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落霞孤鹜图》
一
七月十四，清晨。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九天的身上，九天舒服极了，她在享受生命最后的时光，也在沐浴着最后的阳光。
七月十四本就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可是对于九天而言，这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天。
“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也有一件坏事要告诉你！”水泛含龙问，“你是要先听好事，还是要先听坏事？”
“我也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也有一件坏事要告诉你！”九天问，“那你是要先听好事，还是要先听坏事？”
“那我还是要先听坏事！”水泛含龙说。
“坏事就是我感觉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可能撑不过明天，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九天含情脉脉地说，“生老病死，本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我走后，你要像今天看到的这晨光一样，阳光、绚烂，像阳光一样的生活！”
“世间有好多事情，没到最后的关头，你就不要轻易放弃！”水泛含龙劝诫道。
“哎！”九天一声长叹，随后道，“这些道理又有谁不明白，可是我总不想做一个自欺欺人的人！”
水泛含龙没有辩解，随后问：“那好事又是什么？”
“我最近研究徐公《落霞孤鹜图》，按图索骥，对徐公被杀案子有了一些新的进展！”九天道。
九天的伤势恶化，是不是与殚精竭虑为了徐公的案子有关，水泛含龙没有让她说下去，只是问道：“那我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也有一件坏事要告诉你，你是要先听好事，还是要先听坏事呢？”
女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九天道：“我要先听好的消息！”
“好的消息就是风、痨、臌、膈四叶找到了销声匿迹的《灵龟八法》，那口诀为：公孙冲脉胃心胸，内关阴维下总同。临泣胆经连带脉，阳维目锐外关逢。后溪督脉内眦项，申脉阳蹻络亦通。列缺任脉行肺系，阴蹻照海膈喉咙。”水泛含龙补充道，“那申脉、照海、外关、临泣、公孙、后溪、内关、列缺就是针刺还魂的八穴，有了它，你就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也能感受明晨阳光的绚烂、温暖！”
九天怔住，是的，世间有好多事情，没到最后的关头，你就不要轻易放弃，活着你就要坚定自己的梦想、信念，哪怕最终都成为自己身后的事情。
七叶一枝花还是花叶情深，风、痨、臌、膈四叶本就苟延残喘，九天理解他们得到《灵龟八法》所付出的勤劳、努力，关心地问道：“他们现在在哪儿了？他们现在都怎么样？”
“中风人、肺痨人、臌胀人、噎膈人都在张伯景那里，蜗牛生来便背负着重重的壳，可是没有了壳，也许蜗牛便只有死；蝴蝶破茧而出是痛苦的挣扎，但那是生命的过程，假如没有那努力的历练，蝴蝶也许早就死了。风、痨、臌、膈虽为四大顽疾，但他们此时都有战胜病魔的信心与勇气，以张伯景的医术，完全有治愈的希望，只要有希望，就应该活着，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应该有希望，有希望就好。”水泛含龙接着说，“而妇坛圣手牛地齐正快马加鞭赶来，为你开穴行针，以疗沉疴！”
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突然柳暗花明又一村，九天听到这些的时候本应该兴奋，但是她却兴奋不起来，因为水泛含龙还有一个坏消息，不禁恳求道：“那件坏事能不能不说？”
“不行！”水泛含龙坚决道，“我必须要告诉你，而且要第一时间告诉你！”
九天再次怔住，一个大晴天，将会来一个什么样的霹雳？
