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征辟朱师监
楚信章听了女儿言语,皱起眉头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那郭长鹄贪狡粗鄙,长子郭继彪亦是燕都城中有名的霸王,这个小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瞥了女儿一眼:“给我规矩坐好。那郭继骐是不是好人,都与你没什么相干,你管他做什么!”楚琳琅撅起嘴,翻了个白眼,又放下车帘缩了回去。
楚骏骐却道:“阿爹此语,恕孩儿不能认同。若那郭继骐果真鄙薄无行,咱们那位新任统领也不能简选他来做这个监军判官。毕竟郭长鹄曾与他争这主帅之位,他未将这一家子都赶出燕都去,已经算是足够宽宏的了,若非郭继骐尚有可取之处,统领如何会用他?又《无常经》曾云,相由心生。我瞧那郭继骐之面相,着实不像一个奸恶之人。”
“大奸大恶之人,脸上也并没有写字。”楚信章摇头道,“为父其实也希望,这郭继骐是个志诚心善之人。辨才须待七年期,且到往后再瞧罢。”
三人由家仆护卫着进了海津城,回到府衙,楚氏兄妹都去向母亲问安,然后各自去歇息。楚信章洗漱已毕,正准备去卧房与夫人说及段西龙所提之事,前面门子来报,说是统领遣人从卢龙发来急递书信。楚信章闻言,大感惊讶,只得又回到议事厅,那驿卒喘着粗气道:“五百里军情急递!此书信两日一夜从临榆关送至此处,统领有令,须得交付新卢海商,转与新卢国主,十分紧要。”
楚信章虽然疑惑,还是点头道:“好,明日我便吩咐捕快班头往海港去送信。”然后叫人领着驿卒下去歇息,他自己捏着书信回到书房,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便又叫家仆去唤儿子过来。
楚骏骐赶至父亲书房,听了缘由之后沉吟道:“统领巡阅卢龙,却教人往新卢送急信,莫非是东虏预备起兵攻打新卢?”
楚信章不以为然道:“那新卢国南北三千里江山,立国二百余年,号为小中华,国势岂是东虏这等蛮夷能比得的?若东虏当真兴兵往攻,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罢了。”
“若果真如此,则统领何以这般焦灼?其中必有缘故。”楚骏骐笑道,“算算时日,这位新任统领也该要返回燕都了罢。”
翌日,海津府捕快班头文有禄将加急文书送至海港,交与新卢国客商,又回来向楚信章禀报:“那些客商都道如今新卢官员富奢而百姓窘困,买卖也不大好做了。”楚信章闻言,只是拈须沉吟不已。
两日之后,监军司行文至海津军营和海津府衙,文官武将们这才知道临榆关守将赵时康被解除兵权,只身出逃东虏之事。楚信章不禁拍案道:“贪墨钱粮,离地逃众,此乃国贼!那东虏伪王既得赵时康,料知统领必有防备,于是掉头往东去攻打新卢。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海津别驾吴庭文道:“统领既已整顿边关,严阵备敌,东虏不敢来犯,则海津亦无忧也。却不知统领从卢龙转回,会不会往海津来巡视?”楚信章闻言笑道:“这位新任统领的性子,本官也已估摸着了几分。其人若是已从卢龙启程返回,则必定会转道来海津瞧瞧。说实话,本官也很想见一见这位少年节帅。”
然而郭继恩并未转道往海津来,从临榆关至燕都六百里路,他率领着那一队亲卫营官兵一路日夜兼程,只用了五天时间就返回了燕都城。当这支小小的军队从光熙门进入燕都城,守门的军士和进出的百姓们都发出了兴奋的欢呼声。
城门外茶摊上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见此情形,忍不住感慨道:“不足两月功夫,这位郭统领已经赚尽此地人心,倒是好生了得。”
郭继恩入城之后,便径直往西南边的明照坊而去。已经休致的前军乙师点检朱斌荣,便居住在此处。宅中管事朱虬慌忙进去禀报,闻知统领前来拜访,朱斌荣心下诧异,便亲至门口相迎。瞥见跟在郭继恩身后的那个胡人,这位老将军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朱斌荣如今已经五十七岁,身形瘦高,一张古铜色的长脸颇见风霜之色。当下他将郭继恩请入正厅,坐定之后郭继恩开门见山道:“本官今日贸然来访,乃是想请将军重新出山,再助小辈们一臂之力。”
朱斌荣更觉意外,他定住心神,摇头笑道:“多谢少将军看重。只是老夫在边关已经戍守了二十余年,如今这把身子骨也老了,经不住折腾了,只想安心在宅中逗弄孙儿,过几年安闲的日子。”
郭继恩打断他:“敢问朱护军,当初你在前军乙师的时候,吃多少空额?”
