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停車場突然響起槍聲
幼獅嗜血的故事是這樣的:幼獅在未曾嘗過鮮血的滋味之前,並不特別嗜血,一旦牠嘗到了鮮血的滋味,就此終生殘殺其他生物,再也難以擺脱了。
這個故事流傳甚廣,但是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並不是很說得通。獅子是食肉獸,必然要捕捉弱小的動物來充飢,而獅子又沒有高明的烹調術,必然在捕到了獵物之後,就生吞活剝。那也就是說,只要生而為獅,必然有接觸鮮血的機會。
絕對無法設想,一隻自幼便沒有機會接觸鮮血的獅子。如果有這種情形出現,必然的結果是,這隻獅子沒有法子活下去,決不會出現因為一直沒有機會接近鮮血,因而依靠吃植物來維持生命的奇蹟。
對獅子來說,血不是一種誘惑,是生命的必需品。會不會有一些生命,可以根本不用接觸鮮血而生存,但終於因為受不住血的誘惑,而變得非要血不可呢?
當然有,血的誘惑力十分強大,可以誘惑許多種不同形式的生命,使之變成鮮血的奴隸。
好像太寓言式了?
其實不是,有很具體的意義在,好好看這個故事,自然會明白是什麼意思。
原振俠離開醫院,走向停車場時,就聽到救護車自遠而近,高速駛向醫院的警號聲。
對一個經驗豐富,又一直在一家規模宏大的醫院中服務的醫生來說,這種警號聲早已聽得習慣了。人的身體十分脆弱,有幾千種原因可以使得人被送進急症室,接受各種各樣的手術——結果是生命的結束,或是生命的延續。雖然通過醫生的努力,可以“謀事在人”,但是在很多情形之下,卻也要依靠“成事在天”的運氣。中國有一句老話,誰都知道:“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原振俠和迎面來的幾個人打着招呼,他已經進入了停車場。就在把車匙插進車門的那一剎間,他聽到像是同時在四面八方響起的呼叫聲:“原醫生……”
在叫嚷的,其實也不過是由不同方向奔過來的兩個人,但由於停車場的建築環境引起了回音,所以聽起來才像是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叫他。
原振俠抬起頭來,就吃了一驚。他先看到的是左邊的一個人,那人一面向他揮着手,一面氣急敗壞地向他奔了過來,神情懼急之極!
有人叫着他,急急地向他奔過來,當然是有什麼急事要留住他,那本來也不是什麼值得吃驚的事,尤其原振俠有如此豐富的冒險經歷。可是當他一眼就看出那向他奔過來的,竟然就是醫院的院長時,他也立即知道,一定有極度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院長是德高望重的醫學界權威人士,已接近七十高齡,當然他仍然十分健壯。可是院長的性格沉穩,行事穩重緩慢。原振俠在印象之中,從來也未曾聽到他用正常的速度講過一句話,也未曾見到他用正常的速度做過一件事——他的一切,都比正常的速度慢上三拍!
醫院中的人都說:看到院長,就像是看到了電影中的慢動作鏡頭一樣!
可是這時,年屆古稀的院長,卻以近乎一百公尺賽跑衝刺的速度,向他奔了過來!
所以,一時之間,原振俠顧不得右邊那個叫了他一聲也向他奔過來的人是誰,就先向院長迎了上去。他生怕院長在這樣的奔跑之中,就算沒有意外,不會跌跤,也只怕其一直習慣了緩慢動作的身體機能,會適應不了這樣劇烈的負荷!
原振俠動作矯健,一下子就到了院長的身前,伸手將他扶住。
院長由於向前衝來的勢子太急,一下子撞在原振俠的身上,他臉色煞白,口唇發顫,雙眼睜得極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振俠伸手在院長的背部輕拍着,這時候,他又聽到了許多雜亂的腳步聲和人聲,顯然有更多人進入了停車場,而且全都是急急奔進來的。原振俠正待循聲看去,就聽到了驚天動地的槍聲。
槍響一共三下,一下接着一下,停車場中響起的回聲震耳欲聾。原振俠應變極快,抱着院長,一下子就閃到了一輛車的後面,他隨即看到一個人奔來,手中握着一柄大得異乎尋常的手槍,槍口向上,還在裊裊冒煙,剛才的三下槍響,自然是那人發出來的。
那人身形高大,原振俠才一看到他,就“打了一個突”,因為這個人滿臉都是鮮血,分明受了傷,但當然不是什麼重傷,因為他奔得十分快,看起來猙獰可怖。雖然這個人血流滿臉,原振俠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是什麼人來——令他吃驚的是,這個人照理是決無可能在此時此地出現的!他是非洲一個國家的元首,卡爾斯將軍!
