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及?日风波
这一年,林书进亲自筹划布局的春场,三天三夜,现场气氛倒是有模有样,可几日后师爷呈上来的成果报告却不太理想。
林书进虽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可一想到春场凑合的姻缘数量有限,心里不由得困惑、烦闷起来,双眼紧紧盯着文书不出一声。
师爷倒是个机灵的人,一看老爷这番神色便知其所困,绕到桌边小声道:“大人不必过分担忧,我看啊只要林冉小姐及䈂之后能定下个亲事,这来年的春场定会成就大好姻缘的。”
林书进合了折子,抬起头一脸茫然地问道:“此话怎讲?”
师爷直立起腰杆,低声道:“我也是听街头巷尾议论的,原来咱们县的成年男子之所以不感冒这次的春场,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没过多久林冉姑娘就要行及䈂之礼了。”
“冉姑娘在桃平的美名是家喻户晓,加之她不慕荣华、行事如莲、待人友善,别说是世家子弟,就连不少书香门第、平民百姓都渴望抱得美人归。”
“老爷,我估计你得回去好好修修林府的门槛,只怕到时候来提亲的人真会把门槛踏破呢!”
林书进一脸惊诧,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一时间他不知是喜还是忧。
如若师爷所述属实,那么冉儿的及䈂之礼怕都得低调进行,切莫再走漏了风声。
春场结束后的第三天,林书进和夫人商量决定提前十日,选个单数日子为林冉在家中举行及䈂之礼,其他亲戚故旧等一概不通知。
所需的东西他们私下先备好,女儿那边早个两天告知。就说是最近公务繁忙,日程排的紧,怕是有所耽误才做此安排。
林夫人严格按一家之主的要求妥善准备好了一切,并在行礼之前的一日清晨告诉了林冉。
虽然来得唐突,可林冉也未质疑,倒是林礼听了欢喜地不得了,一转眼功夫整个林府都通知了个遍。
对于女孩家来说,及䈂之礼是人生第一次大事。发髻盘起的那一刻不但意味着她们已经成年,需要承担一个成年人的责任,更重要的是她们具有了可以男欢女爱的资格,可以嫁夫生子。
林冉面上虽平静如水,可内心依然安奈不住丝丝兴奋和激动。行礼的前一天晚上她躺在床榻之上,朝着窗户留出的缝隙瞅着天上朦胧的月亮。
想到自己梳起发髻的模样,想到媒婆们的热情笑脸,想到八抬大轿的场面,她的脸越来越烫,伸手一摸像是被开水烫过一般。双手赶紧拽起被子把头扎进被窝里蜷缩成一团,捂着嘴哑笑了良久。
那些男婚女嫁的画面不过是她往日里看过的场景,自己能不能觅得如意郎君,能不能嫁地光鲜体面都还未知。
再说了,谁又会在这茫茫人海中相中她?她又会在人来人往中爱谁呢?
想着想着,思绪不禁越飘越远。困意渐渐浮上眼帘,她下意识刚刚把头钻出棉被,清凉、新鲜的空气再次钻入鼻腔,就在那一刻,她隐约看到林然远远朝着她微笑走来。
为了图个清静,林府不但丝毫没有装饰,就连最关键的盘发加簪环节都被安排在了大堂内。林冉沐浴完由林礼帮忙穿上三层素衣,给父母敬完茶以后,便由林夫人亲自帮女儿盘起发髻,插上簪子,这及䈂之礼就算圆满了。
如此仓促形式、简单朴素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好在晚餐安排了家宴,大家才微微感受到气氛。
家宴的菜肴款式丰富别致,林冉一入席就有所察觉,忍不住夹了一筷子试吃,果然味道不俗。
笑着对上座的母亲道:“娘,真是辛苦您了!做了那么多菜,还都是我没见过、没尝过的,这得多费心费神啊!”
