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苏格拉底哲学

从这一章起我们要正式开讲西方哲学了。讲西方哲学首先当然要讲古希腊哲学，从古至今，古希腊哲学一直是整个西方哲学的圣殿。

以苏格拉底为中心，古希腊哲学大体可以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前苏格拉底哲学，这是古希腊哲学的初级阶段。这一阶段里有米利都学派（其中包括第一个古希腊哲学家泰勒士、阿那克西曼德、阿那克西美尼三个人）、毕达哥拉斯、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恩培多克勒、阿那克萨戈拉、德谟克里特、普罗泰戈拉等人。

第二个阶段就是伟大的三师徒：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这是古希腊哲学的黄金时代，也许是整个哲学史的顶峰，迄今为止好像没有哪个哲学家敢说他比这三位更行。

第三个阶段则是苏格拉底的徒孙亚里士多德之后的哲学，但这时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古希腊哲学了，而是所谓的希腊化哲学，甚至包括古罗马哲学了。

由于我们以后不再会碰到这些哲学家，所以下面花点时间讲一讲他们。

具体而言，这个阶段里有这样一些哲学家：

第一是以第欧根尼为首的犬儒学派。因为这个第欧根尼要像一条狗一样地生活，也不在意别人称他为狗，故此在他的学派里也带上一个“犬”字，他生活在一个木桶里，也有人说是在一个装死人的大瓮里，还有，每天白天他都会打着灯笼在街上“寻找诚实的人”。当亚历山大大帝走过来问他有什么需要时，他说：“只要你不挡住我的太阳光。”据说他最后拒绝呼吸，所以死了。

第二是成天讲要快乐，自己却整天像林黛玉一样病病歪歪的伊壁鸠鲁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学派，马克思对这个人是研究得很透的，他的博士论文就叫《德谟克里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

第三是斯多葛主义，它的头子是生活在公元前三百年左右的塞浦路斯的芝诺，对了，古希腊还有另一个爱利亚的芝诺，就是那个认为阿喀琉斯这个古希腊神话中跑得超级快的半人半神永远追不上乌龟的芝诺，他们可不是同一个人，塞浦路斯的芝诺要比爱利亚的芝诺晚了两百来年。斯多葛的成员中还有个叫马可·奥勒留的，是罗马帝国的皇帝，并且是一个有名的贤君，被称作罗马帝国的“五贤帝”之一，在他统治之下，罗马人度过了有史以来最辉煌的日子之一，他不但是一个伟大的皇帝，也是一个出色的哲学家，写了一本相当不错的哲学著作，名叫《沉思集》。

第四是普罗提诺了，他创立了新柏拉图主义，被称为古代伟大哲学家的最后一人。

在这一章里我们主要讲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家们，主要讲三个最有影响的人物，即毕达哥拉斯、赫拉克利特与德谟克里特。

酷爱数学的毕达哥拉斯 我们要讲的第一个古希腊哲学家是毕达哥拉斯。

毕达哥拉斯是古希腊最早的一个重要哲学家，还是一个堪称伟大的数学家，他的某些影响一直达到现在。他出生在摩萨岛上，或者也译作萨摩斯岛。关于他的老爸有两种说法，有人说他是一个有钱的阔佬，名字叫姆奈萨尔，也有人说就是太阳神阿波罗。当时他的家乡处在一个叫波吕克拉底的独裁者的统治之下，他是个专用自己的军队干海盗勾当的坏蛋。毕达哥拉斯不大喜欢他，就离开故乡，到处流浪。曾到过埃及，那时的埃及比之希腊就像现在的美国比之中国一样，毕达哥拉斯在那里学到了大量的智慧。天南海北地逛够后，毕达哥拉斯就定居在了一个叫克罗顿的城市，它位于意大利南部，当时整个意大利南部又被称为大希腊。

克罗顿是个富裕地方，据说人口曾达三十万之多，在当时可是不得了。它当时刚刚被叫劳克瑞斯的邻邦战败，但毕达哥拉斯一到，克罗顿的运气就来了，它把当时以阔绰闻名的西巴瑞斯打得落花流水。这让克罗顿人把毕达哥拉斯当成了福星。

毕达哥拉斯与他的弟子们在克罗顿建立了一个团体，一度差点控制了城市的大权，但受到权力更大的公民们的反对，于是他只好开溜，到了同样在意大利南部的一个叫梅达彭提翁的城市，一直住到死。

