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六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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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偷袭

如果说晋文公建立五军抵御戎狄是生前作为霸主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那么在他死后他还要为晋国再做一件事。

在晋文公的丧礼上,当晋国人抬着晋文公的灵柩准备离开晋国国都绛城前往曲沃停放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在晋文公的棺材里竟然发出了一种像牛叫一样的声音。

这是一个现代科学都解释不了的现象,那么身处于当时奴隶社会的人就更解释不了了。

不过,一般人解释不来,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理解不来。在当时有一种职业就是专门为解释这种怪异现象而存在的。

所以,当晋文公棺材里发出声音的时候,占卜师就可以开始他的表演了。

他赶忙让所有的人都跪下来,他告诉大家这是国君在发布军事命令:西边将有军队越过边境,入侵晋国,如果我们出兵攻击,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占卜师是怎么通灵的,没有人清楚,但他对晋文公棺材里的那个声音解读却是很正确,此时在晋国的西边还真有军队正要越过边境准备入侵晋国。

是谁敢打霸主的主意,事情还要从两年前秦国和晋国包围郑国开始说起,准确的说是要从秦穆公留下的杞子、逢孙和扬孙三个人说起。

名誉上这三个人是秦穆公留在郑国帮郑国加强防守的,但实际上在这两年的时间里,郑国没有遭受到任何的威胁或攻击,所以秦穆公留下来的这三个将领也就闲着没事干了。

杞子、逢孙和扬孙虽然没事干,但是郑国人对他们的军队还是很信任的,把郑国都城的北门全部交给了他们的军队来把守,连城门的钥匙都在秦将杞子手里。

秦国人为郑国人把守城门,这关晋国的西边被人入侵有什么关系?

原因在这里。

无所事事的杞子不甘寂寞在郑国守城门虚度光阴,他始终记得自己是秦国人,所以他从郑国派人去向秦穆公报告说:“只要秘密派军队过来,郑国便可一举拿下。”

杞子是不是脑子坏了,两年前那么好的机会秦穆公都没有下手,难道现在还要偷偷摸摸的干这种事?

其实,杞子的脑子不是坏了,而是把秦穆公的心思看透了。

实际上两年前秦穆公从郑国撤兵并不是因为烛之武说的郑国离秦国太远,就算得到了郑国的土地秦国也管不过来,而是秦穆公压根就不想跟晋国平分,如果能独吞郑国,再远秦穆公也是不会放弃的。

因为秦穆公心里一直惦记着郑国,所以现在晋文公死了,他觉得机会来了,于是在收到杞子的密报后便信誓旦旦的举兵前往郑国。

秦国要想到达郑国,就必须要路经晋国,所以这才有了晋文公在棺材里发出的声音。

横跨晋国去攻打郑国,这是一件不小的事。所以在出发前,秦穆公觉得还是有必要过问一下国内老臣的意见,毕竟这种事,秦穆公还是想得到身边的人多一点支持。

只不过事与愿违,秦穆公咨询的老臣蹇叔并不同意秦穆公的想法,不仅不同意,而且是大大的反对。

蹇叔表示:辛辛苦苦的调集军队去袭击一个远方的国家,这种事听都没有听过。并且就算你执意要去,某些现实的问题还是要面对吧!

第一:千里行军,军队容易疲劳,战斗力肯定会消减的。

第二:路途遥远,军队这么多人总藏不起来吧,一路大摇大摆的走去,人家早就得到风声了,说不定就在你来的路上挖好了坑等你呢。你大老远的跑过去,累个半死,以那艰苦的条件,说不定在路上就要死一部分,不要说打仗了,到时候还能威风凛凛的站在郑国国门前就不错了。就算你到了郑国,人家可是早有准备的,这仗还能一定打得赢吗,打不赢怎么办?到时候士气低落,军队怨恨哗变,这个残局怎么收拾。

蹇叔这么一说,秦穆公瘆得慌,高高兴兴的去找他商量,本想得到的是支持,没想到被蹇叔当头棒喝打了一下。

就此作罢吗?秦穆公不甘心。

两年的谋划不能因为蹇叔的反对就作罢,就算得不到蹇叔的支持,秦穆公依旧还是召见了孟明、西乞、白乙三位秦国将领,并交给了他们一项军事任务:率军从秦国东门而出千里奔袭郑国。

