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列别捷夫家的一间会客室;一道门,面对观众,通花园;左右各有门。华丽的旧式家具。七星吊灯,七星灯台,画——都用粗布罩着。
一
齐娜伊达·萨维什娜,科西赫,阿夫多季雅·纳扎罗夫娜,叶戈鲁什卡,加夫里拉,一个女仆,作客的老太太们,青年们和巴巴金娜。
齐娜伊达·萨维什娜坐在沙发上。老太太们坐在她两旁的圈椅上,青年客人们坐在普通椅子上。背景处,靠近通往花园的路口,大家正在那里打纸牌:其中有科西赫,阿夫多季雅·纳扎罗夫娜和叶戈鲁什卡。加夫里拉站在右门旁;一个女仆托着一盘糖果,在四下里转。整幕都有客人穿过舞台,从花园到右门,来来回回地走过。巴巴金娜由右门上,向齐娜伊达·萨维什娜走去。
齐娜伊达 (愉快地)我亲爱的玛尔法·叶戈罗夫娜!
巴巴金娜 你好吗,萨维什娜?我真荣幸,能够来祝贺你的生日。(接吻)上帝赐给……
齐娜伊达 谢谢你,亲爱的,我真高兴……怎么样,你好吗?
巴巴金娜 实在好,多谢你。(靠着她坐在沙发上)你们都好呀,年轻的人们!
[客人们站起来,鞠躬。
第一客人 (笑)年轻的人们!……那你就老了吗,这么说?
巴巴金娜 (叹一口气)咳,我准知道我不能再说自己年轻啦……
第一客人 (恭恭敬敬地笑着)绝不说假话,你还要怎么样呢?看上去你不像是孀居的;随便哪个小姑娘,都得差你几分。
[加夫里拉把茶递给巴巴金娜。
齐娜伊达 (向加夫里拉)你怎么这样敬茶呀?拿点果子酱来。酸莓子的或者什么的。
巴巴金娜 请不要费事啦。多谢多谢了……
[停顿。
第一客人 你的马车是打木什基诺走的吗,玛尔法·叶戈罗夫娜?
巴巴金娜 不是,是打扎伊米舍走的。这条路比那条好走些。
第一客人 当然喽。
科西赫 黑桃二。
叶戈鲁什卡 帕斯。
阿夫多季雅 帕斯。
第二客人 帕斯。
巴巴金娜 奖券已经涨得吓人啦,齐娜伊达·萨维什娜,亲爱的。这都没听见说过:第一期抽签的,值到二百七十了,第二期的也将近二百五十了。以前从来没有涨到这么高过……
齐娜伊达 (叹息着)这对于手里买得多的人,倒是桩好事情。
巴巴金娜 可不要那么说,亲爱的。价钱虽然这么高,可是把钱放在那上头也并不合算。光是保险费就能把你逼疯了。
齐娜伊达 也许是这样;不过究竟啊,我的亲爱的,买了总是有希望的……(叹气)上帝是可怜人的。
第三客人 依我看,mesdames[15],我认为如今的年月,有资本是不合算的。投资吧,只能分到很小的红利,把钱放在商业里呢,又极端冒险。依我看,mesdames,现下手里有资本的人,他所担的风险,要大过一个……
巴巴金娜 (叹息着)这是实话!
[第一客人打呵欠。
在太太们面前,难道可以打呵欠吗?
第一客人 对不住,mesdames,我这是不当心。
[齐娜伊达·萨维什娜站起来,由右门下。
[长时间停顿。
叶戈鲁什卡 方块二。
阿夫多季雅 帕斯。
第二客人 帕斯。
科西赫 帕斯。
巴巴金娜 (向旁边自语)哎呀,这够多么闷人哪!
二
齐娜伊达·萨维什娜和列别捷夫上。
齐娜伊达 (由右门走出,轻轻地)你一个人死待在那儿干什么!好像是个演女主角的似的!来陪着客人们坐坐。(坐在自己原来的地方)
列别捷夫 (打呵欠)哎呀,哎呀!(看见了巴巴金娜)哎哟怎么,是杨梅加奶酪来啦!是酒馅儿的糖来啦啊!(握手)你的玉体好吗?
巴巴金娜 很好,多谢多谢啦。
列别捷夫 那可得谢天谢地啦!(坐下)对啦,对啦……加夫里拉!
[加夫里拉递给他一玻璃杯伏特加和一大杯白水;他把伏特加喝干,然后吮白水。
第一客人 祝你非常健康!
列别捷夫 还非常健康呢!……我只要不整个儿回老家,就应当感谢啦。(向他的妻)久久什卡,女寿星老呢?
科西赫 (抱怨地)我倒想知道知道,咱们老不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跳起来)咱们为什么每回都输哇?真把我给整个剥光啦!
阿夫多季雅 (跳起来,怒冲冲地)为什么,就因为,你如果不会打牌,我的好男子汉,你顶好就不必多这把手儿。你有什么权利出人家正等着要的牌呢?所以你手里有爱斯还照样倒霉!