“同心爱的姑娘是芭蕉女，这芭蕉女要杀一个人，一个恨之入骨的人，一个必须要杀的人，而这个人恰恰是同心要保护的主人朱大人。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同心对主人绝对的忠心，所以同心千方百计地要保护她的仇人，这冥冥之中就注定了悲剧，而事情的最后就是，芭蕉女在情人和仇人之间选择了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而同心在主人和情人之间，也选择了将剑刺入了自己的胸膛。”水泛含龙痛心疾首地接着说，“上品无寒门，朱大人是一个没落的世族，他的世族有的说在夕阳斜的乌衣巷口，有的说在野草花的朱雀桥边，他的身世已经无从考证，但是他包藏祸心，图谋反叛，欲篡得扶州王位，结果飞蛾扑火，东窗事发，朱门株连，满门抄斩，无一幸免，断金也在其中！”
断金和同心是九天唯一的亲人，九天是断金和同心的姐姐，亲姐姐。
要是有个亲姐姐在身边那将会是多好的一件事。
如果一个男性前半辈子是母亲陪，后半辈子是妻子陪，那亲姐姐就是陪伴他一辈子的女人。
除了自己的母亲、妻子之外，亲姐姐就是这辈子第三个爱他的女人。
亲姐姐就是他第二个妈妈。
九天心如刀绞，而且是从来没有过的心痛。
二
八月十四，一个月过后，九天从床上爬起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是痛苦，可是谁又会感受父母失去孩子的痛苦，姐姐失去弟弟的痛苦。
如果你没有经历过，你就不能体会一个姐姐失去弟弟后的心情与感受。
可是九天经过痛苦之后还是坚强地站了起来，因为她吃了徐公开过的两个处方，一个是徐公开给上官夜雨的方子“心病还得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一个是徐公开给药师佛的方子“时间”，“心病还得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和“时间”的确就是疗伤最好的良药。
九天伤愈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道出了徐公被杀案子一些新的突破与看法，“徐公留下的这幅《落霞孤鹜图》中那只乌篷船自东向西漂行，坐在东边船头的那个人左手伏在船沿，仔细看那船沿，与一个弧形物件重叠，那是一个玉镯，观摩那青翠的材料、质地应是扶州王府的物件，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露出的手腕被柳枝遮掩，而那只手腕如柳枝一般细嫩，所以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当时联络七叶一枝花送给我五百两黄金的那个女子虽然行了易容之术，但是我发现她当时的左手臂上就佩戴着一只青翠的玉镯，和那画中的镯子如出一辙，象棋飞山一战，卖扇娘子的眼神和我当初见到的那女子的眼神一模一样，那一战更证明了她是扶州王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所以说那日带来黄金的女子就是卖扇娘子，这一点是肯定的！”
九天缜密的思维让水泛含龙开始信服，诚恳道：“继续说下去！”
“我不敢再说下去！”九天有点儿委屈说，“因为我再说下去，担心你会生气！”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水泛含龙笑道，“有关于我的错误我会积极地去改，绝对不会生气！”
“可是我要说的不是你！”九天道。
“那是谁？”水泛含龙问。
“岸然上人！”九天一字一字道。
“岸然上人？”水泛含龙确实惊讶，“岸然上人怎么了？”
“我怀疑凶手是岸然上人！”九天担心盖棺定论会使水泛含龙伤心，所以还是很婉转地继续说，“当然了，这也只是推测而已！”
岸然上人是水泛含龙最好的朋友，也是徐公最好的朋友，说岸然上人杀了徐公，那一定是无稽之谈，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水泛含龙没有说话，还是九天接着解释说：“当然了，论交情，岸然上人没有杀害徐公的理由，论武功，岸然上人更没有杀害徐公的能力！但是我要分析下面两件事，第一，还是徐公的《落霞孤鹜图》，第二，杀害徐公的动机！”
