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联络
事实上，肖恩很难理解一个大权独揽、酒池肉林的独裁者，为什么会对杂技似的甜品情有独钟……但是，一个变态的味蕾，也没有深入理解的必要。
伺候他吃完这顿饭，就该送他进监狱了。
肖恩一边挽起白色的厨师服袖口，一边走到甜品台前，随意扫了眼已经备好的食材。
之前米思罗尔人在这里工作过的痕迹还在，各种食材勉强算是品类齐全，复刻他的杂技蛋糕问题不大，不过如何让总统满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杂技这种东西，第一次见还会有新鲜感，第二次第三次就会腻味了，从甜品台的杂乱无序来看，米思罗尔人在后厨工作的这段时间里，应该是把各种杂技都已经表演得很充分了，以至于他灵感逐渐枯竭，不得不终日混迹于下城区的酒馆赌场，以酒精麻醉自己。
但在肖恩看来，这种杂技展本身就很可笑，既然有那么多的创意，为什么不认真沉淀一下，用扎实的基本功将杂技改良成可以端上高档餐厅餐桌的成熟作品？
肖恩一边想着，一边用双手捏出一枚被清澈糖浆包裹着的球形蛋糕，蛋糕内部分为七层，而后用暮色的莱托尔巧克力与卡希克天然糖浆凝片做出支架，精巧地托着圆球不倒。
“完成了。”
“完成了！？”马力诺听到肖恩这句话，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炸了，他刚刚才对这个年轻的人类发出郑重的警告：一旦厨房的工作让总统不满意，就算是跟随他十年之久的厨师长都难保性命。
结果这个新人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敷衍摸鱼？！
之前的米思罗尔人，好歹也是个专业级的甜品师，每次都要用接近两个小时才能烘烤出成型的蛋糕，而现在才不到二十分钟，你捏出来的是贝加摩尔杂烩球么？！
肖恩解释道：“我改良了一下工序。之前的做法是用烘烤定型，实在是太浪费卡希克的原生食材了，高温会将最精华的风味破坏殆尽——虽然本质上从【歌剧贸易】进口来的食材本身倒没那么原生……”
“够了！”马力诺连忙打断，“你确定要给总统吃这个？”
“不，这是给你试吃的。”肖恩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捏第二个蛋糕。
这一次马力诺看得分明，肖恩的主要工序虽然是手工捏合，但一方面他的手指之灵巧，简直堪比上等的工艺机械，哪怕是最为易碎的鱼籽、豆腐，也能被他完整地捏合到蛋糕里。
另一方面，每一道原材料被捏合进来之前，都会经过巧妙的加工，或者是腌制，或者是低温慢煮，再或者是一些连他都闻所未闻地烹饪技艺。
肖恩只有两只手，但在马力诺看来，他仿佛比拥有四只手臂的拉特隆人还要灵巧！
一时间，马力诺竟看得出神。
“再不吃，味道就要变坏了。”肖恩一边加工第二个蛋糕，一边提醒马力诺，见后者仍懵懂不觉，肖恩干脆停下工作，戴上手套，然后捏着马力诺的下巴，直接将蛋糕塞入他嘴里。
作为一个厉行节俭，弘扬美德的绝地学徒，肖恩最见不得浪费食物。
马力诺被施以暴行，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然而在味蕾接触到蛋糕的刹那间，他那矮小的身躯就凝固住了，一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有人说，厨师是最不容易被美食感动的人群之一，因为日常接触美食太多，味蕾已然麻木。
然而这其实最大的误会，不能被美食所感动的人不可能成为顶尖的厨师，更遑论味蕾麻木之辈。实际上，越是接触美食频繁，才越能体会到超凡之物的可贵。
马力诺此刻便沉浸在超凡的美味之中，七层独立而又相融的甜腻滋味，让人仿佛置身于真实的卡希克星球，尽情浏览着被森林覆盖的无限美好风光……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如此令人感动的美食出现过了。
如果说先前那个米思罗尔人只是心思灵巧，创意取胜，但眼前这个年轻的人类，却让拉特隆人想起年轻时曾经进修过的高档餐厅的主厨。