卡爾斯將軍有“國際狂人”的外號,行事絕無常規可供遵循,頗有神出鬼沒之妙。可是,原振俠也絕對想不到,他有什麼理由會在這裏出現!
至於他剛才忽然鳴槍三響,原振俠倒很明白那是什麼用意——卡爾斯將軍和院長幾乎是同時出現的,兩個人也同時叫了一聲“原醫生”。可是原振俠先看到了院長,還向院長奔了過去,將軍感到被忽略而憤怒,所以就開槍,用槍聲來吸引原振俠的注意力!
這種行為,在心理學上有一個專門的名稱:“兒童行為”。兒童在感到自己被忽略時,就會有異常行為來吸引別人注意。
卡爾斯將軍雖然身為一國元首,有資格隨時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表演說,可是原振俠認識他太久,知道他心智上有極不成熟的一面。他毫不掩飾自己是世界上許多恐怖活動的支持者,把自己裝扮成“國際狂人”,多少也是這種不成熟心理造成的!
一看清了是卡爾斯將軍,原振俠立即站了起來。卡爾斯將軍在這時,也一下子奔到了原振俠的面前,手中巨大的軍用手槍的槍口,已抵在原振俠的心口!
這令原振俠又驚又怒——向天放槍是一回事,用槍口抵住了心口,而手指又緊扣在扳機之上,又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回事!
原振俠自然知道,這種軍用手槍的威力極強大。卡爾斯的手指只要緊一緊,他的胸口就會出現一個直徑超過十公分的大洞。
任何人都不想自己的心口被開出一個那樣的大洞,原振俠更加不喜歡心口被槍口抵着的那種感覺。所以他的反應,來得快速而強烈,幾乎就在槍口抵向心口的十分之一秒內,已有了反應。
他先是一掌直切而下,切中了卡爾斯將軍的手腕。將軍的手指鬆開,手槍跌到了地上,原振俠一抬腿,膝蓋頂中了將軍的小腹,在將軍痛得還來不及抽搐時,他腳已落下,踏住了跌在地上的手槍。
同時,他也抓住了將軍的手腕,一個反扭,將軍的身子立即被反轉過來。原振俠下手十分重,將軍的身子轉過來之後,他的小腹上才傳來了劇痛,那使得他的身子向前彎曲——這種姿勢,十足是人類歷史上最殘酷的一個運動之中被慣用的一種虐待方式,稱為“坐飛機”。卡爾斯將軍發出的嚎叫聲,簡直令停車場變成了舊式的屠宰場。
在原振俠的身後,則傳來了院長的急叫聲:“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停車場中不斷有人來往,剛才三下巨大的槍聲,又吸引了不少人奔過來。可是每個人看到眼前發生的事,都頓時目瞪口呆,駭然佇立。
若不是卡爾斯將軍一上來行為就那麼惡劣,原振俠也絕不會那樣應付。這時,他制住了卡爾斯,已經完全佔了上風,自然也不為已甚。而且,不論怎樣,卡爾斯是一國元首,像他如今這樣狼狽的情形,如果被記者拍了照片,公開發表,卡爾斯老羞成怒,不知會做出多少瘋狂的事情來,牽累無辜。
所以原振俠一鬆手,鬆開了將軍的手腕,卻伸手在他的肩頭上一撥,把他的身子又撥回來。然後,伸手在他滿是血迹的臉上輕拍了兩下,用十分正常的聲音道:“將軍,隨便鳴槍,十分危險。啊,你受傷了……”
卡爾斯在原振俠經過嚴格武術訓練的身手之下,簡直就如同嬰兒遇上了巨人一樣,由得原振俠擺佈,撥來撥去,毫無反抗的餘地。他自己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所以雙手下垂,表示絕不反抗,但他陡然叫了起來:“別理會我,快去救他……”
這時,更多的人擁進了停車場。有幾個人向前奔來,一面奔,一面在叫:“直升機快到了,院長,急症室第一時間準備好了……”
原振俠並不完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也可以明白,一定有什麼人受了重傷,重傷者正由直升機送來醫院。看來,卡爾斯將軍和這個重傷者,有着十分密切的關係——他剛才用十分粗暴的行為對付卡爾斯,這個狂人將軍居然忍了下來,只說先救人再說!
