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堡到另一座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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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座城堡到另一座城堡(5)

在他们考量到底是把你引渡回国还是不引渡的时候,你本人同样会如坐针毡!你的那些问题!……你压根儿就不碍他们的屁事!……伪君子,他们全都是答尔丢夫!比我们法国的答尔丢夫要虚伪十倍!……信新教的答尔丢夫,脱帽致敬!要是在他们“考量”期间你一命呜呼了呢?他们巴不得呢!……他们是清教徒!……他们还要考量二十年……直到你形销骨立……只剩下一张腐烂的皮……几块结痂……苔藓……糙皮……而且眼睛也瞎掉了!……你们会跟我说,世界上所有的监狱都是这个样子!……我不想与你们争辩!……雷诺的情况不是个案……他们终究会过来把你结果掉……毫无疑问!在充分地权衡利弊之后……嘎啦!嘎啦!深更半夜……那扇沉重的大门!……四个穿着工作罩衣的大力士!把那家伙抬走!哐!你会听见杀猪般的惨叫!那边的死囚牢房!11号!12号!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北方的答尔丢夫不会跟你闹着玩的!莫里哀的答尔丢夫不过是小儿科!……我听见他一直在喊“Hjelp!Hjelp!”第二天,他死了!你再也见不着他了!……

这件事发生在弗雷斯内[73]吗?……当然啦!……这种事到处都在发生!……雷诺吗?明天就轮到科克托!……明天是阿尔米德……马乌神甫也不能幸免!……克里斯特医生也一样!……甚至还有穿着比基尼的莫里亚克!……“快报!”他说道[74]……他们随即就把他抓住了!他们会在半夜三更时分抓走牢房里的任何人!

“Hjelp”是“救命”的意思!……你们已经明白了吧!你们抵达哥本哈根……“出租车!”…… 去英国大饭店吗?……不去!去西部监狱!……你们不要松口!要咬住不放!就说你们想参观!……想去那里!不去看小美人鱼!你们想听见“哐!救命啊!”……就这些!……

当我想到那些人,那些谈论政治被我听见的人,我已经看见他们坐到了那辆大巴囚车上……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巴囚车啊!安装了铁栅栏,气氛肃穆,里面塞满了跟你一样的罪犯!……不是查理·卓别林式的犯人,而是结结实实地穿着囚衣、戴着铐子的囚徒!……还有十二支冲锋枪把守!你们可以判断一下,产生的效果会是多么的震撼!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迂回前进,拼命地抓住商店铺面……担心这样的事会发生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惊恐万状!害怕啊!被吓得魂不附体!……想起往事!他们不是在这里非法堕胎……就是在那里小偷小摸……没干过这种事的人寥寥无几……一点也不觉得丢人现眼!贫穷才丢人现眼……贫穷是唯一丢人现眼的!……譬如我吧,没有小汽车,步行出诊的医生!我看上去像什么呢?……一个医生,即使是最没本事的庸医,都是有用处的,他的用处在于你们电话才拨出去,他随即就赶到了!……救护车总是很紧缺……出租车呢,永远也叫不到……再怎么蠢的医生至少有辆小汽车吧!……尽管我声名狼藉,是苦役犯监狱里的惯犯,但是,假如我有辆小汽车的话,他们也不会觉得我那么庸俗,那么老气……汽车啊汽车!多可笑啊!前面提到的那辆又不是我的!……在这里也一样,我没有车!我等着阿西尔的那一辆!要是他想把他那些骇人听闻的账目拿给我看……说我欠了他这么多那么多钱,他说了的!那我也会说他是“同性恋罪犯”,我说过了!……上文提到的那辆大巴就统统归他了!然后滚他妈的蛋!他的全班人马跟他一起滚!……诺尔贝尔跟在后面紧追不放,穿着囚衣、戴着手铐!我就是这么看事情的哟!

