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管来时怎样,我已然芬芳
上班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傅杰的同事。他来自一个偏远的小镇,不是上海本地人。我们本地人都知道,非上海本地人想通过考大学来上海,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所以,他们的刻苦程度也令我们非常钦佩。
傅杰是新员工,被分在销售部。他上班半个月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在我们很多同事看来,他很孤傲,眼中常常透露着一种不屑与别人交谈的目光。
没有人喜欢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更何况他是一个新人,和同事搞好关系是一个新人应该考虑的问题。所以,其他同事从不主动和他交往,还常常私下说,这个人性格真古怪。渐渐地,他便被孤立了。
不过,傅杰很勤快,一大早就来公司打卡,然后不停地打电话游说客户,或者拎着公事包出去谈生意。有时候,他忙到误了点赶回公司吃饭,食堂的阿姨都已经收工了。
所以,每当我们在买下午茶的时候,就会看见他一个人去超市买面包和水,吃得非常节俭。有些同事常常在背地里说傅杰是一个“穷鬼”,还告诫姑娘们千万别找这种男人过日子,不然一定会成为黄脸婆。
大笑过后,我倒是对傅杰有了浓厚的兴趣。
他真的是一个喜欢孤独、享受孤独的人吗?我想,一定不是这样,没有人喜欢与寂寞为伍。毕竟,我们需要帮助,需要倾诉,需要支持。一个人前行,能走多远呢?坚强,又可以扛多久?
我能感觉到,每次他在超市里看到我们的时候,其实是很想跟我们打招呼的。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始终没有开口,还拉长了脸装作不认识我们。
上班三个月左右,有一天傅杰刚到公司,就被主管叫去谈话。虽然他人际关系处得不好,但是工作勤快,我们都以为他是被主管叫去签转正合同的。谁想,主管的训斥声传了过来。
我们隐约听到,如果再过两个月还是没有业绩,主管就让他卷铺盖走人。
这时,有些人就开始嘀咕说:“这种人招进来干吗?看着他那张僵尸一样的脸,完全影响了我的工作热情。干吗还要给他两个月时间,现在就应该让他走人。”
而我在想,为什么他每天那么辛苦地出去约见客户,做一大堆的功课,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呢?纵然有时付出和回报是不等的,也不至于换来一顿责骂吧。
很快,傅杰出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周遭的同事没人关心他,也根本不在乎他的去留。喝咖啡的喝咖啡,说笑话的说笑话,完全不顾傅杰的心情。
大概上午九点半,傅杰出去了,我猜他可能又去拜访客户了。
直到下午四点左右,他回来了,一副疲倦且失落的样子。我刚好去门口倒水,就跟他面对面遇见了。出于礼节,我笑着说了声“你好”。
他也对我笑了笑,不过笑容有些尴尬。
“你喝水吗?我帮你一起倒了?”我随之说了句。
“不用不用,谢谢。”
我突然觉得,他也不是那般冷酷,可能是不知道该怎样与人相处。
下午五点半我们就下班了,可是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没带伞。我想,还是不出去了,干脆在公司加班,吃了晚饭再回去。
一到下班这个点,公司里的大部分人很快就会自动消失,转眼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当然,傅杰也是其中之一。
“我看你填了加班的单子就顺便帮你把饭拿上来了,今天食堂的菜还不错。”
忽然,有个声音在我办公桌前响起,我一抬头就被惊到了。我怎么也没想到,傅杰会帮我去打饭。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真是太谢谢你了。”我连忙接过餐盘。
“不用客气。”
“那你不介意的话,就坐在我这儿一起吃吧。”
而后,傅杰就坐在我的卡位里,我们一起吃饭。
我看着傅杰,看得出他吃得有些为难,有种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味道。我想,可能我对他的礼遇让他故作强大的内心柔弱了下来,这会儿的他应该很需要帮助,需要诉说。
于是,我就笑着说:“这可是你进入公司以来,我们第一次聊天。”
傅杰笑了笑,没接话。
“你手上的任务都谈得不顺利吗?”我转而问起。
“是啊,那些公司都不愿意跟我们公司合作。”傅杰一脸失望。
沉默了片刻,我说:“其实你出去谈不用一上来就说公事,可以先夸夸别人的气质或是他们公司的业绩,随便聊聊,等气氛缓和了再谈,也许就能谈妥。”
傅杰听后,当即放下筷子,说:“不瞒你说,我还真是一去就跟那些公司的主管推广我们的业务,说不到两句,人家就说要开会,就打发我走。我去了十几家公司,都是这样。可是,谈合作难道不是主要谈业务的吗?”
我当即笑了,说:“你怎么有种强买强卖的感觉。就好像说,你买吧,你到底买不买?都把人吓跑了。”
“在学校的时候我只知道读书,连聊天都不太会。”傅杰这一句更把我逗乐了,他可是应聘销售部进来的,销售部的人不会聊天那还能做销售吗?
傅杰看出来我在笑他,似乎有点不快。
“你这样可不行,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生气?”
傅杰这才笑了起来。
“其实,我变成这样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我想,你们大城市里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这种‘压力’。”傅杰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压力?你不是凭本事考到上海来的吗?在上海读完了本科,也算很了不起的事。在你们老家,也算是光耀门楣了。既然最艰难的都走过了,还有什么能给你施压呢?”
“所以我说,你们不会明白。”
“那你让我明白不就行了吗?”
