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是俗物
裴千里和程海棠迅速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同时无声拔地而起,一个上墙,一个飞出了门口,把那人一前一后堵在了墙边。
裴千里看清楚那人肥胖的脸后,皱着脸说:“掌柜,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这里偷偷摸摸干嘛?”
这个时候,饭铺掌柜不是应该已经准备和夫人干点什么了吗?
“睡……睡不着,起来散散步。”饭铺掌柜紧张得脸上肥肉直抽抽,说话都不利落了。
裴千里瞥见他悄悄藏在袖子里的纸看着十分像簪子的图样心里顿时猜到了大概。
“掌柜,这寻物的活计真不适合你。你还是老老实实经营你的饭铺吧。”
饭铺掌柜被揭穿,有些恼羞成怒,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说:“就许你一人左拥右抱,美人在怀,却不许我也娶个妾?”
程海棠也听明白了前因后果,憋不住笑了起来。
裴千里无奈地叹气:“你找到了簪子,红玉也不会嫁给你。”
“嫁不嫁的,找到了才知道。”饭铺掌柜越发生气,抬高了音量。
“死东西,你不是去茅厕吗,怎么那么久都不回来?”饭铺老板娘那尖细的叫声从隔壁院子里传来。
裴千里一分神,掌柜就溜进了隔壁的门然后把门从里面闩死了。
“怎么办?”程海棠问裴千里。
“不管他了,反正没什么危险,他爱折腾就折腾吧。”裴千里伸了个懒腰,往里走。
蒋元瀚的乌衣帮、程海棠的丐帮都找不到,他一个饭铺掌柜能做什么?
一大早,程海棠说要去散心就出了门。裴千里明知道她这是要去找崔景初,却不揭穿她。
程海棠直奔河边,然后坐在河堤上静静等着。
仲夏的晨风扬起河边翠绿柔软的柳条,在水面上轻轻拂动。程海棠眯起眼享受着一天中难得清爽宜人的时刻。
身边气流微微浮动,那是有人在她身边坐下了。程海棠不用看都知道是崔景初来了。
“那个。你那天不是问我帮你做事想要什么做回报吗?”程海棠罕见地露出羞怯表情。
‘她果然也免不了俗。’
淡淡的失望弥漫在心间,崔景初脸上却依旧古井无波:“你想好要什么了?”
程海棠鼓起勇气:“我想要你送我一支金簪。”
崔景初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她既然都开了口为何不多要点?只要一根金簪?
程海棠掏出那张图样:“我就喜欢这个,所以你就找做过这个的老工匠做一个一样的给我就行。”
崔景初垂眼瞥了一眼图样,立刻明白了,无声叹息了一声:这个裴千里……程海棠也太好骗了。
程海棠见他不出声,以为他想拒绝,尴尬地笑了笑:“太麻烦就算了。”她努力维持无所谓的表情,眼眶却还是因为失望而湿润了。
崔景初在程海棠把手缩回去之前,接了图样:“要找到原工匠的话,需要花点时间。”
程海棠呆了呆,才忍着尖叫的冲动,摆手:“不着急。你慢慢来。”
崔景初起身走了。
等崔景初的身影一消失,程海棠便兴奋得在河堤上连蹦了好几下。
“海棠。”蒋元瀚从旁边的柳树后闪了出来。
“嗯?”程海棠忙站好,“啊,是你。你怎么也来了?”
“刚才我去找老大正好看见你出来。我叫你,你没听见,就跟着你来了。”蒋元瀚走近了几步。
也就是说,她跟崔景初的话他都听见了?程海棠的脸一下红到耳根,有些恼羞成怒:“谁让你跟着我?”
