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球(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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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跨越时代

斯特里是对的,鬼域确实没有那么可怕,只要小心地避开紫尸水和食人鳅就行。

紫尸水有着让人浑身不舒服的浅紫色,按说很容易避开,但有些地方覆盖范围实在太大,可能会让人无路可走。而食人鳅很小,又隐藏在水中很难被看到,要避开就更加不容易了。沼泽之所以是沼泽,就是因为到处是水,尤其是在西坎提拉。这里的硬地很少,而且绝不连续,行人不可能保证自己一直不在水中行走。不过,这一切在精心准备和小心翼翼之下,都是可以克服的。为了顺利地越过沼泽,斯特里他们带了很多双臭鼬马靴。

臭鼬马靴是一种软皮靴,并不是为人准备的,而是为坎提拉瘦马准备的,骑马会使速度快很多。坎提拉瘦马在沼泽中长大,比坎提拉人更了解那些掩藏在苔藓和草丛之下的稀泥,更知道应该落足在哪里就不会陷下去。有时候,它们甚至敢于在沼泽中慢慢地奔跑。虽然不能像在大路上那样飞奔,但总比人走路快多了。

坎提拉瘦马的足底比其他地区的马的足底要宽阔得多,像是巨大的鞋子套在了瘦骨伶仃的腿上。不过,要防备坎提拉瘦马的腿被紫尸水腐蚀或者被食人鳅撕咬。而据斯特里说,臭鼬皮制作的臭鼬马靴就是最好的选择。一方面,臭鼬皮并不能完全避免被紫尸水腐蚀,可相对而言非常皮实,能够坚持很长的时间。另一方面,臭鼬皮散发着一股特别的臭味,纳罕近距离闻到的时候差点晕过去。这种臭味在水中虽然远不像在空气中那么令人眩晕,却已经足以使食人鳅远离。

臭鼬并不多见,在坎提拉根本没有,在林溪地和黑石城也没有。纳罕印象中,那好像是火焰岛的一种动物,而且在当地也并不是非常常见。在地球的时候纳罕就知道这东西,但并不知道它是进入坎提拉鬼域的利器。现在,斯特里却知道它的用处。看来,为了这趟行程,斯特里确实大费周章。不知道他如何想到了这种方法,又是如何找到了这么多臭鼬皮,还精心地制作成坎提拉瘦马可以穿上的马靴,既能防止马腿受伤,又能尽量减小对瘦马行走和奔跑的影响。

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忠实信徒什么的,纳罕很难相信。要知道,他自己也并不是自己的忠实信徒,他最清楚自己一直在撒谎。当然,别人应该并不清楚。

为了有备无患,斯特里他们带了很多臭鼬马靴。在鬼门也准备了足够的坎提拉瘦马,加上纳罕一行骑来的马,就人数而言,马匹有一倍的富余。而就马匹而言,马靴又有一倍的富余。

那个当地女人并没有跟随他们离开。当她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纳罕最后回头的一眼,让他恍惚觉得女人脸上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他想起了辛可儿,但已经来不及让女人拿下遮脸的布来确认。

休达当然也想要留下,然后回自己的家,但纳罕没有同意。他现在几乎可以确认,自己想把休达留在身边,其实并非为了搞清诅咒草的秘密,而是为了某种说不清楚的安全感,他需要这样一个局外人陪伴在身边。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局,充满疑惑的同时,恐惧也在滋生。

纳罕甚至想要通过鸡毛信和地球所联系一下。虽然之前也有很多困难,但这是头一次他主动想联系地球所。几个月了,也许有半年多了吧?他对日子的感觉很模糊,这里可没有日历。总之,他经常在缓冲区中查阅资料,却从未和地球所联系。

他秉持着自己的理念,不想真的成为上帝,但也许只是不想和地球所联系,那总会引起他的某种不适。这么长时间,在云球待着,一个人,没有上帝视角,只有众生视角,其实他过得还不错。特别是看着那么多死血病人一个个恢复健康的时候,他觉得心情很好。

他还是和吕青联系过几次的,每次联系都对吕青说自己很好。但如果现在再联系吕青,该怎么说呢?现在或者未来一段日子里,他会不会仍然很好就不好说了。他很想告诉吕青,说真的,他有点怕,确实,恐惧在滋生。

他不想走进鬼域,但又很想进去看看,他不想见到图图,但又很想去见。他想和吕青聊聊,但告诉吕青就等于告诉地球所。如果有危险,地球所当然会救他,他相信,就算付出把坎提拉人全部灭绝的代价,他们也会救他。也许为了救他,会再造一个鬼域。不,不会,他们不会。他们只会救人,不会再杀云球人了。但是,谁知道呢?

吕青告诉他,王陆杰解决了宏宇娱乐的问题,不但搞定了傅群幼,还搞定了顾子帆,又拿了一大笔投资,现在叫新声科学娱乐了。窥视者计划已经启动了,不过初期好像顾客还不多,王陆杰正在想办法推广。想到这里,纳罕忽然怀疑,自己周围是否围绕着很多窥视者的眼睛。但他马上意识到,不会的,因为自己有穿越者观察禁区。这些观察禁区对窥视者来说是个遗憾,可是也很正常,毕竟所有窥视者都知道,他们会有看不到的东西,会以为那是因为自己的账户级别不够,需要花钱升级。

不,也许现在根本没有窥视者?也许云球已经进入演化周期?按说,原定的观察周期只有半年,现在似乎应该进入演化周期了。或者会不会其实已经进入到了下一个观察周期?

