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商海现能手

只见八尺堂堂男儿，赤色锦服，正正立于身侧。右臂高举，一手牢牢握住那迎头而来的柴棍，露出一张白皙冷峻的侧脸，浅褐色的眸子，高挺的鼻子，紧紧闭合的嘴唇。

林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痴愣愣地望出了神。

李奭突然一用力，径直把柴棍击了回去，害得小草的父亲连退了好几步，心中庆幸没摔个狗吃屎。

转过头来对着林冉喊道：“怎么？不过几月，就不认得我了？”

林冉方收回目光，转过身低下头去抱小草。小草的父亲知道来的是强敌，气势一下弱了许多，手中依旧操着棍子，却迟迟不敢上前。

李奭此时正在气头上，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要上前，好在林冉反应快，一把拉住了其手臂道：“柳孑然，够了！别打了！”

李奭咽不下这口气，却又拿林冉没办法，只好退了两步指着小草父亲道：“你敢动她，试试。”说罢甩开林冉的手，气冲冲地转过身去。

林冉这才扶起地上的小草，帮她拍着身上的灰尘道：“小草，乖！你先帮着爹卖几日菜，让我来想办法。你放心，老师不会不管你的。”

小草吃了定心丸，情绪稳定了许多，跟着父亲进了屋子照顾母亲去了。

回来的路上，林冉一直双手环抱在胸前着踱着走。李奭以为她是冷，便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她披着，却被林冉按住递了回去。

李奭觉得没趣，心中有火又无处释放，便拿着衣服出气，顺势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地上。

林冉道：“好好的衣服，扔了可惜。”于是蹲下身来捡。

李奭瞥了她一眼道：“你不要，捡它做什么？”

林冉将衣服提起来，抖了抖灰挂在左前臂上道：“我不冷，才没要的。你别想多。”

李奭这才消了些气柔声道：“你干嘛不让我教训那混蛋。”

林冉道：“他不是混蛋，他是小草的父亲。这件事是我太轻率了，说话用词多半有不妥的地方才触怒了他。”

李奭道：“男人怎么能打女人？我断然不会让他伤你分毫。”

林冉见他一脸正义，不觉笑道：“我还没问你怎么突然来了呢？”

李奭一脸得意地道：“我是谁，堂堂晋王，自然是想来就来。”

林冉立刻补充道：“也是想走就走。”

李奭一听便知林冉是不悦其不辞而别，心中又急又喜，忙道：“你舍不得我？”

林冉笑道：“有求于你，自然舍不得。”

自上次李奭答应帮忙后，林冉对其的印象就大为改观，自然也就卸下了与之相处时的盔甲面具，神色语气自然起来。

李奭见林冉不比从前，便趁热打铁道：“既然你舍不得我，我就从此不离你半步。”

林冉哭笑道：“还真上竿了？好了，我想独自呆呆，你忙你的去吧！”

“哎哎哎，你这是要干嘛去？要不，要不我陪你吧？”

“不用了，你去吧！忙过这会儿再说！”

李奭一时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刚觉得有些春意却立马又返回到肃杀的秋季，无奈只能望着林冉远去的背影。

接下来的好几天，林冉停下了手头的大多事务，每天都会在早、中、晚分别抽上半个到一个时辰，躲在集市的某个角落观察小草父女两卖菜。

她发现小草的父亲每天比一般的菜农都来得早，摊位也在要道上，按理来说生意应该不错。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他家铺子路过的人多，停留的人少，询问的有些，掏钱的很少。

说到底还是亏在小草父亲是个文盲，很多客人问的菜品听都没听过，性格又十分执拗，只肯种那几样他熟知的菜。

此外，菜品的陈列太没新意，丝毫勾不起买家的兴趣。因此一天下来基本靠几个熟知的老客人得几个饭钱，很多卖不出去的菜只能看着焉了，拿回去喂了鸡鸭。

林冉又巡视了集市内生意好的那几家铺子，悉心观察他们的生意经，来回几天便心中有了个大概，趁着小草父亲摆摊忙得顾不上旁骛时，挥手招来将小草拉到一旁。

小草见是林冉兴奋不已，激动地说道：“冉姐姐，冉姐姐，你可来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跟着我爹卖菜，头都要大了。”

林冉听了不由得笑道：“怎么？是太辛苦了？”

小草摇了摇头道：“是没人买我们的菜。”

林冉道：“嗯，这是个问题。不如我们一起想想办法让更多人都来买小草家的菜，好不好？”

