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藩篱固则腹心安,腹心实则藩篱益固”(沈垚)
沈垚(1798—1840),字子敦,浙江乌程人。优贡生,精于地理学,指画绝域山川,为徐松等著名学者称赏。著有《落帆楼文集》,《简札摭存》,《西域小记》,《地道记》,《元史西北地蠡测》和《新疆私议》等。
在《新疆私议》中,沈垚着重探讨了中国各个朝代的西北边防形势以及新疆(西域)所具有的战略价值。他总结历史的经验和教训说:“自古制戎狄之道,无不以通西域为事。汉置西域都护,断匈奴右臂,而单于入朝。唐平高昌,灭焉耆,取龟兹、于阗、疏勒等属国于突厥,列为安西四镇,扼诸蕃走集,则北不患突厥,南不患吐蕃。建武时,西域请复内属,光武辞不许,意非不美也。而永平中,匈奴卒胁诸国,共寇河西。明帝命将讨匈奴,取伊吾卢地,卒通西域,而后寇息。武后时,吐蕃将论钦陵,请罢四镇兵,后从郭震言,不许。逮上元后,河西陇右皆陷没,而李元忠守北庭,郭昕守安西,与沙陀回鹘相依,吐蕃百计攻之不下。是时,唐时多难,疆臣方命,而吐蕃兵终不能逾陇而东,固由凤翔、泾原,皆屯设重兵,亦未始非畏安西北庭之议。其后,有所牵制而不敢逞也。元定西域,而后取中国如拉朽。宋堕夏州,不救灵州,于是西域为党项隔断,而契丹不能制矣。明不厄玉门阳关,而守嘉峪,于是中叶以后,蒙古诸部北扰延绥、宁夏者,遂逾凉甘,绝瓜沙,据青海,而东扰河洮岷矣。”这是说中原王朝控制了西域,也就控制了戎狄,获得了安宁;失去了西域,就会被戎狄所制约,从而导致战乱不已。“西域诚要地哉!”
沈垚针对经营西域劳民伤财的观点进行了批驳。他说:“然则隔绝羌胡奸通之路。使不得并力东寇。西域诚要地哉!而论者或谓竭内地以事外夷,散有用以资无用。不知外夷不守,防守将移在内地,而费益不赀。西域地广,饶水草,其处温和田美,种五谷与中国同时熟,诚广行屯田积粟之法,即有军兴,可无需中国馈运。”这是说,新疆这块地方经理时要花费一定兵力和财力;放弃新疆,边防线内缩也要花费大量兵力和物力。何况新疆田地肥美,只要善于经营,屯田耕种,就地取材,当地就可以提供充足的粮饷。这一观点与龚自珍在《西域置行省议》中表达的观点完全一致。
针对当时所谓新疆“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的谬论,沈垚进一步批驳说,这种看法十分迂阔,根本不懂历史。“然汉之都护,虽统率南北二道,固非有其地也。唐所有者,仅车师前后国及焉耆地,而龟兹以西为国如故也。我国家皇灵远鬯,威德遐宣,风行所及,日入以来,皆慕化输诚,愿为臣妾。高宗皇帝平伊犁,定回疆,辟地二万余里,汉唐所谓乌孙、西突厥及葱岭东城郭诸国,均编入内地,有重臣镇守。则昔之羌种塞种,今皆天子生全长育之民。昔之穷荒极远,界在区外之国,今皆国家出贡赋,列亭障之地矣。夫汉不有西域地,然弃西域,则河西受敌;唐不有龟兹以西地,然弃四镇,则伊西庭三州单弱。故当时君臣深谋远虑,悉力与匈奴吐蕃争,而不宜弃也。况地皆王土,民皆王臣,隶版图已久,涵濡醲化已深者哉。”这是说,西域对于中国来说极为重要,拥有了西域就拥有了安全,失去了西域就失去了安全,国家的强与弱表现在对西域的控制与否上。