林夫人莞尔一笑道:“我倒是没出几分力,这要辛苦也是另有其人。”说罢眼珠一转朝着坐在一旁的林然望去。
“哎,还真别说,然弟竟然有这么好的手艺,怎么以前没见你露两手啊?”林循闷了一口酒喝道。
“我这些雕虫小技哪里敢登大雅之堂?都是闲来无事自己琢磨的,想着冉妹及䈂之礼是喜事,权当做哥哥的一番心意了。”林然端起酒杯朝着林冉一举,微笑着一饮而下。
眼看着自己的及䈂之礼将草草收场,心中甚是落寞,却不料林然却以高超的厨艺献礼,倒是大大出乎意料。
林冉望着眼前这秀色可餐的八珍玉食,心中一阵暖意。柔情满满地回望了几眼端坐在对面的林然,不禁泛起笑意。
“爹、娘,不是我说,阿姐的及䈂之礼也太简陋了吧!要是没这餐饭,我怕是睡一觉就忘了这事了。”林礼噘着嘴嘟囔道。
林书进父母交换了一下眼神,林夫人正欲找些说辞打个圆场却被已有些醉意的林循抢过话去。
林循把酒壶往桌上一噔,指着林礼大声道:“你懂个屁啊!爹娘这是在保护冉妹,你是不知道,这桃平县的男子只要没娶亲的怕都置了聘礼,找了媒人,等着冉妹办及䈂礼的!我看啊,你啊,哈哈,干脆也去当个临时媒婆好了,赚些银子好给我买酒喝。”
话音刚落,只听见大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拍门声,林书进立刻面如铁色,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由乐儿领着,后面跟着一位一身宝蓝绸缎的华贵少年,风度翩翩,器宇轩昂。一进大堂,双眼就盯住林冉,一刻不离。
只见那男子行至林书进跟前,先是行了一个大礼,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林大人,好久不见。在下刘府三公子,刘兴文,得知令千金今日行及䈂之礼特来拜会。”
林书进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年轻人,突然“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啊!几年不见,都认不出了!失礼失礼!”
刘兴文笑道:“跟父亲在江下打拼,见的人、遇的事多了,不免有些变化。”
林书进示意乐儿在夫人身旁加一个座位,待到刘兴文入席后便举杯相向道:“三公子这次回来是打算就地发展还是?”
刘兴文瞥了一眼林冉,回道:“在下这次回来确实有一件要事。如若办成,自然就留在桃平,一来方便照顾双亲,一家团聚。二来家父年事渐长,也需有人继承衣钵,将刘氏家业发扬光大。”
林书进微笑着点点头,举起酒杯道:“那我就预祝三公子心想事成。”语罢一饮而尽。
刘兴文却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道:“林大人,今日既是小女的及䈂之礼,也是大喜之事。您既为桃平父母官,又深受百姓爱戴,为何不昭告大家、与民同乐呢?”
林循见父亲语迟,便“挺身而出”解围道:“哎,刘兴文,你怕是才回来没两天吧!要是大家知道冉儿今日及䈂,这会儿怕林府的大门都合不上了,哪里还能在这里喝酒啊?冉妹,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看到林循已是胡言乱语,林夫人立马起身拽着林循快步离席。林书进见状,强颜欢笑道:“犬子喝醉了,胡言乱语,别放在心上。来来来,吃菜,喝酒。”
刘兴文却镇定自若,情绪饱满,自己端起酒杯小酌起来,一边抿着酒杯一边道:“林大人,此言差矣。循少爷虽是喝醉了,但所述之言却非虚。冉小姐号称‘美娇娘’,是桃平县公认的美人,上门提亲的人必然不少。只是不知如今哪位少爷入了林大人的眼?”
刘兴文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图,林书进这下终于是明白了,只是他实在不愿提及此事,便想着打哈哈敷衍过去,于是道:“眼下小女才刚行及䈂之礼,要提亲也要到明日吧?呵呵,哪有那么快的?”
即便此刻林书进已挑明了无心谈论之意,刘兴文却依旧按自己的套路出牌,半点不受影响。
他放下酒杯,深情地望了一眼林冉后便转向身旁的林书进道:“既然如此,不知林大人觉得在下可否入您法眼?”
看到刘兴文步步紧逼,父亲甚是窘迫,林冉再也按耐不住,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嗖”地立起身来,朝着刘兴文吼道:“刘兴文,够了吧你!”
