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聋了的老奴
裴千里一大早便找到那小贩问:“黄先生可有来你这里询问过蘑菇的事情。”
小贩想了想:“有,我安慰他,一点点没事,不过说吃多了会中毒。”
是了。黄先生肯定是知道了蘑菇的作用。
裴千里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那时张郎中已经进了李府找到了黄先生。为了防止老奴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话,住在老奴隔壁的黄先生把原本胡氏给他准备的毒蘑菇悄悄藏起来,然后放在替老奴买的蘑菇里,目的就是为了把老奴毒聋。黄先生明知道就算是找到老奴也问不出遗嘱,却还向李昌年推荐裴千里,目的不是帮李昌年找遗产,而是造成混乱方便他们‘办事’。
裴千里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就是事实。
李老爷不可能不知道老奴耳聋的事情,所以指的肯定不是老奴,而是提醒老奴外面有人。那么他当初对张郎中偷听李老爷遗言的猜测也就被证实了。
崔景初今日随父亲入宫面圣,还被人带去见到了数年不见的姐姐崔景裳。皇上倒是很和蔼,崔景裳依旧温柔美丽,只是成熟端庄了不少。
皇上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崔景裳见四下无人,便忽然抱着崔景初哭了起来。
这些年,崔家人都在边关,崔景裳一人入宫,有娘家也跟没有一样。宫中斗争原本就残酷无比,她想要从三千佳丽里面出人头地,必然是要经过一番勾心斗角,战战兢兢。
崔景初心中也满是哀伤,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崔景裳,只能身体僵硬地任她抱着哭得上次不接下气。
还未来得及说句话,便有太监在外面催促:“崔少将军该回去了。”
崔景裳松开崔景初,擦干眼泪,恢复了那副端庄淡然的模样回答:“知道了。”
望向崔景初时,她眼里依旧满是依依不舍。
崔景初安慰崔景裳:“如今我们都回来了,我可以常入宫看你。”
崔景裳笑了笑。其实他们两都知道这句话是哄人的。
外戚入宫要皇上请自允许,那个臣子敢常拿这种事去骚扰皇上?这一次,是皇上格外开恩。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崔常安说尚有公务,让崔景初先走。于是崔景初便一人坐着马车沿着寂静的街道回家。他脑海里依旧是姐姐哭泣的模样,眼前一花,便忽然多了个人。
崔景初凝神一看,原来是裴千里。他有些懊悔,自己太大意了,竟然被裴千里上了马车才发现。若是刺客,他现在早就已经遇袭了。崔家离开京城这么久忽然回来,朝中武将眼皮子底下忽然多了两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难保不打歪主意。
“你好大的胆子!”崔景初眯起眼凉凉地说。
裴千里淡然一笑:“一般,总比混到你的卧房要方便。”
“什么事?”
“强盗抢掠京城之时,你还尚未出生,那日如何能一眼就认出了张郎中?”
“虽然他们变老了,可是相貌变化得却不大。”
裴千里一挑眉:“你有他们年轻时的画像?”
崔景初没有直接回答,却不耐烦地反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黄先生是不是强盗成员。”
“他不单单是强盗成员,他是强盗头子。”
裴千里眨了眨眼,面上平静,心里却如劲风呼啸而过:黄先生是强盗头子,所以张郎中才不惜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潜入李家。可是作为朝廷追捕头号人物的黄先生为什么要如此冒险一直留在京城?
“你既然认得他,自然是因为崔大将军也认得他。为何这么多年都没能抓到他们?”
“当年我父亲连夜在城门设防试图截住他们未果又追踪几百里都没有抓住他们。这群强盗就如泥牛入海,不见了踪迹,这些年更加没有任何消息,直到最近那个金戒指重出江湖。”崔景初一口气说完,似笑非笑看着裴千里。
裴千里赫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崔景初会如此在意这个小案子,又为什么盯他盯得这么紧,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曾以为你是强盗的后人才会配合黄先生演戏,后来才知道你原来是个孤儿。”崔景初微微仰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倨傲。
黄先生冒着暴露的危险把戒指拿出来也要办成的事情,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当年强盗从皇宫抢掠黄金共计三百两,金银珠宝玉器无数。
听崔景初的口气,当时黄先生没能把赃物带出城。那么黄先生潜入京城而且一直逗留不去,肯定是为了寻找赃物!