秦穆公完全不理会自己,蹇叔也是挺意外的,他深知这次出征凶多吉少,所以他想要使尽一切办法阻止这次行动。

只见他使出了一个大招:哭。

看着出国而去的秦国大军,蹇叔哭着说:“只看到你们出去,却看不到你们回来。”

蹇叔是认真的,一个老人哭得这么的惊天动地,秦穆公也就有点不忍心了,便派人去安慰他,可是蹇叔完全不买秦穆公的帐。

当然,蹇叔哭得这么伤心,也并不全是为秦国的军队而哭,他还有为他的儿子而哭,因为他的儿子就在这次出征的军队中。

但是蹇叔的哭泣没有阻止秦军的远去,看着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的儿子,蹇叔发出了一个预言,这个预言预测着秦军的失败。但是在他的预言中,打败秦军的不是他们征讨的对象郑国,而是他们的好基友晋国。

并且,蹇叔还预言了晋军伏击秦军的地点,甚至他哭着告诉儿子,他要到那里去给他收尸。

还没有开战,蹇叔就说着丧气的话,秦穆公肯定是厌恶的,不过他并不打算跟蹇叔计较。因为秦穆公是有信心的,他要让蹇叔亲眼看见凯旋归来的秦军,他要让蹇叔亲眼看见纳入秦国版图的郑国,他要让蹇叔自己发现自己是老到了多么糊涂的地步,他还要向蹇叔证明自己的决定是多么明智的,他还要向天下所有的人证明,秦国也是可以称霸的。

秦穆公想要让蹇叔看到这一切,所以他安心的让孟明带着自己的雄心壮志踏上了征讨郑国的路,秦国的军队就这样在他的注视之下浩浩荡荡的向东进发。

浩浩荡荡的秦国大军自西而来,奔向郑国而去,他们没有一点偷袭的意识。也许是秦军已经强大到了不屑的地步,他们忘记了秦将杞子所说的是秘密派军前来。

前行的秦军不仅不秘密,甚至可以说是招摇过市,当他们路过周王室都城洛阳的时候,周襄王和他的孙子正立足于城墙之上。

看着城下匆匆行军的秦军,三百辆战车威武雄壮,行走的战士纷纷都脱下他们的头盔,他们有幸亲眼目睹了天子的容颜,高兴的在战车上爬上去又跳下来。

对于从未入足过中原的秦国军人来讲,这次能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王都,这使得他们异常的兴奋。

站在城墙上的可是天下的共主,那可是天子,兴奋的秦军在天子面前展现着他们的猛勇,而这一切就成了他们阵亡前的最后狂欢。

站在周襄王身边的王孙满早已经看破了一切,看着这些傲慢而又放肆的秦军,王孙满转身对身边的周襄王说:“只要秦军进入到险要之地,那就是他们的失败之时。”

我们不知道王孙满的话有没有传到秦军的耳朵里去,不过我们知道,即便传进去了,秦军也是不会有任何收敛的。

孟明带领着秦军继续沿着行军线前进,把王都洛阳和周襄王还有王孙满的那个预言都甩在了后面。

秦军继续雄赳赳气昂昂的向东前进进行着他们既定的偷袭计划,但是他们实在是太过招摇了,当他们到达滑国的时候,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叫弦高的经商之人。

弦高的前进路线正好和秦军向对,弦高自东而来,要到王都洛阳城而去。

上天安排秦军和弦高在这里相遇,那么一定准备好了一个故事来给他们演绎。

本来说作为一个经商之人,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弦高看到秦军应该是要躲得远远的。鬼知道那些兵痞会不会来抢东西,并且,抢东西还是小事,小命丢在他们手里可就不值当了。

然而,弦高却没有一丝丝这方面的顾虑,他不仅自动靠近秦军,看着风尘仆仆的秦军他还生出了一丝怜悯之心,他决定把这次前去王都做生意的本钱十二头牛全部拿出来犒劳秦军。

谁说这世上坏人多好人少的,你看秦军这不就遇到了好人吗?

弦高的举动温暖着每一个秦国士兵的心,让他们体会到了身在他乡那种老乡见老乡才有的感动。

可是弦高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牛来犒劳秦国将士,难道他真的是看着那些一路风餐露宿而来的秦国士兵而心生怜悯了,我想不是的。

要想知道弦高为什么这么做,我们先来看一下他来自哪里。

弦高,一个前往王都洛阳做生意的人,他来自郑国,地地道道的郑国人。

那就奇怪了,一个郑国人用自己做生意的本钱来犒劳一支即将进攻郑国的军队?

