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元磁真氣 椰島受困
李英瓊、周輕雲、易靜等得朱梅之助,大破紫雲宮,正欲一同回轉峨眉。朱梅笑對英瓊道:“你的神鵰佛奴呢?”英瓊聞言方想起來,連忙引吭長呼了兩聲尋找,不見神鵰飛下,正要飛空,輕雲攔道:“你那神鵰耳目最是靈敏,平時數百里內聞呼即至,你連喚數聲不見影子,不是不耐久候飛轉峨眉,便是出了別的事故,朱師伯既那般說法,必然知道,為何捨近求遠?”
英瓊聞言忙向朱梅拜問,朱梅道:“你那神鵰本就通靈,自來峨眉,道行益發增長。有兩個許飛娘約請赴宴的妖人從崇明島趕來赴宴,被牠在遠處看見,不等近前便迎上去。那妖人是姑姪兩人一老一幼,初見神鵰妄想收牠,不料一照面便被神鵰將小的一個爪裂海中,那老的一個便即往回路遁走。神鵰貪功不捨,展翼追去,恰值我從峨眉趕來,無心中看見,認得那逃的妖人是江蘇崇明島金線神姥蒲妙妙,邪法頗非尋常,如今未歸,必在島上被妖法陷住。”
英瓊一聽神鵰有難,立時和輕雲趕往崇明島去。眾人查點人數,不見了易鼎、易震。石生說起,曾見他們兩人,駕了九天十地避魔梭,去追一個青色遁光的妖人遠去。朱梅聞言,略一皺眉,道:“這人是南海銅椰島天癡上人的弟子,易氏弟兄現在必是被困在銅椰島上。島上天癡上人門徒眾多,雖是異派,並不為惡多事。他門徒少年任性不知進退,咎有應得。我與島主曾有數面之交,既不便前去,又不能不去,事出兩難。只可暫由易靜、蓉波、紅藥三人前去通名拜島,看他如何發付,相機行事,我自在暗中趕去相助。餘人由金蟬、石生率領回轉峨眉復命便了。”
朱梅說罷,又吩咐易靜等三人一些應付機宜,分別動身。
且不說金蟬、石生展動彌塵旛回轉峨眉覆命,易靜、紅藥、蓉波三人,駕遁光離了迎仙島,照朱梅所說方向往銅椰島飛去。先是大海茫茫,波濤浩瀚,渺無邊際。飛行了好一陣,才見海天相接處隱隱現出一點黑影,浮沉於驚濤駭浪之中,知道離島已近,連忙按落遁光凌波飛行。
眼看前面的島愈顯愈大,忽見島側波浪中突出許多大小鯨魚頭,一個個口吻刺天,紛紛張翕之際,便有數十百道銀箭直往天上射去。再往島上一看,島岸上椰林參天,風景如畫。岸側站定二、三十個短衣敞袖、赤臂跣足的男女,每人拿着三、五個椰實之類,彈丸一般往海中躍去,方在戲鯨為樂。正要近前,那些男女想已看見三人來到,倏地有四個着青半臂(註:“半臂”,衣服之一種,今稱“背心”。)的少年往海中躍去,俱都踏在一條鯨魚項上,將手一揮,那四條鯨魚立時撥轉頭,衝破逆浪直向三人泅來,其行如飛,激得海中波濤像四座小山一般,雪花飛湧,直上半天,聲勢浩大。
三人早得矮叟朱梅指教,不等來人近前,忙即由易靜為首,按劍光飛身迎上前去說道:“煩勞四位道友通稟,南海玄龜殿易靜奉了家父易周之命,偕了同門師姐妹陸蓉波、廉紅藥專誠來此拜謁天癡上人,就便令舍姪易鼎易震負荊請罪。”那四人見了易靜等三人面生,正要喝問,一聞此言,立即止鯨不進,互相低語了幾句。為首一人說道:“來人既拜謁家師,可知銅椰島上規矩?”易靜恭身答道:“略知一二。”那道人:“既然知道,就請三位道友同上鯨背,先至島岸見了我們大師兄,再行由他引見家師便了。”說罷其餘三條鯨項上所站的青衣少年,俱往為首那人的鯨背上縱來,讓出三條巨鯨請三女乘行。