被带到警察局之后,你至少还得等上五六个小时……才会有人过来找你……五六个小时站在一口竖立起的棺材里面,被反锁着……实不相瞒,我这辈子像哨兵一样一连站好几个小时的岗,是站过的,值勤,站得像韭菜一样直,无论是在战争年代,还是在和平年代……可是在哥本哈根刑事法庭的那种竖立起的木匣子里站着很傻逼,我从来也没感觉过自己会那么傻逼……等着被讯问……谁问?问什么?我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开始吧!他们打开了我的匣子!他们搀着我上楼……必须得搀着!……两名警察……因为我有脚气病而且站着等了太久……讯问室在五楼……那两名警察很和气地搀着我……从没动过粗!我还要说的是,我尝试过用各种方法治疗我的眩晕症,好在走路的时候不打趔趄……不再摔跤……可一点也不管用!我还是摔倒了!……糙皮病的后遗症……你们随便翻看哪部医学专著都能发现,治疗坏血病太容易了,几块柠檬就能解决问题……祝您健康!……我的身体永远都是这种扭曲变形的样子了!……他们也会像这样把我埋到地底下,邪魔!……好吧!尽管我已经是个快要报废的人了,可是就这样把你们丢在半路上是不可饶恕的!我刚才说到上楼梯……现在我们已经到了五楼……说到他们的刑事法庭我还有个有意思的小小的发现……也太他妈的那个了……一条又一条过分装饰的走廊,拐弯抹角……像发夹和开塞钻……假设你想逃走,不管从哪里,不管是什么时候,最后你总会跑进一个院子,很多“彪形大汉”正在那里候着你呢……那是特警……你会被修理一顿,然后送到医院里去!所以千万不要动那种逃跑的念头!我是不行了!……已经风烛残年了!……翻遍所有的“药典”也丝毫改变不了我的现状!大势已去!……北欧的监狱建来就是为了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眼下那些在布达佩斯和华沙铤而走险的家伙,他们当中肯定有人要进局子的……必然的!二十年后你再去问他们对所有这一切做何感想……正如我前面所说,游客的话,什么也看不见,他跟着导游走……英国大饭店,新港,纹身宝贝,大圆塔……美人鱼……看到这些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回到家里就有谈资了,他都看到了……两三匹挂着嘉士伯啤酒厂标牌的马,那马还戴着夏天的小帽子呢……旅游能看到的就是这些啦!

我还是回过头来说我所抵达的那层楼吧……两个警察一人拎着我的一边胳膊……我们到了!他们让我坐下来,三个审判员要向我提问……他们轮着来……噢!没有任何粗暴言行!……但总是一成不变的枯燥乏味!……“你承认把马奇诺防线地图交给了德国吗?……”我的回答也总是一成不变!“不!”然后我签名,跟他们一样一丝不苟!所有这一切都用英语进行……你们从这一点就能感觉到我们法语的衰落……假如放在路易十四时代,或者哪怕只是在法利埃[75]时代,你们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做!……“Do you admit?… do you admit?…”扯鸡巴蛋!“no!no!”签名!……不做解释!我一说完“no!no!”并签好名字,他们就重新给我戴上手铐,重新把我扶下楼,然后再扶上那辆大巴囚车……然后再次开拔……穿越整个城市!从东到西!

像这样折腾了好几个月,然后有一天我浑身都动弹不了……于是那三个审判员亲自登门……到我的那个洞穴里……继续问我同样的问题……说它是洞穴,你们可以去参观一下,三米长三米宽,六米深……像一口井……想要一脸菜色,想得脚气病,想生苔藓,没有比那更合适的地方了!我在西瓦瑟廊巷生活了十八年,体会过什么是暗无天日……但丹麦自由党简直是坏到了极点!他们是不是想让我死在那里呢?当然想啦!……不会遭人非议……没有粗暴言行……“他没挺住!”你们看,我给你们找个例子:雷诺……他们所使用的手段!……干净利落!在井底待上两年,就要了他的命!他们则可以高枕无忧!……我呢,五六个月就可以了!……五六个月就没命了!……我应该会没命!……全身已经有百分之七十五的部位损坏!……没救啦!……但我挺了过来!他们真倒霉!

如今,十年之后,在默东,在贝尔尤,再也没有人问我任何问题……他们总把我端出来取笑……但点到为止……我也懒得去搭理他们了!……我有别的烦心事!……煤气……用电……煤炭!……还有红萝卜!……那些强盗已经把我家洗劫一空,把我的家当全都贱卖到跳蚤市场去了,他们无须忍饥挨饿!……他们啥也不用担心!……杀了人也不用偿命!……“奥运会冠军”勇气可嘉!臂章,饰带……十……十二张请柬!要是他们用小折刀割下我的脑袋,他们就会登上凯旋门!光荣啊!不再“籍籍无名”!……要让他们出现在霓虹灯下!不过,我老是怨天尤人也许是不对的……证据就是,我依然活着……而且我每天都会失去敌人……癌症,中风,暴饮暴食……看着它们从你这里溜走是一件快乐的事!……我这个人并不难满足……一个名誉!……另外又来一个!……生活中快乐无处不在……