“你喜欢金簪子吗?我送给你,你要多少个我都有。”蒋元瀚拦住了她。
“你知道什么?不是谁打的金簪子我都要。”程海棠哭笑不得。
“你别跟他要了,我等下就去找人做。你要是喜欢玉的,我也可以一并买来。”蒋元瀚上前了一步。
程海棠无奈地拍了拍蒋元瀚的肩膀:“兄弟。关键不是金簪子。”她说完就摇着头走了。
蒋元瀚怔怔望着河面许久才小声说:“那关键是什么呢?是送簪子的人吗?可是,跟他比起来,我更喜欢你也更适合你啊。”
回将军府的路上,察觉到身边的士兵今日总偷瞄他,崔景初沉下脸来问:“什么事?”
士兵嗫嚅着:“没……没事。”
崔景初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上竟然一直在笑,难怪士兵们的表情会如此惊悚。
明知道程海棠是被裴千里骗了才来驱使他,他竟然心甘情愿地接招,心情还如此愉悦,真是好奇怪。自从认识了这帮刁民,他都不正常了。
崔景初心情复杂起来,抿起嘴。
裴千里应该是觉得这个簪子是官家用物,才会绕着弯来让他找。家中熟识这些东西的人只有母亲了。
崔景初看了看天。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跟母亲说话了。虽然是被裴千里逼迫,不过有个借口找母亲也算是好事吧。
将军府的内院,崔夫人跟崔景裕的谈笑声随着那穿堂而过的习习凉风飘荡出来,在庭院里似有若无地响着。
“绿袖最近可有什么身体不适?”
“她挺好的,劳烦母亲挂心了。”
“就是因为气色太好了,我才问。我倒是想她有点不适,比如恶心想吐,胃口不好什么的。”
“儿子不明白。”
“傻儿子啊,我想她给我生个孙子啊。”
“唉,母亲大人啊……”
崔景初在门外停住了脚步,静静听着。
这才是寻常母子的对话,不是吗?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家长里短的琐事都能说上许久。
不像他跟崔夫人,相对无言,尴尬而又疏离。可是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他不是应该最受宠爱吗?
这个庭院应是兄长和姐姐长大的地方,不见得多华贵却宽敞舒适,四季宜人。难怪他们会住不惯边关的小院子。而他,却因为从记事起就在边关,没有在这么温柔舒服的地方待过,刚回到这里是反而有一种恍惚的感觉,许久才慢慢适应。
崔夫人对绿袖的来历多有微词,众人皆以为憨厚内向的绿袖在将军府待不了多久。
可是崔景裕只流连绿袖身边,对别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再加上绿袖进退得体,性子温顺恭敬。不管崔大将军夫妇如何冷脸相对,她都风雨无阻地早晚问安,让崔夫人捉不到短处。时间长了,崔夫人也不忍心再为难绿袖了。
但是程海棠不一样啊。她像支艳丽却带刺的蔷薇,根本没有办法如此圆融隐忍。而且他和崔景裕在将军府的地位也不同,没有把握崔夫人对他也会这么宠溺包容。所以程海棠进将军府对于程海棠和他都不是好事。
崔景初站在屋外开满荷花的池子边正想得出神,崔景裕从里面一掀帘子出来了。
“景初,你来多久了?怎么不进去?”崔景裕有些惊讶。
崔景裕自从娶了绿袖之后,气色一日比一日明朗。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和幸福,是过去为了大局和脸面努力隐忍装出的淡然所不能比的。
“兄长和母亲正说得高兴,景初不敢打搅你们的兴致。”崔景初浅浅行了个礼。
“你怎么这般生分?快进去吧?”崔景裕拍了拍崔景初的肩膀就走了。
崔景初这才慢慢踱了进去。
屋子里的气氛骤然变得不一样了。
“少将军有什么事?”崔夫人声音依旧温和,却客气了不少。
“儿子有件事情想麻烦母亲。”崔景初掏出那张图样,“母亲可知道官家老工匠里有哪位善于做这种簪子吗?”
崔夫人接过看了看:“这簪子虽然花纹简单,看线条和款式分明是二十年前宫人们常佩戴的,我不知道如今的御用金匠会不会做这个。少将军找这个有何用?”