(两个人都从牌桌那里向台口这边跑)
科西赫 (哭声)你们听听……你们知道,我手里有方块爱斯、K和Q,另外还有八张方块、一张黑桃爱斯和一个小点儿的红桃。天晓得为什么,她就不肯喊满贯,我只好叫了个无将啦……
阿夫多季雅 是我叫的无将!……你接着又叫了个无将二……
科西赫 你这话叫人讨厌!……对不起……你手里有……我手里有……你手里有……(向列别捷夫)你就想想看,巴维尔·基里利奇……我手里有方块爱斯、K和Q,另外还有八张方块……
列别捷夫 (用两只手指堵住两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让我清静清静吧……
阿夫多季雅 (喊叫)是我叫的无将!
科西赫 (粗暴地)下次我要是再坐下来跟这个好发脾气的凶老婆子一块儿打牌,就叫我下地狱,丢体面!(急急走进花园。第二客人跟着他走去。叶戈鲁什卡一个人留在牌桌旁边)
阿夫多季雅 哼!我浑身都冒了火啦……一个好发脾气的……你自己才是个好发脾气的呢!
巴巴金娜 你也是一个急性子哪,老奶奶……
阿夫多季雅 (看见巴巴金娜,扬起两只手)我的快乐,我的美人!原来她在这儿啦,可我瞎得都没有看见!……我的亲爱的……(吻她的肩,坐在她身旁)多么高兴啊!让我看看你,我的白天鹅!……你可把我迷昏啦。
列别捷夫 你的话说得都不是地方……你给她找个丈夫,要强得多……
阿夫多季雅 我一定要给她找到一个!我要不把她,还有萨沙嫁出去,我这份罪孽的老骨头,就怎么也不放进棺材去!……我怎么也不!……(叹息)只是啊,这些丈夫,可往哪儿找去呢?你看看我们这些个年轻的,坐在那儿,翎毛都竖起来啦,就像雨地里的小公鸡似的!
第三客人 这是一种不适当的比喻。依我的看法,mesdames,如果现今的男青年都宁愿过独身生活的话,那就应该从,姑且这么说吧,从社会情况上去找它的理由……
列别捷夫 得啦,得啦,不要高谈哲学啦!……我不喜欢这个……
三
人物同上,萨沙上。
萨沙 (走到她父亲面前)天气这么晴朗,可是你们都在这儿坐在这个闷不通风的屋子里。
齐娜伊达 萨申卡,你没有看见玛尔法·叶戈罗夫娜在这儿吗?
萨沙 对不住。(走到巴巴金娜面前,握手)
巴巴金娜 你可骄傲起来啦,萨沙。你一次也不去看看我。(吻她)我祝贺你,亲爱的……
萨沙 谢谢你。(坐在她父亲身旁)
列别捷夫 是呀,阿夫多季雅·纳扎罗夫娜,现下的青年们,可真难办哪。连一个像样儿的伴郎都还找不出来呢,就更不提丈夫了。现下这些年轻的——我可没有开罪在座诸位的意思啊,——都够多么软弱、多么萎靡呀,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哇!上帝救救他们吧!……他们不会谈话,他们不会跳舞,他们不会喝酒……
阿夫多季雅 哼,要是有机会,他们可会喝呢。
列别捷夫 光会喝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就连一匹马也会喝喝呢……要紧的是得喝得有派头儿。我们当年,白天总是整天跟功课拼命,可只要黄昏一到,我们就出去到处去跑啦,像个陀螺似的到处转,一直转到天亮……我们跳舞,哄年轻姑娘们喜欢,还要好好地喝它一顿酒。我们或者闲扯,或者大谈哲学,总要谈得舌头没了劲儿……可是现下这些年轻的呀……(摇摇手)我可看不出他们是怎么一种人来……既不给上帝供圣蜡,又不对魔鬼许愿。咱这一带,只有一个聪明懂事的小伙子,可惜他已经结婚啦,(叹气)可是我想他脑筋也开始耗尽啦……
巴巴金娜 这个人是谁呀?
列别捷夫 尼古拉沙·伊凡诺夫。
巴巴金娜 是呀,他这个人是可爱啊。(做了一个鬼脸)可就是不幸福!……
齐娜伊达 他可怎么能幸福得了呢,我的亲爱的?(叹气)他走错了多大的一步啊,这个可怜的人!他娶他那个犹太女人,原本指望着,可怜的人哪!指望着她的父母会给她陪过堆成山的金子来的;可是结果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自从她一改信了教,她的父母就把她抛弃了——他们把她赶了出来……所以他分文也没有得到。现在他后悔了,可是太晚了……
萨沙 母亲,这不是实情。
巴巴金娜 (性急地)萨沙!不是实情?可这是谁都知道的。要不是为了钱,他干吗偏偏要娶一个犹太女人?俄国姑娘多得很,不是吗?他做了件错事啊,亲爱的,他做了件错事……(急切地)还有,我说,看她现在叫他埋怨得多厉害呀!这简直太滑稽啦。他只要一回家,马上就责备上她啦:“你的父母把我骗了!滚出我的房子去!”可叫她到哪儿去呀?她的父母不会收容她;她本来可以去当女仆哇,可惜她从来就没有受过这样的教养,什么事也不会做……他往下对她就越来越坏,直弄到由伯爵来照看她。要不是伯爵,他老早就把她给折磨死了……
阿夫多季雅 有时候他还把她关在地窖里,叫她吃大蒜呢……她就吃呀,吃呀,一直给吃病了。(笑)
萨沙 父亲,这是谣传,你知道!
