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青山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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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扬州被屠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南京,弘光朝庭上下顿时陷入到巨大的慌乱之中,许多官员连朝会也不上,干脆携亲带眷,逃出南京。五月初五,多铎大军已抵长江北岸。

这一日早朝,在一片群臣纷杂的交谈声中,朱由崧在太监总管王世礼的搀扶下坐上了大殿之中的龙椅,在群臣三呼万岁站起身后,朱由崧急急问计于台阶下的文武道:

“清军此次南下,其锋甚锐。前扬州失守,使南京北门洞开,众卿对此可有应对之策?

众文武听得皇上问讯,个个缄默不语,只是不断地摇头叹气。

“看来汝等对朕是弃之不顾了。”说完此话,朱由崧见群臣还是无人吱声,顿时心中更是烦恼,“汝等平日做着高官,食着厚禄,如今朝廷有难,竟装聋作哑,更无一计,不知要汝等何用?”

见皇上震怒,礼部尚书钱谦益赶紧趋前奏道:

“请皇上勿急。现扬州虽为清虏攻破,但想攻破我南京却非易事。南京山环水抱,据龙盘虎踞之雄,依负山带江之胜,且城坚粮足。前日朝上忻城伯曾言及即使清虏二十万兵至,亦可保南京半年无虞。微臣想赵大人定有退兵之计。”

钱谦益是个见风使舵之人,见朱由崧已生怒气,赶紧将棘手之事推向他人。自姜曰广辞官归里后,朱由崧擢升自己任礼部尚书,此时的钱谦益可不想得罪皇上。

被钱谦益称之为忻城伯的赵之龙此时正在班中。赵之龙现掌南京军务,手下各营加上皇城御林军有众达五六万。此时见钱谦益只说不着边际的空话并将难题推给自己,心中已是万分的怒气,正在不知如何作答的时候,大学士王铎站了出来。

那王铎字觉斯,出身寒微,因读书刻苦中得天启年间进士。崇祯帝死后,南渡与马士英等在南京拥立朱由崧登基而官拜东阁大学士。

“微臣从南下之人处获得满清摄政王多尔衮的告示,请旨皇上可否在此宣示?”只见王铎双手捧着一带轴精致绣花纸卷向上禀道。

“那就展开宣读吧。”朱由崧似乎也想知道多尔衮到底说了些什么。

太监总管王世礼从王铎手中接过呈上的卷轴,向两边展开,细细地看了一会后,然后朗声读道:

“大清国摄政叔父王令旨,晓谕河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广等处文武官员军民人等知道:

尔南方诸臣,当明朝崇祯皇帝遭难,陵阙焚毁,国破家亡,不遗一兵、不发一矢、不见流贼一面,如虎藏穴:其罪一也。

及我兵进剿,流贼西奔;尔南方尚未知京师确信,又无遗诏擅立福王:其罪二也。

流贼为尔大仇,不思征讨;而诸将各自拥众,扰害良民,自生反侧,以启兵端:其罪三也。

惟此三罪,天下所共愤、王法所不赦。予是以恭承天命,爰整六师,问罪征讨。凡各处文武官员,率先以城池地方投顺者,论功大小各升一级;梗命不服者,本身受戮,妻子为俘。

倘福王悔悟前非,自投军前,当释其前罪,与明朝诸王一体优待。其福王亲信诸臣,早知改过归诚,亦论功次大小。

檄到之处,民人毋得惊惶奔窜,农商照常安业,城市秋毫无犯,乡村安堵如故。但所用粮料草束,俱须预备运送军前。兵部作速发牌,出令各处官员军民人等及早互相传说,毋得迟延,致稽军务。

特兹晓谕,咸使闻知。

顺治二年五月”

那朱由崧听罢,已是目瞪口呆,正在彷徨之时,又有一人自班中站出向朱由崧说道:

“微臣亦有那满清豫亲王多铎告示。”说罢从袖中拿出一卷轴呈给王世礼。此人就是蒙祖上福荫袭爵的临淮侯李祖述。

王世礼将眼光扫向朱由崧,那分明就是在等着他的意见,见朱由崧把头一点,王世礼随即展开宣读道:

“钦命定国大将军豫王令旨,谕南京等处文武官员军民人等悉知:

余奉圣旨,统领大兵勘定祸乱,顺者招抚,逆者剿除。大兵到处,兵不血刃。官员赍捧敕印来降,不次优擢者有之、照旧供职者有之。民间秋毫无犯,产业安堵如故。

昨大兵至维扬城内,官员军民撄城固守;予痛惜民命,不忍加兵,先将祸福谆谆晓谕。迟延数日,官员终于抗命;然后攻城屠戮,妻子为俘。是岂余之本怀!盖不得已而行之。

嗣后大兵到处,官员军民抗拒不降,维扬可鉴!