那個重傷者是什麼人?
原振俠心頭不禁一陣狂跳,剎那之間,他的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令原振俠如此震驚的反應,自然是由於他想到的是:會不會是黃絹受了重傷?
他伸手扶着車子,聲音也變得尖厲:“誰?誰受了傷?”他是衝着卡爾斯將軍這樣問的。
卡爾斯伸手在臉上用力抹了一下,原振俠這時才發覺卡爾斯沒有受傷。他臉上的血,全是沾上去的,可能全是那個受傷者的血!
卡爾斯將軍的回答,卻大大出乎原振俠的意料。他竟然說:“不知道!”
他剛才十分關切傷者,這時又說“不知道!”,若是卡爾斯將軍不知道傷者是什麼人,他那麼緊張幹什麼?
原振俠雖然心中充滿了疑惑,但也弄清楚了傷者不是黃絹,那使得他鬆了一口氣。
那時,場面十分混亂,聚集過來的人愈來愈多。凡是這樣的場合,必然會有一些人發出莫名其妙的叫聲,來增加混亂。
院長在這時,反倒恢復了鎮定,不過講話仍有點急咻咻:“原醫生、將軍,跟我來……”
他同時提高聲音:“別聚集在這裏……通知急症室,作緊急準備……”
有幾個人答應着,奔了開去。院長握住了原振俠的手,原振俠感到他的手十分冷。院長一面向前走,一面對原振俠道:“十五分鐘之前,軍事機場有一架小型噴射機失事。”
原振俠“哦”地一聲——離醫院不遠處,有一個規模不是很大的軍事機場,如果有小型飛機失事,那飛機是屬於卡爾斯將軍的?
他向卡爾斯將軍望去,卡爾斯正在努力抹着臉上的血迹,大聲道:“飛機……由黃將軍駕駛……”
原振俠心中“啊”地一聲,心頭突然亂跳。他盡力使自己保持鎮定:“她沒有……”
卡爾斯將軍吞了一口口水:“飛機上一共四個人,黃和我一點也沒有受傷。一個侍衛……我猜已經死了,還有一個人……受了重傷。那人……那人……”
卡爾斯雖然為人古怪,但也決不是講話吞吞吐吐的人。相反地,他自有他的氣概,發號施令之際,倒也氣宇軒昂。可是這時,他連說了三四次“那人”,卻沒有了下文,瞪大了眼睛,一片惘然之色。
原振俠追問:“那人是什麼人?傷得怎樣?”
卡爾斯又在臉上抹了一下:“我先脱身,來通知醫院,黃將軍告訴我一定要找到你!”
原振俠一縮腳,用腳尖挑起那柄槍來,接在手中,還給了卡爾斯:“那也不用鳴槍示警……”
卡爾斯臉色十分難看,悻然接過手槍來,插進了掛在腰際的皮套之中,冷笑了一聲:“我就不明白全世界有的是醫生,為什麼一定要來找你?不是為了要飛到這裏來找你,也不會有飛機失事!”
原振俠只當沒有聽見。他、黃絹和卡爾斯將軍三個人之間,有着十分奇妙的三角關係,有時不是很方便講話。
原振俠一面向前走,一面隨口問:“你是用什麼交通工具到醫院來的?怎麼比直升機還快?”
卡爾斯悶哼了一聲:“摩托車!黃將軍和救護人員要鋸開壓在那人身上的一些支架,才能把人救出來,這就快到了!”
