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昆虫的装死
我研究昆虫装死的情况时,第一个被我选中的是那个凶狠的剖腹杀手——大头黑步甲。让这种大头黑步甲动弹不了非常容易:我用手捏住它一会儿,再把它在手指间翻动几次就可以了。还有更加有效的办法:我捏住它,然后把手一松,让它跌落在桌子上,在不太高的高度下,让它摔这么几次,让它感到碰撞的震动,如果必要的话,就多让它摔几次,然后,让它背朝下,仰躺在桌子上。
大头黑步甲经这么一折腾,便一动不动,如死一般。它的爪子蜷缩在肚腹上,两条触须软塌塌地交叉在一起,两个钳子都张开着。在它的旁边放上一只表,这样,实验的起始与结束时间就可以准确地记录下来。这之后,只有等待,而且还得静下心来,耐心地等待着,因为它静止不动的时间是非常长的,让人等得心烦,没有耐心是成功不了的。
大头黑步甲的静止状态保持得很长,有时竟然长达五十分钟,一般情况下,也得有二十分钟左右。如果不想让它受到外界的影响,比如,这种实验正好是在盛夏酷暑时进行,我就把它用玻璃罩扣住,避开大热天里的常客——苍蝇的骚扰。那么,它的静卧状态就是真正的完全的静止状态:无论是跗骨也好,触须也好,还是触角也好,全都毫不颤动,看上去,它就像是僵死在桌子上了似的。
最后,这只看似死了的大头黑步甲复活了。前爪跗节开始在微微颤动,随即,所有的跗骨全都颤动起来,触须、触角也跟着在慢慢地摇来摆去。这就证明它确实是复活了。腿脚随后也跟着乱划乱踢起来。它的身体在腰带紧束住的地方稍稍弓起;接着重心落在头和背上;然后,它猛一用力,身子便翻转过来了。此刻,它便迈开小碎步,跑动起来,仿佛知道此处危险重重,必须逃离险区。假如我又把它抓住,它便又立刻装起死来。
我趁此机会又做了一次实验。刚刚复苏的大头黑步甲又一次静止不动了,依旧是背朝下地仰躺着。这一次,它装死的时间要比第一次来得长。当它再次苏醒时,我又进行了第三次同样的实验。随后,我又对它进行了第四次、第五次实验,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它。它静卧的时间在逐渐地延长。根据我所记录下来的静卧时间,分别为十七分钟、二十分钟、二十五分钟、三十三分钟、五十分钟。
我做了许多次类似的实验,虽然结果不完全相同,但基本上有着一个共同点:昆虫连续假死时,每一次的持续时间都不相同,长短不一。这个结果使我们得知,通常情况之下,如果实验连续多次进行的话,大头黑步甲会让自己假死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这是不是说明它一次比一次更适应这种假死状态呢?这是不是说明它变得越来越狡猾,企图让敌人最后终于丧失了耐心?对此我一时尚无法作出定论,因为我对它的探究还很不够。
要想探出它是不是真的是在耍手腕,在作假蒙人、蒙混过关,就必须采取一种非常聪明的试探方法,揭穿这个骗子的骗人招数。接受实验的大头黑步甲躺在桌子上。它能感觉得出自己身子下面压着的是一块坚硬的物体,想要向下挖掘,根本就不可能。挖掘一个地下隐蔽室,对于大头黑步甲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因为它掌握着快捷强劲的挖掘工具。然而,自己身下却是一块硬东西,毫无挖掘的可能,所以它无可奈何,只能忍气吞声,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必要的话,它甚至可以坚持一小时。如果躺在沙土地上的话,它立即就能感觉得到下面是松松散散的沙粒。在这种情况之下,它还会傻乎乎静静地躺着,不想法儿尽快逃之夭夭吗?难道它连扭动腰身都不想?没有一点往沙土地里钻的意思?
我真的希望它会有所转变,产生逃跑的念头。但是,最后,我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无论我把它放在木头上、玻璃上、沙土上,还是松软的泥土地上,它都不改变自己的战略战术。在一片对它来说挖掘起来极其容易的地面上,它照样是静卧着不动弹,同在坚硬物体上躺着时一模一样。
大头黑步甲对不同材质物体表面采取了同样态度,并不厚此薄彼,坚持一视同仁,这一点对我们的疑惑不解稍微地敞开了一点门缝。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令这扇门大大地敞开来了。接受实验的大头黑步甲躺在我的桌子上,离我很近,可以说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发现它的触角在半遮挡着它的视觉,但它那两只贼亮的眼睛看见了我,它在盯着我,在观察着我。面对着我这么个庞然大物,这个昆虫的视觉会有什么样的感应呢?
