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骁平往事
明媚揉了揉依旧有些发昏的头,洗了把冷水脸让自己清醒清醒,准备去看看御钧的伤势如何了。她刚走到廊上,便碰到了正准备离开的流生。只见他背着一个布包,步履匆匆的样子。
明媚快步拦在他身前问道:“流生,师父他怎么样了?”
“……药已经按时服下了,今日主人早上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还是有些虚弱,现下又休息了。”流生微微低着头,并没有直视明媚的眼睛,低声说道。
“那就好……”明媚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吩咐我出去办一点事情,这两日,就由你来好好照顾他,等我办完事情便回来。”流生此刻有些着急的模样。
明媚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那我现在能进去看看他吗?”
流生忽然提高声音抬眼道:“不行!”
“……”明媚顿了顿,一脸莫名。
流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头了,赶忙移开目光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现在不行,再晚些时候吧,让他好好休息一下。还有,这件事情也不要告诉你师娘,她外出奔忙多日了,回来又紧接着去照顾主人,已经几夜未合眼,如今好不容易让她睡下,等她自己醒来再过来吧!”
“……哦……那好。”知晓师父已经醒来并且无恙,明媚算是安下心来,也未作他想,让他们都好好休息一下,晚些去探望也不是不行。
流生“嗯”了一声,便抬步匆匆离开了。
“是去办什么事情这么急?师父才刚醒,为何还要这般劳心劳力……”
明媚看着流生离去的背影,想着等师傅醒来,就一定要劝他,不要再想着去争夺什么沧笙珠了,外面实在是太过危险,江湖纷乱,人心险恶,她只希望,哪怕是自己再也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跟着师父师娘就此退隐江湖,淡泊一生,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临近傍晚,明媚端着一些点心和茶水来到师父房中,正巧双清笼也刚刚来到房门外。
“师娘!你终于回来了!”明媚眼睛发亮。
双清笼随是憔悴些,但还是温柔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两人一同推开门,明媚将茶水轻轻的放在桌案之上。双清笼走到榻前:“快起来吧,该吃一些东西,喝点水了。”
御钧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他一定是累坏了吧,自从沧笙珠的消息传入,御钧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双清笼又靠近些:“御钧,先起来吃点东西再休息吧!”
床上的人依然还是毫无反应。两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明媚冲到床边掀开帘子一看,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嘴唇黑紫。明媚眉心一蹙,赶忙伸手去探人脉象,竟然毫无动静!她差一点跌坐在地上,双清笼见状,心下一颤,便已然猜到三分,却是不敢相信,再一次,伸手探向了脉搏,只可惜那人身体已然冰凉,再无气息。
“……怎、怎会如此?师父,师父你醒醒啊师父!”明媚扑在御钧身前,使劲的摇晃着他的身体。
怎么会突然这样,不是都好了吗……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般场景,一时根本不能够接受。
“不会的,怎么会呢?师父?不是说师父早上已经醒来了吗?怎么会?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明媚使劲摇着头,紧锁眉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早些时日师父还对自己种种交代,怎么会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离开了他们了呢?
双清笼呆呆的愣在那里,一个字也没有说,她只是静静的在那人冰凉的身体边坐下来,依然觉得眼前这一切只是个梦境,对,她希望这一切只是梦境!
这时,流生恰巧从外面回来了,刚踏进门内,明媚一听见动静,便起身冲到人身面前,指着榻上问道:“流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师父已经醒来了吗?你不是说只要再休息一下他就会没事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流生面露讶异,好像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避开明媚,快步走到床前,看到了床上那冰冷的人,同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只在瞬间便转化成了哀痛,他跪倒在床前颤声道,“主人,主人!你醒醒啊!”
明媚转身也走到床榻之前:“今日师父吩咐你做什么事情了?你出去的时候拿的是什么东西?”
双清楼闻言,也转头看向流生。
“……是主人吩咐我将一些东西送出去的。但是我走的时候主人确实已经醒来了的,并且我给他探脉已经无恙了!”流生眉头紧蹙,只是微微偏过头,不去看榻上的人。
“那怎么会这样的?你说师父已经没事了,可是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然间,流生的眼神冷了下来,他转头看向明媚:“是不是你!”
“……什么?”明媚有些不明所以。
流生站起身来,声音冰冷:“我问,是不是你暗害了主人!”
“我?你怎么能怀疑我?我怎么可能会害师父呢!”明媚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态度突然间转变了的人。
“活人取血的事情你都能干的出来,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吗?”流生步步紧咬,似乎是笃定明媚就是杀了御钧的凶手。
提及杀人取血的事,明媚心中一痛,一时怔愣:“你!”
“不要胡言!你怎么能怀疑明媚呢?难道你会不知道明媚是为了他的师父才做的这些事情!”此刻,半晌未开口的双清笼突然发话。
“真的不会么?你们当年收留下她的时候,难道不好奇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吗?来历不明,身份未知,说不定她以前就是个……”
“你住口!不可能!”双清笼有些怒了,她冷声打断留生未及说出口的话,蹙眉道:“总之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是明媚做的!”