列别捷夫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们高兴讲就随她们乱讲得啦……(喊)加夫里拉!
[加夫里拉递给他伏特加和白水。
齐娜伊达 要不怎么他就败了家了呢,这个可怜的人哪!他的光景很坏,我的亲爱的……要不是鲍尔金照管着他那片产业,他和他的犹太女人早就没得吃了。(叹气)咱们为他可糟蹋过多少哇,我的亲爱的……只有上帝知道咱们糟蹋了多少!你相信吗,亲爱的,这三年以来,他已经欠下我们九千卢布了!
巴巴金娜 (吃惊)九千!
齐娜伊达 是呀……都是我这个可爱的巴申卡拿了主意借给他的呀。他从来不懂得谁可以借给他钱,谁不能借。我先不提本钱啦——为那个烦恼也没有用,——可是他至少也得按期付利息呀。
萨沙 (性急地)母亲,这话你已经说过几千遍了!
齐娜伊达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袒护他?
萨沙 (站起来)你怎么有脸这样谈一个没有哪样对不起你的人呢?请问,他哪样事对不起你过?
第三客人 亚历山德拉·巴甫洛夫娜,请允许我说两句话吧。我尊敬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也永远认为尊敬他是一种荣幸……但是,要entre nous[16]呢,我认为,他是一个投机取巧的人。
萨沙 好哇,我为你的意见向你道贺。
第三客人 为了证实我的看法,我请求允许我提出以下的事实,这是他的随员或者所谓向导鲍尔金向我报告的。两年以前,在闹牛瘟的时候,他买了牛,给它们保了险……
齐娜伊达 是的,是的,是的!我记得那回事情。我也听人家说过。
第三客人 给它们保了险——注意底下啊,——然后让牲口传上牛瘟,弄到了那笔保险费。
萨沙 咳,这全是胡说八道!没有人买了牛,也没有人给它们传上病!那全是鲍尔金想出来的主意,并且到处去吹嘘的。后来伊凡诺夫知道了,鲍尔金求饶求了半个月,他才饶了他。伊凡诺夫可指责的地方,只是他的软弱,没有决心把那个鲍尔金踢出去,再有可指责的地方,就是他过分相信别人!他的财产全给人家分掉、抢光了;个个都利用他那种慷慨大方的空计划,来捞他的钱。
列别捷夫 萨沙,你这个性如烈火的小孩子,住嘴吧!
萨沙 那他们为什么说这种胡话呢?多么无聊——多么讨厌!伊凡诺夫,伊凡诺夫,伊凡诺夫——你们就不谈别的。(走到门口,转回来)我真惊讶!(向青年客人们)你们的耐性,确确实实叫我惊讶,先生们!你们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累吗?把空气都给弄得沉闷了!千万说点话吧;叫年轻的小姐们也感到点兴趣吧;稍微活动活动吧!喂,如果你们除了伊凡诺夫就没有别的题目可谈,那就笑笑呀,唱唱呀,跳跳舞或是什么的呀……
列别捷夫 (笑着)骂他们,好好地骂骂他们!
萨沙 喂,我说,给我做点什么吧!如果你们不喜欢跳舞,不喜欢笑,不喜欢唱,如果那全叫你们厌烦,我就请你们,求你们,只求你们一辈子里来一次——就算是为了好奇吧,——说一点叫我们惊奇或者叫我们开心的话;大大地费一点苦心,个个儿都想点诙谐的和有才气的话吧;说一说,即使是粗俗的或者是下流的话,只要有趣,新鲜!或者,大家都做一点小事情,无论多么小都行,只要叫人觉得恰恰是值得做的,只要能叫年轻的小姐们,看着你们,会一辈子只有一次地喊出一声“哎呀”来!你们确实希望招人喜欢吧,不吗?那么,你们为什么不想办法来招人喜欢呢?啊!我的朋友们,你们都是废物——你们都是废物,无论哪一个……就连苍蝇看见你们都会闷死,连油灯都要开始冒烟……你们都是废物,无论哪一个……这话我早就向你们说过一千遍了,我将来还要不断地说。
四
人物同上,伊凡诺夫和沙别尔斯基由右门上。
沙别尔斯基 是谁在这儿讲道啦?是你呀,萨沙?(笑,和她握手)长命百岁,我的天使。愿上帝准你尽量活下去,可是死了就再不要投生啦……
齐娜伊达 (欣喜地)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伯爵!
