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再逢故人 （中）
房晏平伤好以后的这些时日，练功一直都十分刻苦，幽南辰教授给他的刀式，他几乎都会练到上千次，之后才会继续学新的招式。
很明显，这个少年的心里怀着极大的仇恨。幽南辰看着他的时候，有时也会想到自身，两个人都算是无家可归吧，也都有着自己的仇恨，只是身份不同，选择去报仇的方式也不同……
他看着那道奋力挥刀的身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少之时也曾是这般努力，自己的父亲曾是族中万将之首，他从小就格外严厉的培养自己，希望自己也能从万千族民选侍中脱颖而出，被高高在上的人所选择，然后去尽力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是自己要做的事情，似乎只完成了一半，也许连一半都没有达到……黏在身边的那个小人儿还没有能够拿起足够份量的霸刀，父亲的坟冢前他都不能够过去祭拜，还有那些杀死自己同伴的人，也还没有全部都付出代价……
“师父。”房晏平朝他走过去，他迅速敛起眸中神色。
房晏平问道：“……你在想事情么？”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
“师父以前，收过弟子吧？”
幽南辰眉头微动：“弟子？呵……也算是吧，不过，她不会叫我师父。”
“哦？那是为何？”
“她为主，我为仆……我也不希望她叫我师父。”
“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幽南辰眼中一闪：“你今日的问题可真多。”
房晏平垂眸：“既然日后相处的时日要很多了，自然想了解一些师父的事情。”
幽南辰冷淡一笑：“日后么……那就日后再了解吧，我有事情，要离开两日，你自己在这里练功。”
房晏平讶异道：“一个人？不用我一同去做什么吗？”
幽南辰摇头：“不必。”
“……是。”房晏平也不多说，径自去继续练刀了。其实他从一开始就能感觉到面前这个人身上散发出很不一样的气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气息，总之是他十八年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这个人有自己埋藏着的心事，不喜多言，这些天的相处，他也从来不曾拿下自己黑漆漆的面罩，到现在还都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只能感觉到那一身肃杀的阴冷之气一直包围着他……
知道此人危险，但房晏平想要为房家报仇，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个人。他教授给自己的刀法多为直取性命之招，自己虽然是武将之后，但素来练就的刀法也不似这般狠绝。战场之上，虽要杀敌护国，但生身皆是父母，敌军的命也是命，将敌人的武力废去，能废掉的，绝不取命，可或许也是家族世代如此取信仁武，才最终会落得如此下场……房晏平决心不再留情，到时手刃仇人，必不留其性命！
……
丰子洵坐在房间里面，手上握着一个小纸包，半晌都在发着呆。门外响起脚步声，随后便是顾梁寒的声音，他一愣，回神赶紧将纸包藏起来，起身去拉开门。
顾梁寒两手护着胸前，不慌不忙的进来把门关上，随后面上稍有几分激动，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布包低声道：“明天就要考核了，我特意又悄悄去多拿了两个馒头来！”
丰子洵轻咳掩饰微慌的表情：“咳……嗯，那就快过来吃饭吧，一会儿我们再去练会儿剑！”
“好啊！”
……
岿山门新入弟子的考核，是掌门在主台上看着，由大师兄孟轩麒负责直接测试弟子。
这一回参与测试的弟子只有几人，其中就包括顾梁寒与丰子洵。
抽签号决定考核顺序，丰子洵抽到了第一个，而顾梁寒抽到了最后一个。
顾梁寒看到丰子洵打开写着顺序的纸条后面上一滞，凑上来看了看他的排次。
“第一个啊！有压力吧？”顾梁寒问道。
丰子洵说道：“……是会有一些，毕竟第一个很可能会被作为评判标准。”
“这会儿就别紧张了，很多招式你本来也就学过，要正常发挥呀！”顾梁寒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丰子洵点点头，深深吸了几口气后，带剑站到了武场之上。
孟轩麒倒是不显寻常那般严厉，宽慰道：“勿要紧张，平时怎么练的就怎么样发挥。”
丰子洵抱拳施礼：“是，请孟师兄指教！”
孟轩麒微一点头，随即只见青光一闪，一柄长剑倏然刺出，直指丰子洵左肩，丰子洵即刻反应，腕转剑花，晃然直抵来人剑尖。