三女也不客氣,把手一舉,飛向三鯨項上立定。那四人將手一揮,在前引導,同往海岸前泅去。這時海面群鯨俱已沒入海中,岸上二十多個男女也都住手迎賓,等三人由鯨背上飛身抵岸,人群中便有一個長身玉立、丰神挺秀的白衣少年從人群中迎上前來。這人便是島主天癡上人的大弟子柳和。上人收了四十七個弟子,獨他在眾弟子中最得鍾愛。上人島規素嚴,門人犯規,重則飛劍梟首,輕則鞭笞逐出門牆。
在紫雲宮中,被易氏弟兄追來的,是上人第十九名弟子哈延,是許飛娘約來,在鬥法之際,損了幾件法寶,一時情急,拚着乃師責罰,易氏弟兄又窮追不捨,便將他們引到島上來,當時一方逃,一方追逐,自然沒有好聽言語,易氏弟兄愈追愈怒,明知敵人口出狂言,必有所恃,但想乃祖易周曾說道“九天十地避魔神梭”如果用來和人交戰,真要是遇上道行法力絕高的異派中數一數二的能手,雖未必能勝,要是專用來逃遁,卻是無論被困在什麼天羅地網、鐵壁銅牆之中,俱能來去自如,決受不着絲毫傷害。能夠尅制此寶的只有南北陰陽兩極精英結凝的玄磁,此外別無所慮!這裏雖是南海,距離南極磁峰尚有數萬里之遙。即使妖人果真想將自己引到那裏,藉用太陰玄磁暗算,見機抽身也來得及,否則便追到他的巢穴之中,勝了固好,如不能盡可衝破妖法而出,有何妨礙!既有了易勝難敗之想,自然益發加緊追趕。
追未多時,銅椰島已是相隔不遠,易氏弟兄正追之際,眼望前面敵人由遠而近,再有片時,不等到他巢穴便可追上,決不致趕到南極去,愈更放心大膽。只見前途海面上波濤淘湧,無數黑白色像小山一般的東西時沉時沒,每一個尖頂上俱噴射起一股水箭,恰似千百道銀龍交舞空中。二人生長海岸,見慣海中奇景,知是海中群鯨戲水。
二人再往前定睛仔細一看,漫天水霧溟濛中,現出一座島嶼影子。島岸上高低錯落成行成列全是百十丈高矮的椰樹。易鼎見島上椰樹如此之多,好似以前聽祖父、母親說過,正在回憶島中主人翁是誰,還未想起,說時遲,那時快,就這樣一存思之際,不覺又追出老遠。前途景物愈發看得清凊楚楚,倏見島岸上椰林之內縱出五個身着青白二色的短半臂,袒肩赤足,揹上各佩着刀叉劍戟葫蘆之類,似僧非僧似道非道與所追妖人裝束差不多的少年來。
五人一現身,便縱上鯨背,前面逃人好似得了救星,早落在那為首一人的鯨背上面,匆匆說了幾句,仍駕遁光往前飛走。沒有多遠便有一隻巨鯨迎了上來,用背承了他,回身往島內泅去。易氏弟兄見了這般陣仗,仍然無動於衷,算計來的這五個騎鯨少年定是妖黨,不問青紅皂白,更不答話,一按神梭衝了上去,又從那旋光的梭門中將寶鈎寶玦一齊發出,直取來人。
那五個騎鯨少年在島上聞得師弟哈延求救音號,連忙騎鯨來救。一見哈延神色甚是張皇,後面追來的乃是一條梭形光華,有兩個人影隱現。哈延與為首一個見面,又只匆匆說道:“我闖了禍,敵人業已追來,大師兄呢?”為首的一個才對他說了句:“大師兄現在育鯨池旁!”言還未了,哈延便駕遁騎鯨往島上逃去。五人聽他這一說,又見來人路數不是左道旁門,以為哈延素好生事,定是在外做錯了事,或是得罪了別派高人,被人家尋上門來。銅椰島名頭高大,來人既有這等本領,又從這麼廣闊的海面追來,必知島上規矩和島主的來歷,決無見面不說話就動手之理。