水泛含龙虽然不想结局是那样，但是还是想听听九天的分析，“说下去！”
“第一，徐公的《落霞孤鹜图》中坐在西边船头这个人有六个指头搭在船边，他的手指被柳桩遮挡，秋天江边的柳桩虽然饱满，但树皮略见褶皱，所以那是一个男人的指头，但是我们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如果是六个手指头，除了和脚趾大拇指最大、小拇指最小的共性外，手指中间的几个指头应该参差不齐，但中指应该最长，而那六个指头是有规律地逐渐减小的，所以我推断是六个脚趾头，有六个手指头的人是上官夜雨，但是有六个脚趾头的人却是来自西羌山下的岸然上人，这是其一。”九天继续说，“第二，徐公那日见到的就是药师佛、上官夜雨以及岸然上人三个人，当时卖扇娘子首付五百两黄金收买我们七叶一枝花就是保护你的安全，这就说明两件事，一是徐公的死，你就是被利用了，第二件事就是要杀死徐公，必须要有卖扇娘子的参与才能成功，徐公的睿智无人能及，生子当如孙仲谋，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徐公的剑术比他爹蓝八先生更出神入化，那一招‘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炉火纯青，举世无双，所以江湖上，能以个人实力杀死徐公的只有卖扇娘子一个人，而以现有的结果来看，利用你所伤害或消灭的就是八卦教和佛教，既然卖扇娘子参与了杀害徐公的阴谋，那么论武功修为，她就得暗中联合这三个人其中的一个人，大清和白莲教势不两立，扶州王府和八卦教水火不容，如今扶州的八卦教坤位如日中天，所以卖扇娘子为代表的扶州王府不可能勾结邪教教主上官夜雨，如果这结局伤害的是佛教的利益，那么药师佛就更没有和扶州王府合作的理由了，因为还没有人去掘自己家的坟，所以从杀人的动机来看，只剩下岸然上人了！”
水泛含龙的手心已经渗出了冷汗，仍狐疑地问：“假如是岸然上人，那么他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呢？”
“徐公案是一场蓄谋已久、各自谋利的阴谋，这卖扇娘子为代表的扶州王府利用你打击或者消灭八卦教上官夜雨的实力，那么合作的这个人则利用你打击或者消灭佛教的力量。”九天剖析道，“徐公幼入廓尔喀，十年前随主进攻XZ，险斩福长安大人，当时岸然上人任福大人军师，后上演真正的管鲍之交，岸然上人举荐徐公做了福长安大人的军师，而他却入了道教，无为无争，这是活生生的管鲍之交，如果是岸然上人杀害徐公，的确没有最好的理由！”
“所以说，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不要轻易下定论！”水泛含龙痛苦道，“因为如果冤枉了一个最好的朋友，那结局将是极其难堪的一件事，又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岸然上人杀害徐公，也许有一个理由！”九天不依不饶地道。
“那是什么？”水泛含龙问。
“道教与佛教之间的斗争！”九天道。
“难道道教与佛教之间还有什么宿怨？”水泛含龙额头已见汗珠。
“有！四十年前，扶州白云道观道长张小师率教众两千，借新年辞旧岁朝拜扶州王之机，联名上书，要求与龙潭寺无尽灯等众佛比试较量。扶州王心花怒放，准奏。扶州城外三百里，一马平川，文武百官中间坐，道佛争锋两边开。设台焚香，锣鼓喧天，气势磅礴。第一回合，教义辩论战，道教输。第二回合，法坛焚经以试真伪战，道教输。第三回合，比武战，道教再输。道教满盘皆输，输得一塌糊涂。其实输赢本是不必太较真的事情，可是张小师自觉蒙羞，无颜苟活，戗杀所有道士，然后引剑自刎，那时，血染大地，血染半边天，血染了每个活人的眼睛，血染了每个活人的心，自此道佛两教便结了宿怨！”九天继续道，“如果说卖扇娘子和岸然上人相互勾结，那么分析以后事情的发展就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水泛含龙全身冷汗，不敢相信九天说的就是真的，但还是让九天继续说下去。