不知道。

上次吕青说,王陆杰因为窥视者计划的推迟而要求推迟演化周期的启动,以便给窥视者计划留下更多的运营时间。那可要推迟不少时间。王陆杰的要求成功了吗?应该会成功吧,毕竟这个要求是有道理的。所以现在应该还在第一个观察周期中,没有进入演化周期,这种可能性比较大,对,是的,这种可能性比较大。

我应该多撑一会儿,我能搞定,能有什么危险呢?他想,何苦让吕青担心,又何苦让张琦和孙斐担心。他们说不定还要面临救自己和杀云球人的选择,那太讨厌了。不,没必要,我能搞定,让我试试。

在纳罕的胡思乱想中,大家离开了鬼门。一路上他很纠结,但最终也没有联系地球所或者吕青。

经过艰苦的跋涉,拜托瘦骨嶙峋却很矫健的坎提拉瘦马和非常有效的臭鼬马靴,他们在鬼域中紫尸水和食人鳅的环绕下,安全地走过了难以寻觅的道路,来到了姊妹湖的北岸。斯特里早就在那里建好了营地,有船在等着他们。他们渡过姊妹湖,进入了沙漠。

坎提拉瘦马被留在姊妹湖北岸的营地,它们擅长在沼泽行动,但在沙漠中却远不如神骏的艾克斯骏马。足够多的艾克斯骏马已经在姊妹湖南岸的小村庄中等着他们,斯特里的安排非常周到。

姊妹湖南岸的环境是不错的,至少和北边的沼泽或者南边的沙漠相比要好得多,按说可以发展出大的城镇。但这里和鬼域隔湖相望,当年也曾经有幸存的西坎提拉人渡湖而来,带来了可怕的故事。大多数斯吉卜斯人不敢居住在这里,所以不要说城市,连村庄也不大。实际上,这里和鬼门一样,成了斯吉卜斯北部的恐怖门户,也成了斯吉卜斯犯人和可怜人的避世之地。纳罕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停止脚步,而是继续向南行进。

在沙漠中又跋涉了不少天,他们来到了风沙堡。终于,他们可以休整两天了,同时进行补给,准备下面的路程。风沙堡是沙漠西北地区唯一的城市。斯特里很小心,并没有跟风沙堡的官府打任何交道,而是伪装成了商人的样子。伪装并不困难,只是那些艾克斯骏马有些扎眼,它们在沙漠中并不常见,斯特里不得不把它们隐藏在住处,两天里从没有骑出来。

在地球所,纳罕从没有仔细观察过从坎提拉到斯吉卜斯一路上会经过的贫瘠荒凉的地方。这种地方不可能发生大家所关心的革命性演化,反而通常是节约计算资源的首选之地。但是现在,在云球中试图推动演化的时候,他居然一直都待在这种地方,而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黑石城之类的繁华所在。虽然对自己的使命并没有很认真,他还是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

风沙堡没有坎提拉沼泽的凄风苦雨。事实上,不管是不是苦雨,这里几乎没有任何雨,而风也绝不是让人感到凄凉的风。这里有的是漫天的狂风和黄沙。虽然和坎提拉的情况不同,生存的艰辛程度却是一样的。

风沙堡也有一个所谓的国王,纳罕甚至在街道上见过他一次。那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身体瘦削干枯,穿着粗布衣服。虽说有一堆人跟随,但却看不出是个国王。直到斯特里拉住他,他才知道应该避让,让国王先走。

“风沙堡统治的领土,总共只有一万人吧?”斯特里说,看来他也不太确定,“风沙堡城中只有两千人。这里不适合生存,他们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是王陆杰和宏宇的出现,这里也许已经像西坎提拉一样被清除了。之前他们没有被清除,唯一的原因可能只是因为他们的人太少了,存在固然没有什么意义,而清除了同样也没有什么意义。

斯吉卜斯沙漠不像坎提拉沼泽,没有那么多危险。现在不是沙尘暴的季节,只要带上足够的干粮和水,以及运气好一点不要碰上劫匪,那么一切就都没问题。艾克斯骏马速度很快,他们在戈壁和沙漠中一路狂奔。路上经过了一些小的绿洲,但都没有休息。过了些天,他们进入了沙漠商路。

沙漠商路从纳金阿出来,向南略微向西进入沙漠,是赫乎达以前在商队中经常走的路。所谓沙漠商路,可不像黑石城的国王大道,在沼泽中的时候其实并没什么真正的路,只是大家摸索出来相对容易的通道而已,进入沙漠后也是一样。不过,折向东南经过断水城到达吉托城后就会有真正的道路了。纳罕他们在断水城和吉托城之间汇入了这条路。

到达吉托城后,纳罕发现,西廷斯竟然是吉托人。奇怪的是,他为图图效力,而图图是萨波的高官。纳罕知道,在克雷丁时代,吉托曾经是萨波的一部分,虽然并未真正融入萨波,好歹算是在萨波统治之下。这不是白来的,是克雷丁东征西讨最早期的战果之一。但是克雷丁死后不久,在斯吉卜斯诸国脱离萨波的潮流中,吉托也脱离了萨波,所以现在这个年代,一个吉托人效力于萨波高官就显得不是那么自然了。

