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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姨

文姨打起架来,连男人都怕。其实她才多大的个子呢,一米六不到,瘦瘦巧巧,看样子连换桶装水的力气都不够,一发起狠来,嚯,谁也没想到会这样!胡仁海,我姨爷(那时候是),带着他的情人回家,文姨堵在门口,劈头一个巴掌,胡仁海都给打懵了;这当儿,文姨又转身劈头给了那情人一巴掌。胡仁海这才反应过来,揪住文姨的手:“你怎么打人?!”胡仁海一米八的大个儿,站在文姨面前跟铁塔似的,文姨手动不了,一脚踢了胡仁海裆部,胡仁海疼得捂裆直叫。那情人转身想跑,文姨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一连又是几个耳光啪啪啪扇过去。胡仁海起身要打文姨时,他们的孩子,儿子胡刚,女儿胡雪,一边一个抱住他的大腿。胡仁海动弹不得,气得直骂。文姨瞪着胡仁海,吼了一声:“滚!”

印象中文姨一家一直是模范家庭,生意做得很大,生了一儿一女,都很乖巧可爱。每次回娘家,文姨都是笑呵呵的,挨家挨户串门不说,还时不时送个小礼物,大家都喜欢她。谁也没有料到胡仁海会找“小三”。离了婚,胡仁海关系硬,孩子判给了他。离婚后,文姨一个人搬出去住了。有一天,文姨在家里打麻将,不经意一抬头,就看见窗台上耸着两个人头,见她发觉,赶紧溜了。文姨站起来打开窗子看,原来是胡刚、胡雪两个,已经跑得老远,叫都叫不回来。第二天,文姨就堵在校门口,等两个人放学。胡刚、胡雪见了文姨,赶紧往四周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磨过来,低低地叫了两声妈。文姨见他们的小脸瘦了、尖了,大冬天的,胡刚的手上又起冻疮,胡雪的手套还是她那年打的,此时也破了。

文姨心疼坏了,让他们跟自己回家。可他们不敢,怕挨爸爸的打。他们的后妈马上要接他们回家。文姨不管,一手拉一个,往家里走。走一路,眼泪掉了一路。文姨半拉半拽的,拖着他们往家里去。还是胡刚有决心,说我们要到自己妈妈家里去,胡仁海有什么权利禁止我们?说着两人就随文姨回家了。文姨从来没有像那天那么高兴过。窗外白花花的下着雪呢,屋子里却暖融融的。厨房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文姨炒菜,胡刚炖汤,胡雪洗米煮饭。丰丰盛盛的一桌菜,全都一扫而光。天晚了,他们挤在一张床上,一边一个,趴在文姨胸口,说着闲话。但他们一直闭口不谈胡仁海。

文姨原来一直帮着胡仁海打点生意,现在自己出来单干,做了点小买卖,也认识了老关,很快他们就生活在一起了。老关在城东开了个店面,专门做广告设计、电脑刻字、灯箱招牌之类的生意。说起来,老关的四个姐姐都佩服文姨。每天从早上六点干到半夜两点,文姨硬是不吭一声;批货拉客,喷绘刻字,没有一项她拿不落地;那十几米高的特型大字,文姨二话不说就爬上去。

老关也有一儿一女,全跟老关分开了住。他们管文姨叫阿姨。老关的女儿到广东去打工,跟一个男人谈恋爱,肚子睡大了跑回来。男人也跟着老关女儿住在家里,赖在这儿几个月,每天吃饭没人叫他,他也自己跑上桌来蹭吃。文姨非常嫌弃那男人,劝老关女儿把胎给做了:“跟那男的分手,我们再给你找个可靠的。你要是再找个可靠的,我这个阿姨出几万嫁妆费给你,把你的婚礼办得排排场场的,阿姨又不是没这个闲钱!”起初老关女儿死不同意,听说还要她打胎,更是恨文姨恨得眼睛冒出火来。可后来却渐渐软了,同意去打胎。

文姨开始赶那男的走。他不肯走,还撒泼。文姨直接冲上去指着他的鼻子道:“你睡大了人家闺女肚子,又不敢承担责任,你还是不是男人?”他气冲冲地嚷嚷道:“我还是个闺男呢,你家女儿硬是要跟我睡觉,我有什么办法?”文姨说:“你再敢在这儿撒泼,有你好看的。这里黑社会的,我熟。我随便叫一个人来,给一百断你一根手指头,给两百断你一只手。你要是现在就走,我还给你路费。你自己掂量清楚了!”那男人当天不声不响地溜了。