列别捷夫 嘿!我说这是谁呀?……是伯爵呀!(走去迎他)
沙别尔斯基 (看见齐娜伊达·萨维什娜和巴巴金娜,向她们张开两只胳膊)两个富翁坐在一张沙发上!……真叫奇观啊!(握手。向齐娜伊达·萨维什娜)你好呀,久久什卡!(向巴巴金娜)你好呀,肉团子!
齐娜伊达 你来了我很高兴。你真是一个稀客呀,伯爵!(喊)加夫里拉,茶!请坐下。(站起,由右门下,即刻又回来;显出很担忧的样子)
[萨沙坐回原地。伊凡诺夫沉默着向每个人行礼。
列别捷夫 (向沙别尔斯基)你是打哪儿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把你给送来的?这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吻他)伯爵,你是一个流氓啊!这算是一个有身份的人的行为吗?(拉着他的手,走向脚光)你为什么从来不来看看我们?你是生了气啦,还是怎么着?
沙别尔斯基 我可怎么来看你呢?骑根手杖来?我没有马,尼古拉又不带着我;他叫我和萨拉留在家里,给她做伴。派你的马去接我呀,那我就来啦……
列别捷夫 (摇摇手)那可好!马还没等我使唤,久久什卡早就先蹦起来了。我亲爱的朋友,我的亲爱的,你知道谁也没有你在我心上亲近哪!老辈当中,除了你我,可就再没有剩下一个人啦!你叫我想起我当年的悲愁,想起我那样白白地放过了的美丽青春……不开玩笑,我心里想哭啊!(吻伯爵)
沙别尔斯基 过去的事就算啦,过去的事就算啦!你身上这味道像从酒窖里跑出来似的……
列别捷夫 我亲爱的朋友,你想象不到我有多么想念我的老朋友们哪!我真恨不得上吊啊,我可太苦啦。(轻声地)因为久久什卡那种一钱如命,她把什么体面人都给赶跑,就剩下些野人啦,这儿你不是都看见了吗……都是些什么杜特金呀布特金呀的。喂,喝茶呀!
[加夫里拉送茶给沙别尔斯基。
齐娜伊达 (焦急地向加夫里拉)你这是怎么啦?拿点果子酱来……酸莓子的,或是什么的……
沙别尔斯基 (大笑。向伊凡诺夫)怎么样,我跟你说得对不对?(向列别捷夫)我在路上跟他打赌,说我们一到了这儿,久久什卡准是拿酸莓子酱招待我们……
齐娜伊达 你还是那么欢喜嘲笑别人呀,伯爵。(坐下)
列别捷夫 她做了两大桶酸莓子酱,你说她可怎么打发它呢?
沙别尔斯基 (坐在桌子旁边)你还在积攒金钱呀,久久什卡,不是吗?我想你到现在已经是一个百万富翁了吧,嗯?
齐娜伊达 (叹了一口气)是呀,外人看起来,仿佛我们比谁都阔,可是我们的钱能打哪儿来呢?那都是胡扯……
沙别尔斯基 得啦,得啦!那我们全知道!……我们知道你在弄钱上不是一把精明手儿……(向列别捷夫)巴沙,说老实话,你们存了一百万没有?
列别捷夫 我不知道。问久久什卡吧……
沙别尔斯基 (向巴巴金娜)还有我们的肉团子呢,不久也会存到一百万啦。她越来越丰满、越漂亮啦——不是论天儿的,是论钟点儿的!这就是钱多的好处啦……
巴巴金娜 我非常感谢,伯爵大人,但是我不喜欢被人揶揄、挖苦。
沙别尔斯基 我亲爱的富翁啊,你认为这是挖苦吗?这只是从心里发出来的一个呼声啊。因为满腔是热情,嘴才动的……我对你和久久什卡的情感,是没有限度的。(开心地)真叫人神往啊,真叫人神魂颠倒呀!我无论看着你们哪一个,都不能不动心啊!
齐娜伊达 你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向叶戈鲁什卡)叶戈鲁什卡,把蜡烛吹灭了!我们既然不打牌,为什么要白点着呢?
[叶戈鲁什卡一惊;吹灭了蜡烛,坐下。
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你的太太怎么样啊?
伊凡诺夫 她病得很重。医生今天告诉我们,说确实是肺痨。
齐娜伊达 真的?多可惜!(叹息一声)我们都非常喜欢她。
沙别尔斯基 胡说,胡说,胡说!……完全没有肺痨:那全是骗钱的方子——庸医的把戏。那位有学问的先生,愿意在这家多待待,所以他才证明那是肺痨。他万幸的是,做丈夫的并不嫉妒。(伊凡诺夫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至于萨拉本人呢,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不信任。我一辈子不信任医生、律师,或者女人。都是胡说,胡说,都是骗人的方子和手腕!
