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悬案疑云
入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才干爽了没几天的城市又被浓重的潮气包围住,夜色中的气息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在这样一个夜晚,一盏昏黄的灯光下,一个满脸胡茬头发蓬乱的男子,正气鼓鼓地敲击着手中的电脑键盘。随之,一条条恶毒的谩骂和诅咒,便跃入电脑屏幕。对着电脑发泄一阵,似乎觉得索然无味,男子踱步到窗前,点上一支烟。忽明忽暗的烟火,隐隐照着男人的脸庞,一如窗外的雨夜,写满萎靡和阴郁。须臾,香烟燃尽,男人打开窗户,将烟屁股弹了出去。关窗之际,一股雨丝随风飘溅到男人脸上,他怔了一下,像想到了什么,随即嘴角边泛起一丝阴森的狞笑。紧接着,男子迅速反身,坐回电脑前,敲击键盘的双手,变得轻快了许多——据市政府防汛指挥部内部消息,明后两天本市将再次迎来特大暴风雨,雨量远远大于4月1日的暴雨,摧毁性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政府方面出于维稳需要,内部下令不得对公众透露汛情……
同样在这个夜晚,在另一盏锃明瓦亮的LED灯下,展现的却是一幅春色无边的景象。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穿着黑色长筒丝袜、低胸蕾丝短裙,在电脑屏幕前扭动着凹凸有致的身姿。女子操着一口嗲嗲的声音,煽动着说:“……来,亲爱的宝宝们,给姐走一波礼物呗……”
还是这个夜晚,除顾菲菲在鉴定科监督DNA检测之外,支援小组其余几个人的身影,都出现在支队档案室中。
档案室不算太大,有百儿八十平方米的样子,里面潮气重,扑鼻都是旧纸张腐朽的气味。用硬牛皮纸装订的案件卷宗,整齐摆放在一排排木色的档案架上,可能有的案子调查材料比较多,便被装在方形的纸盒箱中,摆在档案架的最下层。
艾小美和杜英雄已经在档案室里生生窝了一整天。连着看了几十份卷宗,这会儿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只能把一摞摞卷宗搬到身旁,席地而坐,强打着精神继续翻看。
韩印和叶曦则对头坐在档案室门边的长条桌旁,手边也都摆着一摞子卷宗,桌角还有一个贴着白色标签的纸箱子,标签上注明:“朝阳网瘾戒除学校专案”。
良久之后,韩印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放到一边,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说道:“这资料也太笼统了,培训老师和学员信息登记得都不够具体,对咱们来说用处不大。”
“确实是,早年间的学员档案基本没有记载,不过这应该不是办案人员的问题,你想他一个没在教育部门备案的民间非法经营的学校,怎么可能在学员档案上多下功夫?”叶曦也放下手上的卷宗,伸了个懒腰,晃着脖子说。
“看来还得试着找找住在孙阳下铺床位的那个方剑。”韩印说,“床上床下住着,他肯定比别人了解孙阳,说不定两人关系还不错,也许他会知道孙阳离开网戒学校后去了哪里。”
“我已经跟齐队交代过了,先从户籍登记信息方面着手,筛查现年龄为25岁到35岁之间,名字叫方剑的本地男青年。”叶曦说。
“嗯。”韩印微笑应道,瞬即不由得深望了叶曦一眼。叶曦的经验和对他的了解,真的是让韩印觉得配合起来非常默契和从容。
那边厢,艾小美不知为何霍地从地上蹿起,眼睛直勾勾盯着手里的一份卷宗。继而把卷宗夹在腋下,哈腰从一个纸箱子中又接连翻出几份卷宗,拿在手上快速翻阅起来。看她这副架势,似乎有所发现,坐在不远处的杜英雄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凑到她身边。盯着艾小美手上的卷宗看了会儿,杜英雄眼睛开始微微放光。
“这案子有点意思。”杜英雄说。
“是吧,有相似的因素。”艾小美说。
“就这点材料吗?”杜英雄指指艾小美手上的卷宗。
“喏,这里都是。”艾小美抬脚踢了下放在地上的纸箱。
“咱拿给韩老师他们看看吧?”杜英雄旋即抱起地上的纸箱,精神头十足地说。
“好。”艾小美使劲点点头。
案情简报:
2011年10月8日下午3时许,110报警中心接到报案,报案人声称自己的儿子被人杀死,警方随即出警。
受害者:林峰,籍贯本市,1987年生人,案发时年24岁,大学肄业,无固定职业。林峰系独自居住,第一现场为江平市上鼎区东川路129号2单元301室,即林峰本人的家中。报案人林德禄,系林峰父亲,是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的老板。林德禄原配妻子,即林峰的母亲,于2009年遭遇意外车祸丧生。林德禄随后二度组织家庭,与再婚妻子以及随嫁过来的继子,共同住在市中心另一处房产中,案发时他们刚从国外度假归来。
