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华爵家史（下）
面对华凤姝的质问，沈树生并没有躲闪。他仿佛松了一口气，直言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想隐瞒。
他说他早就对凤好心生好感，豁出性命去救她也是出于本能。两人历经生死，在长白山脚下一路逃亡的情景，至今还时常浮现在他眼前。回家前的最后一晚，他向凤好表白，凤好严词拒绝，他却情难自禁。在他的哄骗下，凤好被迫和他发生了关系，但仅此一次。后来得知凤好怀孕，他想跟华家摊牌，凤好却因为没脸面对姐姐终日寻死觅活。两人私下争执时被岳父看见，岳父问清原委后，主张凤好把孩子生下来留在华家。岳父的目的很明确，这个孩子既是华家的血脉，又能帮助凤姝牵制他，让他继续为华家效力，简直两全其美。正好一直爱慕凤好的华咏川愿意帮忙解围，孩子有了这个现成的爸爸，更可以名正言顺地出生。只是凤好生下孩子后便和华咏川远走他乡，实在是因为没法面对自己的家人。
沈树生说得云淡风轻，华凤姝听了犹如五雷轰顶。她毫不留情地揭穿道：“你这样维护她，果然是动了真情啊！可华凤好是什么样的人，这世上没人比我清楚！她会被迫和你发生关系？她生不生孩子会听从别人的意见？这些话你跟墨云说，她都不会相信！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亲妹妹有了私情，生了儿子；自己的父亲跟着瞒天过海——这有什么不敢直说的？你是怕我接受不了，还是怕我报复你们！？”
沈树生回答：“不管你怎么理解，整件事上，没有人成心伤害你。你可以说我混蛋，但不要误解你的父亲和妹妹。”
华凤姝厉声反问道：“你们联起手来伤害我，还不算成心！？”
沈树生沉思良久，缓缓说道：“从你当初嫁给我，到后来允许我到外面借腹生子，不就是希望我能一直帮你支撑华家吗？这些年我自认为做的还不错，也打算保持下去，这还不够吗？当然，你对我也不错，让我有个家，也不怎么约束我。咱们各取所需，该讲的道义还是要讲，何必矫情什么伤害不伤害的？”
“放你妈的屁！”华凤姝听完叫嚣道，“你跟别的女人我可以不管，可你跟我亲妹妹生的儿子养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你不觉得你们欺人太甚吗！？”
“这件事是我们对不起你，但感情的事，我们当时也无能为力。你换个角度想，你都能让我到外面借腹生子，呼啸是你的亲外甥，这不比外面来的稳妥？”沈树生竭尽全力劝解妻子，说到这，他的神色突然黯淡下来，“外面的女人随时可能找上门来，凤好就不会了。她当时就说，这个孩子是她为华家生的，只要有你和岳父在，她就永远不惦记。”
华凤姝无比确定，自己就是一个笑话。连沈树生这种生性风流、不讲节操的粗人都能在她面前高谈阔论“感情的事”，她活到这把年纪，竟连一个男人的真心都不曾得到，这不悲哀吗？那一刻，她突然发现，凤好和墨云在校园里无忧无虑的时候，捧着言情小说伤春悲秋的时候，同时面对几个追求者左右为难的时候，她却在伙同一群爷们儿算计着另一群爷们儿。她承认她不懂爱情，也比一般人现实。她对沈树生的感情充满功利性，除了亲人，她对别人的每一分付出都是为了对方将来乘以十倍的回报。她这辈子唯一没算计到的，大概就是把了解爱情的机会都留给了妹妹们。可无论如何，背叛就是背叛，为了爱情也不行。
眼下，但凡眼睛没瞎的人都能看出华呼啸是沈树生的种。华凤姝知道，如果不想华爵皇宫将来落在这个私生子的手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停止长大。心灰意冷的凤姝对任何人都下得了狠手，却唯独顾忌着父亲华荣邦。一来她不能在父亲活着的时候去剜他的心头肉，二来她也想看看父亲心里究竟有没有一杆秤。如果有，他不会把华爵皇宫留给别人；如果没有，她便可以放手去捍卫自己的权利和尊严。
几年后，父亲去世，律师宣读了遗嘱。
父亲把后来买下的谢家小洋楼和一些古董字画留给了墨云，全部存款和不动产留给了凤姝。为了惩罚凤好做了对不起姐姐的事，父亲没留给她一分钱，却还是把华爵皇宫留给了她和沈树生的私生子华呼啸。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低着头，他们听到的不是律师的话，而是亲情分崩离析的声音。华凤姝想起父亲临终前声泪俱下的忏悔，求她放下恩怨，以大局为重——呼啸毕竟是华家唯一的血脉，偌大的家业不能后继无人！她当时很想问父亲，她耗尽青春，辜负韶华，为什么只能换来这么一个窝囊的结局？她很想告诉父亲，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唯独不能容忍华爵皇宫将来由丈夫和妹妹的私生子说了算。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已然对父亲失望透顶。
华凤姝在心中挥剑斩断了亲情，跟方海林越走越近。方海林是在华家崛起后加入的，他没有和华家同甘共苦的经历，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城府与胆量。他永远都无法理解沈树生这种蠢货，放着这么精明能干的老婆不爱，偏要跟乳臭未干的小姨子玩爱情。难道他不懂得，只有利益关系才能长久，爱情是说没就没的吗？对于华爵皇宫来说，现在早就不是拼蛮力的时代了，这个东北莽汉注定要被淘汰，换他才智过人的方海林登场。他的目标是代替沈树生在华爵皇宫这个平台上大展拳脚，首先要做的，便是除掉沈树生。华荣邦去世后，华凤姝心中家变的苗头被方海林越煽越旺，于是，在那个象征团圆的中秋节，轰隆一声巨响，海面上正在举行华家家宴的豪华游轮瞬间爆炸，华凤姝理解不了的爱情、接受不了的背叛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她没给任何人辩解、选择的机会，曾经血浓于水、患难与共的亲人恐怕死后都不会相信，是她在对他们痛下杀手。而她当时站在海边，看着海面上火光冲天，脸上写满了欲哭无泪。她知道，她的余生从此没了中秋佳节，没了“团圆”二字。
时至今日，方海林在华爵集团的地位举足轻重，当得了家也做得了主，却始终没能完全取代沈树生，成为华凤姝的第二任婚姻搭档。华凤姝信任他，因为早已做好被他背叛的准备；他也忠诚于她，反正随时都在提防她过河拆桥。多年来他们就这样一边合作一边制约，竟也形成了习惯。如今华爵皇宫面临拆迁，一直萦绕在华凤姝心头的感觉逐渐清晰，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疲惫。家变之后，华爵皇宫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给予她改变命运、保护家人的力量。或许这就是父亲对她的惩罚，要她在孤独与寂寞中为这攫取来的江山所累，为她这半生所有的对错所累。她早已没力气筹谋华爵集团的未来，每当出现棘手的问题，她都会在第一时间甩给方海林解决，这次也不例外。华爵皇宫的地下室作为“星夜”的前实验室，终究埋藏了不少秘密——一旦被挖地三尺，首先找到的便是几十具失踪人口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