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说罢双手撑在双膝上气喘吁吁。在她的身后赫然立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子,只见他目光直愣愣地落在林然手中的那个襁褓上。

林然上前一步,把乐儿拉回到林冉身边,大声道:“阁下是何人?找冉儿有何贵干?”

男子此刻已是双眼通红,双手止不住地颤动:“林姑娘,你可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

说罢,双膝跪地,整个人俯身而下,跪拜在地上。

林冉虽是惊讶,却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扶。却被林然一臂挡开了,示意让他先看看情况。

那七尺高的男子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才徐徐直立起上身,抬头望着林冉道:“草民姓左,名力郎。正是前些日子你在城门救走的那名女子黄雪婉的夫君。”

林冉、林然两个顿时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黄小姐口中的情郎竟会找回来。

林然赶紧把怀中的孩子递给乐儿,上前扶起左力郎。

左力郎激动不已,紧紧地抓握住林然的双臂,用哀求的眼神盯着他道:“公子,那日就是你和林姑娘救了我妻子吧!那么请你让我们夫妻团聚吧!我们已经分开太久了,我求求你,我求你让我见见她。”

林然不禁眉头紧蹙,缓缓低下头,不做声。

左力郎察觉到事情可能不妙,顿时心急如焚,便大声呼喊道:“林姑娘,我妻子现在在哪?你能带我去见她吗?我求你带我去见她。哪怕她恨我,恼我,不愿见我,我都必须去望她一眼。我是个罪人啊,我欠她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林冉思量了许久道:“行,你跟我来。”

在冉园的南边,约莫一百米不到的地方有一个隆起的土丘。穿过寒冬时节萧索的茉莉丛,便可见那土丘前正正矗立着的一块木板,上面分明写着“黄雪婉之墓”五个黑字。

走在最后的左力郎一下奔跑上前,扑倒在墓前,撕心裂肺地恸哭不已。

凶险的战场,残暴的敌人,艰苦的生活都未曾让他失望,只要想到妻子甜美的笑容,即便睡在冰雪地里也能含笑而眠。

可如今他精神的唯一来源被掐断,命运的手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的生命如飘零的蒲公英种子,流浪,流浪,流浪远方。

看到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顷刻像被戳断了脊梁骨,瘫软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哭诉悔意。林冉忍不住走上前去,站在墓旁,轻声说道:“力郎,你可知你是这世上的幸福之人?”

左力郎不禁止住哭声,扬起头望着林冉。

林冉道:“你可知,你的妻子,黄雪婉也是这世上少有的幸福之人?”

左力郎更是不解,痴痴地望着林冉,停止了哭泣。

林冉深情地望了一眼墓碑道:“你的妻子临终时满脸甜蜜的模样,跟我们讲起她第一次与你相见的场景,讲起你们生活的点点滴滴,讲起你离开以后她活着的不易。可直到生命的最后,她都不曾有一刻后悔嫁给你,和你共度此生。”

“在这乱世里,人命如草芥,女子不如男子有力,也抵不过世俗的枷锁,像黄小姐这样能终其一生与爱人厮守的有几个?一辈子心中只有一人,彼此深爱,互为信仰,何其珍贵。”

“她离开的时候是含笑的,不曾有一丝怨气。你能有这样的红颜知己,如此贤妻良母,拥有她一生一世的爱,还不幸福吗?”

左力郎若有所思地愣在原地,良久才伸出双手去抚摸妻子的墓碑,把头靠在上面慢慢地闭上双眼道:“你说的对,我的确是这世上的幸福之人。今生能娶到雪婉,是我最大的幸运。”

林冉从乐儿手中抱过襁褓,蹲下身来,缓缓地递到左力郎面前道:“你瞧,孩子睡地多好啊!这孩子能吃能睡,一看就知道是个健康有福的孩子。黄小姐不惜牺牲性命守护的这份情,这点血脉,我知道你定不会让她失望。”

左力郎缓缓睁开眼,探着头去望襁褓中的小婴孩。嘴唇一裂,鼻子一酸,一把抱过孩子紧紧搂在怀里霎时老泪纵横。

直到这一刻,林冉才发现左力郎的左手衣袖空空如也,故而那只苍劲有力的右臂显得格外粗壮。

左力郎从军那天起就一心想着立下军功,早日和妻子团聚,可枪林弹雨之下能护得一条命已是不易。

在一次白刃战中他被敌人用刀废了左手,流血过多当场晕厥。当他醒来时才发现战争已经结束,军队也已不见踪迹。从那以后他便踏上了寻妻之路,拖着残废的身体四处打。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桃平县郊外的茶铺他听到了久违的答案。

在赶来林府的路上,他慌忙地边跑边打听,看到每一个人都忍不住想要拥抱一下,所有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那么新鲜和可爱,是黄雪婉和他素未谋面的骨肉赋予了他新的生命。

此刻,望着左力郎蹒跚远去的背影,林然不禁感慨道:“他该有多失望啊!好在孩子没事,否则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站在一旁的林冉抬头望了他一眼,竟发现林然的脸色苍白的厉害,嘴唇的血色几乎全无,不经叫出声来:“耗子哥,你的脸,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

随着林冉的高声叫唤,林然顿觉眼前一阵恍惚,脑子眩晕的厉害,脚力尽失,不到几秒就意识全无。

林冉一下方寸尽失,扑倒在林然的胸膛大声叫唤。可无论她如何拽他,摇他都无济于事。

白色的唾沫星子渐渐从林然嘴角流出,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地抽搐,吓地林冉卯足了劲叫“救命”,这才唤来了好些行人,大家合力把林然抬回了林府。