噢!是的,我先前跟你们提到过托米娜……我的猫名叫托米娜!……我忘记跟你们说了!不能什么事都拿年老糊涂来做挡箭牌!……我还跟你们说到了我的病人!……屈指可数的最后几个病人……因为我心地善良,我有耐心,也因为他们都已经非常老了,而我又拒收诊费!噢,绝对是真的!……屈指可数的最后几个病人还会过来找我看病……

我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要追溯到“第二帝国”时期……我想从事“自由职业”!……当我支付完我的“估税”,我的营业税,医疗协会的会费,一点暖气费,还有我的死亡保险费后,我就没有钱了!……绝不骗你!……身无分文了!我做自由执业医生,听上去还不赖!……你们会对我说:“去找你的阿西尔要呀!他只要把你的书多卖一点就有钱了!……”但那个该死的,他在这件事上特别谨小慎微!……背信弃义的阿西尔!……什么人啊!……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两面三刀,签世界末日条约,不让别人买我的书!……他把我关在他的地下室里,把我彻底埋葬……我一千年后会被再版……可是,眼下,在贝尔尤,眼下我已经没有活路了……“啊,是的,塞利纳!……他就在我的地下室!……他一千年之后再重见天日!……”一千年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说法语了!嗨,傻逼阿西尔!告诉你,那就像花边生意一样!……我目睹过花边生意的衰亡……我亲眼目睹!……证据就是,我母亲葬在拉雪兹公墓,墓碑都没敢刻上她的名字……我会跟你们讲到她的……玛格丽特·塞利纳……因为我,丢人啊!……从她的墓前经过的人估计都会往她的墓上啐一口……

我没想过要成为圣文森特·德·保罗[76]或者曼特[77]那样的人物,但经常有人指责我对动物出手过于大方……这是事实!……是的!是的!……面包干,猪肉,大麻籽,鹅肠菜,肉末,钱都花在它们身上了!……狗,猫,山雀,麻雀,红喉雀,刺猬,让我们的生活难以为继!还有从雷诺汽车厂厂棚上飞来的海鸥!……冬天……从下面的那个工厂……那个小岛飞过来……必须承认,我们都成了笑柄!……尤其是那些动物不光是自己跑来,还呼朋唤友……刺猬,红喉雀,山雀……尤其是寒冬腊月……从默东上边跑来……要是没有我们,它们的冬天会很难熬过去……我刚才说默东上边……实际上比默东更远,从伊夫林省远道而来!……我们所在的位置就在伊夫林森林的尽头……在最边上……我们后面便是布洛涅森林,比扬古……

好吧!我们的动物花费不菲……我承认……到了需要小心提防的时候了!我们每周提防十次!然后又飞来了十只别的鸟!

我救济的动物中,最瘦骨嶙峋的那个跟我比起来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我比它辛苦……比它辛苦多了!……但这个被我救济的家伙却视而不见!脑力劳动是看不见的……我最后会彻底破产……我感到颜面扫地!……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吧……上个礼拜天,我早年的一位老病号,克利希的一位女士,一位非常优雅、受过教育、秀外慧中的女士跑来找我……她知道的事情很多……她从巴黎市区绕了一大圈,倒地铁,倒公交车……可谓长途跋涉……我向她表示祝贺……祝贺她一点也没有气喘吁吁!……她远道而来是想听听我的建议……我给她和她的全家人都看过病……轮到我时,我问她某某人、某某人现在的境况……都是我非常熟悉的人……还有普榭门、洛林广场和法尼街,那些地方都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们是怎么处理罗盖的房子……她知道……她全都知道……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还记得我……他们都老了……他们向我表达他们的美好情谊和良好祝愿……他们都知道我的全部遭遇……他们觉得把我关进牢里非常不公平!……尽管如此,要是我还待在克利希的话,他们肯定会把我碎尸万段!……还是说说别的事情吧!……那些医院……那个庞大的毕夏医院……然后还有区政府……还有那些公务员……共产党和反对党……还有那个自杀的奈尔……他也像我一样是巴黎人……要在巴黎郊区找到一个不是从下阿尔卑斯省或者埃诺省出来的公务员,那可比登天还难……你要不是从德龙省、菲尼斯泰尔、佩里戈尔出来的,待在巴黎郊区的话你会觉得浑身不舒服……比方说到区政府办事……“您是在哪里出生的?”库尔布瓦,塞纳河畔……那个女办事员就会皱起个眉头……你做了一桩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