朱斌荣一愣,他有些不快:“二百员的空额,少将军今日过来,是为了追查这事?老夫也是穷苦出身,从伍卒升上来的,知道下面的苦处,是以从未克扣。多吃的钱粮,少将军可是要老夫缴上来?”
郭继恩摆摆手:“本官无意追究过往,只是想告诉朱将军,自那潘至耀接替将军之后,如今前军乙师,缺员三千一百二十二。”
朱斌荣闻言一怔,继而大怒:“岂有此理!那这些人呢,都去哪了?”
“被潘至耀以裁撤老弱为名,都遣发回乡了。当然,名字却依旧登记在册。”
朱斌荣气得手在发抖,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如此贪鄙无耻之徒,少将军还留着他做什么,合该当众斩首,以正军法!”
“已经被拿了,如今前军乙师是段西龙暂为检校点检,另外宋庭澜被我提做了巡检官。”郭继恩告诉他,“此外咱们还新招募了一些兵卒,前军乙师已被本官调至海津兵营驻屯,并且很快会赶赴常山。”
“常山?”朱斌荣眉头深皱,他想了想,“是要防备并州卢家?”
“是,算算日子,常山那边应该已有羽书至燕都矣。”
朱斌荣闻言,面色凝重:“果真要开战?”
“卢家非要打上门来,咱们只能应战。”郭继恩胸有成竹,面带微笑,“当然,这也必定是我燕州军立威扬名的一战。”
“好。”朱斌荣点点头:“既然少将军已经任命段西龙做了点检,他这人虽然性子圆滑些,兵却是带得不错的。却不知少将军还要老夫回来做什么?”
“燕州军如今已经设立了监军司,本官想请朱将军回来,出任前军乙师的师监。将军秉性忠直豪爽,本官想借用将军之势魄,整顿军中纲纪。”郭继恩注视着这位老将,平静说道,“当然,如今再回军中任职,只会比从前更为辛苦。将军若是并不情愿,也不用勉强自己。”
“老夫在宅中,也听说过,如今军中已经复设监军司,颁下新军法。其实倒也有些意思。”朱斌荣手指轻敲桌面,沉吟许久,才摇头轻笑,“师监哪,费力不讨好的差使。”
瞧来老将军没有什么兴致,郭继恩也不失望,他正准备起身告辞,却见朱斌荣立起身来道:“请少将军稍待。”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立在郭继恩身后的段克峰笑道:“料定朱将军是不会愿意的,如今做军官,既无空饷可吃,还得与士卒们一道操练,甚是辛苦,他已经致仕的人,如何会愿意回来受这份罪。”
“没错,”坐在下首的拉巴迪亚也表示同意,“换了是我,我也不会愿意的。”
“嗯,话虽如此,咱们也得等他回来再告辞嘛。”
不一会儿,朱斌荣从后院重新回来,却是换上了青黑色军袍,佩戴着三品护将军臂章,头戴幞头,腰挂横刀,立在郭继恩面前,渊渟岳峙,肃容抱拳:“卑职前军乙师朱斌荣,参见统领!”
郭继恩惊讶起身,忙抱拳回礼:“老将军愿意回来相助我等,这真是意外之喜。继恩铭感五内,这番恩义,必不敢忘也。”
“统领乃是一军主帅,卑职等协力辅之,分内之事也。”朱斌荣爽朗笑道,“今日统领驾临寒舍,卑职已经备下酒水,还请这边来。”
“多谢将军厚意,酒却不喝了。”郭继恩笑道,“本官才从卢龙赶回,西苑那边,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吩咐呢,这就先告辞了。朱将军可明日来衙署,咱们再详谈。”
朱斌荣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笑道:“往后末将也回了军营,这酒也就吃得少了。少将军今日既然来了,说什么也得喝了酒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