我们就认为这个正盯着我的昆虫把我看作是欲加害于它的敌人吧。这样的话,只要我待在它的面前,这个生性多疑的昆虫就会一动不动地躺着。如果它突然又恢复活动了,那它肯定是认为已经把我耗得差不多了,已经让我完全失去了耐心。那么,我还是先躲到一边去。既然它面前的这个庞然大物已经离开了,它也就用不着再装死,再耍这种花招也没什么意义了,所以,它就会立刻翻转身子,急急忙忙地溜之大吉。
我走出十步开外,到了大房间的另一头,隐蔽好,不弄出任何的动静。但是,我的这番谨慎小心的心思全都白费了,我的那只昆虫仍旧待在原地,没有一点动静,就这么静静地待了好长好长的时间,跟我在它的近旁待的时间一样的长。
它真够狡猾的,想必它是发觉我仍旧待在这间房间里了,只是待在房间的另一头罢了。这也许是它的嗅觉在告诉它我并没有离去。一计不成,我就另生一计。我把它用钟形罩给扣住,不让讨厌的苍蝇去骚扰它。然后,我便走出房间,到花园里去了。房间的门窗全都紧闭着,屋外的声音传不进去,屋内也没有什么会惊扰它的。总之,一切会令它感到惊恐的东西,全都远离了它。在这么安静而不受骚扰的环境中,它会有什么反应呢?
实验的结果是,假死的时间与平时情况之下完全一样,既未增加也未减少。二十分钟过去了的时候,我进屋里去查看了一下,四十分钟过去的时候,我又进屋里去查看了一番,但是,情况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它仍旧是仰面朝天,一动不动地原地躺着。
这之后,我又用几只虫子做了相同的实验,但其结果都很明确地证明,它们在装死的过程中,并没有任何令它们感到危险的东西存在,在它们的周围,既没有声音,也没有人或其他昆虫。在这种情况之下,它们仍然一动不动,那想必并不是在欺骗自己的敌人。这一点得到肯定之后,我便推测其中必然是另有原因的。
那它究竟为何采取这种特殊伎俩来保护自己呢?一个弱者、一个得不到保护的不惹是生非的人,在必要之时,为了生存而采取一些诡计,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它可是一个浑身甲胄、崇尚武力的家伙,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弱者的手段,对此我感到很难理解。在它所出没的势力范围内,它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强悍的圣甲虫和蛇金龟,都是生性温厚的昆虫,它们非但不会去骚扰它、欺侮它,相反,倒是它食品储存室里源源不断的猎物。
我又开始怀疑,是不是鸟儿对它构成了威胁?可是,它同步甲虫的体质相同,身体里浸透着一股刺鼻恶心的气味,鸟类闻了是绝不敢把它吞到肚子里去的。再说,它白天都躲藏在洞穴里,根本就不到洞外来,谁也见不到它,谁也不会打它的歪主意。而到了天黑之后,它才爬出洞外,可夜里鸟归林,河边已无鸟儿的踪影了,它也就根本不存在有被鸟类一口啄到之虑。
这么一个对蛇金龟,有时也对圣甲虫进行残杀的刽子手,这么一个并没有谁敢碰它的可恶而凶残的家伙,它怎么就一遇风吹草动便立刻装死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在这同一片河边地带,发现了同时在此居住的抛光金龟,也叫光滑黑步甲的昆虫,它给我以启迪。前面所说的大头黑步甲是个巨人,相比之下,现在所提到的同是这片河边的主人的抛光金龟就是个侏儒了。它们体形相同,同样是乌黑贼亮,同样是身披甲胄,同样是以打家劫舍为生。但是,相比之下算是侏儒的抛光金龟,虽然远不如其巨人同类的火力强,但它并不懂得装死这个诡计。你无论怎么折腾它,把它背朝下放在桌子上,它都会立即翻转过来,拔腿就跑。我每次试验它,也只能看到它背朝下静止不动个几秒钟而已。只有一次,我实在是把它折腾得够呛,它总算是假装死去地待了一刻钟。
这侏儒与巨人的情况怎么这么不同呀?巨人只要一被弄得仰面朝天,它就静止不动了,非要装死一个钟头之后才翻身逃走。强大的巨人采取的是懦夫的做法,而弱小的侏儒则是采取立即逃跑的做法,二者反差这么大,其原因究竟在哪里呢?