“哼!那现在主人躺在那里,谁能说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她突然起了什么心思,想从主人身上得到什么!”流生面上是从未见过的冷漠至极。
明媚早已是一脸不知情况的表情:“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当年……为什么会收留我?我以前到底是什么人?你们究竟知道什么?瞒着我什么?”
今日的流生,对待明媚却像是仇敌一般的态度:“你是什么人?谁知道你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你来了以后,若不是为了你,主人又怎么会千辛万苦的去替你炼药,退隐许久又怎会再管江湖上的事情呢?不是因为那沧笙珠,主人他又怎么会出事呢?不受伤,怎么会叫奸人趁虚而入呢!”
“炼药?什么药?我吃的药吗?师父选择出世……是因为我?”明媚浑身颤抖,感到头绪越来越乱了。
“御钧是否真的退隐,你会不知内情?怎能这样说?”双清笼也有些讶异流生此刻忽变的态度。
然而流生继续说道:“看主人的脸色,必然是中毒身亡的,而下毒之人只会是他身边很亲近的人。我今日在外一整天,而你……”
“我没有!我没有下毒!我没有啊……”明媚摇着头哭道,却觉得自己颇有些无力……
“流生,你出去!”双清笼喝道。
流生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看了一眼榻上那一动不动的身体,眼神一飘,甩袖离开。
满脸泪痕的明媚,看向双清笼:“师娘,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为了我恢复记忆,才决定要去夺沧笙珠的?”
双清笼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明媚,绝对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不过你不要再问了,你师父说过……有些事情,不能告诉你的,但是你放心,师娘相信你,这绝对不会是你做出的事情!”
“师娘!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媚扑倒在双清笼怀里,痛哭不止。
双清笼深深叹了一口气,轻拍着怀里的人,目光再度投向榻上已经不再有感知的人,心中默默想着:“我早就说过,既然退隐了,就不要再管外面的事了,师父说得对,终究是善良害了你自己……也怪我,是我回来晚了……但既然选择支持你,就让我,再陪你最后一程吧。”
这一夜,两人静静的相互陪伴着,谁都没有再说话,长夜难熬,心疼到麻木,天一亮,她们便将御钧放到了一口玄金色的棺木之中。
明媚看着这棺木,红着眼角问道:“师娘,这棺木……”
她声音微哑:“是早就备下的,我与你师父都有的……”
“师娘……”明媚挽着双清笼的胳膊,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突然的变故,两个人一下子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尚不知因果缘由,恍若噩梦一般。
这几日,明媚的脑海中不断涌现的自她苏醒过来的点点滴滴,师父与师娘待她,正如同生身父母一般无微不至。她有时便想着,以前怎么样即便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了,就待在蘅山居,跟师父师娘一起就好了。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报答师父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如今,他便就这样,突然的离她而去了。
自那日之后,流生只身离开蘅山居,不知所往。双清笼撤去了结界,让荨悠三人进来,明媚知道,双清笼是想让这几个朋友来陪陪自己。只是三人看着明媚这几日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道怎样去劝,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静静的在旁陪了她两日。
这日在饭桌前,看着明媚依然不肯动筷子,顾梁寒看着一桌子好吃的,舔了舔嘴唇,也依旧不敢先吃。突然间,明媚终于开口:“我要查清楚这件事,我一定要知道是谁害了师父!”
“好,我们会陪着你,会帮你一起的。”柳肃萧见人终于说话了,算是松了一口气:“明媚姑娘,一定节哀……”
荨悠赶忙拿起筷子递给她:“对,肯定帮你,先吃饱,然后我们一起查!”
“对对对,先要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顾梁寒迅速接话道。
明媚接过筷子,即便自己真的吃不下任何东西,还是要逼着自己,保留好足够的体力和精力。
双清笼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擦拭着一把尘封许久的古琴。她回忆着过去的事情,目露哀伤:“与君相知,相交,转眼不曾想,却要阴阳相隔……”
双清笼与御钧同出于骁平门。虽然门中弟子总共只有九个人,但师兄弟姐妹个个都是豪杰英雄。啮血为盟,意味着生死相交。只是同在一师门,比武切磋总是少不了的。谁,能堪当众雄之首?
双清笼也是自幼习武,向来心无旁骛。虽然身为一个女子,但是她却有一份桀骜的气魄。
御钧雄浑之姿,力挡群英,几个回合下来,仍稳居鳌头,面不改色。这时,两道剑芒窜入,直向御钧而来。他一提元力,挥手一挡,化去剑气的同时,衣袖竟被撕破一道口。
“好招!”他不禁称赞。此番比武已到最后一刻,只剩下一个师妹还没有跟他交过手了。
只见一道聘婷身影一跃而起,眨眼便站在了御钧面前。“双清笼,请师兄指教。”
语毕,只见她挥手幻出了两柄精巧的剑,直向御钧面门刺来。
御钧想起来,这个女子,初来之时便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是门中最小的师妹,一直闭关修炼,很是勤奋。虽是一介女流,论气度,实力都不亚于任何男人。如今有机会正面交锋,他正想领教一番。
面对扑面而来的剑势,御钧脚下一动,侧身闪避开来,同时手上运力向人发出一道气功。双清笼见状,足尖轻点,腾至空中,轻纱衣袂随之纷飞。
众人面对如此强者之战,皆感赞叹。
缠斗多时,双清笼感觉有一些体力不支了。她收回双剑。御钧对她一抱拳,“承让了。”
她略作调息,回了一礼:“到底技不如人罢了,师兄,双清笼甘拜下风。”就这样,御钧顺理成章成为了门中修为最高的弟子。
九名弟子中,御钧平日与大师兄连乩与小师妹双清笼走动最多。
“我从今日起便在后山闭关修炼,不过众师兄有事,也可往那处寻我。”面对一向洒脱的双清笼,御钧对她一直是颇有好感。
一月过后,御钧突然想起来双清笼应该出关了,他带着一壶清酒前往后山。他摸了摸自己的袖子,有些犹豫:“送,还是不送?”
