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华革命党和欧事研究会坚持反袁斗争
第一节 二次革命后的国民党
一 国民党人坚持讨袁活动
二次革命中,国民党军队溃散,地盘沦丧,所有的军事、政治、经济实力几乎损失殆尽。袁世凯乘势大兴党狱,诛锄异己,国内笼罩着一片搜捕国民党人的恐怖气氛。国民党籍议员经此惨重打击,内部的分化尤为激烈。国民党内各色人物原形毕露,各种思想暴露无遗。
支持举兵讨袁的激烈派议员,被袁氏视为附乱分子,而遭通缉,被迫亡命海外。稳健派议员力主以法律限制袁氏,希望借政治竞争,图谋挽救,但这点微弱的抵抗,也遭到袁氏无情的打击。失望之余,他们纷纷出逃,各奔东西。其余的议员则各自为谋,有的登报申明脱离党籍,但图苟全;有的避祸离京,销声匿迹;有的临时转舵,改入他党;有的卖身投靠,堕落为袁氏的爪牙。鱼龙混杂、精神涣散的国民党,已成四分五裂的局面。
二次革命中被击散的党人,在国内一部分匿居上海租界,一部分潜赴东北几省,以大连为据点,南方数省也有部分党人在继续活动。1913年8月中旬,季雨霖、殷汝骊、夏杰唐、程潜、汪精卫、刘艺舟、胡经武等十余人,在上海静安寺路沧州别墅八号楼上开秘密会议,商议今后进行方法。季雨霖提出应有长远的规划和部署。经大家商议决定,今后分“一、实行部;二、继续部;三、暗杀部”(1),三部之间相互配合,开展活动。实行部支撑此次军事;继续部择党内表面平和稍有政治能力者,阳与袁党联络,实则布置民党实力,万一此次失败,这些人尚可留在中国作后起之备;暗杀部择最有毅力决心者,阳与袁党联络,以便实行暗杀。又经反复商议,决定“一面由陈其美、王金发、钮永建图湖州、宁波各处;一面由戴季陶、刘艺舟潜赴大连组织机关部”(2),在奉、吉两省展开活动;林虎等潜入湖南,联合该省青、红帮,并运动军队,谋二次独立。
9月初,陈其美、王金发、蒋介石潜赴宁波,“拟以宁波为根据地”(3),并派姚某等十余人前往杭、嘉、湖,“分头起事”(4)。同时,雷铁生、方继英、沈凤祥等在上海英租界天津路生泰客栈收集炸弹武器,拟推举雷铁生为浙江都督,组成浙江讨袁军,“赴浙江起事”(5)。陈其美等在宁波的活动,因浙督朱瑞态度有变而受阻。雷铁生派炸弹队长方济清运入千余枚炸弹至董家渡,途中被郑汝成部发觉,所运炸弹连同秘密机关一同被破获,雷铁生不幸被捕入狱。陈其美图浙未成,便改变方针,再次计划“以一半经长崎联合日人,筹饷购械,以台湾为根据,从闽、浙进行;复遣同志多人,赴大连联络胡党英杰与宗社党人,在北方定期起事”(6)。这次计划在实行中也因力量不济而被迫中辍。此后王金发继续在上海筹备武器弹药及军服,冒充长江水师,招募军队,于静安寺路“设立机关”(7),准备再举。
戴季陶、刘艺舟从上海出发,8月27日抵大连,寓辽东旅店(8)。他们联络日本浪人及东三省绿林及阿城、伊通、双城、长春一带黄天教,“预定阴历八月十五日举事”(9),图谋奉天独立。此外,吉林省纪东流、林文美等人,也在暗中组织机关,并密派人至天津购买快枪,运往公主岭,筹组东北讨袁军,“而备大举”(10)。还有一部分党人,或潜伏于朝鲜北境,或隐蔽于南满沿线各站,暗组机关,伺机进行。
除民党较集中的江浙与东三省外,还有不少流散党人自动聚集在一起,暗中发展组织,图谋再起,在各地孤军奋战。
