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研究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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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在準確表達原文意思的基礎上,應努力保持原文的語言風格

把原文的意思準確地表達出來,是譯文的基本要求;而保持原文的語言風格,則是譯文追求的目標。由於時代的差異,語言系統的變化發展,古代漢語和現代漢語的表達方式有很大不同,要完全傳譯原作的語言風格是很困難的;但是,古今漢語是同一民族語言的不同發展階段,基本特徵是一致的,努力保持原文的語言風格又是完全可能的。嚴格地講,所謂保持原文的語言風格,只不過是準確性的最高要求罷了。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忠實於原文,不僅忠實於它的内容,而且也忠實於它的語言形式,不隨便發揮,不添加不必要的字句,也不漏譯必譯的語言成分。在這方面有很多問題值得我們注意,這裏只能簡要地談幾點。

首先,我們知道,古今的語氣表達方式不盡相同,在翻譯時一定要注意原文的語氣,儘量用現代漢語把它表達出來。例如:

周之敗端,其在乎此矣。(柳宗元《封建論》)

〔譯文一:周朝敗亡的原因,不外乎這個罷了。〕

〔譯文二:周朝所以滅亡的原因,大概就在這裏了。〕

結合原文的上下文來看,柳宗元對“周之敗端”確實是做了很肯定的解釋,從這一點看,譯文一的譯法並没有錯。但是,柳宗元在這裏是用一種推測語氣來表達這種肯定解釋的。譯文一没有把這種語氣表達出來。譯文二把原文的語氣表達出來了,更加準確,也更加生動。又如:

今欲以先王之政治當世之民,皆守株之類也。(《韓非子·五蠹》)

〔譯文一:今天假使誰要用古代先王的政策來統治現代的人民,那都跟守株待兔的人一樣的愚蠢。〕

〔譯文二:今天還想用先王的一套辦法來統治當代的人民,就都是守株待兔一類的人。

原文“皆守株之類也”語氣比較含蓄有力,譯文一把這句譯成“那都跟守株待兔的人一樣的愚蠢”,意思並没有錯,但加上原文没有的“跟……一樣愚蠢”這些詞語,把原文的含義完全點明,没有保持原文含蓄簡練、意在言外的語氣。比較起來,譯文二更能表達原文的語氣。再如:

惡!是何言也!(《孟子·公孫丑上》)

〔譯文一:哎!這是什麽話!〕

〔譯文二:哎!這是什麽話呀!〕

這裏語氣詞“也”除了表示判斷語氣外,還帶有比較强的感情色彩,相當於現代漢語的“啊、呀”等。譯文二用“呀”對譯原文的“也”,更能把原文的語氣傳譯出來。

其次,修辭手段是構成語言風格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它包括修辭格的運用、詞語的斟酌、句式的選擇。例如:

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史記·陳涉起義》)

〔譯文:唉,燕子和麻雀哪裏能够知道大雁和天鵝的志向呢!〕

頭髮上指,目眦盡裂。(《史記·鴻門宴》)

〔譯文:頭髮上竪,眼角都張裂了。〕

例一是比喻,例二是誇張,直接譯成現代漢語,它的修辭色彩、語言風格一點也没有改變。又如:

管子曰:“子邪,言伐莒者?”(《吕氏春秋·重言》)

〔譯文一:管仲説:“傳播攻打莒國消息的人是你吧?”〕

〔譯文二:管仲説:“是你嗎,説要攻打莒國的?”〕

韓厥執縶馬前,再拜稽首,奉觴加璧以進,曰:“……下臣不幸,屬當戎行,無所逃隱,且懼奔避而忝兩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攝官承乏。”(《左傳·鞌之戰》)

〔譯文一:韓厥拿着絆馬索走向前,對齊侯行禮,獻上了酒和玉璧,説:“……我正好在軍隊服役,不能逃避。我是晉國的武士,只好把你抓起來。”〕

〔譯文二:韓厥拿着馬韁繩站到齊頃公的馬車前,拜了兩拜又叩頭至地,然後捧起酒杯加上一塊玉璧獻上,説:“……下臣不凑巧,恰好碰上了您的兵車,没有可以躲開的地方,而且怕逃開躲避對敝國國君和您都不恭敬。下臣勉强當了一名武士,雖然愚笨無能,但人手缺乏,只好擔當這個任務,叫您委屈一下吧!”〕

例一是寫齊桓公同管仲在臺上商量攻打莒國,東郭牙根據自己的分析把這件事傳播開了。管仲要找傳播消息的人,估計是東郭牙。這是把東郭牙找來後管仲的第一句話。原文用了倒裝句,表現了當時管仲有些惱火並急迫想知道究竟的神情口氣。譯文一改變了倒裝的修辭方式,自然不如譯文二準確生動。例二韓厥的一通話是外交辭令,使用了很多委婉的修辭手段,譯文一是意譯,只表達了原文的大意;譯文二基本上是直譯,保存了原文的修辭手法,除第一句外,比譯文一都更加準確,同時也保存了原文的語言風格。

排比句古今都用,但是一般來説,古代的文章中用得更多。由於語言的發展變化,要把這些排比句都譯成現代漢語的排比句,是相當困難的。不過,在可能的範圍内,我們還是應該字斟句酌,在譯文中把這一特點反映出來。例如:

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諸葛亮《出師表》)

〔譯文一:只想在亂世中苟全性命,並不企圖飛黄騰達,使名聲傳播到諸侯之中。〕

〔譯文二:只求在亂世裏苟全性命,不想在諸侯中顯身揚名。〕

譯文一忽視了原文排句鏗鏘有力的特點,只重意譯,增加了一些不必要的詞句,未能保持原文的風格。譯文二用排比句進行對譯,無論從思想内容還是從語言形式看,都是比較接近原文的。又如:

清泠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虚者與神謀,淵然而静者與心謀。(柳宗元《鈷鉧潭西小丘記》)

〔譯文一:那明静的景色,瀯瀯的泉聲,使人耳目舒暢,而那空靈幽静的境界,更令人心曠神怡。〕

〔譯文二:溪水清涼的景色躍入眼簾,潺潺的水聲傳入耳中,恬淡空虚的境界融入神思,深沉而幽静的氣氛沁入心靈。〕

柳宗元的這一段文字,句式整齊,意境深遠,文字生動,用一個“謀”字,把小丘周圍的景色和人們的主觀感受融爲一體的情景表達得非常充分。但是要把它準確而生動地譯成現代漢語,確實很不容易。譯文一只譯了這段話的大意,而未能保持原文整齊的排比句式,也未能傳達出原文中“謀”字所藴含的意思。譯文二不但求準確,而且求生動,保持了原文整齊的排比句式,而且分别用“躍入眼簾、傳入耳中、融入神思、沁入心靈”來翻譯“與目謀、與耳謀、與神謀、與心謀”,較好地體現了原作用“謀”字的意圖。

古文今譯,要達到準確、通暢,已不容易,要達到典雅優美,自然更難;但是只要下功夫,認真推敲,譯文生動的要求也是可以達到的。而這樣譯出來的文字,必然會比那種僅僅表達了原文大意的譯文優美得多。

原載《古代漢語》(修订本)天津出版社1991年,現由商務印書館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