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事
刚进小区，迎头又碰上张姨了，只得热情招呼：“这是遛弯去呀？”
“呦！青青你怎么就回来了？不多聊聊呢？”
“也不是，着急回去嘛，说路远——还要倒车的。加了微信——说回头再聊。”
“诶呀，这个小赵！这事儿让他办的。嘿。不过，人其实是实在人。就看你喜不喜欢了——他倒是没有什么坏毛病的，不就是因为不会讨女孩子喜欢嘛......不然也留不到现在呀。条件还是不错的，你说呢？啊？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嘛？”
“呵呵，嗯，人没什么不好的。事业心也强，给我说让我帮着留意生源呢。”
“那你怎么说的？”
“我没说什么啊。张姨呀，呵，诶呀我跟你直说了吧？人呢，其实条件真不错的，不过我看是没有这个心思——人家正忙着生意呢，宣传呀什么的，是真的忙。哪有心思谈对象？说是说让我帮忙什么的，张姨你也知道，也别说我不想帮忙，谁不想挣钱呢，可我是那块料吗？我都不会啊。我没好意思直接跟他说，想着跟你先说说——大概是不合适的。”
“哦呦，那你不好意思什么呢？就直说好了呀！他自己的生意他自己忙去嘛！刚认识人家就让帮忙，别说才这个阶段了，那结了婚也不是光听他的呀～？真是，哪有这么着急的。回头我说他！不会说话！不过青青呀，你真的不能老也不好意思呀，谈朋友谈朋友的，这两个人就是要谈呐～。他有他的想法，你有你的想法，都这样！说开了，那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嘛，关键就是要谈呐！这谈着谈着，说不定就成了，是不是啊？还是怎么，你看不中啊，不想谈？那要是看不中就算了，看不中那就没办法了呀。你跟张姨说实话，你是怎么想的？”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苏青青一时语塞，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
然而不表态本身就已经是表态了。
见多识广的张姨很痛快地表示自己会去跟赵先生说：此事作罢。苏青青如蒙大赦，一遍遍感谢张姨为自己忙活这许多事情。
“行，你快回去吧，我再溜达溜达的。”张姨挥挥手，表示这都不算事儿。
问题解决了一半，下面就是老苏那一关了。
苏青青看见家里亮着灯，先定一定神才上去。本以为要面对一屋子人的，结果还挺安静。老苏躺自己屋里看电视呢。这样好，在自家人面前丢人不算什么，反正也没有被瞧得起过。
“姜姨他们回去了？”苏青青稍稍张望一下，故作镇定。
“你怎么回来这么快？”
“那人住新区呗，怕晚了没车了呗。”
“晚了可以打车呀。”老苏还是能接受这个理由的，就是一定要嘀嘀咕咕。
“嘿，人都说越有钱越小气，我算是信了——他说打车好贵呀，要五六十呀～！”所以老苏你不要期待什么，就算成了这样的人也不会让你占便宜的，嗯。
“你懂什么，人家那叫精打细算。”
“那可是！人家多会精打细算呀，吃着饭突然想起来病人也有小孩，就让我在我们全～院的病人里给他打广告呢！”人家精明着呢，所以你还是放弃吧，赶快放弃吧。
“哈哈，广告费给多少呀？”
“你也真会想，还广告费呐？饭费还是我付的呐！”这回总该踩着你的雷了。
“什么玩意儿这是？！你付的？！你干嘛付！多少钱？”老苏果然不高兴，电视也不看了，走出来认真问话。
“哪有多少钱，就点了俩素菜——哈哈，说什么饭店里的肉都不新鲜，他从来不在外面吃肉呢。”反正你也没看见到底吃了啥。
“这什么玩意儿都是！我找你张姨去！”
“诶诶，别去！我回来碰上张姨了，都说好了不行，让她给回了！你就别再去了，还专门埋怨人家张姨去吗？”找张姨去还行？
“那也得把饭钱要回来呀！哪有这么办事的！什么人呐这是！”老苏看来是动了真气。
苏青青忙着往回找补：“可得了吧！你这么去说，张姨还以为你想让她赔钱呢，以后还敢帮你办什么事？为了两个素菜也不值当的——我还吃了一半儿呐！”
“吃了是应该的！你说说你！人家出去都能得点儿东西，你出去还往外掏钱！你有几个钱，充什么大个儿？他不付你把他撂到那儿，站起来就走！他还能不付吗？连这点应变都没有？你白长的这么大？你就这点儿出息？”老苏嘴里的出息，向来是与众不同的。