小草欢呼道：“好呀好呀，冉姐姐出马，一定拿下！”

傍晚时，小草父女才从集市里回来，小草的爹走到屋门口抖了抖口袋里的银子，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躺在屋内的小草娘听到了，便咳了两声，开口道：“孩子他爹，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小草，你去做饭去。”

小草“哦”了一声，放下一箩筐菜便去忙活了。小草的爹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垂头丧气地一言不发。

小草娘拉了拉丈夫的衣袖道：“小草爹，我看家里的柴剩的没多少了，锅子也有些破了，要不明天你就去弄点柴火，把锅子补补。”

小草爹抬起头道：“那菜不卖了？”

小草娘莞尔而笑道：“你带了小草好几天了，明日啊你把摊位摆好，就让她自己守上一天，你忙完了再去接应她。”

小草爹心想也好，趁机去散散心，也让孩子锻炼锻炼。穷人家的孩子越早当家越好，便应了下来。

次日，小草爹照旧带着小草早早地到了集市，正准备铺摊子，小草便说：“爹，让我来吧！你早点去砍柴，晚上我们也好早点回去给娘做饭。”

小草爹想了想，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躲在一旁的林冉见小草爹走远了，才赶忙跑过来拉着小草的手道：“快快快，打一盆水来，我们把菜好好洗一遍。然后重新给它们打扮打扮。”

说罢，两个人便分头行动起来。不一会儿，所有的菜都洗洗地干干净净了。林冉又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草编绳，手把手地教小草将每种菜美美地扎了一番，并在裁剪好的木条上标上价格，这次林冉将价格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了两倍。

小草不觉心慌道：“冉姐姐，这样成吗？本来我们就卖不出去，你还把价格弄那么高，哪里还会有人买呀？”

林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相信我，小草，一定会有人买的。”

小草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心想实在不行大不了今天颗粒无收，回去挨一顿打骂算了。

放置了所有的菜品，林冉还用一根支架撑起一块牌子，上面写道：“日日一把精致菜，没痛没病没烦恼。”

一切准备就绪，看着集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便挽起袖子，大声吆喝道：“来来来，精致时蔬，精致时蔬。走过路过，今日菜肴万万不可错过！”

小草从没见过这样招摇地卖菜，平日里有多听了父亲的教诲，甚是觉得尴尬，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因此一直埋着头，站在林冉身后不做声。

林冉这几声叫唤立刻就吸引了前来买菜的三姑六婆，全新的陈列、精致的卖相、明确的价码让围观的人顿时眼前一亮。顿时炸了锅，堆在摊位前，挤挤攘攘地议论起来。

“哎，是林姑娘啊！真是新鲜了！不过你这菜怎么卖地比别人都贵啊？”一个挎着篮子的大婶问道。

林冉笑着道：“这位大婶，你看我家的菜不仅新鲜光泽，而且全部都清洗干净了，买回家后洗菜的水和力气都省了。况且，这些菜全是小草和我赶早摘的，不比贩子家的隔夜菜，吃了清肠美颜，贵的自然有道理。”

大婶拿起一把小白菜嗅了嗅，不觉点点头道：“嗯，果然是才摘的，新鲜的很。如果算上洗菜耗的水啊、人力啊，这个价格确实不算贵。昨儿我在老李家买也就便宜了一文钱。这个，还有这个，那边那种给我一样拿三把。”

看着有人吃了螃蟹，旁边的人都开始跟风，大伙儿一边选一边小声打趣道：“我呀让我媳妇多吃点，说不定也能生出跟‘美娇娘’一样水灵的孩子呢！”

不到一个时辰，小草摊位上的所有菜品一样不剩地一售而空。

小草看地傻了眼，直到林冉将白花花的银子递到她手中，她拿起一块银子送到嘴里使劲咬了咬，乐开了花道：“真的，是真的银子。冉姐姐，我们挣银子了，我们真的挣银子了！”

将小草送到家门口，林冉蹲下身来道：“小草，回去把银子都给你娘。告诉她谢谢她对我的信任。”

小草点了点头，拥抱了一下林冉，便小心翼翼地捧着银子，飞奔向屋里跑去，一边清脆地喊道：“娘，娘，我回来了。娘，我挣银子回来了。”林冉立在原地，心中一阵满足，不由得傻笑起来。