这是为什么?

其实,与秦军的相遇,弦高也是意料之外的,但是身为郑国人的身份让他鼓起了勇气走进秦国军营。他之所以敢冒这个险,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秦军攻打的对象正是郑国,而他身体内的郑国血液告诉他必须走进秦国军营。

看到这里,也许还有人不明白弦高为什么送牛给秦国人吃,所以请继续往下看。

吃完弦高的十二头牛,秦军正考虑要怎么报答这个大大的良民时,高弦却说出来了自己郑国人的身份。

身处秦营之中,明知道他们要攻打的是郑国,现在暴露身份,弦高难道想要以身殉国吗?

错了,弦高不仅不是想要以身殉国,他还要用自己的方法拯救郑国。

弦高告诉秦军将士,郑国国君听说秦军经过这里才派自己来慰问秦军上下的,并且郑国国君还说了,郑国虽然不是很富裕,但是你们秦军大老远的赶来,我们之前的承若还是会兑现的。只要你们在这里驻扎一天,郑国就给你们准备一天的口粮,你们要是在这里驻扎一夜,郑国就为你们做一夜的守卫。

弦高的话让秦军上下都惊呆了,而孟明更是愁上了心头。

原来郑国早就知道我们要去偷袭他们了。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他们一定做好了准备,用疲惫的军队去攻打一个戒备森严的城池,那还有胜算吗,这还打个毛线。

孟明的心瞬间从云层落到了地上,伴随而来的就是秦军上下的士气低落。

弦高就这样用他的三言两语就成功的扰乱了秦国的军心。

至于弦高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孟明已经不想去探究了,因为他已经做出了放弃进攻郑国的决定。

秦军已经泄气,但是弦高并没有就此得意忘形,他很清楚的知道,孟明虽然已经被忽悠住了,但是这次秦国前来偷袭一定不是秦国国内单方面做出的决定,在郑国国内那个看守城门的秦将杞子也许才是最大的隐患。

哼,说得好听是在帮郑国把守城门,原来这才是引狼入室啊。

更加要命的是,郑国国君可能对这件事还一无所知。

弦高立马意识到,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把这件事的全部情况回国告诉国君。

为了不惊动已经军心动摇了的孟明,弦高依旧镇定,暗地里派出了一辆驿车紧急向郑国国内报告。

接到消息的郑穆公(他老爸郑文公坐了四十五的君位在去年去世了)于是赶紧派人前去探视杞子所率领的秦军驻地。

在这之前郑穆公也许还有一点侥幸心理,他还希望自己收到的是一份假情报,可是当杞子的行动无情的摆在他面前的时候,最后那点侥幸心理也荡然无存了。

秦军已经开始整理行军装备了,而且也已经收拾好了作战装备,手里的兵器磨的锃光瓦亮的,一匹匹战马蓄势待发。

杞子手里的秦军这是要去干嘛,一直帮助郑国镇守城门的他们在没有给自己透露任何消息的时候就要行军作战了。

看样子弦高从滑国带过来的消息是真的,而秦军的作战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被蒙在鼓里的郑国。

怎么处理这次危机,这是对郑穆公的考验。

好在在郑国人的血液内一直流淌着一滴镇定自若的血液,就像弦高一样。

面对就近在眼前的秦军,郑穆公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慌,而是派出一个大夫前去辞谢已经整理好行军装备了的秦军:“诸位为敝国镇守城池多年,劳苦功高,现岁月蹉跎,诸位一定思乡心切。只是此去秦国路途遥远,敝国国小民穷,肉干、粮食、牲口一切吃的用的都没有现成的了,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的东西。不过郑国有个猎场听说跟秦国的猎场差不多,要不你们可以到那里去打猎,仅当做一点盘缠,郑国也算是尽了一点心。”

郑国大夫说的每一句话都温文尔雅,但是在杞子听来却浑身不自在,他本以为自己的谋划天衣无缝,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没想到早已经在郑穆公的洞察之中了。