扎实的基本功，以及对待食物的真诚，可以让最朴素的食材也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美味，那位主厨偶尔亲手为员工烹饪员工餐，都会让员工们领略到大巧不工的真谛。
这家伙……
马力诺不由沉思：他好像真的捡到宝了，如果这个年轻的人类，能安心在厨房为他打工，总统大人一定会对厨房工作的评价更上一层楼。
不过也要小心提防这家伙趁势上位，他手中握着自己的把柄，又有徒手捏甜品的绝活，实际上是个非常不稳定的因素。
所以，在取悦总统大人之后，就想办法除掉他好了。
就在马力诺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扫除隐患时，肖恩已经完成了第二枚蛋糕的制作，并交给了侍者机器人，由后者脚踩着灵巧的独轮一路风驰而去。
不多时，餐厅内，总统惊喜的笑声甚至直接传到了厨房里。
肖恩笑了笑，知道自己这第三关就算顺利通过了。
然而很快，肖恩的笑容就收敛了下来。
虽然第三关顺利通过，但计划有变。
——
当晚，庄园地下室，四个人一间的员工宿舍里，肖恩仰躺在四四方方的床上，耳畔传来舍友德瓦隆人那鸣雷一般的齁声，房间内则充斥着浓郁的酒精与汗水与霉物互相混合，宛如强力杀毒剂一般的味道……
但这一切都干扰不到冥想中的绝地学徒。
冥想时，肖恩会排除五感，只去感受原力的流淌，外界的一切干扰都微不足道，而在原力的保护下，肖恩的思维也越发清明，这一整日的经历仿佛投影一般清晰地呈现在脑海中。
整体而言，计划进行地近乎完美——除了两个问题以外。
之前那个米思罗尔人酒量太差，在彻底断片之前吐露出的信息有限，所以出现了些预期外的情况。
其一，厨房的每一道菜在端到餐厅前，都会经过一名医疗机器人的扫描检验。那个医疗机器人是医疗科技工业的FX6型，本就以功能全面著称。
而庄园里这一台还经过了非常细致的改造，功能模块和标配已经大相径庭，别说是各种毒素，就连食物过敏的过敏源都不会放过，而这恰恰是肖恩整个计划的核心所在——他没想过要毒杀总统，但他很需要一次小小的食物过敏来引发骚乱。
如果单只如此倒还好说，肖恩完全可以找机会靠近过去，入侵系统，屏蔽掉它的检测模块。然而这台FX6却自带高敏警报装置，一旦察觉风险就会立刻警报，庄园内全天候巡逻的卫兵在十秒内就能赶到现场。
其二，厨房内部有极其严格的监控，每一个厨师的工作画面都会被忠实记录下来，总统本人可以随时检阅。那些工作出现明显纰漏的员工会被直接丢去喂狗喂鱼喂蘑菇。
而宴会当天监控力度只会更强，这种情况下别说靠过去入侵FX6，想要用手中的食材玩出花样都很考验功力。
这两个问题若不解决，后续种种就根本无从谈起。
但想要解决又谈何容易？总统能隐藏在台面下，维持自己20年的独裁而屹立不倒，安保环节的破绽本就不多，何况是日常饮食这种重中之重的环节？
绝地学徒在冥思之中，开始抽丝剥茧似的梳理记忆中的诸多细节，很快，他就提取出了几个关键点，粗略搭建起了一个行动框架，而后逐步完善。
到了深夜时分，方案已初步成型，肖恩眼看时间不早，便倏地跳下床，往外走去。
他要找师父再商量一下。
可惜的是通讯环在此地无法使用，谨慎多疑的总统，将自家庄园打造成了一个几乎完全隔绝内外通讯的囚笼。
好在就算真的囚牢也总有放风的空间，地下宿舍区的网络室，就是整个庄园里屈指可数的对外通讯渠道之一。
狭小逼仄的房间里，歪七扭八地摆放着超过二十台个人综合通讯端，员工可以凭此连接到贝加摩尔的星球网络上——不过理所当然的限制重重，所有的网络频道都经过政府的严格审核，几乎只保留对总统歌功颂德的洗脑节目，至于更加精彩全面的银河共和国的全息网，自然是被完全屏蔽的，大部分贝加摩尔人可能连参议院的议长人选都不知道。
员工们当然对这种洗脑室的兴趣不大，真想浏览外界信息，要么是在监控不及的地方偷偷观看一些从庄园外拷贝来的视频文章，要么是干脆趁着每周一两天的“假期”溜出庄园到下城区厮混——那里偶尔会有来自外界的商人，带来新鲜热辣的故事。
所以肖恩到场时，网络室里竟空无一人。
这就让奉命盯梢而来的冈根人显得特别尴尬，站在门口半晌，才咬着牙钻了进去。