小草爹回到家时，屋里点着通亮的烛火，桌上摆了四样红红绿绿的菜，还有肉，小草则坐在一张烂板凳上翘着腿念着书。

小草爹顿时火冒三丈道：“小兔崽子，点那么通亮的火干嘛？赶紧不要钱啊？还有，你做这么多菜干嘛？还买了肉，我的祖宗，你知不知道这得费多少钱啊？你是不知道，你是不知道老子一天砍柴都卖不了几个钱，你倒好了。看我，看我不打死你。”

说罢随手操起手边一根棍子就朝着小草打去，小草娘见已来不及，躺在床上大喊道：“住手，住手，你误会孩子了，快点住手啊！”

接着就是一阵急促地咳嗽，差点齁了气。小草爹这才赶紧扔了棍子，跑到床边扶起她娘，一只手掌从上到下在其背上抚搓顺气。

小草娘一手捂着嘴，一手在枕头下搜摸一番，将一把碎银子捏着手里，小心翼翼地摊开至她爹眼前，喘着气道：“看看，孩子一天挣的钱比你一个月的都还多呢！你还打她，没良心的。”

小草爹擦了擦眼睛，战战兢兢地接过银子，眼珠子都要贴到银子上了，小草娘这才一把抓了回来道：“甭看了，千真万确的银子。难不成我娘两还骗你不成？”

小草爹于是扭头望着躲在角落里的小草道：“你过来，你到跟你老子讲讲，这银子是怎么挣的。”

小草便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小草爹听说是林冉的主意，舍不得银子又怕丢面子，便酸酸地道：“哼，我看那些人都是冲着给林老爷捧场子才去的。谁会那么傻，天天花这么多钱买着吃？她林冉有本事，明天再卖个这个数，我就算她厉害。”

小草母女知道他是铁嘴的性子，便也不解释，早早上床休息了，明日好早起摘菜。

次日小草和林冉刚到，就看到不少商户也早早地开了张，有两家竟一模一样地学起林冉昨日的套路，看得小草气愤不已，欲要上前理论一番。

林冉一把将其拽住道：“这是干嘛？做生意各家有各家的本事，又不限定只能我们一家玩花样。”

小草无奈地泄了气，转过头满脸焦虑地道：“那他们都学了去，我们得菜就卖不掉了啊！”

林冉笑道：“放心，我有法子。来，赶紧把所有的菜分开，我们重新包装下。”

林冉灵机一动，便将所有分类打包好的菜拆分开来，每样拿取一小部分组在一起捆成一把做成蔬菜包，并标上全场一律九折的牌子。

很多人昨日尝了鲜，今天又都赶了来，见到又是另一番景象，一时看不明白。

林冉笑道：“乡亲们，今天小店推出的呢是蔬菜包。时令的蔬菜每样都来一点，这样既不浪费，又能一次性尝鲜，价格还不贵。大家不妨试试。”

人群中一小哥探了探头，疑声道：“每种菜味道不一样，这混在一起怎么好吃呢？”

大家一听也没了主意，开始交头接耳地评头论足起来。林冉顿时傻眼了，事先确实也没亲自做过此类菜肴，未免底气不足。

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股浓郁的香气，惹得人直掉口水。摊位前许多人都顺着香味寻了去，林冉也甚是好奇跟在后面想要一探究竟。

只见集市正对面的“火凤居”里有好几个桌上都放着一个鼎大的炉子，下面有火加热，围桌而坐的人拿着筷子在锅里夹肉、菜到碗里沾着酱吃，大快朵颐。

小二见门口堆满了提着篮子的看客，便大声吆喝道：“各位，各位，今天我们‘火凤居’推出了新菜品，名为龙凤汤锅。这锅里的汤是用猪大骨熬的，牛羊肉是李家肉铺的，各式各样的蔬菜则是小草家的蔬菜包。有兴趣的朋友们都可以来试吃，今天我们小店免费给大家品尝。”

林冉一听霎时蒙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纷纷涌入的人群挤了出来，慌乱之中无意瞥到二楼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眼，果然是李奭无二。

李奭见林冉发现了他，也不躲闪，随手夹了一筷子煮熟的蔬菜送到嘴里，微笑着点点头。林冉这才恍然大悟谁是幕后推手。

吃了美味的白食，大家感觉意犹未尽，又纷纷跑去小草铺上购置蔬菜包，欲在家里烹调一番。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一百来份蔬菜包销售一空。

躲在一旁观望的小草爹终于忍不住走到林冉身边，轻声道：“林姑娘，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对，说了那些难听的话，让你遭罪了。你不但不和我计较，还帮着我们家卖菜，挣了不少银子。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谢你。”