那既然郑穆公都已经知道自己要干嘛了,这回就该轮到了杞子背脊发凉了。

秦国人的血液里没有郑国人的镇定,背脊发凉的杞子没有想过派出探子前去跟还在滑国的孟明通报军情,也没有想过自己的计划即便被郑国发现了也依然还可以里应外合孟明夹击郑国,更没有想到这样秦军的胜算也不比郑国小。

杞子想不到这一切,现在的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害怕,他害怕郑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他害怕秘密的暴露就等于军队的战败。

于是,趁着自己还没有完全落入到郑国的手里时,杞子现在脑子里唯一的一个想法就是跑路。

作战的时机不好把握,逃跑的时机还是能牢牢的掌握在手里的,一心逃命的杞子狼狈的逃到了齐国去。

杞子一逃,这可把孟明害惨了,他在郑国把守大门的时候给秦国发去了发兵前来的请求,他在逃跑的时候却没有给已经在路上的秦军发去任何情报。

于是,领军的孟明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判断来确定军队的下一步行动,他对弦高的郑国人身份是深信不疑的,他对弦高的话也是深信不疑的,而这也将成为他下达军令的重要参考。

停止向郑国前进,难道就这样回去吗?

秦军自西浩浩荡荡而来就这样空手回去?

这也太没面子了吧,前些天在王都洛阳城门前天子眼下装的逼不就白瞎了吗?

孟明不甘心就这么回去,那么既然现在走到滑国了,要回头也得带点战利品回去吧,不如先把滑国给灭了,刀尖总要滴点血才好意思回国。

说干就干,孟明轻松的就灭了滑国,不过虽然灭掉一个小角色,但孟明却还是不能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昂首挺胸的回到秦国。因为孟明不知道从他走出秦国大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一双眼睛注视着秦军的一举一动了,这双眼睛是晋国大夫先轸的。

准确的说,先轸从蹇叔极力劝阻秦穆公的这次出征时就已经密切地关注着这支秦军了。

郑穆公收到的情报、杞子的逃奔、孟明的彷徨、滑国的躺枪,这一切都被先轸看在了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世间时局总是瞬息万变的,孟明想不到率领秦军出来会到这个尴尬的局面,孟明没有办法随机应变,但在先轸的心里却有一个计划孕育而生了,趁你病要你命,这是绝对不能错过的好机会。

当年说好的一起灭掉郑国瓜分土地,你却在人家的三言两语之下就和他达成了共识,然后把我们晋国撇到一边,现在又偷偷的瞒着我们想要一个人独吞郑国。

秦国不厚道,那晋国也就不客气了。

先轸立马找到了晋襄公(晋文公的儿子):“秦穆公这次不听蹇叔的劝告,千里出兵,劳民又伤财,现在郑国有了准备,秦将杞子又逃跑了,孟明打也不是,回也不是。顺道灭了个滑国并不能代表着秦国的实力和士气,相反的是暴露出了秦军的彷徨,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我们绝不能随便就放走秦军,一定要向秦军发起进攻。”

先轸的话合情又和理、慷慨又激昂,然而,就在他等待晋襄公表态的时候,晋国的另一个大夫栾枝发出了反对的意见。

在栾枝看来晋国之所以有今天的威望,都是晋文公一手打造的,而当年秦穆公护送晋文公回国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晋文公刚死,我们就要去攻打他还没有来得及报答恩惠的秦穆公,如果这样做,晋国国人的心中到底还有没有死去的晋文公。

栾枝的意见也是有他的道理的,显然走的是感情路线,他不想轻易的破坏晋文公在世时构建的秦晋联盟。

但先轸却完全不吃这一套,立刻反驳道:“郑国跟晋国是同姓之国,我国国君刚死,尸体都没凉呢,刚才还在棺材里说话来着,而秦国一点也不顾及我们还在办丧事的感受就起兵攻打我们的同姓国。这是他们在先搞事情的,那我们还跟他讲什么恩惠,直接打就是了。再说了,秦国起兵进犯郑国就代表着已经跟我们撕破脸皮了,现在他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难道就这么白白放走自己的敌人吗?这可是会为将来留下祸患的。什么叫做把死去的晋文公放在心中,那就是我们要为国家的未来考虑周全,为广大的子孙后代谋划打算才算是把国君放在了心里。”

先轸的话显然在气势上把栾枝压过了一头,两人的辩论代表着晋国决策层的权衡,先轸的气势代表着晋襄公的决心,于是,晋国下达了出击秦军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