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龙潭灵异
一
还是十月初九。
两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龙潭山有南北二峰，巍峨耸立，其间山脉相连，如苍龙盘卧。
两峰之间有一水潭，终年不涸，古谓龙潭。
龙潭水色青黄，深不可测，若投以秽物，翻波如沸，秋风落叶，经宿则堆于岸上，冱寒结冰，裂纹如草卉形状，故谓灵异。
龙潭灵异此景亦为扶州八景之一，古迹诗云：峰峦回合气萧森，上有龙潭岁月深；荒城耸立山城寂，迎风如听老龙吟。
龙潭寺就在龙潭的北岸，寺门已闭。
苍苍龙潭寺，杳杳钟声晚。
龙潭寺撞钟的和尚由于体态臃肿，行动迟缓，这和尚甚至连钟都不想撞了，所以今天撞的钟有些迟，有些缓。
可那带斜阳的两笠却很勤快、焦急，斜阳下寺门的影子已经将两笠掩盖。
但是寺门上的那个白衫人却看见了两笠下的两个人，而且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
水泛含龙和九天摘下斗笠，也看清了那个白衫人，那是一个两个头、一个身子的人，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侍日光菩萨、侍月光菩萨？
应该是的，因为那把神秘、可怕的魔琴此时就在他的手下。
白衫人不仅衣衫白，而且发白，蒙面面纱白，鞋也是白的，只是那把魔琴是黑的，如湛卢剑一般漆黑，他没有说话，只是琴弦拨动，曲调已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夜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长江之水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你就是龙潭寺守寺的侍日光菩萨、侍月光菩萨，所谓的抚琴的人？”水泛含龙问。
“你要见药师佛？”抚琴的人停止了抚琴，没有回答水泛含龙的问题，并嗤之以鼻道，“要见药师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容易得来的东西，也容易失去。”水泛含龙坚定说，“经过挫折磨难得来的东西才能保持永恒。”
“你走吧！”抚琴人说，“因为我不想看到死人。”
“你也许能强迫一个人闭上眼睛，但你绝不能强迫他入睡。”水泛含龙握紧了湛卢剑说，“你也许能强迫我走，但你绝不能强迫我离开。”
“我不想看到死人！”抚琴的人再次强调说。
“可是我不是死人，我是活人！”水泛含龙接着说，“而且还是个活得非常好的人。”
“如果你不走，就会变成一个死人。”抚琴的人说。
“未必！”水泛含龙说。
“未必？”抚琴的人问，“为什么？”
“因为我有一柄无坚不摧、天下无敌的湛卢。剑在，人便在。”水泛含龙说，“况且你不是侍日光菩萨、侍月光菩萨，更不是那个真正的抚琴的人！”
抚琴的人笑了，问道：“你说我不是守寺抚琴的人？”
“绝对不是！”水泛含龙斩钉截铁地说。
“凭什么这样说？”抚琴的人问。
“其一，龙潭寺守寺抚琴的人弹奏的曲调素来苍凉低沉，而你方才弹奏的却是缠绵万种。”水泛含龙接着说，“其二，龙潭寺守寺抚琴的人对自己的琴了如指掌，而你却对你的琴很是生疏。”
“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抚琴的人说，“你与抚琴人相处日久，愈来愈明察秋毫、高深莫测了。哎！看你和谁在一道，就知道你德行与智谋的一半。”
“是的！”水泛含龙说，“如果你经常和一个跛的人一起走路，你会不自觉地学跛行；如果你经常和一个从容挺立的人一起走路，你会不自觉地学从容挺立走路。”
水泛含龙话音未落，白衫人与琴都不见了。
哪里待过人，哪里就会留下痕迹。
可是，抚琴的人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二
药师佛的禅院不难找，因为那门楣上就有药师佛禅院的标志。
很冷的季节，但是门外有花，落英缤纷。
僧推月下门。
院内有灯，烛在石台上，死灰暗淡。
花虽然无情，但有佛性，佛曰：“法身微细身，虚空乃至草木，一切处无不遍。”
花在便是佛性在，而有灯，灯不会自燃，灯在人便在。
水泛含龙和九天循灯望去，只见一口棺椁、两只白幡、三沓纸。人已死，谁死？
药师佛在烛影下，影子就映在院内的石板上，药师佛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药师佛的影子就是他的尸体，他正以杖鞭尸，他以前都做了哪些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事？
焦急的水泛含龙和九天没有开口，药师佛却开口了：“本人已死，有事烧纸！小事招魂，大事挖坟！”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药师佛此时已经不是佛了，因为他的心已死，虽然肉体还在，但也是行尸走肉。
水泛含龙还想开口，但是九天阻止了他，因为他看到了药师佛的木鱼有一道裂璺。
纯净的木鱼有一道裂璺，便说明他的主人的佛性不是那么纯净了。
若能让这样一个人拿出《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来救卖扇娘子，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有可能，那只有等，等他回心转意。
《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为佛门药典，书分四续，一百五十六品，载述身、毒、鬼祟、创伤、童子、妇女、壮阳、长生八类方药及诊断、配药、针灸等，由武功盖世的药师十二神将轮流守护。
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如果没有把握办到，那耐心等待也许就是最好的办法，还有就是最好同时也闭上嘴。
三
水泛含龙和九天就那样耐心地等着，看着药师佛的变化。