院長在前急急走着,他們跟在後面進入了醫院。擴音器在不斷召喚當值醫護人員的名字,急症室前的紅燈在不斷閃動,準備做緊急救治。
原振俠對這種陣勢感到有點討厭——雖然說在醫生的眼中,人就是人,沒有什麼貴賤之分,但是事實上,卻大有分別。一個由一國元首送來的病人,和一個潦倒街頭的流浪者,在進入醫院之時,是大有待遇上的差別的!
卡爾斯望着原振俠:“你還不去準備急救?”
原振俠冷冷地道:“本院急症室的設備,亞洲第一,自有輪值的醫生負責,不會為了什麼人而打亂秩序!”
卡爾斯的臉色十分難看:“黃將軍說……”
原振俠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如果黃將軍陪伴傷者前來,我可以在直升機降落時,第一時間迎接她!”
卡爾斯還想說什麼,原振俠已經大踏步向電梯走去。這電梯可以直達建築物的頂樓,那裏有一個小型直升機的停機坪,可供直升機降落。
原振俠才一進電梯,卡爾斯將軍就閃身進來。院長也想跟來,卻被卡爾斯一伸手,粗暴地推了開去。
電梯的門關上,卡爾斯立即道:“我先趕來,是因為黃將軍說……”
聽到這裏,原振俠有忍無可忍的感覺,他大吼了一聲:“黃將軍說,黃說,你自己有沒有話要說?”
卡爾斯將軍也大怒,可是他居然強自按捺了下來,他的聲音在這種情形下,自然也不會動聽。不過聲音是不是動聽,和所要表達的內容並沒有多大的關係,卡爾斯的話,還是令原振俠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這位將軍大聲說:“那個人……十分特別,除了你之外,不能有別的人接觸。”
電梯繼續上升,在大約二十秒鐘之後,原振俠才道:“如果傷者傷得重,那決無可能,一定會有別的醫護人員見到他……”
卡爾斯卻堅持:“不行,決不能有別人看到!不能看,我說不能看!”
卡爾斯將軍在說“我說不能看”之際,還重重地頓了一下腳,使得在上升中的電梯震盪了一下。
原振俠望着他,冷笑了一下,現出一副不屑的神情,根本不想和他在這個問題上再爭論下去。卡爾斯則十分焦急,像是不知道如何作進一步的說明才好。
他漲得滿臉通紅:“這個人十分特別,黃將軍說……”
這時,電梯門張開,原振俠一步跨出,就聽到了直升機的“軋軋”聲。他道:“黃將軍已經到了,讓她直接說,不必你轉述了!”
卡爾斯的臉漲得更紅,原振俠不理會他,逕自推開了一道門,上了樓梯。在電梯外面的小堂中,醫護人員已準備了可以推動的病牀——由於電梯不能直達停機坪,所以傷者或是病人,要由擔架抬下來,才能進入電梯,直達急症室。
一上了樓梯,就看到一架直升機正在下降,停在坪上,也有不少人等在那裏,準備第一時間搶救。卡爾斯站在原振俠的身邊,大口喘着氣,顯然他心中十分憤怒,但又不知道如何發泄才好。
直升機很快落地,艙門打開,就看到黃絹探出頭來,神情極其緊張,尖聲叫:“原振俠醫生在嗎?”
看到黃絹的神情這樣焦急,原振俠一面大聲答應着,開步奔過去,一面也自然而然感到,黃絹在吩咐卡爾斯將軍先走一步,一定要在醫院找到原振俠時,語氣和神態一定焦急凌厲之極。難怪卡爾斯將軍一到了醫院,就大失常態了!
原振俠一奔過去,黃絹就看到了他,她一手攀着機艙門,一手伸向下。原振俠奔到了近處,握住了她的手,她用力一握,原振俠乘勢躍起,就進入了機艙。
一進了機艙,原振俠就呆了一呆。機艙中別無他人,直升機顯然是黃絹駕來的。
在機艙中,有一副擔架,擔架上明顯有人,卻是用白布由頭到腳蓋着——原振俠皺了皺眉。一般來說,醫院中的習慣,只有對待死人才會這樣子,若生命尚未結束,絕少會連頭也蓋住的。
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反應是:“已經遲了?”