虽然西廷斯是吉托人,但和在风沙堡一样,斯特里没有和吉托官方打任何交道。他们仍然伪装成商人,而且没有休整,迅速离开了这个人口众多的城市。

接着是凯旋关。这里不像吉托那么热闹,但是个重要的关隘,拥有高而厚的城墙。吉托脱离萨波以后,衰弱的萨波甚至无力自保,凯旋关也一度失守。凯旋关和吉托不同,原本就属于林溪地,名字来源于克雷丁大帝西征斯吉卜斯诸国时的凯旋。凯旋关的丢失是萨波的耻辱。后来的历代萨波国王几经努力,终于又夺回了凯旋关。现在,凯旋关是萨波西南最后的城市,也是斯吉卜斯沙漠进入萨波的门户。在这里,纳罕一行碰到了迎接他们的大队人马,开始进入很舒服的旅途,不再骑马,而是坐车。

一路上,纳罕心事重重,没有心情再追问休达的诅咒草。休达一直喋喋不休,但总是被赫乎达呵斥。赫乎达、克其克其和飞熊似乎也和纳罕一样心事重重,大家的交流并不多,在为坎提拉人治疗死血病过程中建立的友谊似乎逐渐变了味道。

倒是斯特里,一路上神色自若,不停地向纳罕介绍沿途的风土地理和人情风貌,有些纳罕知道,但多数并不知道。纳罕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想知道图图想干什么。他隐隐觉得,图图不仅仅是派斯特里救了自己,而是所有这些事情的发生都和图图有关。可是每次问到这些问题的时候,总被斯特里轻易地绕开了。斯特里总说,见了图图大人,一切都会明白的。

白汀港是林溪地的首府,也是个非常热闹富庶的城市。到达白汀港的第二天,在一处豪华的府邸,纳罕终于见到了图图。

图图还是那个胖胖的样子,脸上笑呵呵的,看起来很谦恭,和纳罕的记忆一模一样,并没有因为升官而变化。图图身边站着的索萨脸色却严峻阴沉,和图图完全不同。索萨的形象在纳罕心中并不清晰,他只是透过电球看见过,和当年作为弗吉斯面对面与图图交谈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纳罕大人,”就像当年见到弗吉斯一样,图图热情地握住了纳罕的手,但却又迅速放下了,“不,不,对不起,对不起。”他后退了一步,面容严肃,行了一个赛纳尔祈祷礼。

“你看我,”他说,“我们的确是有罪的,至少我是有罪的。很多时候,我们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纳罕还了一个祈祷礼,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自己设计的礼节。他不得不开始和图图尴尬地寒暄。不知道算不算有了些经验——他的意识场在两个不同的人身上和同一个人打了交道,他觉得现在说话比自己是弗吉斯的时候要略微放松一点,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在云球的这么些日子让他的萨波语更熟练了而已。虽然说话容易了一点,他心里其实比那时还要紧张,因为不知道图图到底要干什么。而图图现在的目的,肯定比那时对弗吉斯的巴结奉迎要复杂得多。

图图的表现没有什么不同,亲切温暖,开朗风趣,无论纳罕是否尴尬,都没有影响他们看起来很愉快的交谈。

只有斯特里和赫乎达陪同纳罕来了这里,其他人并没有来。据斯特里说,图图大人想先见见他和赫乎达,有些事情人多了不好说。

什么事情人多了不好说?好吧,纳罕很疑惑,伴随着紧张,他还是来了。

聊了半天,都是废话。纳罕终于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图图大人,你派人千里迢迢把我接到这里,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哈哈,”图图笑了起来,“纳罕大人真是直率。”他站了起来,开始在屋子里踱步,低着头,仿佛一边在走,一边在思考。

“纳罕大人,既然你问到了,我也不妨直说。”他说,“我想先问一个问题,不知道纳罕大人对如今的天下局势有什么看法?”

“天下局势?”纳罕一愣,“我不太了解天下局势。”他说。

“您是赛纳尔的使者,”图图说,“赛纳尔不了解天下局势吗?”

“哦——”纳罕觉得自己似乎出了一头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只是被委派来治疗死血病,拯救坎提拉人,别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他说。

“我倒是了解一些。”图图笑了笑,“我可以跟您讲一讲。”

纳罕松了一口气。

“如今的天下局势,只有一句话。”图图说,“一盘散沙,毫无希望。”

一盘散沙,毫无希望。

纳罕又有点发愣。他很同意这个看法,但却没想到图图竟然这么说。这也是地球所的看法,几千年来,云球里都是一盘散沙,毫无希望,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为什么呢?”图图问。

其实这也是纳罕想问的,但是图图却自己问了起来。

“为什么呢?”图图说,“为什么天下一盘散沙?为什么天下毫无希望?”

