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热闹的春场
每年的初春最是尴尬，大地已露出欣欣然的模样，奈何春姑娘不免有些娇羞，害怕让人一眼窥了颜色，总是拉着雨神在人间四处逛。
这可难为了待字闺中的姑娘们，好不容易在闺阁中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捧着暖手壶，穿着厚群裳，围桌而坐，不是做些刺绣打发时间，就是摆弄下笔墨纸砚勾勒些景致，不知不觉就描摹出了春场的景象。
这也难怪，在鄌国，每年的春场既意味着一年的开始，也是姑娘们走出闺阁，觅得良人的时机。
往日里，春场通常持续三日，头一日安排的是集市，主要卖男男女女的穿戴、戏耍之物，用来让适龄婚嫁的男女们挑选礼物，也趁此机会先瞄上几眼“猎物”。
第二日安排的是闹会，杂耍班子、戏班子、说书先生、娱乐竞技活动比比皆是，四处人声鼎沸，喧哗不断，有才艺的男女们可以尽情展示自我，以吸引对象。
第三日安排的则是游园，城郊附近开辟的绿道、溪边都是供给男女们约会的场地，最妙的是喜怒不定的春日时不时来下狂风骤雨，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正手足无措地呼叫着。
她们的情郎便有了机会成为“英雄”，为她们遮风挡雨。通常，春场的三日下来，能成的姻缘就不少。
鄌国通过这样开放的择偶方式，在十几年间人口就翻了几番，这些人力资源为国家创造的财富也在指数级地增长。
在桃平县，每年的春场都异常热闹，林书进虽是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先辈，可对于男女结缘一事却持以开放的态度，他深知父母之命给婚姻的沉重枷锁。加之春场带来的人口红利，也让他格外重视每年的三月二十八。
掐指一算，春场后不久便是林冉的十五岁生日了，林书进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欣慰的笑容，望着窗外感慨道：“我的冉儿，终于要长大了。”
当桃平县的男男女女都精心筹划着自己的春场时，林冉挂心的却是冉园的茉莉。
前几日气温骤降，冷雨绵绵，经过了一个寒冬的小家伙们似乎还来不及喘气，有些又被吓了回去。
林冉听花匠说四月前做适当修剪可以帮助花朵更好发芽，于是这几日只要不下雨，她就早早地起床跑去冉园忙上一整天。
“小姐，你怎么都不叫然少爷一起了啊？”乐儿问道。
林冉正换好上山干活的粗麻衣裳走出来，拍了拍裤腿道：“他可忙了，就不叫他了。”
乐儿听了噗嗤一笑道：“是呀，然少爷现在可是桃平县春场的热门人物，自然是没空陪小姐去冉园修剪茉莉了！”
林冉一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你又听说了什么小道消息？”
乐儿神秘兮兮地小声道：“你没发现这一年来然少爷有很大变化吗？每日不到卯时就起了，劈柴、打水完了就跟着大少爷去习武，一去就是一整天。申时回来以后就开始帮着我们一起做饭，奇怪就奇怪在他总是研究各种新的花样菜式，做好了就给我们尝。”
“我和夫人就吃过不少他研究的新菜式，味道可好了。晚上你也看到了，一般都是闭门不出勤学苦读。这可不，身强力壮、浑身是胆又才华横溢，都要把大少爷比下去了。”
“我们桃平县的姑娘们啊一看到他都要流口水了，呵呵，你不知道前街的李姑娘和王姑娘，今年已是十六有余，本来家里已经安排了人家。”
“可自从那次精武堂搞擂台展示赛，然少爷夺得了赛马冠军，她们在马场见识了然少爷风度翩翩的模样，回去后就推了婚约，非然少爷不嫁。你不知道啊，现在多的是姑娘都盼着春场，想要和然少爷配对呢！”
林冉看着乐儿声情并茂地描述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下把乐儿可急坏了，赶紧说道：“哎呀！小姐，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小道消息，你怎么不相信呢？”
林冉赶紧“咳”了两声，故作正经地说道：“相信，怎么不相信？不过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来，赶紧跟我上冉园干活去。”
乐儿一脸不情愿地嘟着嘴道：“又去干活啊！小姐，你这样谁敢要你啊！这过了三月二十八你都要及䈂了，这次春场你真不打算去物色物色？”
林冉一手挎起篮子，一手拍了拍乐儿的肩道：“我啊，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好点绣你的荷包吧！”