丰子洵同他义父丰世功所练剑招确是出自岿山门，这半年多来他不仅在门内加强了出剑力量，更是稳固了下盘，倒确实算新入弟子中出色的。
孟轩麒主守次攻，主看人发挥的如何，他小步后撤，同时将手中长剑高举半空，倏而带着破风呼啸之声，重重劈向丰子洵的剑身。
“铮”两剑相互交击，剑身震荡，响声不绝。
两人各自使力推挡，随后分开，各自退了几步，丰子洵手腕微麻。
孟轩麒引剑不发，微微阖眸静待丰子洵下招。
丰子洵决定快攻，提剑运力，右手用劲抓稳剑柄，足尖一跃便剑尖直刺向前飞身冲去。
高台之上负手而立的楼文弦，他目光紧盯丰子洵，脸色无常，嘴唇紧闭。
孟轩麒凝神静立，待剑风破面时，忽一提剑，剑身挡住了刺来的剑尖，对方即刻换招，挥剑横扫竖劈，孟轩麒也迅速一转手腕，剑身依次格挡于耳边，胸前，头顶。
随着发招速度加快，接招的剑也已在旁人眼中成为糊影。
丰子洵被震退数步，手腕微抖。孟轩麒收势站定，第一人测试结束。
丰子洵拱手施礼道：“孟师兄剑法果然了得，师弟佩服。”
孟轩麒微微颔首，说道：“丰师弟基本功扎实，能稳中求精，已然相当不错！”
丰子洵退下台来，顾梁寒赶紧跑到他跟前：“孟师兄夸赞你了，你这样是不是算过了呀？”
“这我也不确定，看结果吧！”他抬眼看了看顾梁寒头上微微冒出的汗珠，笑道：“方才下台的人是我又不是你，怎么好像你刚刚动过手一样？
顾梁寒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呼……我感觉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别紧张，孟师兄又不会伤了你的！”
他梗了梗脖子：“我可不是怕他伤到我呀！”
丰子洵笑笑：“好了我知道，接下来你就认认真真看师兄的一招一式，一会儿好有应对！”
顾梁寒甩了甩脑袋：“其实到这会儿了，我压根就看不进去……”
丰子洵挑眉：“怎么，都没有信心了吗？那你还想不想下山去找明媚了？”
“呼……行了我去看我去看！”
顾梁寒扭头跑到离孟轩麒最近的地方去，丰子洵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微微难过之色。
……
趁着夜色浓重，幽南辰只身一人，又一次踏上了那片生长着紫幽花的地方，只是现下已无花朵，只剩一片薄雪覆盖在地上。
他拿出沧笙珠，运掌将一道灵力灌入其中，随即沧笙微微发光，飘至半空，一道气劲射出数十丈外，却是被远处看不见的屏障给吸了了进去，随即四下一又是片平静，沧笙掉落在地，什么也没有出现。
幽南辰微叹一口气，走过去俯身将沧笙珠拾起来收好。他走到那处高丘前，伸手轻轻搭在上面，低下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那只手微微发抖，眉头紧蹙。
幽南辰这回也是抱了不小的希望才来尝试的，虽然他也有想过，如果未能将沧笙珠的力量炼化到自己的身体之中，是发挥不了太大作用的。只是这珠子蕴含的灵力，似乎会与自身体内的气息相冲，贸然强行融合只会伤及自身，可如今却找不到其他方法，东西自然不能送出去，他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被自己救下的少年以后会有机会得到这里面的力量，但是他只能等，等着帮助少年一起报了他的仇，让他彻彻底底忠心于自己，让他慢慢变得更强一些……但他更希望的是，自己可以等到哪一日有机会带着这东西，回到自己的故地……还有这紫幽花，他自十多年前离开这个地方后，就再没回来过，如今这花却开在此处，还有那处高丘……种花之人在何处？那人又还会来到这里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起手紧握成拳，带着些许愤恨，再次离开了那里。
……
轮到顾梁寒上了武场，拱手施礼后，便执剑举步绕着孟轩麒转起了圈子，孟轩麒站立原地，随着顾梁寒转动而脚下微动，始终保持耳目跟随他的位置。
蓦地一道疾色剑光往孟轩麒前胸飞刺而来，离人几寸之外，突然间转为刺向背后。
“叮”一声脆响，孟轩麒身形未有大动作，而是右手后负剑身紧贴后背挡下了身后这一刺。一击不中，顾梁寒随即挥剑换招，与人双剑交锋，“叮叮当当”之声连绵响起，转眼之间也已过了数招。
两人之中一人沉稳防守，一人急速相攻，武场周围弟子的目光也都集注于场中两人的交手之上。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顾梁寒有些心急起来，他看孟轩麒似乎毫不喘息，而自己已然有些吃力了。
他决定卯足力气举剑发出一击，孟轩麒身形轻快，步行八卦，闪身避过挥斩而来的剑锋，右腿旋扫，顾梁寒只得纵身一跃，孟轩麒一手抬剑挡人剑身，一手两指骨节运力正打中顾梁寒拿剑右腕的穴道上。