“为什么?”纳罕不由自主地跟着问了一句。

“因为天下人只知道坐吃等死。”图图说,“从黎民百姓到王公贵族,都是如此。”

“坐吃等死?”纳罕又问了一句。

“我知道,您带来了赛纳尔对天下人的教导:不争。”图图说,“不过,其实天下人本就是不争的。”他沉吟着,“当然,我猜测,赛纳尔看到了,天下人为了自己活得更好,经常蝇营狗苟,去做一些违背天理的事情。这是有罪的,所以赛纳尔在坎提拉降罪了,然后派了纳罕大人来拯救坎提拉人。”

“可是,”图图接着说,“坎提拉人的这种罪,这种争的罪,其实正来源于他们最大的不争。不仅仅是坎提拉人,全天下的人都是如此。”

“这个——什么意思?”纳罕被他的话搞得有点糊涂。

“因为大家都只看着眼前的生活,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为了一点利益到处去争。”图图说,“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最大的问题是吃的东西太少了,好吃的东西就更少了。你争来了,别人就少了。你拿走了别人的东西,这就是罪。就像赛纳尔教导的,人们不应该这样去做,这样做有罪,而且没有什么用。你今天抢了别人的,别人明天又抢了你的,有什么用呢?”

吃的东西太少了!这样的语句对于纳罕来说过于朴素了。

“那图图大人有什么见解?”他问。

“人们应该去做的,是把吃的东西变得更多,每个人都有吃的,都有好吃的,就不用争了。”图图回答。

把吃的东西变得更多——是说要发展经济吗?纳罕听懂了,图图的话很朴素,却很对。

“所以,我理解,赛纳尔教导大家不争,其实是要告诉大家,把天下的财富做大。”图图说,“可是,要把天下的财富做大,现在的天下人却太不团结了。”

“太不团结了?”纳罕又不由自主地跟着问。

“我们林溪地盛产小麦和云蚕丝,而坎提拉盛产各种草药。”图图说,“赫乎达的商队基本就干这个,用坎提拉的草药来换取林溪地的小麦和云蚕丝。”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看了看赫乎达。

“是的,图图大人。”赫乎达说,“我们从坎提拉运草药过来,然后换云蚕丝和小麦回去。”他扭过头看着纳罕,“纳罕大人,那些诅咒草在坎提拉一文不值,人人害怕,可是运到这里也能值一些钱的。”

“嗯。”纳罕应了一声。

“他们路上很难走,来回一趟要几个月,劫匪又多,很危险,所以商队很少。”图图说,“这么一来,坎提拉人就要挨饿。其实我们的粮食完全足以不让坎提拉人挨饿。同时,因为缺少草药,林溪地的人死于各种疾病,但这些草药在坎提拉却很多,而且我相信,坎提拉还有更多我们还不知道的草药,能够治疗更多的疾病。比如您使用的罗尔花可以治疗死血病,死血病并不只在坎提拉有,罗尔花却似乎只在坎提拉有。当然,以前没有人知道罗尔花可以治疗死血病。”

“是的。”赫乎达又接话说,“坎提拉的花草很多。以前林溪地的医生去找新的草药,总有一些收获。但是他们很少去,对他们来说,坎提拉很难生存。而坎提拉几乎没有医生,识字的人都很少。”

“所以,设想一下,”图图说,“如果能够把路修一下,修一条国王大道那样的路,让沙漠商路的路程从几个月缩短成十几天,有更多的林溪地医生去坎提拉找草药,甚至有很多坎提拉本地人能够做医生去研究草药,那会是什么情况呢?”

“坎提拉人不会饿死,而林溪地人不会病死。”斯特里说,他面带微笑,转向纳罕,“纳罕大人,您看,图图大人真是好心肠。”

好心肠!听着这些话,纳罕恍惚觉得,确实是好心肠。不,不是好心肠,是有想法。图图本来就有想法,他是知道的。图图的手段很厉害,害得拉斯利一家满门抄斩,还成功地升迁,成了农业执政官。

不过纳罕实在想不到,图图还有这些想法。

“可是,我们却做不到。”图图忽然抬起头,大声说,“我们做不到!”

“你可以做。”纳罕说。

“不,我不能做。”图图声音更大了,看起来有些恼火,“因为这条沙漠商路,一路上有吉托人,有古鲁斯人,有春风谷人,有断水人,还有无数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劫匪,我们修不了路。”

“而且,没有人愿意去修路,那可太苦了。”斯特里说,“和自己没多大关系,谁愿意去干这种事情呢?”

“你可以给他们钱,就有人愿意去修路了。”纳罕说。

“我给钱吗?我不过是个官僚,我哪有那么多钱?”图图说,他顿了一下,声音平静了下来,“我们尊敬的阿克曼国王也许有,但国王为什么要花萨波人的钱去给吉托人、古鲁斯人、春风谷人、断水人和坎提拉人修路?有好处的可不只是萨波人。何况那些人还不让修,他们害怕修路的人是伪装起来的萨波军队。再说,劫匪怎么办?修了路,谁来保护这条路?靠那些人还是靠萨波军队?”