关于毕达哥拉斯的生卒年月不是很清楚，但他的活动年份大约在公元前5世纪到前五十年。

现在我们分三部分来谈毕达哥拉斯的思想：

一是他的宗教思想。毕达哥拉斯有一个特点：他不但是一个哲学家，而且被当作神。在他死后，关于他的种种神迹更是比比皆是，传得活灵活现。其中之一是他曾经订立一个规矩，凡他们这个团体做出的数学发现都属于绝密，不得告诉外人，但他的一个学生破坏了这个规矩，结果不久被淹死了。他建立的那个团体实际上也是个宗教团体，只是没有像基督教一样到处流传而已。

我们现在来看看他的团体的一些教义吧，这也是一些可操作的行为规矩，就像和尚的不可喝酒吃肉搞男女关系一样：

绝不可以吃豆子。

东西掉到地下了，不准用手捡起来。

不准碰白毛公鸡。

不准用刀子将面包砍开，而且不准将整个面包全吃掉。

不准跨过门闩。

不准用铁拨火。

不准走大路。

房间里不准有燕子。

如果把锅子从火上面拿下来，不要把锅底印子留在灰上，要把它仔细地抹掉。

这些规矩够古怪吧？这些规矩，加上毕达哥拉斯也自吹是半个神，是间于神与人之间的东西，他的团体就变得神秘兮兮起来。我们知道，所有神秘的东西很容易被人崇拜，就像今天的气功和特异功能一样，毕达哥拉斯和他的团体也被许多人当成神崇拜起来，在很多地方都获得了大量的信徒，男女老少均有。靠着这些信徒，毕达哥拉斯和他的徒弟们在许多地方取得了军政大权，成为名副其实的统治者，建立起了一套圣人统治制度，这大概是人类历史上唯一由哲学家们来做王的朝代，也是哲学家们最牛的朝代。

与毕达哥拉斯的宗教思想一起的是他的“灵魂转世说”。

在古希腊所有哲学家里面，我第一次听说的就是毕达哥拉斯的名字。那还是很早很早以前，我是一个刚读高中的小子，开始读莎士比亚了。在《第十二夜》里读到了这样一段，这是那个一心想娶女主人的傻瓜马伏里奥和去戏弄他的小丑之间的一段对话：

小丑：毕达哥拉斯对于野鸟有什么意见？

马伏里奥：他说我们祖母的灵魂也许会在鸟儿的身体里寄住过。

小丑：你对他的意见觉得怎样？

马伏里奥：我认为灵魂是高贵的，绝对不赞成他的说法。

小丑：再见，你在黑暗里住下去吧，等到你赞成了毕达哥拉斯的说法之后，我才可以承认你的头脑健全。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来，毕达哥拉斯的灵魂转世思想在欧洲真是家喻户晓，连小丑都能侃几句。

现在再来说个故事，据另一位古希腊哲学家色诺芬尼记载，有一次毕达哥拉斯闲逛时，看见一个人正在揍一条狗，他厉声说：“住手，不要再打它。它是我一个朋友的灵魂，我一听见它的声音就知道。”

毕达哥拉斯的灵魂说可以归纳成四点：一是灵魂是永远不会死的。二是灵魂可以变成别的东西，如人的灵魂可以变成猪。三是一切都是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没有什么东西是全新的，都是同一些灵魂在变来变去，例如毕达哥拉斯本来是头牛，后来就变成了毕达哥拉斯，后来又变成了一只蜜蜂，后来又变成了我国汉朝一个书呆子，这样变来变去，直变到今天，变成了我或者读者您。依据这种说法，我们可以很容易地知道，实际上一切的东西，至少是具有生命的东西是可以互相变来变去的，换句话讲，都可能前世是亲戚。按中国的古话说，都是三生石上的旧精灵。

毕达哥拉斯的第三个思想是他的数学思想，它也是毕达哥拉斯所有思想中最伟大的。

毕达哥拉斯认为，万物都是数，是由数经由各种各样的形式构成的。

毕达哥拉斯还认为只有数才是和谐的、美好的。他找了各种各样的数，如长方形的数目、三角形的数目、金字塔形的数目等，它们都是由一些数目小块构成的，具有美的形状。他还认为十是最完美的数，所以他认为天体的数目也应当是十。但那时人们能看到的只是九个，所以他又硬加了一个第十个，取名叫“对地”。

毕达哥拉斯的有些数学发现直到今天还在用着，如数的平方、立方这些词就是毕达哥拉斯造出来的。

但毕达哥拉斯最有名的发现还是所谓的毕达哥拉斯定理，就是直角三角形的两直角边平方之和等于第三边的平方，这也就是我国的勾股定理。据说毕达哥拉斯发现这条定理之后，和弟子们杀了足足有一百头牛来庆祝。由此可见毕达哥拉斯的势力之大，要知道一百头牛在当时可是一笔大得吓人的数目，一般的国王也拿不出来呢。