顾梁寒只觉手腕一痛，手中之剑似活了一般竟然强行脱出手心飞了出去，落地颤颤。
孟轩麒还剑入鞘，温声道：“顾师弟，你没事吧！”
顾梁寒脸色微白，轻咬了一下嘴唇道：“多谢孟师兄手下留情！”
“顾师弟自入门以来的努力，我等都看在眼里，确实进步不小，不要灰心。”
“……”顾梁寒微微垂首。
孟轩麒高声宣布道：“今日新入弟子考核便结束了，结果如何，我与掌门商议后，明日会告知。”
楼文弦一直未发一言，待观场后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弟子们也都散去了，顾梁寒走过去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剑，起身有些失落的往回走，丰子洵跟上他的脚步：“真的挺不错的，肯定没什么问题！”
顾梁寒语气懊恼：“唉……满场下来，只有我最后连剑都没能够握住，真是没用……”
“握不住剑又如何？你也在孟师兄手上过了二十几招呢！那可是岿山门大师兄啊，再说了，最后他不是也夸赞你了吗？”
顾梁寒挠了挠头：“……好像也是……”
丰子洵安慰道：“放心，没事的，肯定能通过！”
他扯了扯嘴角：“希望如此吧！”
……
冷风习习，明媚站在房门外，仰头看着天空发着呆。她也在算着丰子洵顾梁寒离开的时日，其实挺奇怪的，她知道自己心里面挺牵挂他们的，但是又不想这种牵挂继续延伸下去，不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心绪，她总觉得一想起来顾梁寒，内心就会生出一些负罪感……
荨悠也从自己房间里面出来，走到人身后，替她披上了一件外披。
明媚回过神，笑着拢了拢外披：“谢谢，荨悠你还没休息呀？”
荨悠展颜：“我躺在屋里时，仿佛感觉到你在外面了，所以就出来看看。”
明媚眉梢一挑：“你的感觉这么准呢，这是不是就算作心有灵犀呀？”
荨悠抿抿嘴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是不是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得到呢？”
荨悠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但很快就说道：“是啊，以后不论你去哪我都一定会找到的，肯定不会弄丢你的！”
明媚噗嗤一笑：“还弄丢呢，我又不是小孩子……”
荨悠微微摇头，伸手攥住明媚微凉的手：“反正我会尽量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就姑且把你当个小孩子吧！”
“嘿，荨悠姐姐~”明媚故意夹着嗓子发出如孩童般的声音，眉眼微弯。
荨悠身形一滞，手上一下子收紧，瞪大眼睛看着明媚：“……你叫我什么？”
明媚感觉握在自己手上的那力道突然变大，不禁惊诧于荨悠的反应，有些懵的看向她：“你一直这样陪着我照顾我，感觉就像一个姐姐一样，我叫你一声姐姐不可以吗？”
荨悠迅速收敛了一下过于反常的神色，微微低头：“咳……当然可以，是我反应太过了……”
“……怎么了吗？”明媚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荨悠沉默一瞬解释道：“没、没怎么……就是我之前……不是跟你提到过，曾经有一个妹妹吗？突然间就想起她曾经叫我姐姐的样子了……”
明媚了然的点了点头：“这样子……真是抱歉，我不该勾起你不好的回忆……”
荨悠温声说道：“永远不要跟我说抱歉，明媚，而且对我来说，那些回忆从来都是最好的……”
明媚伸出胳膊环抱住她：“荨悠，我们就是好姐妹呀，以后一直都是！”
荨悠回抱住她，轻轻“嗯”了一声，眼眸中涌出了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
顾梁寒卷着被子窝在自己的床榻上毫无睡意，他觉得分明当场就可以宣布的结果，非要让人辗转一夜去等待。他心里面还是挺没有底的。其余弟子告知他，若是通过不了新入弟子考核，要么就是被遣走下山，要么就是继续留在门修习半年之后再验查成果。本来对他来说，通过或者不过他都可以去找明媚，但是如果是未能通过考核而被遣返的，自然不好意思去面对他们了。原本自己已经是明媚身边最无能的一个了，如果连这这次机会都失去了，那以后又凭借什么资格待在明媚身边呢？
他摊开手掌，已然握出汗的手心里，静静躺着那个白玉环佩，顾梁寒很想告诉明媚，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去追赶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