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姥爷的山(三)
八
姥爷对于参军期间的事情记得极其细致,这一点从他的讲述中足以看出。
那天,姥爷依照参军后的时间线给我讲了几段经历,讲到后来转至地方工作后,就戛然而止,不再说了。我记录了三页稿纸,按照记者采访的思路很是简洁,当时记得整理后寄给了姥爷后来的单位,但时间太久,也没有很好的保存方式,也无法记得具体的内容了。现在,也只能凭借稿纸上的只言片语,简要还原一下事件的梗概。
其一。姥爷于1945年6月参军,被分至26军(鲁东)第四师12团3营8连,不过姥爷还是习惯称26军为华东野战军八纵,毕竟纵队改军是后期的事。某次战后,姥爷缴了一把冲锋枪,赶紧把自己的“汉阳造”换了,晚上奉命到附近巡防,不料走进了一队国民党士兵的休息场。姥爷说当时脑子一懵,端起枪打了一梭子弹,扭头就跑了,对方可能被吓一跳,没敢追,自己一气跑回驻地。等带着大部队包抄过去后,发现早都没影了,根据留下的痕迹判断,估计有五六十人。
其二。在“破袭战”期间,当时“敌伪合流”,姥爷所在队伍的主要任务是破坏胶济铁路线。一天,队伍收到消息,敌人将到张店北的小张庄附近抢粮,部队迅速集结两个营,潜伏在村子里。姥爷说,营长是个南方人,化妆成当地农民,还背着个粪筐观察敌情。他则半掩着院门站岗放哨,“刚参加行动,心里很害怕。”姥爷毫不掩饰当时的状态。敌人出现后,战斗打响,不曾想手里的冲锋枪卡壳了,好在提前埋伏的到位,战友也给力,前来抢粮的敌人被全部俘虏,我方无一人伤亡。战后,姥爷又把手里的枪换成了“大皮子”捷克造。到1946年大规模的解放战争打响,部队上的干部缺乏,“有文化”的姥爷被调到第四师民政工作队,开始负责一些后勤工作及打土豪、分田地等诸多事宜。
其三。1945年8月,鬼子宣布投降后,区域性的战斗还在进行。姥爷说,45年年底,部队收到消息,一队驻扎在章丘的鬼子宣布投降后,计划在夜里12点逃跑,逃跑路线预计是自章丘红山到张店乘铁路逃离。接到消息后,立即组织三个大队轻装堵截日军,但鬼子的装备明显好得多,又有大量汽车,加上其丢盔卸甲,遗弃辎重,咱们的部队没能赶上,但把鬼子的枪支都缴获了。
其四。1946年,各地区投降的鬼子都被赶出中国,姥爷的队伍收到一项重要任务——送鬼子。为什么要送他们呢,按照我军“优待俘虏”的政策,要保证投降后鬼子的安全。但是老百姓不理解啊,抗日战争那么多年,都恨死小鬼子了。姥爷说,开始在驱赶鬼子的过程中,老百姓半路拦截,有的直接爬上汽车,拿着刀就砍鬼子,坚决不同意让鬼子活着离开中国的土地。可是上级有要求,必须护送鬼子安全离开,于是在沿途一旦遇到老百姓,就得解释政策,实在解释不过去,就让打几下出出气。听到这,我说,还挺“喜人”来。姥爷严肃地说:“喜人?打仗可不喜人。”姥爷说,别看电视里那些“洋景”,有时车辆过不去,只得拿尸体垫坑,哪来那么多儿女情长。
其五。抗日战争胜利后,1946年国共有个“共同编制”,当时姥爷的部队按照国民党的部队进行整合,也划分上等兵、下等兵。姥爷说,还给我划了个“上等兵”,这个是真“喜人”。姥爷口中的“共同编制”是,1946年我军根据同国民党方面达成的《整军方案》对军队进行的复员整编。
其六。1946年夏天,是姥爷记忆中最热的一年。那时已经同国民党开战了,蒋介石调兵从青岛港登陆西进,当时只知道国民党的部队是“皖八军”,清一色的美式装备。姥爷说战场在围县和昌罗一带,我后来查一下,大约在现在青岛和WF交界的地方。战斗在夜间打响,姥爷说那时他刚好在撒尿,国民党的照明弹就升上空了,照得比白天都亮,当时大家都认为照明弹有毒,需佩戴木炭口罩或者吃蒜解毒,还给我背了一段“顺口溜”:敌人使用照明弹,战士吃头蒜,辣了一头汗。我想这或许是当时认知的一个误区,又或是敌人在使用照明弹时添加了生化武器,但姥爷记得真切,我也就如实记录了下来。那场战役误判了敌人的数量,姥爷说,“了解敌人不清楚”,原以为一个团的兵力,结果来了一个师,敌我数量悬殊,不得不撤退了。
其七。以下是姥爷陈述的几个主要战役,只有名称和简单的几个词的记录,估计是当时只听故事,没有认真记述。
1947年2月,莱芜战役打响。姥爷当时已在后勤部门,负责部队的物资、枪械弹药以及骡马等。印象最深的是,一院子一院子的国民党俘虏,有男人有女人,四五个人看一千多个战俘,期间还跑了一个。
1947年5月,孟良崮战役在LY打响,战士们啃着水萝卜战斗。姥爷当时负责担架工作队,战斗打响,敌军一个排直接扔枪跑了。姥爷说伤员没抬着,抬了一担架一担架的军械物资。随后,姥爷又跟随部队,挺进大别山。
1948年11月,姥爷参战淮海战役。从后来的资料能够得知,淮海战役是我军牺牲最重,歼敌数量最多的战役,姥爷说战斗中俘虏了很多敌人,打仗的时候,虽然物资匮乏,但还是让被俘的国民党士兵吃好的,自己的战士吃孬的。1949年3月,姥爷跟随部队参加了渡江战役,胜利后,随即转战上海,打响了上海战役。在上海战役中,姥爷的部队分别攻陷控制了江湾机场和大场机场,他尤清晰记着,战斗中机场的汽油桶被点着,把天空映的通红通红的。
上海解放后,姥爷调至26军保卫部,当起了看守长,主要任务一是负责监狱管理;二是搜捕国民党特务。姥爷说,到了保卫部,就戴上了“大盖帽”,刚戴上时很不适应,跟国民党似的。姥爷在上海待了多久,没有记录,脑海中也没有什么印象了。
再到后来,姥爷去了朝鲜,参加抗美援朝,并获得了勋章,我一直保存在身边。
1952年11月,姥爷转业后,回到了家乡邻近的城市,从事起同在上海保卫部时相近的工作。其他事情便不再讲了。
或许,几十年的时光消磨了许多记忆;或许,有些回忆不想揭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