他們師門規矩,照例是先禮後兵,欲待放過哈延迎上前去,問明來歷與起釁之由再行相機應付,所以並未怎樣準備。及見那梭形光華快要追到面前不遠,為首一個忙喊:“道友且慢前進,請示姓名,因何至此?”誰知來人連理也不理,不等他話說完,倏地光華往下一沉,竟已衝來。五人不知此寶來歷,見來勢猛烈迅疾,與別的法寶不同,適才哈延又是那等狼狽,不敢驟然抵禦,一聲招呼,各人身上放出一片青光,連人帶鯨一齊護住,齊往深海之中隱去。易震見敵人空自來勢煊赫,卻這等膿包,連手也未交便自退敗,不由哈哈大笑。一看前面來人已將登岸,便不再追這五個騎鯨少年,竟騎神梭急趕上去,片刻到達,哈延已飛入椰林碧蔭之中。
易氏弟兄仍是一點不知進退,反因那幾個騎鯨少年本領不濟,更把敵人看輕,一催神梭便往椰林中追去。那些椰樹雖俱都千百年以上之物,古樹參天,甚是修偉,哪禁得起神梭摧殘!光華所到之處,整排大樹齊腰斷落,“軋軋”之音響成一片。入林不遠,因為林樹茂密遮住目光,轉眼已看不見敵人的青光影子。二人一心擒敵,一切都未放在心上,只管在林中往來衝突搜尋不休。不消多時,忽聽一聲鐘響,聲震林樾,接着便見前面一大片空地上現出一個廣有百頃的池塘,池邊危石上立着幾個與前一樣打扮的少年,為首一個正和先追的逃人在那裏述說。
二人以為擒敵在即,便追將過去。那些少年見神梭到來,彷彿不甚理睬,眼看相隔只有數十丈左右,為首的一個忽從石旁取起一面大魚網,大喝一聲:“大膽孽障,擅敢無禮!”手揚處那魚網便化成一片烏雲,約有十畝方圓,直朝二人當頭飛到。二人猜是妖法,正要與他一拚,說時遲,那時快,兩方都是星飛電駛,疾如奔馬,就要碰個迎頭,忽聽空中一聲大喝道:“來人須我制他,爾等不可莽撞!”言還未了,那片烏雲倏地風捲雲煙,往前面收去。
這時二人因為敵人就在地面立定,飛行本低,見敵人法寶剛放出來又收回去,正猜不出是何用意,忽聽前面敵人拍手笑語,定睛一看,那些穿的少半臂青年業已回身,背向自己,齊朝前面仰頭企望,歡呼不已,好似不知神梭就要衝到神氣。再順着他們所望處一看,只有一個筆直參天的高峰矗立雲中,相隔約有十來里光景,並無別的動靜。
易鼎雖沒有易震那般過於自恃,料出敵人必有詭計,剛自猜想,猛覺所御神梭光華似在斜着往前升起,弟兄二人俱動疑心,百忙中一問並非他倆自主,連忙往下一按,誰知那神梭竟不再聽自己運轉,飛得更快,好似有甚大力吸引,休說往下,試一回身轉側都不能夠!晃眼功夫,竟超越諸少年頭上老高,彈丸脫弦一般,直往前上面飛去,愈飛愈快,快得異乎尋常!
不一會,前面雲中高峰愈隔愈近,才看出峰頂並非雲霧,乃是一團白氣,業已朝着自己這一面噴射出來。就在二人急於運用玄功制止前進的片刻之間,神梭已被白氣裹向峰頂黏住,休想動轉分毫!忙用收法想將神梭收起逃遁時,那神梭似鑄就渾成,不能分開絲毫!
兩人知道情勢已是萬分危險,急欲待從梭上小圓門遁去,又覺祖父費了多年心血煉成的至寶,就這般糊裏糊塗的葬送在一個無名妖人手裏,不僅心不甘服,而且回家也不好交代。略一躊躇,忽覺法寶囊中所藏法寶紛紛亂動,猛想起敵人將自己困住,尚未前來,囊中現有的太皓鈎等法寶,何不取出準備等敵人到來,好給他個措手不及,殺死一個是一個!二人想到這裏,剛把囊口一開,還未及伸手去取,內中如太皓鈎一類五金之精煉成的寶物,俱都不等施為,紛紛自行出囊而往前飛去。因有神梭擋住,雖未飛出,卻都黏在梭壁上面,一任二人使盡方法,也取它不動。
二人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正在徬徨,無計可施,梭上圓門旋光停處,五條黑影伸將進來。易鼎一面寶玦剛取在手中,想要抵禦,已是無及,倏地眼前一暗,心神立時迷忽,只覺身上一緊,似被幾條粗索束住,人便暈了過去。等到醒來一看,身子業已被人用一根似索非索的東西綑住,懸空高吊在一個暗室裏面。知已被擒,中了妖人暗算,連急帶氣,不由破口大罵起來。