现场勘验显示:凶器为一把刃长为10厘米的折叠水果刀,在刀柄部位共采集到6枚指纹,经鉴定,确认其中四枚来自受害者本人,尚有两枚指纹无法证实来源。相关社会关系调查和在指纹数据库中检索,均未发现与之相匹配的指纹。除报案人情急之下,造成现场房门部分的损毁之外,未发现门窗有撬压痕迹,门窗把手和窗台部位也未采集到属于受害者家人以外的指纹和脚印。调阅受害者手机通话记录显示,该号码虽未欠费,但长达近两年时间没有任何通话记录;同样,家里的座机也有近两年时间没有使用过。现场未有大肆翻动迹象,但受害者的手机、笔记本电脑、iPad平板电脑等数码物品,均被盗走。
法医尸检显示:受害者系被水果刀刺中右侧太阳穴引发死亡,死亡时间大致为案发前3天,也即是2011年10月5日左右。尸体双眼被一条布条蒙住,布条是从受害者家中的一件衣服上剪下来的。布条绕在脑后的打结方式,采取交叉两次系结的手法。尸体上未发现任何约束迹象,但在其血液中检测出催眠镇静类药物“苯巴比妥”的成分。
本案虽经过多方调查取证,但最终并未找出行凶者,被搁置至今。
时间来到后半夜,档案室的门突然被撞开,紧跟着头发湿湿的顾菲菲,双手费力地提着两个大袋子走了进来。杜英雄和艾小美很有眼力见儿,一个跑过去接过她手上的袋子,一个跑过去帮她掸去身上的雨珠。
袋子一放下,饭菜的香味便溢了出来。杜英雄和艾小美早已饥肠辘辘,不由分说把桌上的卷宗资料划拉到一边,麻利地把一个个方便餐盒从袋中取出,打开盒盖,放到桌上,拿起筷子便自顾自吃起来。韩印看着两个小家伙狼吞虎咽的架势,笑了笑,从桌上拿起两双筷子,分别递向顾菲菲和叶曦。
叶曦接过筷子,但顾菲菲却摆摆手:“你快吃你的,我吃过了,DNA检测结果还得等一段时间,我估计你们今天肯定没怎么吃好饭,就给你们买点夜宵来。”
“还是顾姐好,不像韩老师和叶组长空着手就来了。”艾小美满嘴油腻说。
“就是,就是,顾姐最好了,韩老师他们不但空着手来,还要蹭我们泡面吃。”杜英雄鼓着腮帮子,附和说。
“赶紧吃你们的,有好吃的也堵不上你俩的嘴。”顾菲菲嘴角含笑,白了两人一眼,可能怕叶曦尴尬,转头对叶曦说,“这两个孩子跟我没大没小惯了,你别在意啊。”
“没事,没事,人家批评得对,早中午连着吃了三顿泡面,确实挺不容易。”叶曦打趣道,“那会儿我刚一进这屋子,差点把我顶出去,满屋子都是榴梿味。”
叶曦说完便大方地笑了起来,屋子里的人也都跟着笑了一阵,气氛瞬间轻松起来。这也是叶曦的优点之一,应对各种场面都游刃有余,自己不卑不亢,周围的人也会感觉很舒服。
当然,这其中最尴尬的是韩印。虽然两个小家伙可能也只是针对“伙食”发点感慨,但他很怕顾菲菲和叶曦多想,赶紧从手边拿起一摞卷宗递向顾菲菲,转换话题道:“对了,我们发现一个疑似案例,你研究一下尸检报告,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来。”
也就用了一顿饭的工夫,顾菲菲大致看完了卷宗资料,微微点着头说:“确实有相似的地方,受害者年龄与无名尸骨相仿,案件中也出现了使用布条蒙眼的动作,但也有明显的差异性,受害者的尸体是暴露在外的。”
“这或许就像韩老师先前说的那样,是案发时间点的问题。”杜英雄接下话道,“那个时候,植物园已经开始二期扩建,埋尸风险加大,凶手随之放弃隐藏尸体,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不仅仅只是这一方面的差异。”顾菲菲说话间,把几张现场存证照片摆在桌上。照片中,能看到受害者仰躺在房间地板上,脑袋枕在血泊中,双眼蒙着一条布条,右侧太阳穴上插着一把刀,刀刃几乎全部没入脑颅中。顾菲菲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你们看这照片上,蒙眼的布条上有明显的血渍,而且接近创伤部位的地方,布条还被凶器划破了,说明蒙眼动作是发生在锐器刺杀之前,与‘植物园埋尸案’均系死后蒙眼的手法截然不同。还有,这个案子的凶器是单刃折叠刀,而‘植物园埋尸案’从刺创形态上分析,凶器是类似于匕首或者短剑之类的双刃锐器,所以两案凶器肯定不是同一把。另外,我手上的尸检报告显示,林峰是被锐器刺穿了头颅的翼点部位,导致脑膜中动脉破裂形成血肿,因长时间未做止血处理,遂引发死亡。理论上这样的伤害方式,不会立即导致死亡,起初只会让林峰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中间会有短暂的苏醒,除了手机被凶手带离现场,他家里还有座机,应该有给‘120’打电话求救的机会。但事实上林峰并未采取自救,恐怕与尸检报告中标明他血液中含有一定量的安眠类药物有关。而如此的下药细节,在‘植物园埋尸案’中并未出现过。”
“同理倒也能解释林峰为什么会乖乖地任由凶手用布条蒙住双眼。”叶曦接话说。
“就案卷资料上看,现场并未搜集到与安眠类药物相关的药瓶或者外包装,这就意味着被凶手带走了,倒也能间接证明林峰有被下药的可能性。”艾小美低头沉吟一会儿,少顷,抬起头说,“植物园的案子会不会也是如此,只不过时隔多年已经无法检测出尸骨内的安眠类药物成分了?”