赫拉克利特认为世界是一团火 赫拉克利特的伟大之处在于他的思想在他死去千年之后仍深深地影响着西方的人们，包括黑格尔和马克思，他的作品不但充满了智慧的闪闪金光，而且是充满了火与雷电一样的灵感，也像火与雷电一样震荡人心。

像毕达哥拉斯一样，我们现在对于伟大的赫拉克利特的生平知道得极少，只知道他出生在以弗所一个贵族家庭，以弗所位于伊奥尼亚，这伊奥尼亚包括现在的小亚细亚半岛沿海地区和海中一些岛屿，像意大利南部一样，是古希腊人的殖民地。他的生辰年月大约是公元前540年到前480年左右。

据柏拉图说，赫拉克利特是个相当刻薄的家伙，喜欢说别人坏话，他认为人是“宁愿要草料而不要黄金”的蠢驴。他看不起别人，认为人都是天生的懒汉，所以即使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也只有用鞭子抽打他们才能让他们去努力工作。

他骂的对象中包括自己的乡亲。他曾说过这样的话：“以弗所的成年人应该把他们自己都吊死，把他们的城邦让给未成年的少年去管理，因为他们放逐了赫尔谟多罗，放逐了他们中间最优秀的人，并且说：‘我们中间不要有最优秀的人；要是有的话，让他到别处去和别人在一起吧。'”

对乡亲们尚且如此，对别人就更不用说了，赫拉克利特一概加以批判讽刺，当他谈到伟大的荷马时，他就毫不客气地说应该用鞭子抽他一顿；谈到毕达哥拉斯，他说那是个缺乏理解力、只会死记硬背的家伙，压根儿算不上有智慧。

在极少数他说过好话的人中，有个叫条达穆斯的，赫拉克利特称达穆斯是“比别人更值得重视的人”。为什么呢？只因为条达穆斯像他一样，认为“绝大多数人都是坏人”。

赫拉克利特的思想是很富有感染力的，他最有名的思想就是认为世界是一团火。

赫拉克利特的第一个思想是他信仰战争，并且鼓吹战争。他认为战争是万物之父，也是万物之王。它能让一些人成为神，而使另一些人成为奴隶。

他认为战争就是正义，因为战争对一切人都是共同的，大家凭各自的力量去争取胜利，一切都是通过斗争产生和消灭的。

与赫拉克利特对战争的信仰联系在一起的是他的斗争学说，他认为万事万物相互斗争，这正是万物存在的根据，一切都是通过斗争而产生的，就像一切都是通过斗争而消灭的一样。

但赫拉克利特并不是一味讲斗争的人，就像他鼓吹战争并不说明他是战争贩子一样。他的斗争更确切地说是下面所说的对立统一。

赫拉克利特认为事物都有对立面，就像一个钱币的两面一样，这两个对立面是相互分立、互相斗争的，但这种斗争并不是一味地不和与争斗，而是对立中有统一。因为在斗争中对立面会相互结合，相互结合就会产生运动，而运动就会走向和谐。于是就构成了这样一幅图景：对立（不和谐）→运动→统一（和谐）。所以他说：“对立对于我们是好的。”而万物都是这种对立统一的结合物。

我们可以用一句中国俗话说明赫拉克利特的这种思想，这句话就是“不打不相识”。两个不相识的人碰到一起了，由于某种原因产生了对立，于是就有了运动——打架，一打发现对方原来是个武功高手，或者是条真汉子，于是两个人就“统一”了，大家和和气气，做个朋友。就像《三国演义》里关羽战老黄忠，两人一打之下，发现对方原来不仅武艺超群，而且仁义过人，于是和和气气，成了一家人。

赫拉克利特这个人的思想对后来的黑格尔有很大影响，通过黑格尔又大大地影响了马克思，一直影响到中国现在读高中的学生朋友们，我们的高中政治课本《辩证唯物主义》里的对立统一律与赫拉克利特所说的简直一模一样。

万物皆斗或者对立统一有个共同点，就是一个字“变”。

赫拉克利特认为，万物的一个本质特点就是变，从产生的一刻直到消灭的一瞬，都在不断变化着，从没有停止的一刻，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永恒的，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变本身，只有它才是不变的、永恒的。

我想大家都听说过他的一句名言：

踏入同一条河流里的人们，流过他们的水是不同的，永远是不同的。

这个意思用另一句来说，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在我们第二次踏进这条河流时，里面的水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踏进时的水了。

赫拉克利特又认为，火是万物的本原，万物都是由火而生成的，火与其他万物之间是一种相互转换的关系，一方面万物由火转换而来，另一方面万物也可以重新转换为火。除火之外，还有其他三种基本元素：水、土、气。万物首先由火变成这三种基本物质，再变成花鸟虫鱼、金银铜铁等万事万物的。这一转换的具体过程是这样的：火→水→土→气，因为海是由水构成的，而风是气。