二人罵了一陣,不見有人答覆,綑處卻是愈罵愈緊,奇痛無比,罵聲一停,痛也漸止,屢試屢驗,無可奈何,只得強忍忿怒,住口不罵。這時二人真恨不如速死,叵奈無人答理,始終連那妖人的形相都未見過。就在這悔恨欲絕之際,耳聽遠遠洞簫之聲吹來,也未聽出吹的是什麼曲子,彷如鸞鳳和鳴,愈聽愈妙,幾乎忘了置身險地。易震忍不住剛說了聲:“這裏的妖人居然也懂得吹這麼好聽的洞簫!”簫聲歇處,倏地眼前奇亮,滿室金光電閃,銀色火花亂飛亂冒,射目難睜。二人以為敵人又要舞弄什麼妖法前來侵害,身落樊籠不能轉動,除了任人宰割外,只有瞪着兩隻眼睛望着,別無法想。一會功夫,金光斂去,火花也不再飛冒,室頂上懸下八根茶杯粗細丈許長的翠玉華,筆尖上各燃着一團橄欖形的斗大銀光,照得合室通明,這才看清室中景致,乃是一間百十丈大小的圓形石室,從頂到地高有三十餘丈,約有十畝方圓地面,四壁朗潤如玉,壁上開有數十個門戶。離二人吊處不遠,中有兩行玉墪,作八字形齊齊整整朝外排開,當中卻沒有座位,只有兩行燦如雲霞的羽扇一直向前排去。盡頭處緊閉兩扇又高又大的玉門,上綴無數大小玉環,看出甚是莊嚴雄麗。待了一會,不見動靜,那八根銀花也不見有何異狀,正自互相驚異,忽又聽盡頭門裏笙簧迭奏,音聲清朗,令人神往。
晃眼之間所有室中數十個玉門全都開放,每門中進來一個穿白短半臂的赤足少年,俱與前見妖人一般打扮,只這時身上各多了一件多垂及地的鶴氅。進門之後連頭也未抬,從從容容的各自走向兩排玉墪前面立足,每墪二人,只右排第十一個玉墪空着。兩排人站定後,上首第一人把左掌一舉,眾人齊都朝着當中大門拜伏下去,那門上玉環便鏗鏗鏘鏘響了起來,門也隨着緩緩自行開放。
二人往門中一望,門裏彷彿甚深,火樹銀花,星羅棋佈,俱是從未見過的奇景。約有半盞茶時,樂聲愈聽愈近,先從門中的深處走出一隊人來。第一隊四個十二、三歲的俊美童子,手中提燈在前,後面又是八個童子,手捧各種樂器,俱穿着一色的蓮花短裝,露肘赤足,個個生得粉妝玉琢,身材也都是一般高矮,一路細吹細打,香煙繚繞,往門外緩緩行進,還未近前,便聞見奇香透鼻。這十二個童子後面有八個童子,扶着一個蓮花寶座,上面盤膝坐定一個相貌清癯、裝束非僧非道的長髯老者。四外雲霞燦爛,簇擁着那寶座凌空而行,盡後頭又是六個童子,分捧着弓箭、葫蘆、竹刀、木劍、鈎、叉、鞭、棍之類。這一隊童子剛一出門,便依次序分立在兩旁羽扇之下,放那寶座過去,那寶座到了兩排玉墪中間便即停住,玉門重又自行關閉。那燦若雲錦的兩排羽扇忽然自行向座後合攏,隨座諸童子也都一字排開,恭敬肅立在羽扇底下。
二人細看室中諸人,卻不見從紫雲宮追出來的那個妖人,好生奇怪,俱猜不出這些人鬧甚把戲。明知無倖,剛要出聲喝問,座中長髯老者忽然將右手微微往上一揚,地下俯伏諸人同時起立就位,恭坐玉墪之上。長髯老者說了一聲:“哈延何在?”上首第一人恭身答道:“十九弟現在門外待罪。”長髯老者冷笑道:“爾等隨我多年,可曾見有人給我這麼丟臉麼?”兩旁少年同聲應道:“不曾!不過十九弟哈延今日之事,並非有心為惡,只緣一時糊塗,受了妖婦之愚,還望師主矜原,我等情願分任責罰,師主開恩!”