“是是是！我也知道我不对......诶呀～！算了吧，就当扶贫了吧。”
“他那么大老板要你扶贫？你还穷大方！你就是败家！”
“什么大老板，就是一个办班的，问收了多少学生也没告诉我——说不定挣不挣钱呢他。”
“管他有没有，就得当他有！以后你不许再掏钱！都当大风刮来的呢！”
“那是那是！肯定不掏了！买了半个西瓜，闻着就甜，吃不吃？”
“给我送屋里来！”
“行！马上。”今天居然这么顺利过关的吗？苏青青简直高兴。
那赵先生一会儿的功夫被苏青青爷俩叨叨出好几种版本来，也不知道回家路上得打多少个喷嚏。
切切西瓜，给老苏送到鼻子底下，老苏吃着甜，方才说道：“夏博学他爸来了。你姜姨说，打算送到国外去。早点出去也好，省得老得送过来，你也不方便。”人不在眼前，也就不叫博博了。
“这么小就送出去，姜姨舍得吗？”
“那是人家家的事儿，用不着咱们操心。”
呦？这么说，现在人家还是人家，咱们还是咱们啊？
“哦。”苏青青吃瓜，连着疑问一起吃到肚里去。聊天告一段落，老苏专心看电视了。苏青青就收拾收拾回房玩手机。
有点想邓玉兰女士了啊。
微信还是有的，只是联系少。
也不知道邓女士忙不忙？
打开微信，跳出来赵先生一大堆的未读消息，又是语音又是表情，隔几行发一个视频请求。
天啊，唯独把他本人给漏掉了！虽然潜意识里可能有故意的成分。
苏青青好想仰天长叹。该怎么说呢？其实，我就是嫌你太聒噪了？不行。其实，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样儿了，求你也把我忘了吧谢谢？这也不行啊。
真麻烦。
不如假装没看到。等着张姨先去说，多好。
这一个拖字诀，是得了老苏真传的。不为此骄傲，甚至有点自我厌恶。可是事到临头仍然会这么做。
苏青青蜷在床上，翻邓女士的朋友圈。发的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参加什么会议时拍的。有特写有合照，很有些庄重的气氛，与自己和老苏的市民气差别真大啊。
但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有没有过的很辛苦？会不会太累？
我要如何说抱歉，你又会不会原谅我......
苏青青发呆，这么多年以来，唯一可以用来自我安慰的事，是下了决心要在邓女士老病之际用心照料她。可那究竟会是什么时候呢？
一天天看着病患过日子，不得不明白少女时代下的决心靠不住：世间事何曾有过按着心愿走的？变数实在太多了。
太多太多了。因伤因病猝死的就很多，有些当场就完了，送医都只是走流程。
万一邓女士生了需要隔离治疗的病，自己能拿到许可去护理吗？
万一邓女士请了别人，不要自己照顾又怎么办？
万一自己死在邓女士前边，那又怎么办？
弥补错误的时机，最好是在错误发生之前，其次是现在。
可是自己连迈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不敢对你提起那件事，因为还不具备补偿的能力。
真是没用啊。
让你失望了，妈。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有谁能教教我吗？
苏青青胸口像压了块石头，这么多年了，一直压在那里，把她从青葱少女压到了中年妇女的边儿上。再退两三步，就要沉底似的紧张。
结婚是一个办法，婚后能有个自己做主的家，干什么都方便。可是论起真心，她觉得不结婚的日子安稳得多。
如今的婚姻啊。结了就能保证不离吗？离婚已经太寻常了。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可以及时止损，步入新生活。
可惜这道理不能用来安慰自己。
苏青青唯一了解的离婚方式，是闹翻天之后的净身出户。万一有孩子？那就剩在徒有其表的家庭里瑟瑟发抖吧。自己照顾孩子？想像不出来......怪吓人的。
再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随便找个人就结婚。
恐惧在她懦弱的心里生了根，长出棵虬枝盘曲的歪脖儿树来。
树上挂着根绳，都快要把她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