于是,我便试试危险情况会对它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当大头黑步甲背朝下腹朝上一动不动地静躺着的时候,我在想,让什么敌人出现在它的面前好呢?可我又想不出它的天敌是什么,只好找一种让它感到是个来犯者的昆虫。于是,我便想到嗡嗡叫的苍蝇了。
大热天里做实验,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真的是让人心里很烦。如果我不给大头黑步甲罩上钟形罩,我也不在它的身边守着,那么,讨厌的苍蝇肯定会飞落在我实验对象的身上,这样,苍蝇就会帮上忙了,可以替我探听一下装死的大头黑步甲的虚实了。
当苍蝇落在大头黑步甲身上,刚刚用自己的细爪挠了挠装死的它几下,它的跗节便有了微微颤动的反应,仿佛因直流电疗的轻微振荡而颤抖一样。如果这个不速之客只是路过,稍作停留,随即离去的话,那么,这细微的颤动反应很快便会消失;如果这位不速之客赖着不走,特别是,又在它浸着唾液和溢流食物汁的嘴边活动的话,那么,受到折腾的大头黑步甲就会立即蹬腿踢脚,翻转身子,逃之夭夭。
它也许是觉得,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对手面前耍花招实在没有必要,有伤自尊。它重又翻转身子离去,是因为它明白眼前的这个骚扰者对自己并不构成什么威胁。看来,我们得另请高明,让一个力量强大、身材魁梧、让人望而生畏的讨厌的昆虫来试探一下大头黑步甲了。正好,我喂养着一只天牛,爪子和大颚都十分厉害。天牛这种带角的昆虫,我知道它是性情平和的,但大头黑步甲并不了解这个情况,因为在它所出没的河边地带,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天牛这种大个儿昆虫。说实在的,看上去,这长角的天牛真的会让这蛮横的虫类望而生畏,退避三舍。对陌生者本来就存有的一种恐惧感,一定会让情况复杂起来的。
我用一根稻草秆儿把天牛引到大头黑步甲旁边。天牛刚把爪子放到静静仰卧着的那个家伙的身上,它的跗节便立即颤动起来。如果天牛非但不把爪子挪开,而且还老在它的身上摸来挠去,甚至转而变成一种侵犯的姿态,那么,如死一般躺着的大头黑步甲便一下子翻转身子,仓皇地溜走。这情景,与双翅目昆虫骚扰它时一模一样。危险就在眼前,再加上对陌生者所怀有的恐惧感,它当然会立即抛弃装死的骗术,逃命要紧。
我又做了一种实验,结果也颇让我感到欣慰。大头黑步甲仰躺在桌子上装死,我便用一件硬器物轻轻敲击桌腿,让桌子产生微微的颤动。但不能猛敲,免得桌子发生摇晃。我注意掌握力量的大小,让桌面产生的颤动仿佛是一种弹性物体所产生的颤动一样。用力过大,会惊动大头黑步甲的,它就不会保持其僵死状态了。我每轻敲一下,它的跗节便蜷缩着颤动一会儿。
最后,我们再来看看光线对它所产生的影响。到目前为止,我的实验对象都是待在我书房那弱光环境中接受我的实验的,并未接触到直射进来的太阳光。此刻,我书房的窗台已经洒满阳光。我要是把我的实验对象移到阳光充足的窗台上去,让这个静卧着一动不动的昆虫接触一下强光,它会有何反应呢?我刚往窗台这么一移,效果立即产生:大头黑步甲腾地翻转身子,拼命奔逃。
现在,真相大白了。吃尽苦头、被折腾得够呛的大头黑步甲,已经把自己的秘密吐露出来了。当苍蝇戏弄它,舔它沾有黏液的嘴唇,把它当作一具尸体,想吸尽所有可口的汁液的时候;当它眼前出现了那个让它望而生畏的天牛,爪子已经伸到它的腹部,像是要占有一个猎物的时候;当桌子发生轻微的震颤,它以为是大地传来的震颤,断定有敌人在自己的洞穴附近挖掘,将要来袭的时候;当强烈的阳光照射到它的身上,对自己的敌人十分有利,而对喜欢昏黑的它不利,以为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它就会立即作出反应,抛弃装死的骗术,立即逃命。但是,当一种灾祸对它构成威胁的时候,它通常总是采取它那装死的惯技,以骗过敌人。所以说,装死是它的看家本领。