列别捷夫 (向沙别尔斯基)你这个人特别,玛特维!……你装成一个愤世嫉俗的样子,就跟一个小丑穿戴着那身花衣裳花帽子似的,到处玩弄。你是一个跟谁都没有两样的人,可是你每谈起话来,那股乖张劲儿,就好像你的舌头上起了一个水泡,或者消化不良似的……
沙别尔斯基 这么说,你是要我去吻那些无赖、流氓,还是怎么着?
列别捷夫 你在哪儿看见有那么些无赖和流氓啊?
沙别尔斯基 自然,我指的不是在座的,不过……
列别捷夫 看你不过不过的又来了不是……这全是装模作样。
沙别尔斯基 装模作样?……像你这样没有一点人生哲学,倒不错。
列别捷夫 我能有什么人生哲学呢?我坐在这儿,随便哪会儿都会死。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你和我呀,老伙计,要谈人生哲学可太晚啦。太晚了,说实在的呀!(喊)加夫里拉!
沙别尔斯基 你这么喊加夫里拉,可喊得太多了……你的鼻子已经像个红菜头了。
列别捷夫 (喝酒)没关系,我的老朋友……这又不是我结婚的日子。
齐娜伊达 里沃夫大夫好久没有来看我们了。他把我们整个给丢在脑袋后头啦。
萨沙 这个讨厌鬼,这个正人君子的活神像啊。他连要一杯水喝,或者抽一口香烟,都必须把他那个与众不同的正经展览一下。如果他随便走两步路,或者谈几句话,他的脸上也永远得贴着一个标签:“我是一个正经人。”他叫我厌恶。
沙别尔斯基 他是个刚愎自用、心地狭小的人。他每迈一步,都要像个鹦鹉似地喊:(模仿着)“给正经人让开路啊!”他以为自己确是杜勃罗留波夫[17]第二呢。如果有谁不像他那样喊,就是个流氓。他的见解深刻得惊人。有哪个农民要是过得还舒服,活得还像个人样,他就是一个流氓和盘剥别人的人。我要是穿一件丝绒上衣,并且由一个仆人给我穿,那么,我就是一个流氓和一个奴隶主。他的正义简直多得要把他胀爆啦。在他的眼里,没有一样事情是足够好的。我确实怕他……怕他,实在怕!他随时都会出于责任感,给你脸上来一巴掌,或者说你是个流氓。
伊凡诺夫 他叫我非常厌恶,但是,我同时又喜欢他;他是那么诚恳。
沙别尔斯基 好漂亮的诚恳啊!他昨天晚上走到我的面前,无缘无故地,开口就是:“你叫我大大地反感,伯爵!”我非常感谢啊!而且他还不是随随便便说的,是从原则上来的:他的声音发颤,他的眼睛闪光,他浑身发抖……叫他那无聊的正派下地狱去吧!他可以觉得我可恨、讨人厌;那是很自然的事……那我能了解,可是,为什么要直对着我的脸说出来呢?我这个人确实要不得,可无论如何我的头发已经灰白啦……这种愚蠢的、无情的正经!没慈悲心。
列别捷夫 得啦,得啦,得啦!……你自己也年轻过,所以也就能体谅啦。
沙别尔斯基 不错,我年轻过,也糊涂过:我年轻的时候,演过恰茨基[18]。我告发过无赖和恶棍,但是我一辈子也没有直对着别人的脸,说他是个贼,或者在一个被处绞刑的人的屋子里大谈绞刑架。我是规规矩矩教养大了的。可是你那位脑筋迟钝的大夫呢,如果命运赐给他一个机会,叫他为了原则和人间的伟大理想,当着大家打我一巴掌,或者狠狠地向我心窝上打一拳的话,他一定好像上了七重天,一定会自以为在完成什么了不起的使命呢。
列别捷夫 年轻人总是喜欢逞能的。我有一个叔叔,是一个黑格尔派……他总是请来满满一屋子客人,和他们喝酒,像这样往椅子上一站,就开口啦:“你们都愚昧无知!你们都是黑暗势力!现在是一个新生活的黎明了,”等等,等等,等等……他总是向他们紧说,说个没完。
萨沙 那些客人可怎么样呢?
列别捷夫 咳,不怎么样啊……他们就听着,照旧喝酒。可别说,有一次,我可向他提出决斗来啦……嘿,跟我的亲叔叔哇,那是因为讨论培根引起的。我记得,要是我记得对的话,我就坐在玛特维现在坐的这个地方,我的叔叔和盖拉辛姆·尼里奇仿佛就站在那儿,就是尼古拉那个地方……那么,盖拉辛姆·尼里奇,对不起,他就提出那个问题来啦,说……
五
人物同上,鲍尔金,打扮得漂漂亮亮,手里提着一个纸包,低唱着,蹦跳着,由右门上。一片称赞的嗡嗡声。
年轻的姑娘们 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
列别捷夫 米歇尔·米歇里奇!我的耳朵告诉我说……
沙别尔斯基 社交界的灵魂啊!