長髯老者聞言,兩道修眉倏地往上一揚,似有恨意。眾少年便不再請求,各把頭低下,默默無言。略過了會,上首第一人重又逡巡起立,恭身說道:“十九弟固是咎有應得,姑念他此時知罪,未奉法諭,不敢擅入,弟子不揣冒瀆,敬求師主准其參謁。只要免其逐出門牆,任何責罰俱所甘願。”長髯老者略一沉吟,輕輕將頭點了一下,那為首少年便朝外喝道:“師主已降鴻恩,哈延師弟還不走進?”說罷從石壁小門外走進一個半臂少年,正是紫雲宮所追之人。
二人這才知道對頭名叫哈延,在這一群人當中,中坐長髯老者方是為首的島主。雖沒聽過哈延是何來歷,看這種排場神氣,必非尋常異派可比!因為他擒來敵人尚未收拾,反怪罪門下弟子不該受了妖婦許飛娘愚弄,言談舉動甚覺出乎意料,不由看出了神。眼看哈延滿臉俱是憂懼容色,一進便戰戰兢兢膝行前進,相隔寶座有丈許便即跪倒在地,不敢仰視。
長髯老者冷冷的道:“無知孽障擅與妖人合污,私往紫雲宮赴宴。易周老兒家教不嚴,有了子孫不好好教管,既是容他出來參與劫數,就應該把各派前輩尊長的居處姓名一一告知,也免得他們惹禍招災,犯了人家規矩!滿以為他那九天十地避魔神梭所向無敵,就沒料到會闖到我的手裏。這雖然是他的不是,若非你這孽障,他也未必會尋上門來晦氣。我處事最講公平,我如不責罰你,單處治易家兩個小畜生,他也不能心服口服。你如不願逐出門牆,便和易家兩個小畜生一般,各打三百蛟鞭,你可願意?”
哈延聞言嚇得戰戰兢兢的勉強答道:“弟子罪大,多蒙師父開恩,情願領責!”長髯老者把頭微點了點,便喝了一聲:“鞭來!”立時便從座後閃出兩個僮子,手中各拿着一根七、八尺長烏光細鱗的軟鞭,走向座前跪下,將手中鞭往上一舉。長髯老者指易氏弟兄道:“你二人雖然冒犯了我,但是此事由我門下弟子哈延所起。當時你們如不逞強窮追,那只有他一人的不是,何致自投羅網!今日之事須怨不得我無情,此鞭乃海中蛟精脊皮所煉,常人如被打上幾鞭自難活命,你二人既奉令祖父之命出來參與劫數,必然有些道行,還熬得起。我先整我家規,打完了我自己的門人,再來打你,省得你說偏向。你二人挨打之後,我保你不致送命,即使真個嬌養慣了,禁受不起,我這裏也有萬木靈丹,使你二人活着回去,歸報令祖時就說銅椰島天癡上人致候便了。”說罷便命行刑。
易氏弟兄先聽長髯老者說話挖苦,易震忍不住張口要罵,還是易鼎再三以目示意止住。及至聽到後來,已知長髯老者並非妖邪一流,至少也與乃祖是同輩分的散仙,自己不該一時沒有主見,闖此大禍,悔已無及。再一聽說來歷,不由嚇了個魂不附體!想起祖父昔日曾說,凡是五金之精煉成的寶物,遇上南北陰陽兩極元磁之氣,均無倖理。
那兩極真磁相隔一千零九十三萬六千三百六十五里,精氣渾茫,仙凡俱不能到。又係天柱地維,宇宙所託,真磁神峰大逾萬里,無論多大法力俱難移動,雖然相尅,不足為害。惟獨南海之西有一銅椰島,島主天癡上人得道已數百年,被他在島心沼澤下面地肺中,尋着一部磁脈,與兩極真磁之氣相通。他將那片沼澤污泥用法術堆凝成了一座筆直的高峰,將太乙元磁之氣引上峰尖,幾經勤苦研探,竟能隨意引用封閉。
當初發現時,天癡上人同了兩個門徒身上所帶法寶飛劍,凡是金屬的全被吸去,人也被磁氣裹去,幾乎葬身地底。多虧他一時觸動靈機,悟出生尅至理與造化功用,連忙赤了身子,師徒三人僅仗着一個寶圈護身逃出。自從築煉成了這座磁峰以後,雖比兩極真磁之母力量少得多,可是除了世間有限的幾件神物至寶外,只要來到島上,招惱了他,將峰頂磁氣開放出來,相隔百里內,不論仙凡,只帶着金屬兵器,立時無法運用,不翼而飛,並連人一齊吸住,真個厲害已極。當時全家聚談,只當長了點見聞,並沒在意,不想初次出門,無心遇上,料他必與祖父相熟,哪裏還敢再出惡言!