林冉笑道：“这不怪你，很多事没经历过，不相信，不认可是人之常情。现在你看到了，读书识字确实有用，起码我们能有更多点子，让铺子的生意好起来。”

小草爹憨笑着点点头道：“还是读书好，读书人就是厉害，比我们死做苦做强多了。”

林冉道：“你家的情况我知道，以后小草还是跟着你做生意，我呢隔三差五抽空来你铺子，教教你们读书认字，也帮你们想些能赚钱的法子，你们看怎么样？”

小草爹忙应道：“那真是太好了，就是怕辛苦你来回奔走。”

此时周边许多铺子的老板都凑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了林冉一番，又共同呼吁林冉来集市里给大家上课。

就这样，桃平县的家家户户、大街小巷一时间掀起了人人识字，个个读书的良好氛围。前来喊冤申诉的案子也少了很多，衙门里顿时清闲起来。

自林府被围一事后，林书进常常闷闷不乐，面露愁容。

这下看到桃平有了新气象，百姓又对其尊重有加，心中宽慰了不少。林冉见父亲笑容多了，也欣慰非常，回想此事还得谢一个人。

于是挑了个好天，提着一篮子新鲜果子让人通报了李奭。李奭本在书房里研读兵法，听到林冉来访，赶忙放下书，整了衣服出门去迎。

林冉将篮子递上道：“感谢柳公子出手相救，小小心意，别嫌弃。”

李奭瞅了一眼篮子里的果子道：“你摘的？”

林冉拿起一个苹果递上去道：“可不，摘了半天呢！尝尝？”

李奭笑道：“好啊，你削给我。”

两人便由下人带着到了别苑的亭中坐着，林冉拿起桌上的刀开始削起苹果来。李奭命人退下，并吩咐今日不接见外人，除了朝政之事其余勿要来报。交代好便安心坐着看林冉削起苹果来。

林冉边削边道：“我问你，那日你怎么那么巧，刚好在‘火凤居’摆了那么多炉子啊？”

李奭洋洋得意地道：“我是什么人啊？堂堂晋王殿下。这点小事哪里能难到我？”

林冉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道：“少来，说说看，你怎么做到的？”

李奭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咀嚼了两下道：“这有何难？那天早上宋青看到你和小草在打包蔬菜包，我就猜到你想干嘛。转念一想，蔬菜包要出味不容易，所以就想到了湘蜀之地的火锅。就命宋青赶紧从简在火凤居摆上几桌，请大家吃白食。没想到，还真排上用场了。”

林冉莞尔而笑道：“没想到，你还如此博学且聪明。”

李奭又咬了一口苹果，一副满足的模样道：“你真当我们这些王族都是吃白食的么？我自小寅时起床练剑、背书，诗书礼易春秋这些经书、史书早已滚瓜烂熟。我母亲为了前途着想，还特意找了朗元的名师轮番给我讲学，带我周游列国，参与实践。各地的风俗人情十有八九都难不倒我。”

林冉羡慕不已，感慨道：“你母亲既如此栽培你，难怪你这般出色。”

李奭笑道：“这是你第一次夸我。”

林冉挑了挑眉，做了个鬼脸，拿起一个苹果又削起来。李奭将吃净的苹果核放下道：“光说我，你也机灵得很啊！若不是亲眼目睹，我还真不相信你是还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林冉道：“什么好手不好手，还不是跟老百姓学的。你是没过过苦日子。这人啊一旦穷了，就得想着法子找出路，正可谓‘穷则生变’就是这个道理。”

李奭叹了口气道：“䧜樑两国大战一番，死伤无数，良田也会因为缺乏劳动力随之荒废，百姓们想必又要过上好几年辛苦日子。这地方的县令若个个能像你父亲那样，爱民如子，百姓还有盼头。这说到底，一个国家的兴旺还是在于民，民安则国安，民强则国强，民富则国富。君王如果不能以百姓的利益为根本，那么国家的寿命就到头了。”

林冉见李奭言语之间甚是真挚，不觉心头为之一振，想不到李奭竟是如此体恤疾苦之人，便试探着问：“如若，我是说如若来日你做了䧜国的王，会如何？”

李奭瞥了她一眼，凑过头去问：“你觉得我能当王？”

林冉将削好的苹果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嚼了两下道：“我希望仁德之人能为王，那么天下百姓就能安居乐业了。”

李奭大笑道：“既如此，我就做那仁德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