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青山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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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晚膳时,李成栋叫李元胤给军中的伙房传话,叫弄几个像样的菜给送来,同时让李元胤把孟文全和李成林也一起叫过来吃饭。

由于这些天来,大家的心情都不怎么愉快,所以,大家吃饭时都没有说话,军帐内几乎没有声音,只有那孟文全在独自饮酒时嘴里发出的“咂咂”声。

正在几人闷头吃喝的时候,突然一小校闯了进来,见此情形,愣了愣神,将眼睛看着李成栋,似乎有话要讲。

“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事但讲无妨。”李成栋边说边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他隐隐感觉到这名小校是有重要事情禀报。

“有清使来大寨求见将军,人已在辕门外等候。”小校边说边局促不安地将眼扫向孟文全等三人。

李元胤和李成林听得此话,都面带惊诧之情地停下碗筷,只有孟文全还在那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菜,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李成栋用征询的眼神看向孟文全,见他还是只顾吃喝,看也不往自己这边看一下,于是小声地向小校吩咐道:

“请他们进来吧。不要弄出大的动静。”

不一会,小校就带着两人走进了军帐,其中一人明朝官员服饰,面色白净,神态拘谨;另外一人则身着镶有红边的黄色盔甲,满脸横肉,腰挂长刀,露着一脸的横气。

“我等奉博洛贝勒爷将令,来此向李将军致意。”那着明朝官员服饰的清使向李成栋拱一拱手,接着说道,“小吏何靖,这位则是贝勒爷帐下的甲喇章京苏坦泰大人。”何靖边说边侧过身子望向那身着黄色盔甲的来使向李成栋介绍。

那苏坦泰见何靖把话说完,于是傲步上前,从衣甲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李成栋,随后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苏坦泰大人说,这是博洛贝勒爷给李将军的书信,请将军过目。”何靖见李成栋听不懂满语,连忙进行翻译道。

李成栋对苏坦泰傲慢的态度十分愤怒,但虑及现在的危局,还是在心里将怒气压下,和颜悦色地将书信展开,只见来书写道:

大清国贝勒博洛致李将军成栋:

天命东启,明祚为终。江南百姓蹇罹丧乱,荼苦已极,黔首无依,思择令主,以图乐业。

我大清任贤抚众,近悦远来,大军过及,无犯秋毫,士民官绅,竞相来归,官仍其职,民复其业,录其贤能,恤其无告。

将军慧智天聪,定能度势审时,转祸为福,而弗蹈扬州之辙也。

李成栋看罢书信,将书信递给已经吃完酒菜正站于身旁的孟文全道:

“寒驹先生,你看此事如何处置为好?”

“招降之书,无非是封官许诺杀戮威胁之词,此事如何处之,全在将军,下官看又何益?张继世将军还在等下官商量要事,下官就此告辞。”孟文全说罢,向李成栋拱一拱手,嘴里“哼”一声后,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军帐。

苏坦泰虽然并没有将李孟二人的对话听得十分明白,但从孟文全的表现看出其对招降的事情十分不满,又见孟文全从自己身边走过时一副不屑的神态,顿时闷吼一声,“咔嘶”一声,将长刀从鞘中拔出,然后对着李成栋一阵乱叫。

李成林和李元胤见清将苏坦泰气焰嚣张,也是怒从心起,一起拔出腰刀,护在李成栋面前。

“还不快快将刀收起!”李成栋的一声大吼喝止了李成林和李元胤,“贝勒来书,本将军已看讫,其意尽知。但归顺大事,还容作长远计议。”李成栋此时心想,若是依得老子平日脾气,你苏坦泰的人头已经落地。

“将军还要商量,那是自然。可时不待人,博洛贝勒爷的大军距此地不过百里,只怕贝勒爷容不得将军拖延。”何靖还是很客气地对李成栋说道。

“贵使想必知道,高杰高大帅乃成栋故主。高帅虽已故去,但其子元爵和邢夫人还在掌兵。成栋虽不知书,还晓得忠义大节,若得邢夫人令示,本将军将遵命而行。”李成栋想到邢夫人和年幼的高元爵,心里不免十分地凄楚。

“这就好办了!”那何靖长舒一口气说道,“豫亲王已于昨日致书邢夫人、高伯爷和李本深提督,邢夫人等已在今日午时奉表诣王爷帐前请降。小吏估摸邢夫人给将军的书信不时就会送到。”