二人正在存想之間,地下哈延一聽上人喝呼行刑,跪在地下,說了聲:“謝恩師打!”早不等那兩個僮子近前,起身兩臂一振,身上穿的半臂便自脫落,再將手往上一舉,從頂垂下一根和綑易氏弟兄長短形色相似的長索,索頭繫着一個玉環,離地約有二十來丈左右。哈延脚點處縱身上去,一把將環抓住,那兩個僮子先用單腿朝寶座前一跪,左手拖着長鞭,右手朝上一揚,便即退回身,揚鞭照定室中懸着的哈延打去。好似練習極熟,打人並非初次,動作進退甚是敏捷一致,姿勢尤為美觀。
那蛟鞭看去長只丈餘,等到一出手卻變成二十多丈長一條黑影。二僮此起彼落,口裏還數着鞭數,晃眼功夫哈延身上早着了十幾下,身上立時起了十數道紫紅,痛得他兩手緊攀玉環,渾身抖顫,牙關挫得直響,兩隻眼瞪得差點努出眶外,看神氣苦痛已極。易震因他是罪魁禍首,見他受了這般毒打,好生快意。全沒想到天癡上人存心這樣,既保存了銅椰島尊嚴,等異日易周尋上門來時又好堵他的口,還可問他索賠折斷的千年銅椰樹,打完哈延便要輪到他弟兄二人頭上。
易鼎雖然知道厲害,但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只得懸着心看仇敵受責,聊快一時。
二僮揮鞭迅速,不消片刻,已打了一百餘下。哈延雪白的前胸後背,滿是紫黑色肉杠,交織墳起,二僮仍是毫不徇情的一味抽打不休。正打得熱鬧之間,忽聽遠處傳來三下鐘聲,天癡上人將頭朝左側為首的一個少年一揚,那為首少年便跪下來說了幾句,意思好似代哈延求情,說話聲音極低,聽不清楚,餘人見狀,也都相繼跪下。
上人冷笑道:“既是你等念在同門義氣苦求,且容這孽障暫緩須臾,饒卻饒他不得。現有外客到此,還不快去看來。”當下吩咐止刑,二僮長鞭住處,哈延落了下來,遍體傷痕,神態狼狽已極。一落地便勉強膝行到寶座前,跪伏在地,人已不能動轉。這時那為首少年業已謝恩退了出去,上人道:“有人拜島,不知是否舊交,這裏不是會客之所,爾等仍在此相候,我到前面會他。”說罷仍由扶伺諸僮扶了寶座往前走去。走到石室前面盡頭,上人將手一指,立時壁間青光亂轉,頃刻間現出一個三丈外高大的圓門。除了兩旁諸少年和那手執刑具的四個僮子外,俱都隨定寶座跟了出去。
易氏弟兄因先前見那裏只是片玉石整壁,通體渾成,並無隙縫,忽又現出圓門,算計外面還有異景。恰巧上人出去並未封閉,扭轉頭順圓門往外一看,這兩間大石室想是依山而築,門外那間要低很多,看得甚是清楚。上人仍然端坐在寶座之上,只兩旁少去兩排玉墪,添了幾個略為同樣的青玉寶座。盡頭處向外面設有一排台階和兩邊的玉欄杆,有些類似殿階,餘者也都差不多,來客尚未走到。
二人再看室內跪伏的哈延,已由兩個少年扶起。先前行刑二僮,各從一個同伴的葫蘆裏取出幾粒青色透明的丹藥,另一少年取來一玉瓶水,將丹藥揑散化在裏面,搖了兩下,遞與哈延口邊餵了幾口。然後由那行刑二僮各啣了滿口,替換着朝哈延噴到,眼看一條條的鞭傷,竟是噴一處好一處。等到一瓶子水噴完,哈延已可起立,先跪謝了眾同門求情之恩,又向二僮謝了相救之德。二僮低語道:“恩師法嚴,我兩個奉命行刑,不敢從輕,實出不已。現在拚着擔點不是,隨了各位前輩師兄略盡私情,雖可暫時止痛,這新傷初癒,二次責打,還要難熬,師兄休得見怪。”哈延自是遜謝不已。
易鼎正看得出神,易震偶一回頭,忽然“噫”了一聲,易鼎回頭往圓門外一看,適才出去的那個為首少年正領了三個女子恭恭敬敬歷階而升。一見便認出當中走的是自家姑娘女神嬰易靜,其餘二女一個是陸蓉波,一個是廉紅藥,俱是同破紫雲宮自己人,料出與自己有關,不由驚喜交集,見易震幾乎要出聲招呼,忙用眼色止住。易靜早看到兩個姪兒綁吊在裏屋之內,心中雖然有氣,並未形於詞色,仍如未見一般,從從容容隨了引導行近寶座前立定,恭身施了一體,說道:“晚輩易靜因往紫雲宮助兩位道友除魔,事後才知兩個舍姪追敵未歸,忽奉家父傳諭,命晚輩同了瑛姆門下廉紅藥、峨眉齊真入門人陸蓉波來此拜山請罪,就便帶了兩個無知舍姪回去,重加責罰,不知上人可能鑒此微誠否?”