林夫人本在院子里摆弄花枝,听到女儿的哭喊声,便知出了事,快步赶过来一看只见林然已是全然不省人事,立刻差乐儿去请大夫。

看到女儿心急如焚,慌乱不已,甚是焦心,心想林然和冉儿的关系定是好到了程度,否则冉儿岂会这般模样。

可她明白此时安慰女儿才是关键,便跟在女儿身侧,时不时拍拍她的肩膀给她些力量。

大夫姓唐,已经年过六旬,因为保养得当显得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是林府的“御用”大夫。

一家上下有个三病两痛都会请唐大夫来看。唐大夫敬佩林书进为人,自然不会推辞,加之甚是喜欢林冉的机灵勤奋,曾多次想要收她为徒。

可考虑女孩子家上山采药多有不便,且自老夫人仙逝以后,林府上下实则全靠林冉在打理,便没有开口。但只要林府有请,除非是走不动,否则他定不会拒绝。

看到乐儿慌乱地跑来,唐大夫猜测大事不妙,赶紧背着药箱一路又走又跑赶到了林府。

一番诊断过后,唐大夫眉头深锁,面色凝重,问道:“他今日可有接触那批被隔离的难民?”

林冉摇着头道:“没有,他和我在东门安置,并未去隔离区。”

唐大夫略感诧异,又追问道:“好好想想,有没有接触过疑似患有疫症的人或者接触过他们使用过的东西?”

林冉这才想到黄雪婉,想到林然一个劲儿不准她靠近不惜自己挡在前面的一幕幕。顷刻泪如雨滴,说不出话来。

唐大夫长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别哭了。现在你们得做个决定,是否需要将他隔离?”

林冉本已是愧疚不已,听到“隔离”两字就径直等同于生离死别,情绪激动不已地喊道:“不可以,不可以,不能隔离,不能,不能。”

唐大夫把目光投向林夫人,缓缓道:“如果不隔离,所有接触的人都会有感染的风险。”

林夫人看了一眼悲痛欲绝的女儿,无奈地低下头道:“隔离吧!”

林冉回过身扑倒在地上,一路爬过去拽着林夫人的衣裙,紧紧抱住她直立的双腿哭道:“娘,我求求您!不要隔离,不要啊!他是因为我才染上这病的,是我,都是我。我求求您,让我来照顾他,我求求您了,不要把他带走,我求求您了。”

林夫人顿时乱了头绪,她本是心地善良之人,又怎会见死不救?

只是疫症太过凶猛,前些日子隔离的一些难民就死了好几个,听得她是心惊肉跳。

如何能把林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性命拿去冒险?可自己的女儿如此哀求于她,她又怎么开得了口去伤害她?

“林夫人,我看干脆就以这间屋子为界进行隔离吧!留下一个人照顾,我开些清热解毒的汤药让其按时服用。每日我都来给两个人诊脉。如此一来,只要照顾得当,提早防范,也并非洪水猛兽。隔离的那些人里不是也有医好的吗?加之患者染病时间不长,且又是习武之人,恢复起来应该会容易些。”唐大夫道。

有了大夫这颗定心丸,林夫人也进而有了台阶下,可想到自己的女儿去亲自照料又不忍担心起来,面露愁容。

林冉见胜利在望,赶紧对着唐大夫挤眉弄眼。

唐大夫便清了清嗓子道:“冉儿常和患者相处却并未染疾,可见她的体质尚好。加之老夫也曾传她一些医理,照顾起来定能把握分寸,护自己周全。”

林夫人便不好再多说,想了想换谁去替林冉照顾林然都不道义。若是老爷知道了,定要责备她不顾大体,只求自保。既然唐大夫力保,想必也是有把握,即便心里仍然有隐,也只能闷声心急。

唐大夫开好了药方便递给乐儿让她去取。林冉见屋内只剩下她与唐大夫,便轻声问道:“唐大夫,你跟我说句实话吧!”

唐大夫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这个机灵鬼啊!什么时候能机灵地为自己想想?我知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可疫症非同小可。我之所以轻猫淡写地说那些,无非是宽慰你母亲,不让她为难。可你啊,却把难题踢给了我。”

林冉鼻子一阵酸楚,拉着唐大夫的臂膀道:“好先生,真是难为你了。无论如何,我都要照顾他,他是我的恩人,我断不能为冷血麻木之人!”

唐大夫拍了拍林冉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道:“孩子,我知道你是菩萨心肠,舍不得别人遭罪。你和你父亲一样,是我敬佩之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救治他的。”

傍晚时分,林循和父亲前后脚回家,林夫人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地候在花园里。

看到林书进左脚刚进门,就立马快步走了上去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林然不知怎么地染上了疫症,林冉死活不肯隔离,非要亲自照顾。”

林书进一听先是惊讶不已,立马又焦虑起来,话却还在喉头里打转,林循就嚷嚷道:“什么?冉妹亲自照顾?她是疯了吗?不知道疫症是会传染的吗?要是传染了,这林府上上下下。”

“够了!”林书进大声呵斥道,狠狠地瞪了一眼怒气冲冲的林循道:“夫人,你赶紧联系唐大夫做密切观察,随时查看林然和林冉的身体情况,让林冉也吃些预防的药。其他人都不要再参和进去,府里上上下下务必保密,此事不得外传。”

林循不甘心地嘶吼道:“爹,你是要害死冉妹吗?”

林书进缓缓地闭了闭双眼,扬起头仰望星空,良久才低下头深情地说:“恰恰相反,我不但要冉儿活着,还要林然也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