纳罕看着他,更加恍惚了,印象中图图的样子开始变得模糊。

“再说,即使萨波倾全国之力,也负担不起这么多钱。对萨波而言,只是些草药的事情,不值得。”图图接着说,“何况这只是一个例子而已。如果考虑坎提拉的草药,要不要考虑大平原数倍于林溪地的粮食?要不要考虑米仓的水稻?还有古尔基拉,他们有丰茂的土地可以种水稻,却让地都荒着。辩巫和通禾,虽然不像坎提拉那么夸张,但也有死血病,要不要去给他们治病?雷未法瑞斯的蕃丝、肯兹尔的铁器、扭格斯其斯的铜、亚玛高原的金子、乌骨的木材、魁力的艾克斯骏马、乌辛瑞玛的皮毛、太阳城的鱼,我们要不要考虑?还有大穹人,他们的医生医术最好,据说还能从天空中预测风雨。而星觉人,则可以从星星中看到未来,我们要不要去学?好望丘陵的人们拥有最好的黏土,能够制造最好的陶器。还有托瓦芝庭人,可以把我们的云蚕丝和肯兹尔的熟铁细丝混合,织出穿着舒适却刀枪不入的软甲。这很有意思,可对他们来说,获取我们的云蚕丝却太难了。我们还知道,火焰岛的臭鼬皮可以阻挡坎提拉鬼域中的紫尸水和食人鳅,你们的这次行程就成功地使用了臭鼬皮,但坎提拉人却无法轻易获得臭鼬皮,从而无法进入鬼域。”

“所以,”斯特里接着说,“图图大人说,一盘散沙,毫无希望。”

“是的。如果我们都团结起来,全天下人都可以过得很好,所有人都有吃的、有穿的、有药治病。”图图说,“但是大家一盘散沙,没人愿意去做这些事情,然后就是毫无希望。”

纳罕默默地听着,这个人的思维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想。

“我们和拜俄法的山地人是世仇,我们的商队无法通过南风谷去到大平原。而山地人同样通过抢劫,切断了坎提拉到辩巫的向阳道。现在向阳关已经萧条,以前可是很繁忙的关隘。魁力、顿野和安蒙利尔占据了大平原最好的地方。但他们是世仇,都不思进取,只知道为了你抢了我的麦子、我抢了你的女人而报仇雪恨。报仇雪恨也可以,却又都没有任何长远筹划,只是杀几个看得见的仇人就心满意足。如果他们谁真能吃掉谁,太平无事的话,那里的小麦产量将是林溪地的十倍。可如今,天天的小打小闹既于大事无补,又使良田荒芜,倒都不如南边的都芮小麦产量高了。大平原之东的黑江谷地,那是最好的地方,却无人经营。上百个村庄各自为政,粮食充盈以至于出现暴殄天物的事情。但北边不远,过了星觉,寒冷的晏海平原就像坎提拉一样贫困潦倒,老百姓为了一口吃的怨天恨地。”他显得痛心疾首,“唉,到处是大好之地,却都沦于庸才之手。”

纳罕目瞪口呆,惊讶于图图居然知道这么多,而又想得这么多。

“所以——”纳罕有点迟疑,“图图大人的意思是要怎么样呢?”

“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办法,让天下人团结起来做事情,才能把这些难题解决。”图图说,“路才能修好,劫匪才能消失,而天下人才能互通有无。无论是货物还是学识,天下人都需要互通有无。我们会创造更多的财富,财富足够多的时候,大家就不用去争了。赛纳尔的教导,不争,才会真正深入人心。”

纳罕觉得自己已经被图图说服了。图图的思想完全超越了云球的这个时代,正是地球所一直追求的目标,正是穿越计划产生的原因,也正是纳罕和其他派遣队员的任务。

“那么,”纳罕说,“图图大人把我找来,我能够帮什么忙吗?”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真心想要帮忙。

“当然,当然。”图图走过来,对着纳罕做了一个祈祷礼,然后伸出双手在纳罕肩膀上拍了拍,“哈哈哈,”他大笑起来,“纳罕大人当然可以帮忙,您已经帮了大忙。”

“我已经帮了大忙?”纳罕很疑惑。

“是的。”图图挺直了身子,很确定地说,“最近一年,天下发生了很多事情,包括您的出现。这些事情里,只有您的出现是帮了我的大忙,否则我还真是会疲于应付。”

“这是什么意思?”纳罕更加疑惑了。

“最早的事情是阿黛尔小姐的死,然后是贾尼丝王后、弗吉斯公子、罗伊德将军。”图图又低下头,一边思考一边说。

图图早前给纳罕留下的印象一下子又重新出现在纳罕的脑中。仿佛什么人忽然给了他一刀,纳罕想起自己的身体还是拉斯利的身体,想起老巴力的房间里刻满了柱子和墙壁的那个词:“复仇”。

“黑鼠传播的急疾,呵呵,”图图接着说,“这是阿克曼国王对外公布的说法,阿黛尔小姐和弗吉斯公子的死因。但据我所知,弗吉斯公子给阿克曼国王留下了遗书。弗吉斯说他杀了阿黛尔,然后自杀,使用了一种叫作无影散的毒药。”

“哦。”纳罕很紧张。

“我调查了很久,根本没有无影散这种东西。”图图说,“我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在整个瓦普诺斯布置眼线,所以才知道这么多事情。很难相信有无影散这种神奇的东西,我却不知道。”

在整个瓦普诺斯布置眼线——纳罕觉得很惭愧,地球所作为上帝般的存在,居然并没有留心图图十几年前就开始这么做。其实也不奇怪,纳罕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图图害死了拉斯利一家,而自己又选择了拉斯利做云球宿主,大家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要注意到图图呢?像图图自己说的,他不过是个官僚,很普通的官僚——当然今天看来,图图的心中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普通官僚,他的心中装着天下。

“而且,”图图转向索萨,“索萨,你那里也有一个人是同样的死法。”

“对,”索萨说,“一个裁缝,黑石城的裁缝,不可能用无影散自杀。”见面以后,索萨还从未说过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阴沉,眼神也同样阴沉,完全不像图图那么和蔼可亲。纳罕看了他一样,顿时觉得浑身发冷。

“一个裁缝都有的东西,我会不知道?”图图反问,还笑了笑,好像在嘲笑自己。

这时候,纳罕在看斯特里。他在想,斯特里有没有看见同样的死法——应该没有,斯特里只是发现自己换了个身体,并没有看见自己的身体换成了老巴力,更加不应该知道老巴力的身体的死法。斯特里没有看他,正在认真倾听图图说话。纳罕忽然很好奇,斯特里娶了一个富户的小姐,这是他知道的关于斯特里最后的情况,那斯特里是怎么混到了图图身边?