乐儿被当场揭了秘，顿时满脸绯红，娇羞不已地朝着林冉胳膊上捶打着小粉拳头，道：“哎呀，你胡说些什么呢！别胡说，行不行。”
林冉顿时豪爽地大笑道：“好，好，好，赶紧随我上山，我就不说了。”
乐儿已入林府多年，刚在去年冬月里满了十五，林夫人亲自为她挑选了儒衣素裙，盘发插笈，恭喜她成人，并祝她能觅得良缘。
林府上下皆视乐儿为家人，真心愿她找到好归宿。当林冉发现乐儿私下里偷偷在绣鸳鸯荷包就和母亲商量，如若这次春场乐儿遇到好人家，林府就以嫁女的规格为其备好嫁妆，送她出府。
但想到朝夕相伴的姊妹或将离去，林冉不免心中泛起丝丝惆绪。
春场头一日，果然是万众瞩目，寅时一过就有不少姑娘们闺阁中的灯就亮了，窗户纸上窜动着她们忙碌的身影，穿裙束带、捧水洁面、画眉描唇。
桃平县大街小巷的烛火依次点亮，街头巷尾的脚步声、车轮声、油煎声、泼水声、叫唤声杂糅交织，还不到辰时，大街小巷的商贩就开始扯开嗓子吆喝起来。
在这样特别的日子，无人脸上不洋溢着笑容，无人心中不充盈着美梦。母亲盼着女儿能有个好归宿，父亲愿儿子能找个好媳妇，春场对每一个桃平人来说都是一年好时光的开始。
整个县城，怕是除了林冉，没人会在辰时还赖在床上捂着被子酣睡不醒了。
只听见门外“砰砰砰”的急促拍门声，林冉才被迫掀开被子，裹了一件外衣，打着呵欠去开门。
拉开一条门缝，门外站着的竟是林然，这倒让林冉一下醒了瞌睡，惊讶地赶紧拉开了大门道：“耗子哥？怎么是你？”
林然上下打量了一番林冉，一脸嫌弃地说：“你看看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衣服都没穿戴整齐就跑来开门了？更何况今天还是春场，别的姑娘早就美美地去街上逛着了，你呢？还在睡大觉！”
林冉一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天哪！耗子哥，想不到你还真是入乡随俗啊！怎么，是不是街上已经逛了一圈回来了？”
林然听出来林冉在故意拿他寻开心，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好家伙，还打趣起我来了！快点，赶紧梳洗下，陪我去个地方。”
林冉做了个鬼脸，拖着长腔道了一声“好吧！”就合了门去捣腾。不到一刻钟，就换了件嫩绿色的长衫，系了条白腰带，妆容也不施地出来了。
可即便如此，依然掩不住“美娇娘”的俏颜，林然的神魂也在林冉推开门的那一瞬被吸了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直到林冉伸出手来在他眼前要来晃去，他才发现自己失了态，赶紧拽着林冉出了林府。
两人刚出了林府，进入主街道，就引来了注目。不少人开始自行聚集起三五人的团体，交头接耳地说个没完没了。
这让林冉很不自在，走两步就要回头去望望是谁在评头论足，却被林然拍了拍肩胛骨道：“行了，别看了。再看，他们都得上来直接给你递定情信物了。”
林冉“哼”了一声道：“怕是要来给你送荷包吧！这桃平县现在哪家姑娘不巴望着嫁给你啊？搞得我大哥的声名都不如你响亮了！”
林然微笑着侧着脸道：“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酸啊！”
林冉听罢立马改了面色，一掌拍向林然的胳膊，大声说道：“你烦不烦啊！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再不说我就回去了！我压根就没想出来逛！”
林然这才收起嬉笑的神色，拉起林冉的胳膊，轻声道：“马上就到了。”
左脚刚迈入云裳阁，林然就大声唤道：“老板，把最近流行的款式都拿来瞅瞅！”
话音刚落，内堂侧帘后就钻出来一个衣着鲜艳、头饰华贵的妇人，约莫四十好几，浓妆艳抹却不落俗套。
迈着小碎步，人还没到跟前，右手轻扬起一条白色丝帕道：“来啦来啦！这位爷想看点什么？”
林然回头望了一眼跟在身侧的林冉道：“老板娘，按这个姑娘的身形拿镇店之宝来。”
林冉听了眼睛睁地圆溜溜地道：“什么？你这是唱，唱的哪出啊？”
老板娘吆喝了一声“好嘞！”便窜到帘子后面去了，林然这才神秘兮兮地凑到林冉跟前伸出手掩着嘴道：“嘘！小点声！就当是帮我个忙！这不是要春场了吗？”
“春场”二字一出，林冉立马联想到乐儿描述的那番情景，心领神会地露出了笑容道：“哦！我懂了，你是想给你中意的姑娘买礼物，让我来给参谋参谋对吧？哈哈，不早说，这是好事啊！对了，你确定那姑娘和我身材差不多嘛？万一不合适怎么办？”
林冉的机灵倒是让林然惊了一跳，心想这小妮子还真会解围，可怎么蠢头蠢脑的，半点看不出自己的心思呢？不是人称桃平县的美娇娘吗？平日里机警过人，这下怎么跟那些傻妞没两样啊！