只是在半路上,他遇到了脸上微带怒气的连乩,两人照面,皆是一震。
“师兄这是……去看师妹了?”观他来的方向,也只有这般可能了。
“嗯……去过了……”连乩有些别扭的看了一眼御钧手中的酒壶,似是不想多说,快步绕开他就走了。御钧微微有些纳闷:“师兄这是怎么了……”
未至后山,便听到一阵空灵的琴音传入耳中。他缓缓移动着步子,不知不觉停下来,闭着眼睛享受着乐曲带来的轻松感。
一曲毕,人声亦传来,“既然来了,站在那里做什么,请入内吧。”
闻言,御钧睁开了眼睛,淡淡一笑,迈步走了过去。
他看到,双清笼正在用丝帕小心的擦拭着一口古琴。他将酒放在一边石案上。
“这把琴倒是精致……也只有在师妹手上,才能弹出如此天籁之音!”
“闲来无事消遣一番罢了。拙劣之姿,可担不起师兄如此夸赞。”她淡淡一笑。
双清笼将琴收起,看了看桌上的酒壶道:“怎么,今日有空来找我喝酒?”
“哈,连日多事繁忙,久不见师妹,今日知晓你出关,特来一叙!”
他打开酒壶,倒出了两杯,双清笼浅笑伸手,端起了酒杯。
“师兄方才说事物繁忙,可是有什么事情缠身?”
御钧随和一笑,“这件事,暂时还是个秘密。若是我能够成功,倒也可完成师父一样心愿呢。”
“哦?这倒令我感兴趣了,怎么,连我都不能告诉?或许我可以帮你的。”
“莫要着急,早晚有一日你会知晓此事的!”
“哈,是吗?真是吊胃口。罢了,我先不问你了,在这里等我一下。”
双清笼起身向着自己居所快步走去,片刻后拎着一个食盒回来了。她将内中的盘子一一摆放在桌上。
御钧看了看桌上各式各样精巧点心,随手拿起一块尝了尝。滋味香甜,入口清淡。
“光饮酒怎么行,当心伤胃!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你觉的味道如何呢!”
“师妹的手艺真不错。原来,你不但武艺高超,厨艺也是如此一流的水平。”
双清笼笑出声来,“师兄可别打趣我了,不过是随意做做,怎么样,师兄可还觉得好吃?”
“好吃,当然好吃,吃了你做的点心,以后再也不想吃别的东西了。”
“哪有那么夸张,不过这赞美我收下了。只要你喜欢,以后,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的……”
话一出口,两个人皆是一愣。
双清笼喃喃:“以后?咳咳……”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御钧看到,双清笼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红。
“师妹你醉了,脸都红了……那个,天色已经不早了,我这便不多打扰了。”御钧赶忙站起身。
双清笼闻言,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低头。
“嗯……也好,师兄你连日操忙,该早些休息才是。”
“师妹,改日再叙!”两人互行一礼,御钧转身离开,双清笼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御钧走在路上,从袖中取出一个红色玉石雕琢的精致发簪,微微有些懊恼:
“唉……这个忘记送给她了,那就,下回再说吧。”
他将发簪收起,回想刚才的一幕,不由摇头:“真是,有些尴尬呀!哈。”
不自觉的,一抹笑意浮现在御钧的脸上。
自从两人到蘅山居退隐,双清笼便再未弹过那把琴。她抬手拔下头上的红玉簪子,在眼前端详许久……她记得,御钧后来告诉她,师父在把门派秘术传授给他。那秘术当年师父也只练到五层,不想几个月的时间,御钧就练到三层了,师父大喜,以为终于有人可以达成自己毕生愿望了。只是师父在练到第六层时,还是走火入魔,五脏破裂而亡……
御钧在炼至第五层时,也到了瓶颈之期,双清笼劝他不要重蹈师父覆辙,他却说,必会尽力完成师父遗愿。劝说徒劳,只是她也不知这是什么秘法,炼就起来如此困难。
如今御钧突然身亡……她前几日外出,为的也是查清楚一些关于沧笙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连乩在猎杀游戏中就身亡了,更没想到,御钧也未曾留下一句话,就这样永远离开了自己……
她重新戴好那玉簪,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到那处房间里面去,打开了架子上的机关,只身进入了御钧常年闭关的密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