一路上,纳罕心事重重,问了很多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也有很多问题想问而没有问,但居然并没有想起斯特里的这个问题。

“好吧,这些奇怪的事,我想我不会知道答案的。”图图接着说,“然后,纳罕大人,您出现了,还带来了赛纳尔。不过,不知道您是否清楚,像您一样忽然出现的……怎么说呢,了不起的人……可不止您一个。”

图图盯着纳罕。纳罕又一阵紧张,他当然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进入云球的五位派遣队员有两位在瓦普诺斯大陆。这块大陆算是云球最发达的地方了。图图难道是指这个吗?纳罕说不出话来。

“我们萨波,有一个地下族群,叫作克族人。”图图移开了盯着纳罕的眼神,“他们是一千年前克雷丁大帝的侍卫们的后裔,直到今天为止仍然忠于克雷丁大帝。而阿克曼国王的祖上,赫西国王,是克雷丁的侄子,在克雷丁的遗体被运回黑石城的时候,他的人阻击了运送遗体的侍卫,把克雷丁的遗体都搞丢了。一切都是为了从克雷丁的子嗣手中篡位,但可能也为了某种情绪,否则又有什么必要!所以,克族人对于赫西国王相当不满,一千年来经常闹事。当然,以他们的实力,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最近几十年,阿克曼国王和几位先王对他们都不错,所以一直也还算平静。”

“但是,”图图接着说,“半年多以前,克族人中忽然出现了一位很厉害的人物,名字叫风入松。这个人和纳罕大人有点像。他不会治什么病,不过他告诉克族人,自己是克雷丁的转世。”

风入松!纳罕知道了一位派遣队员在云球中的姓名。进入云球之前,他见过那五位派遣队员,知道他们在地球上的名字,也知道他们大概要去云球的什么地方,但不知道他们在云球中的名字——他刻意不想知道,现在却终于知道了。

“风入松!”图图抬起头,看着屋顶,“好名字啊!克雷丁转世,好说法啊!克雷丁大帝的事迹,除了克族人,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不过我是知道的。克雷丁是萨波最伟大的帝王,曾经征服了半个瓦普诺斯。到现在,萨波也在受克雷丁的遗泽。哼,”他哼了一声,似乎在自嘲,“萨波,起初并不包含林溪地,只是黑石城的一个小部落。但是克雷丁崛起,先是吞并了周边的部落,然后向北征服了整个雷未法瑞斯,向南征服了整个林溪地——这么说,我也不算萨波人了,呵呵……”他微笑了起来。

“克雷丁进而从林溪地向南征服了麦卡,向西征服了吉托。”图图接着说,“然后,大军横扫斯吉卜斯西南诸国,古鲁斯、热风角、吉祥湾。甚至绕过好望山,征服了临海和米仓。从吉托向北,克雷丁又征服了春风谷和断水。他没有去坎提拉,停在了分界山,坎提拉那地方太遥远,也太艰难了。整个斯吉卜斯,除了偏僻的风沙堡,全在克雷丁的掌控之下。”图图顿了一下,“但是,拜俄法的山地盟一直是克雷丁的噩梦。山地人骁勇善战,他们堵住了南风谷,阻止克雷丁东进。最后的一场混战,克雷丁居然死在自己人手里。那个古战场,现在被克族人称作帝王陨。克族人挺有意思,或者说这个风入松挺有意思,起了不少新地名,都和克雷丁有关。他们不管黑石城叫黑石城,而是叫克雷丁领。这大概也是聚拢人心的手法之一吧,还是很高明的。唉,其实很可惜,如果不是帝王陨的失败,克雷丁可能会征服整个大平原,甚至是黑江谷地和古尔基拉。谁知道呢——他真是不世出的奇人。”图图仍然在看着屋顶,似乎无限向往,“那个林奇,以为自己杀了克雷丁,其实是杀了整个瓦普诺斯,否则今天的瓦普诺斯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克雷丁领、帝王陨,纳罕觉得挺好听的。

图图终于低下头,不再望着屋顶,“克雷丁死后,他征服的城邦很快就都脱离了萨波,只剩下雷未法瑞斯、林溪地和麦卡还在,而且雷未法瑞斯和麦卡只是属国,并非黑石城可以直接治理的地方。说到底,只有林溪地真正算是萨波的土地。”说到这个,图图显得有些怅然了。

“这个风入松,”图图笑了笑,“说克雷丁转世回来了,当年赫西国王和林奇勾结害死了克雷丁,现在他回来报仇雪恨了。这很合克族人的胃口。很快,所有克族人就都聚集在了他的身边。克族人有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刻骨的忠诚和仇恨,而风入松成功地利用了这些忠诚和仇恨。”