黃絹搖頭:“原,沒有時間向你解釋。召人把傷者抬向急症室,可是一定要吩咐,決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傷者!”
黃絹提的要求,和卡爾斯一樣!雖然兩個人在原振俠的心目中,一個憎一個愛,地位相去如雲泥,可是要求的蠻橫無禮,令人反感的程度,卻完全一樣。
原振俠冷冷地道:“我用什麼理由,說服我的同事?”
黃絹顯然是早已想好了的,她立即回答:“就說傷者是極有地位的阿拉伯婦女!”
原振俠瞪了黃絹一眼。阿拉伯婦女不給陌生人看到臉的傳統,他自然知道,但他也知道那只不過是一個藉口,一定另有真正的原因。而且這個藉口,用在醫院的急救行動上,也未免太兒戲了!
原振俠還在猶豫,黃絹已大為焦急:“原,求求你,照我的話去做!”
原振俠感到震驚,但是他卻立即有了決定。他的決定是:“好!”
令原振俠感到震驚的原因是,他素知黃絹的性格十分倔強,他們相識以來,不論在什麼樣的情形之下,他都未曾聽到黃絹說過“求求你”這三個字!
而這時,她居然說了,而且說的時候,神情又如此之焦切,可知事態真的嚴重無比,不容許他再多花時間來考慮了!
原振俠甚至忍住了要掀開白布來,看一看傷者究竟是何等人的衝動(傷者在擔架上,由白布覆着。白布把傷者包裹得很嚴密,也不是隨便掀一掀,就可以看到的),就和黃絹一前一後,抬起了擔架。要把擔架從直升機上抬下來,需要一定的技巧,但這當然難不倒原振俠和黃絹。
他們一面行動,一面還在急速地交談:“我受過專業護士的訓練,在急救過程中,可以發揮作用。至於卡爾斯,就讓他打雜好了!”
原振俠乾笑了一聲:“還要利用他一國元首的地位,才能使院長答應我們破格的行動!”
這時,擔架已抬下了直升機,院長又急急奔了過來。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阻止了幾個奔過來的醫護人員,向院長沉聲道:“院長,你認識卡爾斯將軍?”
院長悶哼一聲,神情兀自驚悸:“就算本來不認識,被他那柄大手槍指着頭部之後,也認識了!”
原振俠又指着擔架:“傷者的身分十分特別,基於他們宗教上的理由,不能給任何人看到。急救工作,只能由我、黃將軍和卡爾斯將軍三個人進行!
院長張大了口——自從卡爾斯將軍滿臉血污、凶神惡煞地衝進院長辦公室,拿槍指着他的前額,逼問他原振俠在哪裏,一直到現在,他根本還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應該怎麼辦!
院長那麼匆忙地奔進停車場來追原振俠,自然也是受了過度驚嚇之後的反常行為。
這時,他先是怔呆,繼而用帶哭的聲音問:“你們……你……究竟想怎麼樣?”
原振俠疾聲道:“很簡單!遣走急症室中所有人員,把急症室交給我,並且通知全院上下,要對這件事守秘密,別胡亂宣揚……”
原振俠說一句,院長就答應一聲。等原振俠說完,院長已一面抹着汗,一面向有關人員發了命令。
黃絹已把抬擔架的責任交給了卡爾斯,她自己則緊守在擔架旁,一手按着腰際的佩槍,神情緊張。看樣子,若是有什麼人想接近擔架,她會毫不猶豫地拔槍相向!
原振俠抬着擔架向前走,他在那時候只感到極度的荒謬!
若是十分鐘之前走向停車場時,有人告訴原振俠在十分鐘之後,他會和著名的國際狂人卡爾斯將軍,一起抬着擔架走向急症室,他一定會把那個人當做是無可救藥的瘋子!
可是,現實生活就是那麼荒謬。一分鐘之前,絕對無法推測一分鐘之後會有什麼意外發生……
當他們三個人和傷者來到急症室的門口之際,院長的命令顯然已經下達。原來在急症室中的人,都站在門口讓他們進去。黃絹立即把門關上,這時原振俠荒謬的感覺更甚了,作為一個急救醫生,他問了一句:“傷者受了什麼傷?”