广东讨袁事败后,避居港澳的党人问邓铿“将来以何法从事?”邓铿坚定地回答:“仍以炸弹从事。”(11)11月初,朱执信等曾潜回广东,筹备起事,但为敌探跟踪,只得暂返香港。到港后,朱执信、邓铿召集党人,继续筹划广东独立,派任鹤年在澳门设立机关;刘龙标、葛宝成,运动高州军队;黄世棕、周玉堂,运动阳春、阳江军队;尹俊卿运动各赋闲军官;朱执信、邓铿计划“由外间运动军队,由高州来收省城”(12)。湖北党人潜匿汉口租界,组织“救国社”(13),拟从武汉着手,暗杀黎元洪,拔除障碍,再图举事。同时,南漳县国民党分部长张正楷秘密招集党员,在袁氏下令解散国民党时,准备约期发动。但因走漏消息,县知事有所察觉,张迫不得已,率众数百人仓猝举事。起义队伍大呼“斩民贼,杀卫队”(14),持械围攻县署。但力量过于悬殊,不久即被镇压。
同时,一些地区相继成立了暗杀组织和机关。天津暗杀机关,企图暗杀袁政府之重要人物,“破坏京津之秩序,以图再行举事”(15)。上海、浙江等地有人组织了新同盟会,其宗旨是“实行暗杀手段,铲除专制魔王及一切强权,组织完全共和”(16)。该会在组织上实行等级制,按参加革命先后,将会员分为大字辈、议字辈、光字辈、明字辈四等,并明确规定了各等的权限与义务。在行动上分:一、暗杀,二、游说,三、交际,四、刺探,五、运动,六、制造,七、秘录,共七个部(17),并以上海为总部,另在浙江、广东、湖北、大连、奉天等地建立秘密机关。他们多活跃于沿海地区。上海新同盟会机关,秘密设于民国政法大学,由校长龚荫槐主持。龚借学校名义,“发行股票,散布简章,网罗金钱,暗收死士为诸先烈复仇”(18)。另有一部分会员,密赴内地发展组织。但新同盟会组织屡遭破坏,首领多被捕。上海还有侠义铁血团、大同民党、社会改进团等秘密组织,坚持斗争。革命志士的活动,使得袁政府惶惶不安,曾严令各省都督“通饬所属,严行侦缉,如有乱党私立新同盟会名目,散布牌记,一经拿获,立即就地严惩”(19)。
国内各地国民党人的革命活动,虽给袁政府以打击,但从全局来看,难成大业。他们的努力,只是二次革命的余波,无力重卷巨澜。
除上述部分党员在国内坚持斗争外,绝大部分党员亡命海外。孙中山、黄兴等多数党员流亡日本;蔡元培、吴稚晖、汪精卫、王有兰、石瑛、马君武等去了欧洲;陈炯明、何子奇、彭程万、徐维扬、姚雨平、古应芬等则逃往南洋群岛。
孙中山、胡汉民一行,1913年8月4日由福州马尾乘日轮抚顺丸去基隆,5日从基隆换乘日轮信浓丸赴日本神户。孙中山于途中致电萱野长知说:“文如远去欧美,对我党前途实多影响,故无论如何,希在日暂住,俾便指挥。”(20)请其在日代为疏通,协助入境。经萱野长知、头山满、犬养毅等与日本山本首相交涉后,日本当局勉强同意孙中山等人上岸,但考虑到孙中山等此际来日本居住,鉴于内外种种关系,“于帝国不利”(21),不愿他们在日本久居,决定“促其另赴他国,并不许其在日本设立机关”(22)。孙中山9日到达神户,8月18日转抵东京,寓赤坂区灵南坂二十七号海妻猪勇彦宅(23)。黄兴继孙中山之后,8月4日由香港出发,乘云海丸经日本门司于27日到达东京,化名冈本义一,寓芝区高轮南町。先后到达日本的国民党人还有李烈钧、柏文蔚、居正、谢持、许崇智、田桐、廖仲恺、熊克武、李根源、钮永建、林虎、冷遹、程潜、耿毅、章梓、方声涛、邹鲁、谭人凤、李书城、覃振、杨庶堪、周震鳞、何成濬、陈强、程子楷、王统等人。陈其美、戴季陶、朱执信、邓铿等,在国内坚持斗争失败后,也相继到了日本。
