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希望你不要再碰到像我这样的人

“我想找个地方稍微休息一下。”话一出口，那沙哑的声音便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感觉起来，仿佛就如同是某个人在远方低语哭泣似的。

先生带着我，来到一家似乎是在经营酒吧还是高档茶馆的店铺里头。空阔微暗的灯光布满整个房间，随处可见着些像是烟灰般的点缀，还有一双巨大的纯白色翅膀。在房间的一隅，有张简陋的桌子，周围摆着两三张椅子；桌旁的墙上，有面大镜子，里头折射出惨白的冷光，那阴森的气息，让人不由得印象深刻。就算这里还在做生意，大概也只能让熟识的客人进进出出喝个茶而已。不过，作为忙里偷闲的地方倒是不错。先生从从容容地往屋里走去，取来了盛着劣质茶叶的茶壶于杯具。我们在那面大镜子下的桌子面前对面地坐了下来，喝起了微温的粗茶。我放松地深深叹了口气，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些。

“听说，我要结婚了，你有没有想过反对我？”我以轻松的口吻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了口。

“是的。”这时的先生不知何故，脸上似乎有着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感受到了点凉意似的，他轻轻地缩了缩肩膀，直盯着我的脸说：“关于这件事，你应该是思考过很久的吧？”

“很久，很久。”我的眼眶毫无预警地感到一阵灼热，不由得困窘地低下头。

“你知道吗？白一龙你会忍不住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那萧瑟而落寞的语气，真讨厌！真让人讨厌！叫人听了就觉得一肚子火！“请不要随便揣测别人有的没的好吗？”

“我没有乱说！”先生显得十分强硬说，“所以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可以意气用事！”

“什么叫意气用事啊？根本没有那回事！不要摆出一副自以为什么都懂的样子对我说话，可以吗？简直讨厌到让人受不了！我要结婚是件好事啊！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不是吗？”

“别再装了！我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要再这样自欺欺人了，不要啊！”

泪水自我红肿的眼睛中泉涌而出，盈满于睫，扑簌簌地顺着脸颊不停淌下，“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

我在将近申时回到了医院。可能是茶叶有些苦涩，我感到相当疲惫，就连换个睡衣都嫌麻烦，因此，我连黑夹克也没脱，便往床上一摊，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一龙，吃午饭啰！”

我稍稍睁开了眼，只见白冉手里端着餐盘，脸上多了少许苍白无力，可依然站在我的面前微笑着。

啊啊，我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对，对不起！”说完之后，我想也不想地，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傻瓜，快去洗个澡。”她微笑着，可我依旧觉着不太对劲。

我走下床，解开了胸前的纽扣。这是一如平时的白冉嘛！什么得了渐冻症的事情，一定是医生胡乱编织的谎言吧！我忍不住这样想。啊！原来这一切全是我刚才昏沉沉睡着时所做的梦嘛！我没有和顾染他们认识，去先生的补习班也是做梦，和周玥辰他们的回忆更只是短短的几分钟的梦。一瞬间，我忽然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不自觉地高兴了起来。

“今天的菜肴是你喜欢的。”白冉帮我脱下外套，“很香呢！刚才先生还嘱咐我了哟！我听他说，你们回来的时候，一起在拱墅那里悠闲地喝了杯茶呢！”

“啊，是呀！下次我带你去。”

白冉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自后头帮我把睡衣穿上，她从睡衣的袖口中将自己的手伸了进去，然后，紧紧地，很用力地，拧着我手臂上的肉。我咬紧牙关，忍受着这样的疼痛。

“我想给你写一些你喜欢的句子。”我边往浴室走，边轻轻地低声说着，“我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白冉痴痴地笑着，对我说了声，“谢谢！”

迄今为止，我一直在那里强调、告诫着自己，将自己全心全意地奉献出去。就在今天，就在此刻，以现在这样的姿态，我周围的景象，已同我一般充满着光亮。引领着我不断前行吧？再也不必多说什么，无论迟，或早，就顺着那极其理所当然的步调，前往比宇宙更遥远的地方吧！这条路会通向哪里呢？或许，就问问那不断绵延的藤蔓吧！我想，藤蔓它会如是回答：

“城市中，偶然迷路。但是，你来我往，必然闻之梦中。”

我其实怎样都行。您应该猜到了，但可不能轻易地说出去哦。我一边想着句子，一边不觉地感到面颊灼热。我想就现在作一些俳句，这其中大概也有点道歉的意味在吧？

“我想过了，”我走出浴室，神色中充满着恐惧及不敢相信。现在的我，打从心底，由衷地为白冉感到高兴。不过，到最后，我终于不是忍不住了，便偷偷地从中午哭到了黎明之际。

敬启者：

“2020年8月24日。白一龙先生，好久不见，你还是没变。我们的生活变得不再那么随意，可为何那么戏剧性的，它耗光了我的力气。此刻这时间变成了帮凶，我害怕，我害怕我的病情被你听到。没办法给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从这封信是利用午后一点的休息时间写的。你知道今天我的化疗结果吗？高兴一下吧！还有一个月喔！最近这段时间，医生可是很辛苦的呢！至于我去哪里之后，我担心你闹着情绪去和人家理论什么。这可不是我说的，从小你就这么的固执，天天打架惹得老师们焦头烂额。但固执是你、顽皮是你、正直也是你；即便你变得陌生、灰暗甚至有点成熟，但你还是你。白一龙你要加油啊！

死亡是一件好事，这可是你说的。人类在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须奉献自己。若只是想着要如何华丽的死亡，并因此而费尽心思，这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答应我你要学会保重，照顾好自己。答应我别放弃，不管在任何时候，要尽力的向前跑动，我会一直在你身后。对了，我给你织了围巾，冬天马上就要到了喔！白一龙收。白冉留。”

“白冉小姐，恭喜！”我望着趟在床上安逸的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果然，那不是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