在我以上所提及的那种危在旦夕的时刻,我的实验对象是在战栗,而不是继续在装死。在这类危险之下,它已经是方寸大乱了,慌不择路地拼命逃遁。它那一贯的伎俩已经不见了踪影,确切地说,它根本就无计可施了。所以说,它的静止不动,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它的一种真实状态。是它复杂的神经紧张反应造成它一时间陷于动弹不得的状态之中。随便一种情况都会让它极度地紧张起来,随便一种情况都可以让它解除这种僵直状态,特别是受到阳光的照射。阳光是促发活力的无与伦比的强烈刺激。
我觉得,在受到震动后长时间保持静止状态方面,可以与大头黑步甲相提并论的是吉丁中的一种,即烟黑吉丁。这种昆虫个头儿不小,浑身黑亮,胸甲上有白粉,喜欢在刺李树、杏树和山楂树上待着。在某些情况之下,你有可能发现它把爪子紧紧地收拢起来,触角耷拉着,仿佛僵死了一般,而且可以保持一个多小时这种状态。而在其他的情况之下,它总是一遇危险便迅速逃走。从表面上看,是气候因素在起作用,但我并没明白气候到底暗暗地发生了什么变化。在这种情况之下,一般来说,我只发现它的僵直状态仅保持一两分钟而已。
烟黑吉丁在光线暗淡的地方一动不动,可我一把它移到充满阳光的窗台上,它立刻就恢复了活力。在强烈的阳光下只待几秒钟,它便把自己的一对鞘翅裂开,作为杠杆,骨碌一下,就爬了起来,立刻就想飞走,好在我眼疾手快,一把便摁住了它,没让它逃掉。这是一见到强光就惊喜,晒着太阳就狂热的昆虫,一到午后炎热的时候,它便趴在刺李树上晒太阳,如痴如醉,快活极了。
看见它如此地喜欢酷热,我便立刻产生一种想法:如果在它装死的时候,立刻给它降温,那它又会作出何种反应呢?我猜想它会延长其静止状态。但这种方法使不得,因为一旦降温,有越冬能力的昆虫可能会被冻得麻木,随即会进入冬眠状态。
我现在需要的不是烟黑吉丁的冬眠,而是要它保持充沛的活力。所以,我要让它处于徐缓的、有节制的降温状态,要让它像在相似的气候条件下一样,依然具备它平时那样的生命行为方式。于是,我动用了一种很合适的保冷材料——井水。我家的那口水井在夏季里,水温要比外面气温低十二度,清凉清凉的。
我用惊扰的方法,把一只烟黑吉丁折腾得处于僵缩状态,然后,让它背朝下躺在一只小的大口瓶底上,再用盖子把瓶口盖紧、盖严,放进一个装满冷水的小木桶里。为了使桶里的水保持其低温,我不断地往桶里加井水。在加入新的井水时,我小心翼翼地先把原来桶内的井水一点一点地去掉。动作必须轻而又轻,否则便会惊动瓶子里的昆虫的。
结果十分理想,我并没白费心思。那只烟黑吉丁在水中的瓶子里待了五个小时,都没有动弹一下。五个小时可不算短,而且,如果我再这么实验下去,它可能还会坚持很长时间的。但是,五个小时已经很不错了,很能说明问题了,绝不要以为它这是在耍花招。毫无疑问,它此时此刻并不是在故意装死,而是进入了一种昏昏沉沉的麻木状态,因为我一开始把它折腾得只好以装死来对付,后来嘛,降温的方法又给它造成一种超乎寻常的延长休眠状态的条件。
我对大头黑步甲也采取了这种井水降温法,但它的表现不如烟黑吉丁,在低温下保持休眠状态的时间没有超过五十分钟。五十分钟不算稀奇,以往没有用降温法时,我也发现过大头黑步甲静卧过这么长时间的。
现在,我可以下结论说,吉丁类昆虫喜欢灼热的阳光,而大头黑步甲是夜游者,是地下居民。因此,在进行“冷水处理”时,吉丁与大头黑步甲的感受就不尽相同。温度降低之后,怕冷的昆虫会惊魂不定,而习惯于地下阴凉环境的昆虫则不以为然。
