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悔是书生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为创建中国社会经济史学,筚路蓝缕,奉献终生

刚步入学术界的方仲师,是一位满腔热血、富有朝气、充满激情的青年学者。他攻读的是经济史,服务的单位是北平社会调查所(后并入中央研究院社会科学研究所)。社会调查所和合并后的中央研究院社会科学研究所,皆由陶孟和(1887—1960)担任所长。陶氏是“中国最早的专业社会学家”,是中国社会学主要创始人。方仲师是陶氏门徒,一直为陶氏所赏识,且得到加意培养,寄意“成璧”,这是方仲师将经济学和社会学结合之始。他一生的学术实践,都致力于中国社会经济史学的创建、拓展。20纪30年代前中期,方仲师撰写的一系列著作,如《明代鱼鳞图册考》、《一条鞭法》、《明代黄册》等,为中国社会经济史学起到开拓性和奠基性的作用,赢得国内外学术界的赞誉,被称为“明代社会经济史专家”。

为了推进这一学科的研究,方仲师与志同道合的吴晗、汤象龙、罗尔纲、谷霁光、夏鼐、朱庆永、刘隽、罗玉东和孙毓棠等10人发起“史学研究会”,于1934年5月2日在北京宣布成立。尔后,张荫麟、杨绍震、吴铎、李埏、王崇武、缪鸾和等先后加入。“史学研究会”提出三大主张,即:一、研究“整个民族”为主体的“社会变迁史”;二、先有“专门的研究,然后才有产生完整历史的可能”;三、注重史料搜集,“没有大量的历史资料,是不可能写出好的历史的”。这些主张在当时是振聋发聩的声音,今天看来依然是我们所追求的目标。以上提及的“史学研究会”的成员,后来都是学术界某一方面杰出的专家。

1944年9月,方仲师应聘前往美国哈佛大学作为期两年的研究,1946年9月转往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当时,哈佛的阿歇尔教授和伦敦大学的托尼教授(1880—1962)都是负有盛名的经济学家。阿歇尔是生产力(生产技术)决定论者,而托尼则相信经济的发展是历史变迁的主要动力。与这两位学者接触、切磋学术后,方仲师对阿歇尔的理论并不欣赏,而对托尼的许多学术观点,或有认同或则相近。托尼是他在伦敦大学学术研究的指导者,方仲师自认受托尼“启发不少”。

托尼是费边学社的创始人之一。他的《16世纪的土地问题》、《宗教与资本主义的兴起》和《乡绅的兴起》等都是社会经济史的著名论著。托尼研究的不是纯粹的经济史,而是经济、社会和文化的交叉史。这正是方仲师与之见解近似之处。

方仲师重视历史文献的搜集、整理和考辨,视历史资料为历史学的生命。资料的搜集,务求其完备。除正史、官书、政书、文集等外,注重搜罗散佚于民间的文书、档案、文物、契约、碑刻等资料。他1934年入中研院社会科学研究所之后,就积极参与清代档案的发掘整理。这批档案,嘉惠学林,许多学者,如汤象龙、罗玉东、刘隽、吴铎、李文治、彭泽益等,都据此选定课题,并取得丰硕成果。方仲师为了掌握更多的史料,总是趁在海外考察、研究之便,尽量利用时间到各国的图书馆去广为搜集。他在日本,曾到宫内省图书寮、上野图书馆、东洋文库、金泽文库、静嘉堂文库、前田氏尊经阁等处,查阅和抄录公、私藏罕见之明代方志、文集以及其他有关资料。《明代一条鞭法年表》一文参考的书籍,就逾千种,其中多罕见版本。资料的翔实和丰富,是方仲师著作的一个重要特色,并一直为学界所称许。

方仲师所写的著作,所作的论断,都是在详尽占有资料的基础上做出的,他最忌讳在脱离资料,或没有尽可能多地占有资料的情况下,作漫无边际的推论和臆测。方仲师读他人的著作,不仅注意著者的结论,尤其重视著者所引用的资料。在他读过的书中,每每发现他对著者所引用的资料作了校对,有时还夹有批语。在他看来,原始资料是不能更改的,而结论却可随着资料发掘的不断增多而屡做改变。但是,这些资料也经历着被史家复活的过程。他善于把零散的、似乎互不相干的、不说明问题的资料按时、空、人、事串起来,使它说出话来,呈现出甚至从未被人注意的历史现象。先生之所以注重民间文书、档案和民间俗本、平话之类的资料,是因为愈被视为平常、愈是大量发生的事情,往往为正史、政书所忽略,而这些正是重建基层社会经济史所必需的史料。即使是虚假的资料,通过揭开其背后隐藏的意图、动机,说明伪造者当时的情形,也可获得新的真实史料。

实地调查是社会学的重要研究手段,历来为陶孟和所注重。加盟陶氏主政的中研院社会科学研究所,自当以实地调查为学术研究的重要手段,对此,方仲师不仅认同,而且亲身历练。1935年,他就同朱炳南、严仁赓到浙江兰溪县、安徽当涂县进行土地陈报的调查;1936年又与严仁赓往江苏、河南、陕西做地方财政的调查;1939年7月,受陶孟和之命,往四川、陕西、甘肃等省调查农村经济,此行除重点访问延安之外,还在绥德、米脂、榆林、天水、宜川、秋林、城固、西安、汉中等地做了实地调查,先后历时8个多月,搜集了大量有研究价值的资料。

方仲师对当年他参加创办的“史学研究会”提出的三大主张,终生服膺,一直孜孜不倦地追求。他以田赋制度作为国家与基层社会之间的衔接点来研究,正是放眼于中华民族历史的总体,尤其着重于以农民为主体的基层社会变迁史。方仲师视资料为史学的生命,其著作以史料翔实而丰富见长,也正是服膺他和他的学术同仁当年提出的重视史料的主张。至于当年提出的先作专题研究,在此基础上作整体史研究的主张,方仲师也是遵循无误的。他本计划在他围绕田赋史(包括明代以前的田赋史)已写出的专题文章的基础上,先完成《13—17世纪中国经济史》,继而撰写《中国田赋史》,再进而写《中国经济史讲义》,构建他的中国社会经济史学的学术体系。

方仲师不仅对中国社会经济史学有奠基开创之功,而且终生为这门学科的拓展、完善作了无怨无悔的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