国民党人的出逃,得到了一批意在以“援助”南方革命党人来牵制袁政权的日本军人的协助。日本驻华武官陆军少将青木宣纯曾致电参谋总长说:“无论是站在人道上或道义上,均应同情南方国民党,并尽可能予以援助,至少应给予充分方便。”(24)长江上的日本军舰,不顾外务省的制止,帮助国民党人潜往上海或香港,然后转赴日本。倪嗣冲为此致函日本驻南京领事,要求派兵到日本商船搜捕李烈钧等。日方表示,“碍难认可”(25),拒绝了倪嗣冲的要求。
然而,日本当局对接踵而至的大批国民党人,却是忧心忡忡。他们既顾虑收留国民党人会引起袁政府的不满,也担心国民党人影响日本国内政局的稳定。日外务大臣牧野伸显说:“鉴于国内外形势,帝国政府认为,以防止与此次中国骚乱有关之领袖来本国为上策。”(26)但另一方面,日本当局也看到,国民党虽已失败,潜在势力仍不可忽视,因此也不愿轻易舍弃国民党人。再加上与国民党有密切关系的日本各界人士从中斡旋,日本当局表示,党人既已前来,“强行驱逐亦非上策”(27),于是采取了既不舍弃国民党,又不致激怒袁世凯的折衷办法:一面对国民党人“严加监督,以免使日本成为邻国动乱之策源地”;一面对国民党人的安全“予以适当保护”。虽然袁世凯派陆军少将刘茂曾率探缉队前往日本,专事“侦察亡命民党之行动”(28),但却不能得逞。孙中山等人仍可“自由来往,并无危险”(29)。同时,日本当局派出警探严密监视孙中山、黄兴、胡汉民等人,将他们每日每时的行动及来往人员的活动详细记录后,密呈外务省备案。
孙中山等国民党人暂借日本为安身立足之地,一面活动于日本政界、军界、财界,争取他们在经济上和军事上的援助;一面总结经验教训,整顿内部,筹备“三次革命”。
国民党新败,多数真正支持中国革命的日本友人,也认为“三次革命时机尚不成熟”(30)。其他财、军界人士,更不愿在无把握的情况下轻率提供援助。日财界巨头涩泽荣对孙中山说:“贵国目前虽不完备,但形式上已是立宪国,如议会机关完备,则不战自胜之日不久就会到来,所以目前举兵不合时宜,我不表赞成。”(31)为筹集起事经费,孙中山打算与日商合办中国实业。他一面与国内实业界联系,一面与日企业界人士洽谈,欲成立中日实业协会。但此事为袁政府探知,立即致函日外务大臣牧野伸显说:“中国乱党运动日本实业家合办中国内地实业,政府概不承认。”(32)日企业界因此改变态度,此事也跟着搁浅。此外,孙中山为购军械与日本军部的交涉,也遭挫折。孙中山与日本陆军省经理局局长过村进行商谈,并通过与军界关系密切的坂野吉三郎运动军界。为此,孙中山还特意与坂野主持的精神团立约:“一、孙文为改变中国现状,在进行时期,与贵团体协力合谋;二、中国现状改变后,若在借款或其他政治上必须与外国交涉时,当先通告贵团而后行。”(33)但日本军界仍不愿提供援助,声言目下发动三次革命“不合时宜”。坂野吉三郎也劝孙中山“暂时忍耐,静待时机”(34)。孙中山等人所做的一切努力,收效很小,想再举革命,面临着种种困难。