“不会的,苯巴比妥在尸体组织中不易分解和消散,别说只是六七年的光景,哪怕时间再久远些,在尸骨和腐烂物中依然可以检测出。”顾菲菲解释说,“当然也不排除凶手使用了挥发性特别快的迷幻剂,或者把受害者用酒灌醉后,再伺机作案。”
“韩老师,您有什么想法?”杜英雄瞅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韩印,试探着问。
“犯罪标记性动作有相似之处,但案子的差异性其实也蛮大的,还得再深入挖掘一下,看看能不能寻找到更多的相关性。”韩印谨慎回应道。
韩印话音刚落,顾菲菲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听一会儿,挂掉电话,顾菲菲脸上的表情喜忧参半,沉声说:“DNA比对有结果了。孙阳父亲与三具无名尸骨并无亲缘关系,却支持王波父亲与咱们之前认定的首个受害者,尸骨存在生物学上的父子关系。也即是说,孙阳并不在无名尸骨之列,王波则被证实为本案中最早一个遭到刺杀的受害者。至于另外两名受害者,他们的DNA数据全部都上传了,包括失踪人口数据平台和犯罪数据库中,均未检索到匹配的,看来下一步只能把他们的颅骨送到总局物证鉴定中心了。”
受害者身份识别终于有了突破,也相应地让支援小组对三名受害者死亡及其被掩埋的时间点,有了大致的判断:首个受害者王波,精确的离家出走时间为2010年6月19日,而掩埋尸骨的南山是在2011年8月被圈进植物园内的,如果结合先前法医的结论——三起杀人抛尸,时间点相差不大,那么本次连环杀人案涉及植物园的三起案件,极有可能发生在2010年6月19日—2011年8月初之间。
同时也锁定了一个犯罪嫌疑人孙阳。孙阳与王波在网戒学校有过激烈冲突,现如今一个销声匿迹,另一个成为一具尸骨,不得不让警方怀疑这其中的关联性。而假设这种关联性成立,也就意味着孙阳是本次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至于作案动机,显而易见是报复杀人,问题是,其余两名受害者是怎么惹到孙阳的?
“会不会他们也与网戒学校有关?”顾菲菲拧着眉,眼神掠过众人说道。
“有这种可能性。”韩印犹疑地点下头,突然话锋一转,“只是我还是觉得孙阳似乎不太可能表现出主动的攻击性,更不具备成为一名连环杀手的潜质。”
“不管怎样,他现在是咱们的头号犯罪嫌疑人,再加上林峰的案子,如果与‘植物园埋尸案’有关联,说不定也是他干的。”叶曦提议道,“‘林峰案’不是有指纹证据没落实吗,是不是可以试着与孙阳的指纹做下比对?”
“当然可以,人类每根手指上的指纹都具有唯一性,迄今为止尚未发现不同的人拥有相同指纹的案例,指纹证据对于身份的识别甚至比DNA更具有排他性,只不过在眼下孙阳失踪多年的这样一个背景下,采集指纹要多费些周折。”顾菲菲进一步解释道,“首先是现场采集,主要是孙阳的卧室,然后再将他的一些日常用品,带回鉴定科做更细致的采集。待获取一系列指纹后,要先做排除,再做统一,以确认哪些指纹是属于孙阳的,并通过分析、鉴别,具体界定指纹属于孙阳的哪根手指。当然,最终需要获取的是孙阳右手的两枚指纹,因为‘林峰案’中,留在凶器上的两枚未知身份的指纹,分别是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