药师佛也不是瞎子，他也看到了那个卖扇娘子。
那个卖扇娘子和他一样，都是不可救药。
药师佛慢慢地扔下了禅杖，随后用一块石子在棺椁两侧的石柱上刻上母亲的挽联，嗤嗤声响，字字呈现。
上联：知母正当归，还向天竺域中亲携佛手。
下联：使君胡没药，忍令秋分季节顿萎女贞。
人这一辈子，没有什么痛苦比得上失去母亲的痛苦。
尤其是药师佛这样的，幼年失去了父亲，母亲又是最后走的，这种痛苦更痛苦，因为药师佛以后就彻底地做不了儿子了。
做不了儿子本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药师佛给母亲写的挽联有药又有佛。
药有：知母、当归、佛手、使君、没药、女贞。
佛有：天竺、佛手。
虽然卖扇娘子危在旦夕，但是水泛含龙和九天仍然就那样在耐心地等待着。
有时候成功就看你能不能耐得住寂寞。
药师佛心生悔恨，终于第二次开口：“我生平做了两件错事，一件是不该出家却出了家，同时又在不该出家的时候出了家，母亲一生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看到我有个子嗣，那是我父亲临走时她答应他的，可是母亲临走时也没能看到我有子嗣，要知父母恩，怀里抱儿孙，可是母亲走时那最后一点儿愿望都没能实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何等的大错，而且是大错特错！”
水泛含龙和九天还是那样耐心地听着，因为他们明白世间本就没有后悔药，开口也没有用。
药师佛继续：“第二件就是皈依佛门，奉命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水泛含龙和九天还是那样耐心地听着，因为水泛含龙和九天明白，只有这样的耐心，才能从药师佛那里得到更多。
药师佛没有再说下去，他想起了那个他曾经背着过河的女人。
那个女人已死，可是仍然阴魂不散。
药师佛背着那个女人过了河，当时放下了那个女人，可是药师佛的心至今仍没有放下。
拜了一辈子的佛，还差最后一炷香。
四
药师佛的谜中谜：
四十年前，扶州白云道观道长张小师率教众两千，借新年辞旧岁朝拜扶州王之机，联名上书，要求与龙潭寺无尽灯等众佛比试较量。
扶州王心花怒放，准奏。
扶州城外三百里，一马平川，文武百官中间坐，道佛争锋两边开。
设台焚香，锣鼓喧天，气势磅礴。
第一回合，教义辩论战，道教输。
第二回合，法坛焚经以试真伪战，道教输。
第三回合，比武战，道教再输。
道教满盘皆输，输得一塌糊涂。
其实输赢本是不必太较真的事情，可是张小师自觉蒙羞，无颜苟活，戗杀所有道士，然后引剑自刎，那时，血染大地，血染半边天，血染了每个活人的眼睛，血染了每个活人的心。
如白驹过隙，十年后，当初留下火炉炼“却鬼丹”的两个道士卧薪尝胆，为师报仇，武艺修为蒸蒸日上。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道盛佛衰。
两个道士联袂，便可与佛教分庭抗礼，于是，在佛门中，运筹帷幄一条计策，分崩离析二人，进而使二道祸起萧墙。
一条毒计出来了，可是谁去执行呢？
刚刚皈依佛门的药师佛。
两条狗，住在一个窝内，形影不离，相依为命，虽然生活潦倒，同食糟食，但也津津有味，尚能共患危难，和睦相处。可是有一天，突然出现了一根骨头，于是两条狗便反目为仇，撕咬一团，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以至一命呜呼。骨头仍在，只是狗死了，而没有骨头的日子却是风平浪静，安然无事。
药师佛背着那个女人过了河，那是一个两个道士都喜欢的漂亮女人，也是一个被药师佛下了剧毒只能活一个月的女人。
过了河，那个女人到了那两个道士的身边。
那个女人就是一根骨头。
乱世多财是祸根，美人绝色是妖物。
那两个道士不明白这个道理，斗了一个月，最后为了一个女人自相残杀，两个人都死了。
那个漂亮的女人一个月后也毒发身亡了。
就这样，佛门的阴谋大功告成了。
可是，药师佛背着那个女人过了河，当时虽放下了那个女人，但药师佛的心至今仍没有放下。
唾天自污，《四十二章经》载佛言“恶人害贤者，犹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己堕；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坌己身。”
害人如害己！
这个秘而不宣的秘密，药师佛实在是没有勇气讲出来。
突然，药师佛的脸已经扭曲，口吐鲜血，失态道：“我杀人了，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你杀了谁？”九天眼见药师佛气息将绝，不禁问道。
药师佛人没有回答，因为他很痛苦，似乎在做垂死的挣扎。
“《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在哪儿？”九天继续问。
“你已经得到了！”药师佛断断续续地说完便圆寂了。
禅院外仿佛飘来沙门敲木鱼念念有词，问曰：“人命在几何间？”
佛答曰：“呼吸之间！”
就在药师佛没了呼吸那一刹那，一道寒光飞过，割断了药师佛的咽喉，药师佛的血随着那道寒光溅在水泛含龙的湛卢剑刃上。
与此同时，五大明王之一的降三世明王来报药师佛：亥时守护《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的宫毗罗神将被杀，《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被盗。
而降三世明王看到的是药师佛已经被割断了咽喉，水泛含龙的湛卢剑刃仍然沾满了鲜血。
降三世明王没有给水泛含龙和九天解释的机会，因为他已经怒不可遏，随后来的还有不动明王、军荼利明王、金刚夜叉明王、大威德明王，刀光剑影，交错围攻，气贯长虹，势如破竹，水泛含龙一边应付五大明王，一边寻求脱身之计，在九天和夜幕的掩护下，水泛含龙、九天，还有那奄奄一息的卖扇娘子暂时摆脱了五大明王的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