针对张格尔叛乱,部分大臣主张放弃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和阗和叶尔羌等四城的错误观点,沈垚称赞乾隆皇帝的决策英明和战略上的高瞻远瞩。他说:“逆回张格尔叛,攻陷喀什噶尔等四城,西陲自荡平后,休养生息六十余年。一旦逆贼猖獗,调兵筹饷,羽书旁午,加以地界穷边,冰雪满山,戈壁匝地,挽粟飞刍,转运艰阻,大臣以其悬远难守,欲弃四城。皇上深仁覃覆,不忍置远方于域外,谓英吉沙尔为外蕃各国入回疆之总道,弃之则朝贡路断。和阗南通后藏、叶尔羌等城,岁解伊犁铜、布、棉数万,弃之则伊犁经费有缺。夫回部诸城,北界雪山,西戎葱岭,四城据葱岭之要。无四城,是西面无门户也。由喀什噶尔而东,据乌什而北抄,则伊犁之兵列城障而守。由和阗而东,渡河而北,则库车以东诸城危。渡河而东,据故曲、先卫,历白龙堆而东抄,则安西敦煌诸州县尽城守矣。四城不可不复,非一劳不能永逸。且祖宗开辟之地,尺寸不可失……高宗皇帝开创新疆,远拓边塞于万里之外,皇上敬绳祖武,天戈所指,电扫尘清,诚所谓圣人之达孝,善继善述者矣。然而元恶就捦,抚绥为急,善后事宜,方劳圣虑。”
曾闻兵革话承平,几见承平话战争。沈垚认为,朝廷现在应当居安思危,在战略上尽力做好预防危机的准备。他说:“夫回部者,安西关内之藩篱也。四城者,又回部之藩篱也。藩篱固,则腹心安;腹心实,则藩篱益固。今当实阿克苏以东诸城,令皆有积聚,足待四城不虞之用。即当实安西以东诸府州,以待回疆不虞之用。必使回疆有警,但取给于回疆,而不疲敝关内,而后关内安。不得已而征及关内,但如汉时取给于酒泉、敦煌等郡,而不扰及天下,而后天下安……如是则何远之不可守。而守远又何有耗内之患哉!”“藩篱固则腹心安,腹心实则藩篱益固。”这是历史学家对于边防建设展开的哲学反思。
新疆地域辽阔,东西六千余里,南北亦数千里。尤其是阿克苏以东数千里膏腴沃衍之地,只要善于经营,其粮食足可以供应军需。而张格尔叛乱后,平叛大军不得不依赖于内地粮饷,那是“回疆镇守诸臣不讲求于屯田积谷之道”。他建议,平定张格尔叛乱之后,在新疆应大力进行军屯和民屯,就地解决镇守新疆的兵源和军饷。“四城兵火之后,田庐芜没,邑郭空虚,宜及时量留官田要地,徙他处回户实四城,益垦荒废之土。不足,则募民无田而壮健敢远徙者诣田所,就耕垦为本业。令于闲暇时习骑射战陈之法,使人皆可用,且耕且守。有变,不至于遥遥于万里外劳敝索伦兵,庶几威服西国。四城浸灌之水,有葱岭南北河,又有于阗河,膏壤数千里,诚皆开设屯保,卒有外寇,蓄积足为战守之备,又何至开口望哺于关内有司,致虚耗中国也。”这与龚自珍的移民屯田的看法也基本一致,正所谓英雄之见略同。
沈垚还意识到,边疆的长治久安依赖于镇守官员的清明和廉洁。“欲使西陲无事,必自镇守诸臣能仰体皇上安边柔远之心始。”他明确指出:“然欲使回疆永靖,则在绥辑诸臣矣。回民虽不娴教训,然颇知敬官长,安全至乐也,人命至重也,舍保性命全身家之至计,而反乐于从逆,即极愚蠢,当不至此。然卒至此者,盖有由矣。镇守诸臣,不仰体皇上安边柔远之心,宣布朝廷威德,乃恣为贪酷,侵夺其财货,虏辱其妇女,以积其愁苦冤怨之气。然犹未遽叛也,一有桀黠凶悍之人,乘机鼓煽,而后向之穷志无聊者,皆揭竿起矣……明之失交阯也,以镇守中官之贪黩也。使得廉吏以抚之,交阯且至今为冠带之邦矣。故欲使西陲无事,必自镇守诸臣能仰体皇上安边柔远之心始。”“柔远”,就是安抚远人,成语出自《尚书·舜典》。“柔远能迩”的涵义是,能够安抚远处的人,就能安抚近处的人。这是强调边疆大吏应当尽心尽力治理边疆地区,通过安抚边疆地区的民众,实现国家长治久安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