鲍尔金 我来啦!(跑向萨沙)高贵的小姐!我冒昧到胆敢在你这样一朵稀奇的花朵的生日,来给宇宙万物道喜……为了表示我的赤诚,可以让我斗胆向你呈上(把纸包给她)一些我亲自发明制造的花炮和焰火作为献礼吗?但愿它们把今夜照得通明,就像你照亮了黑暗之王国的黑暗一样。(演戏似地鞠躬)
萨沙 谢谢你……
列别捷夫 (笑着,向伊凡诺夫)你怎么不把这个犹大摆脱开呢?
鲍尔金 (向列别捷夫)向巴维尔·基里利奇致敬!(向伊凡诺夫)向我的主人致敬!(唱)Nicolas,voil[19],嘿嘿哟。(向全体在座的人转了一圈)最尊贵的齐娜伊达·萨维什娜!神圣的玛尔法·叶戈罗夫娜……最前辈的阿夫多季雅·纳扎罗夫娜……最显赫的伯爵……
沙别尔斯基 (笑)真是社交界的灵魂……只要他一到,空气就轻快些啦。你们感觉到吗?
鲍尔金 吓,累死我了……我相信我刚才把每个人都问候到了吧。好啦,有什么好听的新闻吗,太太先生们?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闻可以给我们解瞌睡的吗?(突然向齐娜伊达·萨维什娜)我说,妈妈……我刚才上这儿来,走在半路上……(向加夫里拉)给我点茶,加夫里拉,可不要酸莓子酱!(向齐娜伊达·萨维什娜)我上这儿来,走到半路上,看见农民们正在河岸上剥你那些垂杨柳的树皮呢。你为什么不把它们卖给商人哪?
列别捷夫 (向伊凡诺夫)你为什么不把这个犹大摆脱开呀?
齐娜伊达 (惊愕)这话不假,我就从来没有想到过!
鲍尔金 (用两只胳膊做体操)我不做做体操就过不下去……有什么特别又特别的事情叫我做的吗,妈妈?玛尔法·叶戈罗夫娜,我确是精神饱满得很哪……兴奋得要疯啦!(唱)“我又看到你了,我的爱……”
齐娜伊达 来点什么玩意儿吧,我们都闷了。
鲍尔金 真是的!你们为什么都这样闷闷不乐呀?你们坐在那儿,都像陪审官似的!……让咱们弄点玩意儿。你们喜欢什么?团体游戏?藏戒指?摸瞎子?跳舞?放花炮?
年轻的姑娘们 (拍手)花炮!花炮!(跑进花园)
萨沙 (向伊凡诺夫)今天晚上你为什么这样不高兴?
伊凡诺夫 我头疼,萨沙,我心里也烦闷……
萨沙 咱们到客厅去。(他们向右门走去;大家都到花园里去了,只留下齐娜伊达·萨维什娜和列别捷夫)
齐娜伊达 这才算有点儿年轻人的样子呢——他来了没有多一会儿,就叫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了。(把大灯的灯火捻低)他们都到花园里去了,这工夫就不必白白糟蹋蜡烛啦。(把蜡烛都吹灭)
列别捷夫 (跟在她身后)久久什卡,我们应当给客人们弄点东西吃吃啊……
齐娜伊达 瞧瞧,这是多少蜡烛呀……无怪别人都认为咱们有钱呢。(吹灭蜡烛)
列别捷夫 (跟在她身后)久久什卡,你应当给他们一点东西吃……他们都是年轻人,这些可怜的东西啊,我敢说他们都饿啦……久久什卡……
齐娜伊达 伯爵这杯茶都没有喝完。简直糟蹋糖!(向左门走下)
列别捷夫 嘿!(走进花园)
六
伊凡诺夫和萨沙由右门上。
萨沙 他们都到花园里去了。
伊凡诺夫 情形就是这个样子,萨沙。在从前,我做很多的工作,想很多的事情,也从来不累;现在我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可是我的身体和灵魂都是疲倦的。我的良心从黑夜痛到白天,我觉得自己非常有罪,然而确实在哪方面犯了罪呢,我又不知道。此外,又是我太太的病,又是没有钱,又是无穷无尽的吵骂和教训,又是不必要的谈话,又是那个鲍尔金……我已经觉得我那个家是可憎恨的了,生活在家里比忍受苦刑还要难过。我坦白告诉你吧,萨沙,就连跟我那个爱我的太太在一起,我都已经忍受不了了。你是我的老朋友,不会因为我说老实话就怪罪我。我找你来本是为了散散心的,可是,到了这里,我心里依然烦闷,我现在又渴望着回去了。原谅我吧,我这就得溜走了。
萨沙 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我了解你。你的不幸是因为你孤单。你应当有一个被你所爱而又了解你的人待在你身边。只有爱才能使你振作起来。