肖恩对盯梢人丝毫不在意，他点开一个歌功颂德的新闻频道，映入眼帘的自然是闪烁着蓝色幽光的总统杰米·布拉森……的光辉铜像，一位女记者站在铜像前，滔滔不绝地朗诵着总统的个人传记。
肖恩聚精会神地听着，片刻后竟闭上双眼，暗暗点头，仿佛全身心投入到了总统那热血沸腾的奋斗故事中，从中陶冶了情操，加强自身道德素质修养……这一幕只看得冈根人两条软趴趴的耳朵都要因惊悚而直竖起来——这人类是何等的心理变态，大半夜跑来赞美总统！？
但实际上，肖恩却是在和师父聊天。
这个歌功颂德的新闻频道，是莫斯提马借助几个贝加摩尔大型企业的力量，在星球内网中临时加设。新闻记者是临时工，稿子则是照本宣科——在新闻严格管制下的贝加摩尔，也只有几家被绝地大师说服的企业，才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
其中的诀窍在于：这种临时加开的新闻频道共有五个，通过星球内部的中继器，将节目定向对庄园方向投放。而肖恩只要通过庄园的内部网络，选择其中一个频道观看超过十分钟，莫斯提马就可以立刻收到明确的信息。
五个频道代表五个不同的信息：任务完全失败，且本人状况危机，急需营救；
任务发展严重受挫，需要尽快撤离庄园；
任务发展不顺利，需要后续更多支援；
任务发展基本顺利，需要细节帮助；
任务发展完全按照预期，请师父放心。
而肖恩目前选择的新闻频道，表达的则是倒数第二个信息：任务进展大体顺利，但细节需要调整。
大约十分钟后，新闻节目中的记者忽然在读稿子时卡了壳，顿了一会儿，才继续照本宣科。
这个奇怪的卡顿，让肖恩顿时打起精神，睁开双眼，更加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屏幕上的画面。
师父已经收到消息，开始关注这一边的情况了。
接下来，肖恩就要想办法将遇到的难题通过有限的渠道反馈给师父。
而这对提前做过详尽预案的绝地师徒来说，并不算难。
肖恩在心中默默计时，然后开始看似毫无规律地切换起了新闻频道，过不多时，甚至开启了旁边一台通讯端，同时浏览两个新闻频道，享受双重洗脑！
这种堪称诡异的行径，在深夜时分实在有惊人的威慑力，负责盯梢的冈根人只觉得两股战战，浑身发麻，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然而冈根人却浑然不知，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肖恩已经将重要的信息反馈出去了。
通过不断的频道切换，肖恩实际上发送了一套特殊而简单的编码，经过转换以后，大致可以对应到预案表上的相应状况。
“师父，我这边遇到了一些新的情况，具体为……而我的预案则是……期待您的指导。”
编码发送完毕，肖恩便默默等待回馈，他专注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与总统杰米·布拉森仿佛四目相接……冈根人终于承受不住这美好的画面，狼狈而走，反馈给上面的信息只有一条：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不对，是个彻头彻尾的爱国主义者！
而爱国主义者肖恩，则在此时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屏幕中的临时记者，依然是在照本宣科，但朗读的总统传记，却和市面上贩售的标准版本有了些微的出入，一些段落和单词出现明确缺失。
而将这些段落和单词提取出来，略加调整，就是莫斯提马发给肖恩的反馈信息。
“问题不大，而你的切入点也选取得很好，具体操作建议如下……”
肖恩一边看一边记，片刻后，就对师父的细致周到再一次感到心悦诚服，虽然他本人在提问时已经有了腹案，但和师父提供的建议相比，依然显得粗陋甚至笨拙。
学徒之路还是漫漫无期啊。
不过，得到师父的指点后，肖恩只感到眼前一片坦途。
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待宴会当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