我继续沿着降温的这一思路进行了一些实验,但并未发现什么新的情况。我所看到的是,不同的昆虫在低温下保持休眠状态的时间之长短,取决于它们是追求阳光者还是喜欢阴暗者。现在,我再换一种方法来试试看。
我往大口瓶里滴上几滴乙醚,让它挥发,然后,把同一天捉到的一只粪金龟和一只烟黑吉丁放进瓶里。不多一会儿,这两只实验品便不动弹了,它们被乙醚给麻痹了,进入了休眠状态。我赶紧把它们取了出来,背朝下地放在正常的空气之中。
它俩的姿态与受到撞击和惊扰后的姿态一模一样。烟黑吉丁的六只足爪,很规则地收缩在胸前;粪金龟的足爪则是摊开来的,不成规则地叉开着。它们是死是活,一时还说不清楚。
其实,它们并没有死。两分钟后,粪金龟的跗节便开始在抖动,口须在震颤,触角在缓缓地晃动。接着,前爪活动起来。又过了将近一刻钟,其他爪子也都乱摇开来。因碰撞震动而采取静止状态的昆虫,很快就会采取动态姿态的。
但烟黑吉丁却如死一般地躺着,好长时间也不见它动弹,一开始,我真的以为它死了。半夜里,它恢复了常态,我是第二天才看到它已经像平时一样地在活动了。我在乙醚尚未充分发挥效力之前,便及时地停止了这种实验,所以没有给烟黑吉丁造成致命的伤害。不过,乙醚在它身上所起的作用要比在粪金龟身上所起的作用严重得多。由此可见,对碰撞震动和降低温度比较敏感的昆虫,同样对乙醚所产生的作用也很敏感。
敏感性上的这种微妙的差异,说明了为什么我用同样的撞击和手捏方法使两种昆虫处于静止不动状态之后,它们的表现会有这么大的区别。烟黑吉丁静卧姿态保持了近一小时,而粪金龟则只待了两分钟就在摇晃自己的足爪了。直到今天为止,我也只是在少有的情况之下,才见到粪金龟能坚持两分钟的静卧姿态。
烟黑吉丁体形大,且有坚硬的外壳在保护身体,它的外壳硬得连大头针和缝衣针都扎不透。既然如此,为什么它那么爱装死,而无坚硬外壳保护的小粪金龟却无须装死来保护自身呢?这种情况,在不少的昆虫身上也都是存在的。各种昆虫当中,有些会长时间地一动不动,有的却坚持不了一会儿;仅仅依照接受实验的昆虫的外形、习性来预先判断其实验结果,是完全不可能的。譬如,烟黑吉丁一动不动的时间保持得很长,那么,是否就可以断定与它同属的昆虫,因其类别相同,就一定同烟黑吉丁的表现是一样的了?我碰巧捉到了闪光吉丁和九星吉丁。我在对闪光吉丁做实验时,它硬是不听我的指挥。我把它背朝下地按住,它就拼命地抓我的手,抓住我捏着它的手指,只要让它的背一着地,它就立即翻过身来。而九星吉丁却不用费劲儿就能让它静卧着不动了,只是它装死的时间也太短了!顶多也就是四五分钟而已!
我在附近山间碎石下经常可以发现一种墨纹甲虫,身子很短小,且有一股怪味。它能持续一个多小时一动不动,可以与大头黑步甲相提并论了。不过,必须指出,在大多数情况之下,它只坚持几分钟的僵死状态,然后便立即恢复常态。昆虫能长时间地坚持一动不动,是不是它们喜欢暗黑的习性造成的?完全不是,我们看一看与墨纹甲虫同属一类的双星蛇纹甲虫就十分清楚了。双星蛇纹甲虫后背滚圆滚圆的,仰身翻倒后,立即便翻过身来。还有一种拟步行虫,脊背扁平,身体肥实,鞘翅因无中缝而无法帮它翻身,因此,静止不动,装死一两分钟之后,便在原地仰卧着拼命踢蹬、挣扎。
鞘翅目昆虫因腿短,迈不了大步,逃命时速度不快,因此,它应该比其他昆虫更加需要以装死来欺骗敌人,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我逐一地观察研究了叶甲虫、高背甲虫、食尸虫、克雷昂甲虫、碗背甲虫、金匠花金龟、重步甲、瓢虫等一系列昆虫,它们全都是静止几分钟,甚至几秒钟,便立即恢复了活力。还有不少种类的昆虫,根本就不采取装死这一招。总之,没有任何的昆虫指南可以让我们事先就能断定,某种昆虫喜欢装死,某种昆虫不太愿意装死,某种昆虫干脆就拒绝装死。如果不经过实验就先下断言,那纯粹是一种主观臆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