伊凡诺夫 那又会怎么样啊,萨沙!像我这样一个不幸的、卑鄙的老头子,再去恋爱,就等于落水的人想抓住一根草啊!但愿上帝保佑我,不要叫我陷进这样的灾难吧!不,我的聪明的小朋友,我需要的不是恋爱。我极其郑重地告诉你,我能够忍受一切——痛苦、神经衰弱、破产、太太的死亡、未老先衰、寂寞——但是,我对自己的藐视,却使我受不了。我一想到,我这样一个强壮健康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竟会变成了一个哈姆莱特或者一个曼夫瑞德[20]或者一个稻草人,就羞愧得要死。世上有一些可怜虫,他们被人称为哈姆莱特或者是稻草人,还很扬扬得意,然而,这对于我却是一种侮辱!这伤害我的自尊,这叫我受羞耻的折磨,叫我痛苦……
萨沙 (含着眼泪,戏谑地)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咱们逃到美洲去吧。
伊凡诺夫 我连走到这道门那儿去都懒得动,你却说什么到美洲去了……(他们走到通花园的门口)自然,萨沙,你在这里是不舒服的。我看着你周围的这些人,一想到他们中间又有哪一个配叫你嫁的,我就打起寒战来。唯一的希望,也只有等一个偶然经过这里的军官或是学生,把你带走了……
七
齐娜伊达·萨维什娜拿着一缸子果子酱,由左门上。
伊凡诺夫 原谅我,萨沙,我随后就去……
[萨沙走进花园。
齐娜伊达·萨维什娜,我是来请你赏个脸的。
齐娜伊达 什么事呀,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
伊凡诺夫 (迟疑)这个,你明白,事情是这样的,借你那笔钱的利息,后天就到期了。如果你能答应我稍迟一些时候,或者把这笔利息加到本钱上去,那可真叫我感激极了。我目前一个钱也没有……
齐娜伊达 (大吃一惊)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那怎么行呢?这可不是办正事的道理!不行,这种事情可不要想。发发慈悲,不要使我苦恼吧,我的困难已经够多了……
伊凡诺夫 我对不住,我对不住……(走进花园)
齐娜伊达 哎呀,他把我的心都翻腾乱啦!我浑身都哆嗦起来啦……浑身都哆嗦起来啦……(由右门下)
八
科西赫由左门上。
科西赫 (横穿过舞台)我手里有方块爱斯、K、Q,另外还有八张方块,一张黑桃爱斯,只有一张……一张小点子的红桃,可她就不肯叫一个小满贯,简直糟透了……(由右门下)
九
阿夫多季雅·纳扎罗夫娜和第一客人由花园上。
阿夫多季雅 我恨不得把她撕个粉碎,我恨不得把她撕个粉碎,这个老吝啬鬼!这不是开玩笑吗。我从五点钟就在这儿坐着,可她连一点儿走了味儿的青鱼都没给吃!……这真算是个人家!……这真是个待人的法子!
第一客人 我闷得恨不得跑过去拿头往墙上撞!他们都真算是人啊,上帝可怜可怜我们吧!多么饿,多么闷气啊;这已经足够叫一个人像头狼那么嚎,要动手去抓人吃啦。
阿夫多季雅 不要看我已经造了这么多的孽啦,也还是恨不得把她撕个粉粉碎!
第一客人 我是来喝口酒的,老太婆,喝完我就回家!我不要你那些够格的年轻姑娘们。中饭以后连一杯酒都没有喝过,谁还能见鬼去想爱情呀?
阿夫多季雅 咱们自己找点东西去……
第一客人 嘘—嘘!小声点!我相信饭厅的碗橱里有伏特加。咱们去抓住叶戈鲁什卡……嘘—嘘!(他们由右门下)
十
安娜·彼特罗夫娜和里沃夫由右门上。
安娜·彼特罗夫娜 不要紧,他们会高兴见我们的。这儿没人。他们一定是在花园里。
里沃夫 我奇怪你为什么把我领到这个鹰窠里来?这不是你或者我该来的地方。正经人应当躲着这种空气!
安娜·彼特罗夫娜 听我说,正经人先生!陪着一位太太出门,一路上不谈别的,只谈他自己的正经,可是没有礼貌的!他也许是正经,可是说出来,哪怕只说一点点呢,也是叫人讨厌的。你永远不要跟女人们谈你自己的美德,要叫她们自己看出来。我的尼古拉当初在你这个年纪上,在女人们面前,只是唱唱歌,讲讲故事,可是女人们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得见他是怎样一种人。
里沃夫 啊,不要跟我提你的尼古拉吧。我完完全全了解他!