黃絹的神情更是古怪之至。她並不回答,只是作了一個手勢,她和卡爾斯兩人,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把傷者連同白布一起抬到了手術牀上。手術牀相當狹窄,那是為了方便醫生施手術而設的。
黃絹到這時候才道:“你自己看吧……”
原振俠揭開了白布,看到了傷者,剎那之間,他如同遭到雷擊般震呆了!
在白布下面的,是一個相貌極其俊美的男性青年(由於是全裸的緣故,所以一眼就可以辨出性別),那青年俊美得如同雕像一樣。
他能給人一座雕像般的印象,不但是因為他的臉容,更源於他的膚色。那青年人全身都是一種異樣的乳白,就像是白色的大理石一樣,以致原振俠在震驚之餘,竟然不由自主伸手在他的肩頭處輕按了一下,以確定那究竟是人的血肉之軀,還是堅硬的大理石!
那青年不但皮膚白,他全身的毛髮也都是白的,白得如同雪花。幸好他閉着眼,原振俠生怕他睜開眼來——要是看到的是一對白色的眼珠,那簡直怪異之至了!
作為一個醫生,原振俠自然知道人體色素消失,會形成白化現象,原因至今不明(人類的醫學水準,實在是十分之低)。可是那青年人這種異樣的白色,顯然不是正常人色素消失的現象。
原振俠也一眼看出了那青年傷在何處,在他的胸口有一個很大的傷口,顯然是在飛機失事時,由不知什麼的鋒利的物件造成的。傷口被胡亂地包紮着,有一種晶瑩的、看來相當濃稠的透明液體,自包紮傷口的紗布繃帶中滲出來——那也是令原振俠一看之後如同被雷擊中的主要原因。
因為通常在這種情形下,自繃帶下滲出來的液體,應該是傷者的血液!
如果那青年的血液,竟然不是正常的紅色,而是透明的話,那說明了什麼呢?
結論只有一個:他不是地球人!
黃絹要求不能讓任何人見到傷者,也很容易明白是為什麼了………
原振俠注視着那青年好幾秒鐘,才抬起頭來向黃絹望了一眼。黃絹立即點了點頭,表示她和原振俠有同樣的結論。卡爾斯將軍卻在這時,大呼小叫:“他是什麼?”
原振俠冷冷地道:“人!當然是人……”
他一面說,一面已展開行動,他先按了青年的手腕,發現脈搏極弱。黃絹已經利用急症室中的儀器,連結在那青年身上各處。原振俠解開了包紮傷口的繃帶,那種晶瑩透明的液體又汩汩流出來,原振俠用了好幾柄止血鉗,才勉強止住了大量的液體流出,接着便迅速而熟練地將傷口縫合起來。然後,他講出了一句他自己也幾乎無法相信的話來。
他說的那句話,其實普通之至,在急症室之中,每天都有醫生說這句話。可是如今這種情形下,這句話聽來,卻荒謬無比!
他說的是:“傷者需要輸血……”
從血壓、心臟跳動緩慢等等迹象來看,原振俠作出了這樣的判斷,再正確不過。可是問題是:傷者的“血”竟然是透明的,去哪兒找同樣的“血”輸給他?甚至那透明液體是不是血液,也不能肯定……
就算是人類的血液,雖然看起來是完全一樣的鮮紅色,可是也有着血型的分別,一個人也不是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血!
(血,真是奇妙得可怕的人體組成部分……)
原振俠這句話一說出口,忍不住發出了一下苦笑聲,黃絹的神情也古怪之極。這時,黃絹和原振俠思緒都一片紊亂,不知所措,一點主意也沒有。
這本來是正常人的正常反應。在這種情形下,卡爾斯將軍這個不正常的人的不正常反應,反倒起了作用。
卡爾斯粗聲問:“如果不輸‘血’會怎樣?”