傅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对我说了他郁结在心里的苦闷。他告诉我,他是农村长大的,家里很穷。他是父母的第四个孩子,也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所以父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同时也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他。这让他的三个姐姐很不满。按理说,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应该帮父母种田,去下地干活。可是他父母不让他做粗活,只要他专心念书。所以,农地里那些重活、累活都分在了三个姐姐身上。
三个姐姐觉得父母偏心,觉得这不公平,所以她们一直嫉恨他,排挤他,从不跟他玩儿。
他说,也许从小孤独就注定是属于他的。
他上学期间,父母对他很严苛,考95分都要挨骂,他的三个姐姐就看他笑话,乘机取笑他,还说“你不是觉得读书好吗,你脑子聪明,有本事你就离开这地方再也不要回来啊,不然就赶紧种地去”。
十五岁那年,他父亲生病了,干不了重活。可是,他父亲还是坚持不让傅杰下地干活,说他就是个读书人,其他的事不用管。因此,他母亲和三个姐姐就更辛苦了。后来,姐姐们到了出嫁的年纪,可是因为家里太穷了,同村的人都看不上她们。无奈之下,母亲只好把两个姐姐嫁到了隔壁更穷的村子里。为此,她们更加憎恨父母和傅杰,说父母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弟弟考大学,根本不把她们当人。
傅杰不善言辞,年纪也还小,也只能任由姐姐心怀怨恨地离开了家。不过,他暗暗发誓,无论如何都要跳出这个地方,谋到一份好工作来孝顺父母,来补偿姐姐们。
所以,他拼命地学,拼命地学,终于没有让家人失望。可是,就在他大学毕业后不久,他父亲就病逝了。父亲为他操劳辛苦了一辈子,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他很伤心,深深感到遗憾。
这之后,他大姐因为家里太穷,一直被婆家数落,过着遭人嫌弃和白眼的日子。三姐则因为看到了两位姐姐的遭遇,宁可不结婚,就这样在家里陪着母亲。
看到这些状况,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闯出个名堂来,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听了傅杰的倾诉,我恍然觉得他这一路走来太过艰辛。
傅杰还告诉我,来到上海后他真的很不适应,尤其是那一口比英文还复杂的上海话,让他痛不欲生。
我知道,那个时候普通话在上海还没有完全普及,有些上了年纪的阿姨叔叔普通话说不好,也不愿意说。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觉得外来人员应该入乡随俗学说上海话,怎么本末倒置要他们学普通话呢?
所以,傅杰不愿意跟当地人说话,因为他听不懂。而他一开口,他们就会笑他土。
我能理解傅杰只身在外举目无亲的彷徨和不安。可是,一个人既然选择来到一座他自认为能有所发展的城市,就要学着去融合这里的人和物,爱上这座城市。
吃完饭,我和傅杰一起去食堂还餐盘。我告诉他,既然命运已经给了你枷锁,那就背着这个枷锁走吧。不是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吗?所以,把艰辛当作一种使命,也许会走得轻松些,快乐些。
那天,我回到家后一直在为傅杰担心,如果两个月后他还没有业绩的话,就真的会被辞退。而按照他的性格,也许会沉寂在自己的深渊里走不出去。所以,我很想帮助他。
第二天,我找到了跟我关系不错的主管,请他批准我和傅杰一起出去拜访客户,权当我是傅杰的助理。一来,这样看起来傅杰会有点身份;二来,万一冷场的时候我可以缓和气氛;三来,如果能为公司提高业绩也不是坏事。
傅杰知道我要陪他去谈合作,心里很高兴,也很感激我。而其他同事却觉得我很无聊,还调侃说“别浪费你的良心”了。
我笑着说:“人家也不容易,能帮就帮一下吧,又不会怎样。没准谈成了,还能组顿饭局。”
其实,我的那些同事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平时损人很厉害,其实骨子里也是很善良的。
临走前,他们还说:“那要不要给你们留饭啊?”
“哎呀,留什么饭啊,他俩的饭票一起拿来我们分了吃了。”
我笑着和傅杰下了楼,我知道他们绝对会给我们留饭的。
去对方公司之前,我看了看傅杰收集的资料,大约知道了这家公司的业务预算。
一路上,我跟傅杰说别紧张,就当去认识一个朋友,而不是一个高管。当我们怀着这样的心态,不论是神态还是言语,都会显得亲切和自然些。
那天,我们去的是一家颇有名气的大型电子公司。我们早到了十五分钟,前台小姐发了名牌给我们,就带我们去会议室了。
五分钟后,一位气质不凡的女士来会见我们。
自我介绍之后,我先表示了我很欣赏他们公司的环境,会议室的布置十分雅致,能在这里交流就算合作不成功也是一种荣幸。
对方听后当即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继而主动提出先看一下合作方案。
我并没有带着一定要谈成这笔生意的想法,只是想先建立起初步的关系。即便这次没有谈成,还可以约见下次。
大约谈了半个多小时,对方提出了一些想法,问我们是不是可以修订。其实,能提到修订细节这方面,这笔生意多半是可以谈下去的。
我们很爽快地答应了她,表示愿意回去请示领导。
会谈结束后,那位美丽的女士还亲自送我们出去。我觉得,抛开公对公,也许大家还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
一出电梯,傅杰就说:“我看这次能成,多亏你。”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随便聊聊,你以后也放松心情,成功率就会上升了。”
“如果成了,我请你吃饭。”
“不了,如果成了,拿了奖金,你还是赶紧寄钱给你家里吧,让你妈妈和姐姐在老家过得舒坦些。不过下次你拿了奖金,我可就不客气了。”
“谢谢你。”
“不用一直谢谢,要学着多笑笑,多说话。”
“我会的,我一定要学着改。”
后来,傅杰凭借他的努力跳槽到更好的公司去发展了。每次出差回来,他都会联系我,说给我带了小吃、礼物之类的要送我。还说,我是他生命中的贵人,他一辈子都感激我。
其实,没什么贵人不贵人。我们只需要明白,那漫长的人生路不是一个人就可以走完的。找个朋友也好,找个伴侣也好,一起分享或承担路上所遭遇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