安娜·彼特罗夫娜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然而你什么事情也不懂。咱们到花园里去吧。他从来没有用过这类词句,像什么“我是正经的!我在这种空气里可闷死啦!鹰呀!狼窝呀!鳄鱼呀!”他说话从来不沾动物园的边儿,他气极了的时候,我也只听见他说,“哎呀,我今天多么没有道理呀!”或者“安妞塔,我替那个人难过!”他从前是这个样子,而你呢……(他们下)
十一
阿夫多季雅·纳扎罗夫娜和第一客人由左门上。
第一客人 不在饭厅里,那一定是在食料室里了。我们一定得找叶戈鲁什卡问问。咱们穿过会客室走吧。
阿夫多季雅 看我不把她撕个粉碎!(他们由右门下)
十二
巴巴金娜和鲍尔金从花园跑着上,笑着;沙别尔斯基疾步追他们,也大笑着,搓着两手。
巴巴金娜 多么没趣啊!(笑)真没趣!大家坐在那儿,走来走去的,都直勾勾地像吞了一把火钳似的;把我都给闷僵了。
(四下里跳跳蹦蹦)我可得叫这两条腿轻松一下啦!
[鲍尔金搂住她的腰,吻她的脸颊。
沙别尔斯基 (笑,捻着手指头作响)真见鬼啦!(清了一下喉咙)其实呀……
巴巴金娜 放开手,把你的胳膊拿开,你这个不知害臊的人,还不知道叫伯爵怎么想呢!走开!……
鲍尔金 我的灵魂的天使啊,我心上的明珠啊!……(吻她)千万借给我两千三百个卢布吧!……
巴巴金娜 不—不—不……你喜欢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可是提到钱呢,没有,谢谢啦……没有,没有,没有!咳,两只胳膊都拿开!
沙别尔斯基 (在他们旁边细步走着)这个小肉团子……真有她迷人的地方……
鲍尔金 (庄重起来)好吧,咱们谈谈正经的吧。咱们正正经经地,把事情直截了当地讨论讨论吧。给我一个痛快的回答,不许带一点花样或者狡猾:愿意还是不愿意?听着。(指着伯爵)他需要钱,一年至少三万卢布。你需要一个丈夫。你愿意当一个伯爵夫人吗?
沙别尔斯基 (笑)真是无耻得惊人!
鲍尔金 你愿意当一个伯爵夫人吗?愿意还是不愿意?
巴巴金娜 (激动地)就想想你说的是什么话吧,米沙,可真是的!这种事情,可不能就这样潦潦草草地办啊……如果伯爵愿意这么办,那他可以自个儿去……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像这么突然的就……
鲍尔金 得啦,得啦,别装模作样啦!这是一件正经事……你倒是愿意不愿意啊?
沙别尔斯基 (笑着,搓着手)愿意啦?真的,嗯?活该啦,这种肮脏的手段。为什么不耍一耍呢?怎么样?肉团子哟!(吻她的脸颊)真迷人啊!我的心肝宝贝!
巴巴金娜 等一会儿,等一会儿……你们把我的心整个儿给翻腾乱了……走开,走开……不,不要走!……
鲍尔金 快着点!愿意还是不愿意?我们没有时间白糟蹋啦……
巴巴金娜 我告诉你怎么办吧,伯爵。你来我这儿做两三天客……你会觉得我那儿痛快,不像这一家。明天来吧……(向鲍尔金)不对吧,你是开玩笑的,不是吗?
鲍尔金 (怒)好像谁还在正经事情上开玩笑似的!
巴巴金娜 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哎呀,我觉得头晕!我觉得头晕!伯爵夫人……我要晕过去啦……我要倒下去啦……(鲍尔金和伯爵都笑着,每人挽住她一只胳膊,同时吻着她的脸,把她由右门搀下)
十三
伊凡诺夫和萨沙由花园跑上。
伊凡诺夫 (绝望地抓着自己的头)不能这样!不要这么说,不要,萨沙!……啊,不要!
萨沙 (心神迷乱)我爱你爱得发疯……没有你,生活就没了意义,没了愉快,没了幸福!你是我的一切!……
伊凡诺夫 这有什么好处,这有什么好处啊?我的上帝!我不明白!萨沙,不要这么说!……
萨沙 我小时候,你就是我唯一的愉快;我那时候爱你和你的灵魂,就如同爱我自己一样,可是现在……我爱你,尼古拉·阿列克塞耶维奇!……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跟着你去,如果你想进坟墓,我也跟你去,只求看在上帝的份上快着一点吧,不然我可要闷死了……
伊凡诺夫 (突然发出快活的笑声)这是怎么一回事呀?这样说来,是生活重新开始了吗,萨沙,是吗?……我的幸福!(把她拉到怀里)我的青春,我的光明!……
[安娜·彼特罗夫娜由花园上,看见她的丈夫和萨沙,站住,僵在那里。
这样说来,我还是要活下去喽?是吗?是要重新干一番事业喽?
[吻。吻后,伊凡诺夫和萨沙都回头,看见了安娜·彼特罗夫娜,伊凡诺夫恐怖。
萨拉!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