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兵帅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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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帅克被赶出精神病医院

后来,帅克回忆在精神病院的生活时,一直赞叹不已:“我真是不明白这些关在那儿的疯子为什么如此生气。你可以裸着身子在地板上爬,你可以像豺一样肆意地嗥叫,你可以大发脾气,你甚至可以咬人。要是有人在公共大道上做这些,大家肯定会倍感惊讶。但在那里,所有这些都再平常不过了。在那里,有着连社会主义者都梦想不到的自由。一个无名之辈可以把自己想象成全能的神、老天爷、罗马教皇、英格兰的国王、皇帝陛下或是圣温塞斯劳斯,哪怕他全身赤裸整日被捆绑在单间牢房里。还有个人吵着说自己是天主教大主教,但他却只会大吃大喝,请别介意我这么说,那唯一能与之对照的就是又拉又撒。但那里的人却并不感到可耻。有个家伙为了得到双倍的饭食居然说自己是圣西里尔和圣梅塞迪乌斯。有个绅士居然说自己怀孕了,并邀大家参加他孩子的洗礼仪式。关在那儿的还有许多棋手、政治家、渔民、侦察兵、业余摄影师和集邮爱好者。有个人因为总是把一堆破罐子当作骨灰盒而被关在那里。还有个人被关在那儿是因为一天到晚穿着紧身衣,以为这样就不会预测到世界末日了。当然,我在那儿也遇到一些教授。其中一个总是跟着我,要跟我细说吉普赛种族的发祥地为什么是在克尔科诺谢山;另一个教授跟我解释地球里面还有一个比地球更大的星球存在。”

“那里的每个人都能畅所欲言,无所顾忌,就像是在议会里一样。有时他们还相互讲童话故事。当故事里的公人主遭遇不幸时,他们还会打起来。最疯狂的一个家伙总说自己是奥托百科全书的第十六卷,让大家打开他,帮他查找‘纸箱装订机’这一词条在哪儿,否则他就完蛋了。直到大家给他穿上了紧身衣才消停下来。之后他很开心,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进了装订机,还求大家给自己弄个现代的装饰来装订他。住在那儿就像是在天堂。你可以大吵大闹、打架、唱歌、哭泣、抱怨、喊叫、跳跃、祈祷、翻跟头、四脚爬行、单脚跳、跑来跑去、蹦跳、整天蹲着,还可以爬墙。没人会来训斥你:‘先生,您不能这么做,这不得体!你应该感到惭愧。你难道没有教养吗?’当然,也有些疯子出奇的安静。例如,有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发明家一直在抠鼻子,一天也就一句话:‘我刚好发明了电’。正如我说的,那是个美妙的地方,待在精神病院的那几天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确实,当他们把帅克从刑事法庭带回精神病医院观察时,等待他的来自精神病院的欢迎远远超乎了帅克的想象。他们先把他的衣服扒光了,给他换了件病号服,带着他去洗澡,亲切地搂着他,有个男护士还拿犹太人的笑话逗他。在浴室,他们让他泡在一桶温水里,然后又让他出来冲了凉。这样反复了三次,然后问他感觉怎么样。帅克说这比在查尔斯桥边的那些澡堂要舒服多了,说他非常喜欢洗澡。接着他又笑着补充道:“要是你们把我的指甲和头发也剪了,我所有的需要就都满足了,那我会满意极了。”

他的这个要求也实现了,他们还用海绵给他彻底地擦了身体,用床单包住他,把他抬到了第一病房,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让他好好睡一觉。

即使到今天,帅克谈起这件事还心存感激:“你想象一下,他们抬着我呀。那一刻,我真是太有福气了。”

的确,他在床上幸福地睡着了。后来有人喊醒了他,给他一杯牛奶和一个面包卷。面包已经被切成了小块。一个护士抓着他的胳膊,另一个护士拿面包蘸着牛奶喂他,就像给鹅喂食一样。喂完后,又扶着他去厕所,让他把大小便都解决了。

帅克谈起这段时也是神采奕奕,我也不需要再说后来的事了。我只想提一下他说的:“就在我大小便时,有个家伙还一直在扶着我呢。”

他被带回病房后,护士又让他上床睡觉。他刚要睡着,又被喊醒带去了诊察室,在两位大夫面前脱光了衣服。这不禁让他回想起应征入伍时那光辉时刻。他口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适合当兵”这个德语词。

“你嚷什么呢?”其中一位大夫问道,“向前走五步再向后退五步。”帅克向前走了十步。

“我让你走五步,谁让你走十步了?”大夫说道。

“我可不在乎这几步之差。”帅克不以为然地答道。

随后大夫让他坐到椅子上。其中,还有一位大夫敲了敲他的膝盖,然后对着另一位大夫说膝跳反应完全正常。可另一位大夫却摇了摇头,开始亲自检查帅克的膝盖。第一位大夫开始翻开帅克的眼皮检查他的瞳孔。检查完毕,两位大夫走到桌子旁,又冒出了几句拉丁语。

“听着,你会唱歌吗?”一位大夫问道,“你能唱首歌听听吗?”

“我非常乐意,大人们,”帅克回答道,“虽然我既没好嗓子也没乐感,但我可以试试。我愿意以此让两位大人高兴。”帅克开始唱了起来:

“小修士坐在椅子上,

泪水流过他的面颊。

发狂地揪着头发……”

帅克继续说道:“我不记得后面怎么唱的了。如果你们喜欢,我还可以唱这个。

天啊,我的心情如此沉重,

我的胸起伏如千斤沉重,

我坐在这儿遥望,

那是我的爱被甜蜜的枷锁禁锢的地方。”

“接下来怎么唱我又忘了,”帅克叹息道,“我还知道《我的家在哪里?》[17]第一句和《温迪什格拉茨将军如雄鸡鸣叫》。还有几首民谣,像《上帝保佑我们的皇帝、我们的国家》、《当我们到达亚罗梅日时》和《千百次地为您欢呼,圣母》……”

两位博学的大夫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问帅克:“你检查过自己的精神状态吗?”

“检查过,在军队里检查过的,”帅克自豪而神圣地答道,“我被军医们确诊为白痴。”

“我看你更像是装病逃避服兵役!”另一个大夫朝帅克喊道。

“什么,大夫,我?”帅克申辩道,“我向您保证我不是为了逃避兵役。我就是个十足的傻子。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契斯科-布杰约维采问问或是卡林的后备役部队司令部了解一下。”

年长的大夫无望地挥了挥手,指着帅克对护士们说道:“把衣服还给他,把他带到第一个走廊的三号病房。然后你们其中的一个过来把他的档案都送到办公室去,让他们快点结案,别让他拖累我们太长时间。”

大夫们狠狠地瞟了帅克一眼。他倒是毕恭毕敬地退出了门口,还不停地鞠躬。当一个护士问他又干了什么蠢事时,他答道:“因为我没穿衣服,我倒是不想给他们看,免得觉得我粗鲁、庸俗。”自从护士们收到命令,要把衣服归还给帅克,他们就再也不理帅克了。

他们让他穿好衣服,其中一个把他带到三号病房。他还可以在那儿观察几天,以便院方办理他的出院手续。大夫们失望地给帅克做了鉴定——假装生病逃避兵役。可由于他们没让帅克吃午饭就放了他还引来了一场风波。

帅克宣称,他们无权不给午饭就把他赶出精神病院。直到医院看门的叫来了警察才制止了这场妨害公共治安的骚乱。就这样,帅克又被送到了萨尔摩瓦大街的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