然后转向父亲道了声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本热热闹闹的家宴这下被彻底搅黄了。
回到房间后,林冉牢牢地锁上大门,一股脑儿扑倒在床上,拉起被褥遮盖着头,脑子里全是刘兴文浅笑打量的模样。
她依稀记得几年前刘兴文离开时留下的那句“你等着我”,可没想到当他再次出现时,却唐突之至,说的话也荒唐至极。
难不成他江下这几年白去了?依然还是当初那副浪荡公子的底色?至于他如何会知晓如此隐蔽的及䈂之礼,爹爹又是否会真的答应他的求娶?林冉一往深里想就浑身冒汗,焦躁不已。
“冉儿,我知道你没睡,我,有话跟你讲。”窗外飘来的声音正是林然无疑。
林冉本已决意闭屋几日不出,管它外面惊涛骇浪。可一听到林然的声音,心就软了,嘴里吧唧了两下,分明还留有晚餐美食的滋味。
于是掀开被子,大步朝门口走去,捣腾了两下才把大门打开。只见林冉岿然不动地立在皎洁的月色下,一身素白色长袍,外面披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青灰色单纱衣,素雅而悠远。手中端着一个四方的红色檀木盒子。
林然一见到心上人,嘴角不觉露出笑意,他本没有把握林冉会开门相见,毕竟这场风波似乎刚刚开始。
让他惊喜的是林冉非但开了门,还开地如此爽快,心想八成是今日的大餐助力了几分,张开便说:“怎么了?还不高兴呢?”
林冉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让他进屋谈,可林然望了一眼屋内黑漆漆的连烛火都没点,深知这不合礼数,便递上盒子道:“不坐了。这个送给你。”
林冉接过盒子,移开盖子的那一瞬一眼就认出了里面装的正是那日在云裳阁她无意中说道“好看”的那件茉莉色群裳。
想起自己那天打趣说“帮他给心上人挑衣裳”,小心脏就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立马关上盖子把盒子递了过去道:“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要。再说,再说了,你也知道,我素来不穿这些华服,太浪费了。”
虽然林冉已极度掩饰自己的紧张,可言语之中还是难免透出少女的羞涩。
林然自幼混在街头柳巷的女人堆里,一眼就识破了她的心思,只是向前迈了半步,轻轻将盒子推了回去道:“就当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一点心意,我来林府这么久,吃你们、用你们的,也要聊表心意,你说对吧?”
这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但林然脱口而出后却黯然有些失落。
他本想借着这股劲袒露自己的心意,可想想宴席上林冉和刘兴文的情形,内心不禁打了咯噔。
他看得出,虽然林冉面上极不高兴,可刘兴文看她的眼神,绝非是观赏一个美人如此简单。要是不出意外,他们之前一定相识,更可怕的是他们之间有故事,有挥之不去的记忆。
他恨不得一问究竟,可话到嘴边却变成:“冉儿,相信及䈂之后林叔叔也会着手给你安排婚事了,你怎么想的?”
林冉不禁撅了撅小嘴,浅浅低了低头道:“我不想嫁人。”
“为何?难道你已心有所属?是今天那个刘三公子吗?”林然焦急地追问道。
林冉怯怯地望了一眼林然,侧过身去,悠悠地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会因为有很多人来登门求亲而兴奋不已?”
林然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言行有些失态,尝试着调匀了呼吸道:“女子貌美贤良,君子好而求之乃天经地义。冉儿美丽脱俗,惹人怜爱,多人求亲,理所当然。我是想着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多些人,多些选择,又何尝不好?”
林冉若有所思地浅笑道:“是啊!这世间的女子都是要嫁的。来求亲的人家大多不是富商就是贵族。我家虽非富非贵,可父亲这些年来为官清廉,民声极望,怕这些人大多也是冲着父亲来的。这种事还少吗?”
林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只是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里的男主角会不会是刘兴文又或许另有其人,只能顺势安慰道:“冉儿也莫那么悲观,并非人人如此,我相信定有诚心待你之人。”
林冉莞尔一笑,转过身来道:“耗子哥,谢谢你!你的话,你的礼物!”
眼看谈话已接近尾声,林然堵在心口的问题却一个都还未开口,情急之下憋了小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冉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林冉一阵呆滞,不禁“啊?”了一声,唯恐自己听错了。
林然立马左顾右盼地打趣圆场道:“我,我是,我是在想,你说个标准,我也好帮你物色,物色物色呀!”
林冉发现林然竟突然有些手足无措的神情,觉得甚是好笑,突然萌发了想要戏弄他一番的想法,于是说:“我不好意思说,你走近一点,我悄悄告诉你。”
谁料林然竟立马乖乖向前走了几步,两人的距离顿时只隔着不到三个拳头的距离。林冉踮起脚,凑到林然耳边,轻轻地说道:“我喜欢我夫婿那样的男子。”
说罢,乐呵呵地提起裙子一溜烟儿钻到屋子里,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徒留下傻傻立在原地的林然,直到林冉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才从耳边那酥麻的耳语和那银铃般的笑声中清醒过来。
伸手一摸左耳早已滚烫不已,再摸脸颊怕是打个鸡蛋都能熟。
就在这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情根深种,非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