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燕京的另一段往事（下）
抛开和戴国安之间剪不断的旧情和理不清的利益，陈天丽对戴晋的喜欢倒是多出几分难得的真心。外貌方面，戴晋很好地继承了父亲戴国安的优良基因，加上二十多岁的年纪，很容易让陈天丽回想起当初那个神采奕奕、挥斥方遒的有志青年。
实际上，在和戴国安重逢之前的漫长岁月里，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陈天丽都极少回忆起这个曾在她最美年华里出现过的男人。她并不怨恨他。她从一开始就理解他的身不由己，更何况他后来还因为维护她和她父亲，险些丢掉了性命。只是这样的戴国安再有情有义，终究也是那个年代的一部分；而那个年代的一切，是她此生最最不堪回首的记忆。她想忘记还来不及，更没有勇气去追忆那种背景下的苦涩爱情。她不能回头——她一路走到今天，靠的全是向前走、不回头。
当然，如果可以选择，陈天丽是不愿以这种方式与戴国安重逢的。他们之间的爱情已经被那个时代摧毁，灰飞烟灭也就罢了——可三年前那场充满阴谋的偶遇，可算是对这段旧情的鞭尸。
当时华爵皇宫夜总会因地铁线路规划被列为拆迁对象，方海林等人绞尽脑汁想了许多办法，依旧无法阻止地铁时代对明丽道的碾压。适逢分管城市建设与规划事务的副市长戴国安新官上任，方海林马上眼前一亮，第一时间派人摸清他的底细，不但查到了一些他违规操作的证据，还意外查出了他和陈天丽之间的这段旧情。
华爵皇宫的命运一下子有了转机，而这个转机全压在了陈天丽一个人身上。面对华凤姝的苦苦哀求，陈天丽答应了。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她不为别人，难道也不为自己吗？与其冷漠拒绝，不如卖个人情。于是，在方海林的周密安排下，陈天丽优雅地出现在那场由戴副市长致辞的慈善晚宴上；在和戴国安目光相遇的一瞬间，按照计划，她露出一脸造化弄人的惊讶。
无论如何，从不回头的陈天丽，这一次还是回头了。只是出现在她面前的，是方海林调查报告里那个道貌岸然的戴国安，而不是她记忆里那个熟悉的故人。
他脸上深刻的皱纹，让她想起他当年的青春与俊朗；他嘴里熟练的官腔，让她想起他曾经的刚正与赤诚。她恐怕比当事者还知道官场的凶险与黑暗，可若把这些和戴国安联系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难以置信。当然，仅仅是一瞬间，她便恢复了理智；再看戴国安，倒像是照镜子。他们曾是朋友、恋人，自然而然便志同道合了；而今却要在试探中狼狈为奸，的确很难做到真正的推心置腹。
然而，随着重逢后日益深入的来往，戴国安在一次小酌中也对陈天丽表达了类似的感慨，直到那一刻，他们才在对方身上找到从前的影子。陈天丽方才知道，早在重逢之初，戴国安也暗中派人把她这些年的经历调查个底朝天，包括她和彭祖民名存实亡的婚姻，她与天江政商界人士的密切联系，以及她在天江市第一人民医院一手遮天的种种。他们当时都有了醉意，才吐露这些清醒时绝不会说出的话。
“如果我说，我对你有点失望，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太矫情？”陈天丽说话时醉眼含笑，风韵犹存。
“不不，我特别理解你。”戴国安连连声明，却若有所思道，“其实我对你……又何尝没有失望呢！”
“哈哈哈哈……”陈天丽很久没有这样放声大笑了，笑过之后，她感慨道，“人啊，真是没什么意思！早知道这样何必再见面，在记忆里永垂不朽，也挺好！”
戴国安痛饮一杯，豁达道：“算啦，见都见了，要求就不能太高！干嘛非要在一个六十岁上下的人身上寻找他二十多岁时的样子？这不是自寻烦恼嘛！”
“是啊，能找到的，都是被岁月冲刷过的痕迹，不然怎么会有物是人非这个词呢！”陈天丽故作乐观道，“至少，我们还有缘分的，三十多年没联系，变化倒是出奇地一致。”
“说说看，怎么个出奇地一致？”戴国安饶有兴致。
“我们都在不知不觉间，用当年的纯真换来一张面具。因为只有戴着这张面具，我们才能一路披坚执锐地走下去。可是走到今天，面具戴得太久，已经和皮肉连在了一起。”陈天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神情凄凉，“我们再也不能以当初的面孔相对了……”
戴国安听了颇为触动，很自然地伸出手触摸到陈天丽的脸颊，说：“无所谓，只要我们还记得，面具下面那张纯真的脸……”
陈天丽一时悲从中来，突然觉得几十年来发生的一切，是那么不值。
如果真的存在一个与现世截然不同的平行世界，她会不会安安稳稳地从燕京医学院毕业，顺顺利利地和戴国安结婚生子，从此夫妻和睦，阖家团圆？为什么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她只能从一个噩梦坠入另一个噩梦，至今都没有走出来？这些年，她除了和彭祖民死磕，没有和其他男士发生任何美好的故事。原因很简单，信得过的她看不上，她看上的又信不过。兜兜转转大半生，似乎又回到了起点；眼前的戴国安，是那个能够带她远离噩梦的人吗？或者，哪怕只是站在噩梦里陪着她也好。陈天丽终于不想和彭祖民耗下去了。这一次，如果是命运想把多年来亏欠她的还回来，年过半百的她还是愿意与之和解的。
那次小酌时的醉话，过后无人再提起，但陈天丽和戴国安之间信任复苏、感情增进，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一边小心翼翼地重温旧梦，一边给予着对方实打实的好处，从公到私，无微不至。
戴国安最终采纳了陈天丽推荐的某城市建设规划专家的建议，微调了地铁3号线的路线，使华爵皇宫夜总会幸免于难；而树大根深的陈天丽则将自己在天江经营多年的人脉关系逐一介绍给戴国安，让他这位初来乍到的新官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大展拳脚。事实证明，戴国安能以如此速度做出如此政绩，和陈天丽的种种铺路搭桥有着莫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