“他们的原定计划是让你和七叶一枝花先损佛教，后伤八卦教，也就是让我们先去对付药师佛，然后再以剩下的有生力量去对付上官夜雨，毕竟八卦教人多势众，终比佛教更强大，上官夜雨也技压药师佛，所以你当初的决定先去寻找药师佛，也是正中下怀，入了他们的道，可后来你发现徐公《落霞孤鹜图》的乌篷船中那个男人将右手六个手指搭在船边的时候，你就判定了有六根手指又能杀死徐公的人只有上官夜雨，所以你改变了初衷，要先去寻求上官夜雨，眼见局势不可控制，与原计划南辕北辙，卖扇娘子挺身而出，使了苦肉计，演出了一幕蝴蝶飞不过沧海的好戏，欲解其毒必用《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而得《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必找药师佛，这样就将矛头指向了佛教，待我们千方百计地找到药师佛的时候，他们则杀死亥时守护《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的宫毗罗神将，盗走《八支甘露心要秘密教授续》，之后又割断了药师佛的咽喉，与此同时，引来五大明王之一的降三世明王，这样就移花接木地嫁祸于我们身上，以引起佛教与我们的争斗，计划进行的过程中顺便引起了上官夜雨对我们的敌意，那就是你杀了上官夜雨的左使者鼯鼠，上官夜雨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们利用这一点，引起了我们和八卦教的矛盾，而最终结果没有完全达到他们的预期：第一，你以象棋说理，使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位大师放弃与你玉石俱焚的固执。第二，你借用《金刚经》‘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吓退了来势汹汹的上官夜雨，避免了一场鱼死网破的拼杀。但最后的结局他们各自的计划基本还是达到了，我们削平了八卦教坤位的势力后，卖扇娘子不费吹灰之力将上官夜雨斩杀，岸然上人削弱佛教力量的目的也达到了，这计划做得真是煞费苦心，天衣无缝！但是他们却百密一疏，其实佛教和八卦教坤位的有生力量还是存在的，佛教北斗七星阵的七位大师还在，最主要的是佛教最大的头目侍日光菩萨、侍月光菩萨还活着，八卦教名不见经传的贾小虫其实不是一条小虫，而是一条真龙，这个八卦教与朱府联姻产物的他善于收买人心，现在又做了扶州王最亲近的太监，扶州王叶公好龙，必毁其手！”
“难道徐公的被害就是一个天大的阴谋？”水泛含龙明知故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自始至终都是被利用了？”
“是！”九天说，“一个人被利用，那说明他还有用！”
“杀害徐公的白羽箭是上官夜雨的利器，没有白羽箭就别想伤到徐公的半根毫毛，‘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入石棱中’，这是当年李广将军的白羽箭，一直由鼯鼠看管，鼯鼠与白羽箭形影不离，鼯鼠是上官夜雨的左使者，为什么这白羽箭会借给杀人凶手使用？”水泛含龙接着疑惑，“而且鼯鼠五技，凶残、目光锐利、口才、逃生、武功这五技岂非一般人所能及，没想到我那柄鱼骨剑就能杀死鼯鼠，鼯鼠不堪一击的背后就是来送死，如果杀死徐公幕后的凶手是卖扇娘子和岸然上人，那鼯鼠的送死又如何解释？”
“不知道！”九天无奈地说。
“既然我是被利用的，那么扶州王府开始要置我生死于不顾倒是有情可原，可为什么后来扶州王要兴师动众、大动干戈于象棋飞山，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不知道！”九天还是无奈地说，“开始去往春江晚景楼街上的时候，那群孩子唱着童谣‘和珅倒，嘉庆饱’，又唱着和珅的绝命诗‘五十年来幻梦真，今朝撒手谢红尘；他时水泛含龙日，记取香烟是后身。’我便感觉这其中必有蹊跷，但是却一直解释不清楚！”
“如果有一条解释不清楚的话，那我们就不要断定卖扇娘子和岸然上人是杀害徐公的凶手！”水泛含龙接着说，“尤其是岸然上人，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是个我一辈子都毋庸置疑的好朋友！”
“九月初三！”九天道，“‘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九月初三水落石出之夜，我会给你一个最终的完美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