夫人皆天地所生,逆命之徒欲死,则宜自尽,何得贻累生灵!本朝承天之眷,遇战必胜、攻城必克,谅尔等闻之熟矣。虽然耀德必观兵,仁义招抚,天时人事,洞然可鉴。

今福王僭称尊号,沉缅酒色、信任佥壬,生民日瘁。文臣弄权,只知作恶纳贿;武臣要君,惟思假威跋扈。上下离心,生民涂炭极矣。予念至此,感叹不已!故奉天伐罪,救民水火,合行晓谕。”

那一班文武听罢,个个面面相觑,全无了主意。朱由崧此时也在心想:马士英、阮大铖这班家伙,偏偏在大明的多事之秋将自己捧上皇位,早知如此,还不如就让那个背着“贤冠诸藩”的潞王来做这个倒霉的皇上。

此时的马士英虽然对目前危峻的形势没有什么好的对策,但他也感到那朱由崧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同时也感到自己决不能在南京再待下去。因为自从朱由崧被自己拥立后,终日是燕巢幕上,荒嘻自如,早已至民怨载道。莫说清军在攻破南京后会将自己作为佞臣处置,就是百姓说不定也会将自己食肉寝皮。

“如何才能从南京脱得身去?”马士英在心中暗暗地盘算着。

早上的朝会在没有任何事情被议决的情况下就散了。钱谦益刚下轿进得院中,就见到年轻的妻子已在客厅的门口倚门等待了。若是平日,两人少不了几句相互的问候之语,但今日钱谦益心里闷烦,没有好的心情,故低着头走过娇妻径直到客厅的椅子上坐下。家仆钱顺赶忙用托盘端上茶水放于茶几之上,然后躬身退出。

“牧斋先生今日为何事烦恼?”问话的就是紧跟着钱谦益来到客厅里的钱妻柳如是。柳如是在茶几另一边椅子上坐定后,细语柔声地向夫君问道。

那柳如是原是江南名妓,早年在钱谦益被贬官之时与之相识,相交数年后的崇祯十四年,五十九岁的钱谦益迎娶了二十三岁的柳如是。两人婚后亦是激情如故,在内则品茶论道,煮酒谈心,在外则泛舟垂钓,访春踏雪。

“夫人或已知晓,现满虏大军已至江北,我大明南都恐将不保。今日在朝堂上连宣满酋的两道檄文,满朝官员俱无良策可对,皇上亦惶恐胆寒,看来大劫将临,吾不知如何是好也!”说此话时,钱谦益的发须已在瑟瑟发抖。

“原来为此事烦恼,拙妻当为夫君宽解。”柳如是随之呼钱顺进来道,“今夜备下些好酒好菜至蓬船之中,我当与老爷月下赏湖。”

当一轮弯月滑出淡淡的薄云时,钱谦益与柳如是已是酒菜过半。柳如是见夫君仍是愁眉锁目,于是对其说道:

“想当年妾身扮作富家公子与夫君相会,夫君竟然一时认不出来,妾身当即作诗一首,夫君可还记得那诗所言?”柳如是边问边拿起酒壶给钱谦益斟酒。

“那情景犹如昨日,谦益自然记得。”钱谦益随即小声吟道:

“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清如湖上风;近日西泠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

“唉!”钱谦益吟罢长叹一声,“从此再难回到那欢娱之时了!”

柳如是见钱谦益如此心绪,于是将自己的杯中斟满,端起缓缓说道:

“妾身得以与夫君相识相知,此生已足矣!今夫君忧郁国事,不能得解。妾身以为,天下更无比死更难之事,即便地陷天塌,死又何知?”言毕一饮而尽,“既然社稷倾覆已是不免,夫君饱读诗书,知晓忠孝大义,不如慨然殉国。妾身今夜得以与君同死,死而无憾!”

钱谦益受此感染,顿时也生出一股豪壮之气,于是举起酒杯说道:

“夫人能与谦益同死,实实是老夫的金福。我等将豪饮上路。”

片刻之间,两人就将酒菜扫得干净。那柳如是见天色也是不早,于是站起身来,拉着钱谦益的手道:“此水曰莫愁,今于夫君共赴,再无所愁也!”

那钱谦益被柳如是拉至船边,赫然酒醒,见柳如是要拉着自己跳湖,顿时心生畏死之意,乃对柳如是说道:“待我试水一试。”说罢,蹲下身子,将手伸进湖中搅了搅,回头对柳如是说道,“今日水冷彻骨,老夫年高,恐受那寒冻不得,还是和夫人改日再来吧。”说罢,面露羞惭之色低下了头。

柳如是见钱谦益如此贪生惜命,心中已是万分不齿,一直以来的敬慕之情也随之云散烟消,于是对钱谦益轻蔑地说道:

“夫君之命自是由夫君自主,不过妾身忠告,汝只可隐居世外,不可侍事清廷,断不可在忠义上背负骂名!”

负有道德大家和鸿儒盛名的钱谦益此时只有不断点头唯唯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