李成栋听得何靖此言,不由得大惊失色,而此时站于李成栋两边的李成林和李元胤也是愕然相顾。

李成栋终于决定降清了。

在清使前来下书的当日晚上,李成栋就接到了邢夫人派快马送达的书信。邢夫人在书中写的无非是大明国祚已终,大清朝顺天应人,望李成栋看在高杰的面上,体恤寡妻幼子的艰难,率本部兵马归顺之意。

经过一夜的反复斟酌,又念及高杰和邢夫人对自己的深恩以及本部万余将士的出路,李成栋考虑还是向清军投降为好。于是一大早就叫李元胤派人传下将令,让游击以上的将官都速速来大帐议事。

乘众将领未到之时,李成栋还在想着如何说服他们同自己一道归顺。他感觉,在当下情势下,绝大多数将领都会赞同自己的决定,因为这些人同自己出生入死多年,自己在他们的心里还是有着很高的威信,即使心里不是十分地情愿,但碍于交情和面子,不会同自己发生什么直接冲突。但对于孟文全,自己就没有把握了,因为一个读了多年诗书的读书人往往更加看重所谓的气节,从那日对前来招降清使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根本就不愿意向清军投降。还有一人,自己就完全没有信心了,那就是张继世。张继世亲历扬州大战,亲见卫胤文自尽而绝不降清的场面,自身也是九死一生方杀出重围,若是想归顺清军,也犯不着率几十名残兵来投靠自己。

孟文全在自己的心目中,虽是下属,但同时也是一位师长和自己倚重的谋士。想当年,正是在他的教习之下,自己的谈吐和文笔才有了很大的长进,在谋事谋人和兵法方面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决不能让他离开!”想到此,李成栋叫过站在大帐门口的李元胤,小声地对其耳语了一番。

众将领到齐后,李成栋将时下的情势及自己的想法说出后,见众人议论纷纷,于是大声说道:“本将军和众位商量,有何见教可上前来说!”随后将眼睛看向正在和牛凤梧说话的陈甲道,“陈将军,你对此事如何看来?”陈甲是自己的老部下,李成栋料定陈甲不会对自己的意见表示反对。

“大将军完全是替我等兄弟们考虑,我陈甲愿追随大将军。”陈甲拱手上前说完话后,用眼向站在旁边的其他将领扫了一扫,摇了摇身子,然后退了回去。

“俺老牛觉得咱们应该自己干!凭什么要归顺那鞑子?俺们又没有被他们打败!”那牛凤梧摊开双手大声囔道。

“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小将自扬州败出,承蒙大将军收留,本该在麾下效命,无奈大将军决意降清。”见牛凤梧说出不愿投降的话,张继世也站了出来,“史阁部督师扬州,最后以身殉国;卫胤文大人在城破之时不屈自尽;扬州数十万军民更是惨遭鞑兵屠戮。此仇不共戴天!我张继世系外来之人,自是无力谏阻大将军,现只望大将军能放小将和部下离开此地!”

说完此话,情绪仍然激动的张继世退到了后面。众将见牛、张二人如此冲撞李成栋,也就再不开口了。

“我李成栋难道情愿降顺那清虏不成?”李成栋的严厉发问使得众将一惊。“张将军血战扬州,部下死伤殆尽,为的是保大明江山!”随即李成栋话锋一转,“然而当今皇上未战先怯,置万千南京军民于不顾,逃之夭夭。如此大明,也是天数当亡,保它何用?!”李成栋长吐一气顿了顿,接着说道,“现我等已如弃儿,粮秣辎重无处得济;清军四面云集,我军似枯叶泛海,有旦夕倾覆之危。我等若是相抗,徒死无益,我李成栋不能不为手下万余将士的性命谋断!”

“那俺们就依着大哥,归顺鞑子吧。”听罢李成栋所言,牛凤梧感觉有些道理,于是上前搓着双手嗫嚅着说道。

李成栋用眼扫视了一下众将,将目光停留在一直未曾开口的孟文全脸上:

“我等皆高大帅部下,现夫人已率世子等归降了清军,我等若是不降,则夫人和世子必处险境,难道有人愿意担待负义忘恩的骂名不成!?”李成栋觉得关键时刻抬出高杰和邢夫人绝对会使众人信服。

果然,听罢李成栋所言,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大声说道:

“我等皆愿追随大将军!”

只有孟文全和张继世没有吱声,当然,这一切都被李成栋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