“然后呢?”纳罕很想知道这位派遣队员的情况。当初,他并不想知道别的派遣队员想要干什么,但在离开地球这么久以后,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云球上,风入松这个名字忽然让他感到了一阵亲切。

“现在,他们聚集在帝王陨,誓言推翻阿克曼国王,还要完成克雷丁大帝的遗志,统一天下,统一整个瓦普诺斯。”图图说。

“他们有多少人?”纳罕问。

“六千人。”图图说。

“六千人能够完成他们的志向吗?”纳罕问。

“看起来人是少了些,但是,有风入松就不一样了。”图图说,“他和克族人在拜俄法的山地中和贫困的山民大面积交往。他们告诉那些山民,克雷丁大帝会保佑大家上天堂。他们可以保证,因为风入松就是从天堂回来的。听起来很像是真的,因为风入松了解萨波的一切,了解拜俄法的一切,甚至了解天下的一切。他了解很多农业的事情,教那些山民种植高粱。他从好望丘陵找来了高粱种子,居然能够让高粱这种遥远地方的东西在拜俄法生长——就像纳罕大人您,知道罗尔花可以治疗死血病。这些高粱最后都成熟了,无论如何,高粱成熟了,这就足够了,别的都不重要。在那些贫瘠的山地中从来没什么庄稼能长那么高,更不要说真的成熟到能够果腹了。”

“除了原先的克族人,现在很多拜俄法人也相信他。”图图接着说,“风入松让大家相信,只有成为克族人死后才会上天堂,现在也才能更容易地活下去。而克族人张开了怀抱,等待并欢迎所有人加入。但是瑟芣塔的山地人是要下地狱的。纳罕大人,您可能知道,瑟芣塔的山地人部落是山地盟中最大的部落,瑟芣塔的首领也是全部拜俄法人的首领。瑟芣塔才是克雷丁大帝真正的敌人。当然,萨波王族也是要下地狱的。据我的消息,等高粱收完,粮食充足,风入松就要进攻龙水关了。”

“帝王陨应该属于山地盟,山地人难道不去攻击他们吗?你刚才还说,山地人把持着南风谷,萨波人一直无法通过。”纳罕说。

图图摇了摇头,“当地的拜俄法人都转而支持他,很多都成了新克族人。那地方虽然属于山地盟,但真正的瑟芣塔人并没有多少,现在没有能力攻击他。”

“好吧,但是——”纳罕迟疑着,“你好像很不高兴。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厉害,可以统一瓦普诺斯,不正是你的希望吗?”

图图盯着他,眼神里透着一种奇怪的神色,很久没有说话。纳罕有点手足无措。

过了半天,图图才又张嘴:“他很难。他的敌人不是山地人或者萨波人,他的敌人在乌辛瑞玛。”

“乌辛瑞玛?”纳罕问。

“对,我不十分确定,那是他的敌人还是他的同伙。”图图说,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纳罕问。不过他记得,乌辛瑞玛似乎有另一个在瓦普诺斯的派遣队员。

“那里也有一个厉害的人物。”果然,图图的回答不出所料,“他的脚步更快,甚至已经屠杀了乌辛瑞玛的王室。”

“啊?”纳罕吃了一惊。

“这个人叫乌斯里。”图图说,“是乌辛瑞玛王室的一个远方亲戚。从血统上说,也可以算是一个王子吧。”他摇了摇头,“但这个王子却在乌辛瑞玛鼓动了一批人,包括乌辛瑞玛军队中的人,跟随他反对乌辛瑞玛王室,居然成功了,他的人不多,但策划得很好,他们杀掉了王室的所有人,乌斯里已经成为乌辛瑞玛的新王。”

纳罕没说话,图图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接着说:“乌斯里的方法和风入松不同,他的方法是……他发明了一个词,叫作‘科学’,意思是万物的真理。”

纳罕确定,这是另一个派遣队员。

“而且,乌斯里还宣称,民众不应该被国王所统治,民众应该自己做自己的主。他又发明了一个词,叫作‘民主’,就是说这事的。”图图又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乌斯里这个新王并不热衷于做决定,凡事都要征求一大群长老的意见,他们叫作长老院。有时,甚至会征求全体乌辛瑞玛人的意见。在乌辛瑞玛,人们生活很富足。很多人整天无所事事,对参与做决定这件事情很感兴趣。乌斯里成功地鼓动了这些人,而这些人已经开始鼓动周边城邦的人。”

天哪!这是不是太激进了?