上人聞言微笑道:“我當令尊不知海外還有我這人呢!既承遠道惠臨,總好商量,且隨我去裏面再一述這一次令姪輩在此行為如何?”說罷不俟還言,將手一揚,那寶座便回朝裏面,仍由諸僮扶侍圓門中行進。易靜紅藥蓉波三人只得跟行進去,寶座剛回原位,上人說聲:“看座!”那為首少年將手朝着地下一指,便冒起三個錦墪,一字排開在寶座前側面。
上人命三女落坐之後,才指哈延對三女道:“這便是我那孽徒哈延,因受妖婦許飛娘蠱惑,往紫雲宮赴宴,壞了我門中規矩,咎有應得。叵奈令姪輩一味強猛,見了我的門人,不分青紅皂白,才一照面便即倚強行兇。他們未奉我命,仍是不敢交手,連忙回島稟告時,令姪輩已然追至島上,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將我數千年銅椰仙木撞折了七十四根!既然令尊得信派你三人來此,代令姪求情請罪,我如不允,未免又是不通情理。不過他三人其罪惟均,要打要罰,須是一樣才妥!”說罷便命行刑。
三女當中,蓉波是轉過一劫之女,又在石室苦修多年,道力雖高,尚無火性。易廉二女早就按捺不住,想將易弟兄救了逃走,剛互相一使眼色往易弟兄飛去,同時地下兩個行刑僮子巴不得師父喊打,手中鞭便揚起,猛聽鐘聲連響,這次卻是起自室後。天癡上人臉上方有些驚訝,室中一道青光飛入,一個穿白半臂少年現身跪稟道:“磁峰上起了一片紅光,磁氣忽然起火,請師父快去!”
就在這三方亂忙之際,忽見圓門外現出一個赤面駝背的高大老頭,聲如洪鐘大喝道:“癡老頭別來無恙!你這大年紀還欺凌後輩則甚?人我帶走,你如不服,岷山白犀潭尋我,不必與人家為難。”說時早把手一招,易氏弟兄綁索自然脫落,剛巧被易靜一手接住。地下兩僮的蛟鞭,已打了上來。易鼎易震兩人,到底還是捱了一鞭,奇痛徹骨,全身發抖,咬緊牙關忍了下來。
天癡上人聞得磁害有響,本已大吃一驚,又看出圓門中來的那個駝子乃是多年未見的神駝乙休,益發又驚又怒。剛要伸手取寶,滿室金霞,紅光照耀,一陣霹靂之聲,連乙休和易靜等五人都不知去向,室後鐘聲更是響之不已,全島命脈,存亡所關,又知神駝乙休用的是霹靂震光遁法,瞬息千里,追趕不上,還是救護磁峰要緊。只得捨了不追,一指寶座,如飛駛向磁峰一看,一溜火光疾同電閃,一瞥即逝,磁峰仍是好好的並無動靜,才知中了人家調虎離山之計!
磁峰人不能近,只不知用的是甚法兒會使它起火,自己誤以為敵人勾動地肺真火使其內燃,鬧了個手足無措,枉有那麼高的道行法力,竟吃了這等大虧,不禁咬牙切齒痛恨,從此便與易周乙休二人結下深仇。日後互相報復,不可開交,如非乾坤正氣妙一真人親率峨眉長幼三輩同門趕到,以大法力解圍,幾乎被乙休穿通海眼,宣洩地氣,點燃地肺真火,燼天沸海,聞出無邊大禍!此是後話不提。
且說易靜紅藥二人,剛剛飛近易氏弟兄身前,易氏弟兄已然脫綁墜落,因為事出突然,只覺身子一鬆,往下落去,等到知遇救脫險,正要飛身逃走,易靜也搶上前來,將他二人一手一個夾起。易靜也覺出二姪捱了一鞭,發動雖快仍難避過,在這倉皇駭顧之間,倏地霹靂大震,滿室俱是金光紅霞,除蓉波一人稍後,看出是神駝乙休施展法力外,易靜紅藥俱當作天癡上人為難,又知道元磁真氣厲害,是金屬的法寶施展不得,方自有些膽寒,未及動作,眼前一暗,身子已凌空而起。
易靜、紅藥仍當落險,還想冒險施為打脫身的主意,猛聽耳旁有人喝道:“爾等三人業已被我救走,不准妄動。”蓉波未受驚駭,又曾見極樂真人用過這種遁法,神智較清,忙喊:“易廉二位姐姐休猜疑,適才敵人正對我們要下手時,來了一位前輩仙人,用霹靂光遁法將我等救出險地了。”易靜、紅藥聞言,才想起雷聲霞光發動時,彷彿曾聽有人與天癡上人答話,原來竟是救星,不由喜出望外。
約有兩個時辰光景,眼前一亮,身已及地。易靜等五人定睛一看,存身之處乃是一座絕高峰頂,四外氣雲渾茫,千巨翼山只露出一些角尖,環繞其下。上面滿是奇松怪石,盤紆攫拏,趁着天風,勢欲飛舞。只偏西角邊上繁陰若蓋的老松下面,有一塊平圓如鏡的大盤石,石上設有一盤圍棋,殘局未終。石旁坐定一個丰神挺秀的白衣少年,眾人剛一現身,便忙着迎上前來,口稱:“老前輩頃刻之間便將五位道友救出羅網,可曾與天癡上人交手麼?”