崔景初心中暗暗惊诧,不动声色把图样收好:“有个朋友想照图样打一个,找不到合适的工匠。儿子只是帮忙打听打听。”
崔夫人点头:“那要问问老的御用金匠才知道了。我乏了,你也休息去吧。”
果然,母亲敷衍了他几句话,就迫不及待就要赶他走。崔景初暗暗苦笑,把图样收好,拱手走了。
崔景初傍晚巡逻完便直奔寻物坊。
一见裴千里正喝着茶悠闲在树下看书,崔景初心里便怒火直冒。
刚好程海棠不在,崔景初也不用担心她尴尬了。他把图纸直接扔到裴千里怀里:“这是宫中的样式,不用找了。”
裴千里皱眉:那簪子果然不是俗物。只是他的原则一向是不碰官府和皇家的事。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找金簪?
“现在不是你要不要找的问题。”崔景初像是看透了裴千里的心思,淡淡出声,“既然知道是宫制,很有可能是当年那伙强盗夹带着拿出来的,你就不能不查了。”
强盗不可能那么蠢,从宫中抢了金块还敢找御用工匠打造金簪,可是宫女们偷偷拿了金块去打成首饰再被强盗带出宫就有可能了。
如此一来,还是回到了原点,只能找那个偷金簪的贼也就是红玉的恩客了。
后门外传来刺耳的叫骂声,裴千里和崔景初不约而同静下来,竖耳细听。
“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娼妓!贱货!”这分明是隔壁饭铺老板娘的声音,“你对我男人施了什么迷魂药?勾得他魂都没了,整日不着家。”
“哎呀,这位大婶,你不要胡搅蛮缠。我家姑娘这几日都在休息,根本没有接客。”
裴千里一听回话的人像是红玉身边的小丫鬟,忙起身走了出去。
“呸,装什么清高?还不接客?我看你这个娼妓是吸男人血吸够了。说,我男人是不是现在还在你的狐狸窝里?我今天就要把你的头发都拔光,眼珠子挖出来,看你还怎么迷惑男人?”
饭铺老板娘朝红玉骂骂咧咧,张牙舞爪。
红玉充耳不闻,只管淡然往前走。
瘦小的丫鬟死死抱着老板娘,憋红了脸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腰圆膀粗的老板娘拦在离红玉几步之外。
老板娘也发狠使出蛮力,硬是拖着丫鬟一点一点靠近了红玉。
红玉险些被老板娘抓到,脸上终于显出厌恶和惊惧的表情,却苦于老板娘毫无章法的左右围堵而不能脱身。
裴千里不着痕迹挡在老板娘和红玉之间,捉住了老板娘的肩膀。
他看似没用什么力气,老板娘却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再也动弹不了半分。
红玉趁机脱身进了屋子,她路过崔景初身边时,和他默契地目不斜视把对方当空气。
“老板娘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裴千里嘻嘻笑着问老板娘。
老板娘一看到裴千里白玉似的脸,立刻温柔了不少,眼眶却红了:“我家那个死人,都出去一整天还没回来。”
“他之前可有什么异样?”裴千里皱眉问。
“今日有个客人在吹嘘这几日日日进出红烟楼见到了红玉。那个死人在客人走后借口出去买盐。我当时也没有留意就任他去了。结果他到现在还没回来,店也不管,真是气死我了。”
裴千里把那恩客的画像翻出来,在老板娘面前展开:“你说的客人可是这个人?”
老板娘摇头:“不是。”
那就是吹牛了。恩客应该是见过红玉的最后一个人。裴千里有些失望。
“红玉姑娘,我找到线索了。只要你答应陪我一晚上,我就帮你把簪子找回来。”
“这位客官请放尊重些。”
“红玉姑娘不要躲,听我说,我对姑娘是真心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赎身。”
“公子救我!”
院子里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分明是饭铺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