与此同时,亡命海外的国民党人,在生活上也陷入困境。多数人在失败之后,仓促出逃,身无分文,连食宿衣被的费用都成问题。时逢冬季,饥寒交加。有的人只得向所熟识的官费学生乞贷,“买点熟红薯充饥”(35)。有的为生活所迫,“流为苦工,其苦乃不堪言状”(36)。他们过着困苦颠连的流亡生活,又感前途渺茫,悲观失望情绪滋长,思想极度混乱。于是“有信赖袁氏,而策其后效者;有以为其锋不可犯,势惟与之委蛇而徐图补救者;有但幸目前之和平,而不欲有决裂之举者”(37)。还有一部分人认为:“当二年前,吾党正是成功,据有十余省地盘,千万之款可以筹集,三四十万之兵可以调用,尚且不能抵抗袁氏,今已一败涂地,有何势力可以革命?”(38)因而不复过问政治。也有少部分激烈分子认为:“异地不宜久处,领袖不能长靠,革命又不可中断,唯有自己结合组织团体,再回内地去进行革命。”(39)更多的人则感到,失败之余应及时总结教训,确定下一步进行的方针。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又因看法不一,存在着严重的意见分歧。“二十年来之革命精神与革命团体,几于一蹶不振”(40),革命进入了最艰难困窘的时期。
二 孙黄分歧
“辛亥言功,癸丑言过。”每个人都从不同角度总结二次革命失败的原因。孙黄重逢于东京,即因在这一问题上意见不同,发生了争执。
孙中山认为战事失利的主要原因,是“不服从,无统一”两大端(41),其中最重要的是“不肯服从一个领袖的命令”(42)。他指出,许多同志把以前同盟会时候的纪律完全抛弃,首领的命令既不服从,旧日的主张也不遵照,人人在那里自由行动,使革命主义无从贯彻,因而失势力,误时机不少。战事已起,国民党籍各省都督不听号令,以致坐失良机。其次,在于党内不能统一。在组织上,国民党改组以来,“徒以主义号召同志,但求主义之相同,不计品流之纯糅。故当时党员虽众,声势虽大,而内部分子意见分歧,步骤凌乱,既无团结自治之精神,复无奉令承教之美德,致党魁则等于傀儡,党员则有类散沙”(43)。自精神上言之,投机分子涌入党内,“将吾党之本来主义抛弃,对于国家不敢直负责任”(44)。这样的党,敌人不攻也会自破。因此,这次失败是“自败也,非袁败之也”(45)。
黄兴不同意孙中山的看法。他认为“此不得已之战争,实袁氏迫成之耳”,战争失败的主要原因,是革命党在各方面缺乏足够的准备。战争前,袁世凯早有布置,当袁氏公开挑战时,民党已进退维谷。战争之初,南京已非完全革命党的势力;在广东又有江孔殷、梁士诒等走狗用金钱收买,军队不尽可靠。加之迫不得已,仓促应战,遂致湖口失败,死战而不得上海,南京亦难于坚守。因此,从根本上说,这次失败只是“正义为金钱、权力一时所摧毁,非真正之失败”(46)。
革命党内部,对战争失败的原因产生不同看法,本是正常现象。只要客观地总结失败的教训,痛定思痛,团结协力,共谋恢复,认识是不难统一的。但如果过多地追究个人的责任,陷入互相推诿的争执之中,则会适得其反。
孙中山强调宋案发生后,他即力主开战,但黄兴想以法律解决,以致贻误战机。战争发生,黄兴又以“文不善戎伍”,阻拦他“亲统六师,观兵建康”,使其正确策略得不到实行,结果“措置稍乖,遗祸匪浅”。孙中山还责备黄兴不坚守南京,“贸然一走,三军无主,卒以失败”(47)。
黄兴身为三军主帅,对战争的失败,理应负较大的责任。关于这点,黄兴本人也不否认。他说:“南京事败,弟负责任,万恶所归,亦所甘受。”(48)但对孙中山一些过分的指责,黄兴也作了一些解释。他说当时战争胜负未知,自己决定去南京代替孙中山指挥战斗,“实重爱先生,愿留先生以任大事”(49)。
