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导言
人的生活可有意义与价值?在提出这一问题时我们不存任何幻想。我们知道我们今天不能摆出拥有某一真理的样子,而只能去逐步展现真理。我们面对的问题是个仍未解决的难题,但是我们不能放弃努力不去解决。我们现今的时代对解决这个问题毫无自信,关于这一点,必须更详细地予以阐明。不过要表明这种自信对我们必不可少,倒无需任何精妙的论证。我们容易受到形形色色的影响,为无穷无尽的问题所困扰,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很难看出任何统一的意义或目的。何况,生活并非仅是空闲的游戏;它要求辛苦、劳作,克己、牺牲。这种辛苦,这种劳作,是否值得?整体的利益能否补偿局部的危险与损失?它能否肯定地向我们证明生活值得一过?这不只是个纯思辨的问题;因为倘若没有对某种崇高理想的信念为我们的一切活动注入热情与欢乐,我们便不可能获得生活的最大成功。
诚然,在某些时期这个问题可能处于潜伏状态。传统和社会要求设立了确定的指导路线,摆在我们面前的目标的正确性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倘若一旦产生了疑问,倘若人们对支承整个结构的假设表示怀疑,信念的颓坏便如烈火肆虐,四处蔓延。我们越是苦思冥想,问题越是变得复杂难解。当我们想要去证明,生活虽有其种种表面的混乱,却仍然具有某种意义与价值,而且可以满怀信心地宣称它值得一过时,似乎过于自不量力。怀疑造成瘫痪,侵蚀了我们时代的生机。我们看到的明显证据在于这一事实: 虽然取得了一切令人惊异的成就和持续不断的进步,我们实际上并不幸福。没有一种普遍的信任感和安全感,相反,倒有一种强调人的微不足道、藐视人在宇宙中地位的倾向。较为仔细的考察表明,人们为了统一生活在作真诚的努力,然而,即使如此,所用的方法也是迥然相异,甚至截然对立的。可供选择的制度,可供选择的理想,在性质上根本不同,却同样要求我们去拥护。而既然其中没有一个明显地、使人信服地优于其他选择,相互冲突的倾向与标准便依然是当今的常态。在某人看是至高的善,对另一个人却是绝对的恶;使第二个人充满激情的东西,第一个人却认为怎么谴责都不为过。因而,面对局部工作的丰富成果,我们却不得不处于一种可悲的境地,无法把生活作为一个整体来对待,对于所追求的目标和所走道路的性质越来越没有把握。形势迫使我们考虑这个问题: 面对着黑暗、怀疑和否定,我们是否还能从生活中找到某种价值与意义,冲突的要素是否终将会服从某种伟大的建设性的理念?
除非我们准备把生活看作一个整体,否则这个问题便无法解决;惟有看作整体才能够对其价值作出判断。但是应当如何把它作为一个整体来理解呢?不错,我们必须作这种尝试,我们对幸福的向往要求这样,这乃是有理性的人的渴望,他不能完全沉湎于流逝的瞬间,而必须追求某种包罗一切的目标。然而,无论这种要求有多强烈,无论推动着它的激情有多深沉,不超越人类的特殊范围便无法满足它。因为人的生活与宇宙的生活无可解脱地连在一起: 人必须弄清他在宇宙中的地位,并据此来调节他的活动,而避免耽溺于任何有悖于万物之理、有悖于他自身的诚实本性的幸福。那么,人对幸福的渴望与真理的要求有办法调和吗?真理与幸福的这种调和,无疑是所有试图坚持生活的意义与价值的人所怀的梦想,至于这种梦想是否有可能实现,则是另外一个问题。不管如何,这个问题始终存在,并迫使人们注意。它并非由哪一个人发明出来。它乃是时代最深层意识的结果;乃是我们现在这个发展阶段不可避免的产物。人类如此关心的迫切问题必定也是一个哲学的问题,所有人都会承认这一点,视哲学为笑料者当然不在此列。
我们很自然地从批判我们自己的时代所必须提供的问题的解答开始。虽然普遍的思想混乱使我们不能指望从中发现任何真正令人满意的东西,但是,若说它们之中不包含任何真理成分的话,那便很难想象,它们会被如此详尽地阐述,并赢得如此广泛的赞同。毫无疑问,它们为我们记录了人类经验的某些形式;给了我们有关问题现状的广阔视野;而且,也许正是由于其不尽人意,它们可能把我们的思想带到一个关键性的岔路口,同时指出我们自己应当遵循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