“两位久等了，来来来，看看我们云裳阁昨儿才到的新款，这件啊名叫‘月朦胧’，你瞧这流线的设计不但可以把姑娘的纤纤细腰一展无遗，还可以……”
热情好客的老板娘一口气介绍了二十三套女装，看得林冉是目瞪口呆。
平日里只要干活她就穿粗麻衣，哪怕是重要的场合她穿的也不过是母亲给缝制的简易衣裙裳。从未见过色泽绚烂如此，款式变化多样的服饰。
以至于她没法给林然任何参考性建议，最后连试也懒得试，一脸没趣地走出了店铺。
林然虽两手空空，却一副美滋滋的神情。看到林冉一脸不悦，大致也猜到几分，并肩走出大门时刻意用手臂蹭了一下林冉的肩膀道：“怎么？脑子看晕了？”
林冉长舒了一口气道：“不好意思啊，没给你帮上什么忙。这么好看的衣裳我也是第一次见，没研究，也没经验。”
林然听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低下头望着林冉道：“没事，你已经帮了很大忙了。”
这席话倒是彻底把林冉说蒙了，明明自己连好的建议都没给一个，这家伙到底搞什么把戏？正欲要问个明白，却被一声轻柔的叫唤声打断了。
“然公子。”只见一位身着淡紫色长裙，腰间裹着一圈淡黄腰带，脚踏白绸尖角靴的女子正小心地提着下裙摆踏着阶梯走上来。
白里透红的鹅蛋脸，星辰般闪烁的双眸，樱桃似的小嘴，再加上那一头过腰的长发，这正是桃平县最大的古董商王老板的嫡女王洛云无疑。
她的大名虽不及林冉，但在桃平也是无人不晓。若单论贤良淑德，她并不比林冉逊色。再加之她有个富商老爹，自然是少年才俊的追捧的对象。
王洛云倒是款款大方，毫无拘束地站在了林冉和林然中间，先是微笑着打量了一番林冉，心满意足之后才徐徐转过身对着林然道：“然公子，想不到有如此雅兴来逛女人的铺子。”
“哦，没什么事，带堂妹来选选衣裳。”林然敷衍地应和着。
王洛云笑道：“令妹乃是桃平县第一美人，即便穿着粗布麻衣也依旧是这大街小巷的男人们痴迷的对象。”
自从林冉被冠以“美娇娘”的美称后，王洛云就常常冷嘲热讽，表面上是夸赞，实则内心却是不服。
每次见了林冉都要讥讽一番。林冉倒是习惯了，未曾放在心上，林然却是第一次亲临现场，不免来火。
“王姑娘如此华服美冠，想必追求者更是门庭若市吧！”林然道。
王洛云见状，知道林然已是介怀，不由露出娇羞神色拂袖掩面以化解尴尬。须臾镇定后才徐徐从衣袖中掏出一物递上，道：“然公子，上次赛马我见你腰带老旧，便选了恰配你骑马服颜色的料子，亲自缝了一条，你看是否合意。”
林然望了一眼腰带，又瞥了一眼林冉，笑道：“我与王姑娘怕只是几面之缘，如此贵重的礼物，在下不便收。我看这色泽款式中规中矩，赠给家父亦可适用。”
王洛云是聪明人，又骄傲无比，一听此言就心领神会，不禁花颜失色，难堪不已，赶紧将腰带收入袖中。匆匆下了阶梯，三步并做两步，唤了候在阶梯下的丫鬟，混入人群中去了。
这倒让林冉白白看了一出好戏，心想乐儿果然没有说谎，耗子哥确实魅力十足，连王洛云都主动示好，私下还不知有多少姑娘馈赠礼品呢！
想着一直无依无靠的林然能如此受欢迎，兴许还能趁着这次春场找个好姑娘，林冉心中就很是欣喜。
长久以来，她都真心把林然当成自己的哥哥，和林循一样，是保护她、照顾她的战士。更何况自己还曾答应过父亲照顾好林然，如此看来也算不辱使命了。
“你发什么愣呢！大傻妞一个，别人讥讽你也没反应，平时那股较真劲哪去了？”林然说着伸出右手调皮地捏了捏林冉的鼻子。
林冉却轻描淡写地回道：“只是说说而已，又没损失，何必动怒。她说说心里才能舒服，才不至于把火发到别的地方去，她家的下人也好，追求者也好才能少受些屈辱。”
林然感慨道：“没想到你是这么划算的。如此善良淡雅的女子，难怪成千上万的男子惦记。”
“哦？是吗？还好意思说我呢！你看看，别人腰带可都送上门了，亲手绣的哎，多难得！像她那样的千金，怕是平日里连针线都不会碰一下，能为你亲手做腰带，我要是你啊，当场就感动地稀里哗啦的！哎，我说你干嘛不收下呢？是不是觉得我在场有点不好意思？”林冉边说边生动地比划着。
林然侧过身双手撑在胸前道：“我不会收的，我心里有人了。”
林冉不觉瞳孔睁地老大，圆溜溜的像两颗黑加仑，“噗嗤”一笑，伸出手来往林然胳膊上一拍道：“放心，在你不打算公布之前我一定替你保守秘密。”说罢，连蹦带跳地跑回林府去了。
林然本想着如果林冉一再追问，是否要表明心迹，没料到林冉却似一块通透的璞玉一般，对男女之情竟毫无察觉。
她清澈、深邃的眸子里倒映出的人影真实自然，未有半点扭曲之态。显然，她是真心实意说的那些话。
可这份真诚却让此刻的林然有些恼火，难道她对自己半点情分都没有嘛？在她心里，难道我真只是一个哥哥？又或许她和自己一样，心里也已经住了一个人，再看不见旁人旁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