应当说孙中山对黄兴过分地指责是不正确的,这不但不能消除在癸丑之役中产生的不同意见,反而加深了彼此之间的隔阂。在这次争执之后,“孙黄裂痕显然”(50)。日本友人宫崎寅藏在1913年9月间“几乎每天往访孙黄,以缓和他俩对立”(51)。但两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两大领袖的矛盾,对党内的团结不能不产生直接影响。拥护孙中山的人认为,宋案发生,黄兴欲待法律解决,“乃迁延时日,逡巡不进,坐误时机,卒鲜寸效”(52)。战斗中,黄兴指挥的南京军队未战先溃,轻弃其地,并两次阻止孙中山出奇制胜的良谋,因此,“赣宁之役,南京方面的失败,黄克强不能卸脱责任”(53)。支持黄兴的人,以孙中山词锋所指,“大抵责难黄克强招致失败”(54),而深表不满。他们认为,黄兴赴南京代孙中山亲征,其爱护领袖的苦心,真是可白天日。南京失利,不但黄兴无法挽回,就是孙中山也一样,因此苛责黄兴是不恰当的。由于上述原因,流亡海外的革命党人内部,又出现了新的裂痕。
由于在检讨二次革命失败原因时发生的争执,没有能正确处理,因此,孙黄对当时政治形势的看法,及以后斗争所采取的战略策略,也出现严重分歧。
孙中山对形势的估计是乐观的。他认为袁世凯表面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实际上内外交困,危机四伏。“北有蒙古兵逼长城,西有回民揭旗关外,而宗社党亦蠢焉思动,徒党辈复各争权,时局若此,乌能久哉!”(55)与此相反,革命党遭此失败,“自表面观之,己党势力全归乌有,而实则内地各处,其革命分子较之湖北革命以前不啻万倍。而袁氏之种种政策,尚能力为民国创造革命党”(56)。因此,在这种形势下,“革命运动决非极难”,如果从现在准备,“一两年中一定可以造成一番新的形势”(57)。孙中山号召革命党人,当此四方不靖之时,惟有聚精会神,一致猛进,持积极主义,共图三次革命。
黄兴则认为,革命党新败,袁世凯依恃重兵,进步党又拥护他,正值盛时;更何况袁氏野心还未暴露,普通国民被袁氏政府之伪共和招牌所惑,过于信任袁氏。在此形势下,如若再举,多数人不肯赞同,不免再败。再则,二次革命时,革命党拥兵数万,可据之地不止一省,尚且失败,今天亡命海外,“无尺土一兵,安敢妄言激进”?如果这时和袁硬拼,只能徒然白送了一些热血青年的性命,于事又无所补。因此,当前革命时机还未成熟,应从长远计议。他强调,今后“非有社会真切之要求,决不轻言国事”(58)。等待袁氏野心暴露,国民回头思念我们,拥护我们,我们再举义讨袁,只有这样才能成功,所谓“蓄之久而发之暴也”。
陈其美、戴季陶、许崇智、廖仲恺、朱执信、谢持、居正等人支持孙中山的激进主张。朱执信认为袁世凯之施政“酷虐数倍前清,民积怨于政府,而无一之德泽可以讴歌也。其助寡于前时,而毒深于万姓”(59),这样的政府难以长久。再从当前形势来看,革命党人“固难免于虎口矣”(60),莫如再举反抗,“将来犹有望也”。陈其美四处奔走,力劝革命党人拥护孙中山的主张。他说:“机会必须由创造而来,决不能由等候而来,我们若能努力创造机会,则虽然本身不能坐收成功,也可以造一大潮流,以促进社会的进步。”(61)