“朝廷下令不再追查,也是为了避免消息扩散出去,打草惊蛇,或者有人趁机捣乱。你若知道黄先生的下落便速速上报,不然被视作强盗同伙。到时,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不如你协助我抓捕他们,若是成功,朝廷定会重重嘉奖你,说不定还会给你个一官半职。”
崔景初还真是玩的一手好权谋,打个耳光给个甜枣。他知道裴千里这种底层泥一般的人物,最想要的就是光宗耀祖位列朝班,所以最容易被这种话打动。
到时候要真抓到了人,功劳都是崔家的,那里轮到得到裴千里?
裴千里暗暗冷笑,咂嘴摇头:“我这人没什么志向,只要有片瓦遮风挡雨,顿顿能吃饱就满足了,没有能力协助少将军。”
崔景初还要说话,风忽然吹开帘子,在他们之间摆动了一下。等风过去,崔景初发现对面的座位已经空了。
就跟来时一样,裴千里迅速而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此人不可留。”崔景初暗暗咬牙说,“在我查清楚我想知道的一切之后,就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
裴千里回到寻物坊,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消失了好多日的饭太稀忽然撞开门进来了。
它很想和平日一样走个高傲冷淡的直线到裴千里面前,可明显力不从心,不但走得摇摇晃晃,最后还倒在了裴千里面前。
裴千里见它瘦得皮包骨,毛发凌乱,根本就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又好气又好笑:“饭太稀,你是不是纵欲过度?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饭太稀悲愤得眼泪都出来,却只有力气发出:“冤”和“气”的疑似音。
滚蛋叹口气装模作样用翅膀抹眼泪:“可怜。它把王德胜家乡所有母猫都上遍,才从一个老母猫哪里知道王德胜的爹就在京城。”
裴千里愣了好一会才猛然握拳打在手心,一脸兴奋地说:“原来如此。”
他跑到里面,寻了炭灰用水和匀,找了张纸伸到韩冷香面前:“你画画比我强,劳烦你画一副王德胜的画像,不用给我们看,画完你就收起来。”
韩冷香依言画了一副,收在桌子下。
裴千里则拿了张纸,在上面画了个老人的脸。
“这是谁?”韩冷香好奇地问。
“老奴。”裴千里回了一句。
“你又没见过他,如何知道?”韩冷香脑海里不由自主呈现出那个肿胀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即使年代久远,毛发皮肉全部都消失,人的骨骼也是不会变。男人女人,老者幼者,眼眶深浅大小,鼻子高低,骨骼上都会有相应的差别。所以只要根据骨骼便可以大概画出人的相貌。”裴千里耐心解释。
“呵呵,你个小乞丐,如何知道这些?”程海棠冷笑,“李昌年日日看着老乞丐都说不清楚长相,你多半也是瞎画的。”
裴千里幼时为了温饱,跟着裴乞丐替官府清理战乱时留下的尸体。那些尸体许多比老奴的还要残败,他们都要帮着家属辨认找到。见得多了,摸的多了,他自然就知道了。只是如果实话实说,她们肯定受不了。
所以,裴千里只是笑了笑,举着画像往外走,一边说:“像不像,问一问就知道了。”
程海棠好奇,扯着韩冷香跟上了裴千里。
裴千里在李府外随手捉住个从李府里出来的仆人问:“你可认得这是谁?”
“呀,这不是老奴吗?你如何能画得这么像?”那仆人很惊讶,扯着画像细细看。
程海棠和韩冷香面面相觑。
即便是裴千里真那么厉害,能画出老奴的画像,她们也没有弄明白裴千里想干嘛。
裴千里也不解释,拿回画像又回到寻物坊。
他在另一张纸上,比着老奴的画像又画了一副。明显可以看出,他画的第二幅去掉了皱纹,把眼角嘴角往上拉,一边画一边说:“这是五十岁时的老奴。”
裴千里又扯了一张纸,画了另外一副。这一副相比第二幅,眼睛更有神,面部更丰盈。
“我知道,这是三十岁的老奴。”程海棠抢着说。
韩冷香一直不出声,眉头却越皱越紧。
裴千里对韩冷香说:“你可以把刚才王德胜的画像拿出来了。”
他把两幅画像摆到一起:“来看看。”
两个女人和三只禽兽凑到一起,看这两张画像,不约而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程海棠叹息:“这两人简直就是长得一模一样。”
裴千里点头:“我没有见过老奴,所以听饭太稀说王德胜的父亲在京城,才意识到,老奴很可能就是王德胜的父亲。老奴之所以对王德胜母子从不问津,不是抛弃了他们,而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王德胜是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