老关在城北买了一片地基盖房子。房子盖好了,想再在外面加个卫生间。在他后面住着另外一家。他们看见要盖卫生间,不同意了。那家的男人走过来对老关气势汹汹地说:“你在这儿盖卫生间,多臭啊,不许盖了!”老关听了,气得不行:“这可是我家的地基,我要怎么盖就怎么盖,你有什么权利来管我?”老关懒得理他。第二天,老关叫文姨过去帮忙。文姨去的时候,只见那男的拦着老关,哇啦哇啦地骂;文姨这边刚要和泥,那家的女人就堵了过来。文姨一铲子下去,溅了女人一裤子的泥水。女人刚要骂,文姨抬头就说:“对不住,老人家,别挡我的道。我跟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他雇来干活的,要闹跟他闹去,少来堵我!”文姨和好了泥,一桶一桶地拎了过去,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一口气做成了卫生间。他们又叫又闹的,也只好干瞪眼。这回合,他们算是输了。老关也从心里服了文姨。

以后好几天,一大清早就听见那家的女人破口大骂,我×你妈,我×你奶奶,什么脏话都敢说出口。老关忍不住要去对骂,硬是叫文姨给拉住了。文姨说他们骂你说明他们没有能耐,输到家了。这时候,你要是去对骂,岂不掉了你的价?他也就忍住了。可是那家人并不善罢甘休。有一天,那家的男人拿铲子把他们刚装上去的铝合金砸了。这次老关再也忍不住了,冲出门劈手就去夺了铲子。老关是个老实人,以为把铲子夹住,那男人就不敢动了。谁料到那铲头被老关一夹,后面铲柄往上一戳,就戳到那男人的眼上去了。那男人顿时血流不止。这下子出事了。

老关坐了牢。过年了,他的姐姐轮番堵在那家人的门口骂,文姨拒绝参与,悄悄回了自己的房子里。可是,文姨放不下老关的那个店子。每天,文姨都为店里的生意盘算。这边正忙着,那边女儿胡雪打电话哭着告诉她:胡仁海中风了!文姨忍不住要去看他。在医院里的重病号房,文姨透过门窗,看见了他。胡仁海歪靠在病床上,口角歪斜,口水直流,还打着吊针。同时,她也看见了那个女人。那女人拿着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身子,细心梳理着他的头发。文姨没有进去,她悄悄塞给胡雪五千块钱,嘱咐了几句,就默默离开了。回来后,文姨买了几件过冬的衣服,转身去了监狱。当老关从里面走出来时,文姨都有些认不出了。他又瘦又白,整个儿身子脱了形。见了文姨,老关像个孩子似的抓着她的手,忍不住哭了起来。文姨就说:“没事儿!你的店我给你开着呢!”

老关出来后,发现文姨把他的店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给他拉来不少客户。文姨自己呢,做批发生意,在各大城市之间飞来飞去。胡仁海中风第二年去世了,胡刚成家,胡雪出嫁,都是文姨一手操办的。一个月前,文姨来北京办事,拉我去全聚德吃烤鸭。她一进门,走路生风,虽然都五十多岁了,可一点不显老,头发烫过,化了淡妆,看起来神采奕奕的。我问文姨:“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文姨哈哈一笑:“我要去美国玩一趟!”我说:“可是你一句英文都不会啊。”她眼睛一瞪:“怕什么!我前一段时间去日本,还不是照样回来了。”

现在,我一打开微信,就能看到文姨给我发来她跟老关在纽约时代广场的合影照。接下来,他们还要去夏威夷群岛。跟文姨视频,老关凑过来说:“你文姨在美国跟人打了一架!还是个白人!”文姨把老关推到一边去,笑个不停:“谁叫他占我便宜!不过我打赢了!踢他裤裆,踢完我们就跑啦。”我让他们在国外千万小心,文姨说:“知道了,给你买了礼物,你肯定会喜欢的!”我忙说:“好啊好啊。”她又说了几句便挂了,因为马上就要上去火奴鲁鲁的飞机了。我期盼着文姨早日大包小包英姿飒爽凯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