五人聞言,回頭一看,身後紅光斂處,現出一人。除蓉波外,餘人方得看清來人是個身材高大裝束奇特的紅臉駝叟。易氏弟兄和紅藥見聞較寡,不知他的來歷;蓉波、易靜雖未見面,久已聞名,一看這等身材裝束,早料出是神駝乙休無疑,慌忙一同跪下,謝了相救之德。乙休只將手一擺,便答那少年道:“我們兩次對弈,俱是一局未終又惹閒事。好笑朱矮子現有龍雀朱環,不敢去招惹癡老頭,偏要請我去替他們解圍,自己卻在暗中搗鬼。我和癡老頭本來無怨無仇,他為人好高,我這回雖未肯傷他,已給他一個大沒趣,日後怎肯干休,這不是無事找事麼!”
乙休說着,伸手在易氏兄弟身上虛按兩下,易氏兄弟本來兀自疼得緊咬牙關,身子發顫,經乙休一按,疼痛立消,少年笑道:“天癡上人法力道行在諸位前輩中原屬平常,但是他那元磁真氣卻是厲害無比,如非老前輩法力無邊,親展拏雲手,朱師伯一人前去怎能這般容易?如今救了這五位道友,不但齊師伯感謝盛情,便是朱師伯與家師、易老前輩、瑛姆等也感佩無地了。”乙休笑道:“我昔日受齊道友相助之德,無以為報,給他幫點忙也是應該的,不過朱矮子為人太取巧一點!”
眾人行完了禮,躬身在側,靜聽他說完了話起身,乙休還待往下說時,似聞頭上有極細微的破空之聲,晃眼落下一人,正是矮叟朱梅。眾人慌忙上前拜見,那少年也忙着行禮,口尊“師叔”,朱梅先不和乙休說話,劈口便對少年道:“你師父已到了凝碧崖,你還不快去。”少年聞言慌不迭的便向乙休拜別,行完了禮,和眾人微一點頭,便自一縱遁光破空飛走。乙休大聲嚷道:“朱矮子,你這人太沒道理,我下棋向沒對手,只有諸葛警我和岳雯這兩個小友可以讓他們一子半子,當時抽空到此陪我解個悶兒,適才一局剛快下完,便接到你從紫雲宮轉來求救的急信,我幫了你的忙,你卻攪散我的棋局麼?”
朱梅笑道:“駝子莫急,近日這些後輩俱都有事在身,又忙着早日赴會,人家不好意思拒卻,你偏不知趣,只遇上定下個不休。他等一來道行未成,正是內外功行吃緊的當見,又都有個管頭,哪似你道法高深,遊行自在。這孩子無法脫身,又不敢不辭而別,經我這一說,正合心意,你沒見他連我都未行禮告別,就一溜煙的走了嗎?虧你還是玄門中的老手,永留殘局,豈不比下完有趣。如真要下時,他兩人俱是我的師姪,不是小友,用不着客套,等會散會完之後,我命他們輪流奉陪如何?要不,你就同我追到峨眉,當着許多同輩小輩的道友,逼他二人下去,好麼?”
乙休笑道:“矮子無須過河拆橋,形容我的短處。我這人說做什麼就做什麼,就追在峨眉下棋,有何不可?我還有點事須辦,又厭鬧喜靜,接了齊道友的柬帖,到了赴會之日不能不去而已。我真要下棋時,他要走得了才怪。”朱梅道:“以強壓弱,以老逼小,足見高明!這且放過不談,你適才將人救走就罷了,偏和人訂得什麼約會。休看你此時幫了我一個小忙,到時你仍須借重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