纳罕依稀记得,在地球所开会讨论的时候,他们不准备推行这些理念,因为感觉这样做很困难。看来,还是有派遣队员做出了自己不同的选择。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至少暂时成功了。不过,无论如何都没关系,他同意张琦的观念,传播了什么思想并不重要,成不成功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云球人意识到思想的重要性。

果然,图图接着就说出了这样的话:“看起来,乌斯里和风入松完全不同。但在我看来,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都想用一个想法来统一大家,让大家用同一个思路考虑问题,而且他们都做到了。”

纳罕看着图图,觉得图图真是个天才。

“他们不仅准备了一个想法来统一大家,还都找到了有效的方法来说服大家相信这个想法。”图图继续说,“风入松给了拜俄法人高粱,而乌斯里给了乌辛瑞玛人权利。风入松答应拜俄法人上天堂,而乌斯里答应乌辛瑞玛人掌握真理。”

“无论如何,”纳罕说,“他们任何一个人成功了,都是你想要达到的目标。”

图图又开始盯着他,良久,图图笑了笑说:“您是第三个人。”

纳罕一惊,立刻语结了。

“您也有一个想法来统一大家,赛纳尔。”图图接着说,“您也有一个方法来说服大家相信,那就是给人治病。”他顿了一下,眼睛从纳罕身上移开,“真是人才辈出啊!”他感叹着。

“不过,和他们相比,您有一个不同。”图图继续,“您似乎没有想要做什么事情,不像他们的目标那么清楚。换句话说,纳罕大人有点过于专心治病了。”

纳罕仍然语结。

图图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所以,我们替您做了您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情。”

“什么?你说……什么?”纳罕很疑惑,“你做了什么?”

“我们替您做了您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情。”图图说,“不过也没有什么,都很平常,像加强赛纳尔的传播,完善组织的管理,严格信徒的纪律。无非就是这些事情,都是风入松和乌斯里从最初就开始做并且一直在做的。”

“什么?”纳罕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但不用图图回答,随着问题出口,纳罕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么说,休达提到的那些事情,修连、韦森都是你特意安排的?因为你的安排,米尔什国王才会追杀我?”纳罕问。

“不,谈不上安排。”图图说,“他们都是您的忠实信徒,我只是提醒了一下。”

“我作证。”斯特里说,“就是我负责提醒,效果很好。”他笑嘻嘻的,似乎在为效果很好而得意。

纳罕转头看向赫乎达。“你也被他们提醒了?”他问。

“图图大人说得对。”赫乎达说,“天下需要被更好地治理,而我们也有条件去治理天下。”

“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纳罕说,“我救了你的命,你却一直在骗我。”

“不,这不怪赫乎达。”图图说,“他不想骗您,是我坚持不让他告诉您。”

“你?”纳罕扭过头来,“为什么不让他告诉我——是啊,你明明可以直接跟我谈但却没这么做。”他停顿了一下,“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谈,却去跟他们谈?”他扭头看看斯特里。斯特里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图图张嘴回答,但又停住了,看着纳罕,似乎在想什么,“因为纳罕大人很奇怪。”他说。

“我很奇怪?”纳罕说,“我怎么奇怪了。”

图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应该感谢您。”他说,“我一向心怀天下,做了十几年准备,却不知如何能够真正开始。罗伊德将军没有成功,我更不可能成功。风入松和乌斯里的崛起曾经让我更加绝望,他们太强悍了,我不可能战胜他们。但是我发现了您,您替我做了我做不到而他们做到了的事情,所以我说,您的出现是帮了我的大忙。”

“不过我也意识到,”他接着说,“你们三个人实在太奇怪了,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做到了我们常人十几年做不到的事情。看起来你们天南地北,毫无关系,却有着非常多的相似之处。你们几乎同时出现,做着某种程度上完全相同的事情。这实在让人费解。刚才我也说到,我不十分确定,风入松和乌斯里到底是敌人还是同伙。考虑到之前阿黛尔、弗吉斯还有小裁缝神秘的死亡,有时我会觉得,这背后似乎有很大的阴谋,但多数时候我又觉得这不可能。”

“你觉得我和他们也是同伙?”纳罕脱口而出,但瞬间就出了一头汗,很后悔怎么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图图说,皱着眉,摇摇头,“我很苦恼。”他说,“尤其是您,您太奇怪了。当然,也许他们二位也一样奇怪,只是我不了解。但我恰好了解您,您太奇怪了。”

“我到底怎么奇怪了?”虽然已经明白了大多数事情,但对图图的这句话,纳罕确实觉得疑惑。

“我有很多疑问,可又不觉得自己能搞清楚。说实话,我也不想搞清楚了。本来,我甚至并不想见您,却实在是忍不住,还是见了您。我很犹豫,但现在应该做决定了。您实在是太奇怪了,我宁愿承受一些困难,也不能承受这种奇怪带来的风险。”图图走了过来,把头凑到纳罕的面前,用很近的距离盯着他的眼睛,低声说:“我早就知道你是拉斯利,我原本以为你要找我报仇。屋子里刻着那么多‘复仇’,今天看起来你却一点也没有这个意思。这不是很奇怪吗?拉斯利,你原本不是这样一个人。你不是我熟悉的拉斯利,你是谁?”

纳罕身体完全僵住了,他的眼睛似乎也被图图的眼睛所定住了,他说不出话。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对,还有另外一件事情,眼前的事情,我也想知道答案。”他说,然后略微扭头,似乎想要去看什么,可是又迅速停住并且把头扭了回来,“不,还是算了吧,我不想知道答案了。我必须做决定,不能太好奇,否则我会死在你手里。”他的声音很平静,目光也很平静。但纳罕眼睛的余光看到,有白光在自己的胸前一闪,随即胸口感到一阵剧痛。

恐惧弥漫了他的全身,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忽然很后悔,还是应该联系地球所,或者根本不应该来这里。图图说得对,不能太好奇,否则会死。

他失去了意识。不过在之前的一瞬间,他觉得胸口似乎不疼了,甚至觉得不知道自己的胸口在哪里。

奇怪!这是他最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