李烈钧、陈炯明、柏文蔚、熊克武、李根源、钮永建、林虎、程潜等则赞同黄兴的缓进主张。李根源说:“三次革命谈何容易,恐非十年后不能见诸实行。有主张急进者,以余观之,实无急进之余地。”(62)陈炯明更激烈地批驳激进派是“以冒进突击为能,对于昔年经过之困难毫不计虑,而目无障碍,向壁猛撞,迨烂额而踣,尚不知返”(63)。其他人也觉得再举革命的时机尚未成熟,主张“要过五年、十年再来筹备革命的事业”。革命党内部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为界线,日见分明地分成了“激进派”和“缓进派”。
“主张既歧,着手各异。”双方策略方针不同,在具体问题上的做法,自然相去甚远。
流亡海外的革命党人,当前应该做些什么?这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孙中山强调:更应该鼓起从前的勇气,勇往直前。为此,目前当务之急应立即纠合同志,组织机关,再图进行,“务以武力削彼暴政”(64)。
黄兴主张不能盲动,必须“从根本上做去”。因此目前所应做的事情是:一、宣传党义,“本吾党素来所抱之主义发挥而光大之”(65),把前期所为的是非,披露于国民面前,以求恢复国民党的信用;二、广泛团结,“宽宏其量,受壤纳流,使异党之有爱国心者有所归向”(66),以结成更广泛的讨袁战线;三、组织干部,计划久远。黄兴准备设军官研习所,培养一批军事人才。他还强调,将来共和世界是以法治国,“今乘此修养时代,宜培植法律人才,亦为今时不容或缓之事”(67)。他鼓励同志,“趁这亡命期间,大家偷闲去研究学问,多造就一些人材”(68)。
其次,孙黄在是否要重新组党的问题上,意见也截然相反。孙中山痛感二次革命失败,“非袁氏兵力之强,实同党人心之涣”(69)。失败后的国民党,“袁氏即不迫令解散,亦已名存实亡”(70)。流亡海外的党员,又因“意见不齐,缺乏统一”。显然,这样的政党不可能再继续领导革命了。他决心从整顿党务入手,解散国民党,重新组党。
黄兴则坚持要继续保全国民党。他说:“当时亡命日本的国民党员,都是参加讨袁,且被通缉的,不应该这时对他们严加整肃”(71),并劝孙中山“不可因噎废食,使党有所分化”(72),而应从维持固有的党势入手,“仍用旧党加以整理,力求扩充之”(73)。黄兴同时还指出,今则袁氏独断专行,政党失其效力,且排斥而消灭之,若吾党不与他党联络,则势力既嫌单薄,且将多己之敌。在此形势下更应“广通声气,团结感情,庶同舟共济,奋力与专制魔王搏斗”(74)。
因是否要重新组党的问题,事关重大,李根源、程潜、熊克武特邀在长崎的柏文蔚等人到东京面商此事。柏文蔚提出,国民党内部已欠纯洁,官僚政客投机加入,势有重新整顿的必要,但是“另组新党,要特别慎重”(75)。谭人凤对此意见表示赞成。程潜、熊克武、冷遹等则主张仍旧“保全国民党”。李烈钧亦深表赞同地说:“国民党堂堂正正,国内国民党机关虽被袁贼解散,而海外之国民党,居留政府从未干涉”,如孙中山另组新党,“岂不是又将海外之国民党而取消之,是以绝不赞成”(76)。
孙黄两派在一系列重大问题上各持己见,甚至互相攻讦,终于由思想上的分歧,导致组织上的分化。孙中山坚持自己的主张,重组中华革命党;黄兴等人不愿加入,其中一些人随后成立了欧事研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