原振俠回答得極肯定:“會死亡……”
卡爾斯應道:“那就替他輸血……”
黃絹立即瞪着卡爾斯,卡爾斯提高了聲音:“輸我們的血給他!不輸是死,輸了,大不了也是死……”
卡爾斯的話,聽來荒唐之至,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除了照他的辦法做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卡爾斯一面說,一面已捋起衣袖來。原振俠本來還想問他的血型是什麼,但隨即想到,如果問出來,那才是十萬倍的滑稽!根本連血液的顏色都不同,血型又有什麼關係?輸血行動,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而已……
黃絹已經熟練地安排好了直接輸血的儀器,針已插進了卡爾斯將軍的血管中,她再將另一枚針尖,插進了那青年的血管。
血,自卡爾斯將軍的身體之中,緩緩地通過管道,流進了那青年的體內。
原振俠極小心地觀察着,準備一有異樣就立即中止這種無意義的行動。
事情的發展完全超乎原振俠的意料。事後,原振俠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來,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一切完全像是在夢境中發生的一樣!
儀表上顯示已經輸入了五百CC血液之後,奇妙之極的現象發生了。在青年雪白的肌膚之下,竟然可以看到輸進體內的紅色的血液,在主要的血管之中流動。而其他的反應,也正如失血過多的人得到了血液補充的情形一樣。
在五百CC之後,原振俠替代了卡爾斯,也把自己的血液輸入那青年的體內,接下來是黃絹。
在總數一千五百CC的血液輸完之後,那青年的全身看來更像是大理石雕成的。只不過,是一種美麗的粉紅色大理石!
原振俠直到這時才翻開那青年的眼皮,去看他的眼珠——本來早就應該這樣做了,但是他心理上有恐懼,怕看到透明的眼珠!
不過這時,他一翻開眼皮,仍不免嚇了一跳:眼珠是鮮紅色的,紅得像白兔一樣!那也證明,他原來的眼珠,真是透明的——現在看來鮮紅,正是輸入了鮮紅色血液的結果!
透明的人類眼珠和鮮紅的人類眼珠,同樣地怪異莫名。原振俠忽然想到,那自然是前所未見的緣故。可以聯想到,一向閉關自守、知識低落的中國人,忽然見到了綠眼珠、藍眼珠的洋人時,會感到如何的震驚!
在一旁的黃絹和卡爾斯,自然也看到了那青年鮮紅色的眼珠,兩人的神情都十分駭然。
原振俠做了檢查,發現那青年眼部的結構和普通人一樣,瞳孔的大小,也算是正常。也就是說,在經過了輸血之後,那青年的情況已經十分穩定。
原振俠挺了挺身子:“急救已經完成,如果他腦部未曾受嚴重的傷害,他應該很快便醒來了!”
黃絹吸了一口氣:“他會醒來?他在被發現的時候就沒有知覺,處於昏迷狀態之中。”
原振俠望向黃絹,揚了揚眉。他雖然沒有出聲,可是他顯然是在問:“這個人是誰?他是怎麼被發現的?經過情形怎樣?”
黃絹正想開口,卡爾斯突然叫了黃絹一下,黃絹應聲道:“我們來這裏的目的,就是要向原醫生求教!”
卡爾斯的神情,有點像倔強的孩子,他指着那青年:“這人是我發現的!”
黃絹有點惱怒:“那又怎樣?是不是要先使他醒過來,再讓他講出自己的來歷?你能做到這些嗎?做不到,我必須邀請原醫生參加!”
卡爾斯沒有再說什麼,可是仍然是一副不滿意的神情。老實說,對於和卡爾斯將軍合作做事,原振俠的興趣接近絕對的零。可是那青年卻又怪異莫名,令原振俠好奇心大發,也想弄清楚他的來龍去脈,所以他並不表示什麼意見。
黃絹則一直盯着卡爾斯將軍,直到他雖然仍是老大不願意,但總算點了點頭為止。
黃絹吁了一口氣:“他傷勢穩定了,可以先把他送到我們的領事館去?”
原振俠想了一想:“當然最好是留在醫院。但是他……那麼特別,我不反對他出院。”
黃絹又鬆了一口氣:“請你安排,也請你到領事館來,我們好作詳談。”
原振俠沒有說什麼,作了一個手勢,示意黃絹再用白布把那青年覆蓋起來,他自己則離開了急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