这里我们可以联想一下古希腊其他哲人关于万物起源的说法：最早，泰勒士认为万物来自水，而阿那克西美尼认为是气，毕达哥拉斯则提出数才是本原，到这里赫拉克利特找到了火，到后来的恩培多克勒，就是那位为了证明自己是神而跳进火山口被烧成灰的人，把以前人们的说法综合起来，干脆说水火土气都是万物的始基。

赫拉克利特还反复地提到过一个“神”，并且认为神才是最聪明的，神看我们这些人，哪怕是最聪明的人，也像成年人看小孩子一样，是最幼稚不过的。他说：“最智慧的人和神比起来，就像一只猴子，正如最美丽的猴子与人类比起来也会是丑陋的一样。”

德谟克里特与原子 德谟克里特和以他为代表的原子论在古希腊并没有太高的地位，但在今天他却获得了空前的认可，原因就在于两千多年前德谟克里特的理论被20世纪的物理学证明有着惊人的准确度。

德谟克里特是色雷斯人，色雷斯是位于今天的马其顿共和国，这里还出了另外两个古代名人，一个是古希腊最大的“智者”哲学家普罗泰戈拉，另一位是古罗马奴隶起义的领袖斯巴达克斯。

德谟克里特精力充沛的年份大约在公元前420年左右，他年轻时就到处游历，从南面的克里特直到东面的波斯，天南海北逛够后，他又回到了故乡色雷斯，从此在那里一直住到老死。

德谟克里特最有名的思想就是原子论了。依据德谟克里特对原子的描述，原子大约具有以下的特点：

形状：原子是一些有着各种各样形状的小粒粒，方的圆的扁的长的都有。

硬度：它们是不可分的，它们内部没有一点空隙，无论用多锋利的刀也休想砍开。

数目：原子的数目比撒哈拉沙漠中的沙子还要多，数都数不清。

种类：与数目一样，原子的种类也无限的多。

大小：有的大，有的小。

温度：原子们有的热如火，有的冷如冰。

重量：有的重，有的轻。

寿命：原子与天同寿，与地齐庚，不可毁灭。

除了上面这些特点外，原子有一样更为根本的特性：永恒的运动。原子自从产生起，那是与宇宙的产生一起的，就在不停地运动着，现在还在运动，将来也会永远运动下去。

原子的运动有什么特性呢？有两种可能性：

首先，原子像一个苹果掉到地上，是从上往下坠落的，而且永远在坠落着。但他们坠落的速度并不相同，有的原子轻，如鸟羽飘落般慢；有的原子重，则如砖头下坠般快。由于这快慢相异的缘故，有些重原子后发而先至，赶上那些先落但因轻而慢的原子，这样就发生了“碰撞”，于是原子们就会像两个碰到一起的乒乓球一样，往外弹开来。

第二种可能性是原子的运动压根儿没规律，就像没头的苍蝇或者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乱窜，用科学术语来说，是一种随机运动。

德谟克里特认为原子是万物的本源，也就是说万物都是由原子组成的。那么原子是如何构成万物的呢？

我们前面刚说过，原子是永恒运动着的，既然无数的原子都同时在运动，就不可能不产生一个结果——碰撞。这样碰来碰去就形成了一个个的旋涡，就像我们通常在流水中看到的一样，它能将许多草叶啊、树枝啊什么的聚集到一块儿，原子这种旋涡运动也能把大量原子聚集到一堆。这些成堆的原子到一起后，就会不再是单纯的一堆原来一样的原子，而是会形成与原来的原子大不相同的各种各样的物体。这样物体不断地产生、不断地增多，渐渐地就变成了整个的世界。

不但原子说有道理，德谟克里特关于旋涡运动产生物体乃至世界的思想也是不折不扣的天才设想，两千多年后，伟大的哲学家康德写了一本《宇宙发展史概论》，在这部杰作里康德就是用旋涡运动来说明天体起源的。甚至于他的描述与德谟克里特所说的也大致一样，先是一些宇宙尘埃，旋涡运动把它们聚到了一起，最后形成了星系，我们地球与太阳都是这样形成的。

德谟克里特还有一个奇怪但极有意思的观点：他认为除了我们这个世界外，原子还构成了许许多多的其他世界，有许多世界就像有许多座房子、许多头牛羊一样。这些世界就像这群牛羊一样，有些正在生长，有些却已衰老，有些可能天上有好几个太阳月亮，有的则可能一个也没有。

总之，世界就像一个人，有生有死，没有永恒的世界，只有永恒的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