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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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2012年12月15日下午,洛阳,我,一个历史系大二学生,坐在河南科技大学的教室里吃力地听着纯属好奇而选修的法语课。像往常一样,我的思绪很快飞出了课堂,在天地间不着边际地翻飞,时而憧憬着多年以后的事业有成,时而又掉进厚重的记忆之书,书页像漫威电影的片头漫画一样极速地翻过,忽而就停留在了高中时代某个夜晚,我看见自己正多少年如一日地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新闻联播》,那时的我绝不会想到一条即将播出的新闻会转变成我命运中的一项使命。那是一个关于向海自然保护区的新闻,大意是说保护区的工作者一直在做丹顶鹤的野外放归试验,后来保护区的几只仙鹤和野生丹顶鹤一起飞走了,并且好几年再也没有出现过。多年以后,迁徙的鹤群来到保护区小憩,工作人员发现当年离开保护区的丹顶鹤居然就在其中。也许安徒生看到这条新闻会一跃而起,双手一拍,立即编织美丽的童话。我没有像安徒生一样一跃而起,但我的头脑立即开始飞速运转,以两只仙鹤对自我的突破为框架,迅速地为之添砖加瓦,构思奇妙的情节。我意识到,这将是一个宏大的叙事,一个短篇根本不足以描绘出我心中的童话天堂。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收集有关仙鹤、燕子等鸟类的资料,并虚实结合地绘制它们的迁徙路线图,同时构思一些角色和地名。但是,紧张的高三复习和随后新入大学的忙碌,使我迟迟没有开始描绘,也不敢轻易地开启如此宏大的叙事。这期间我倒是完成了《月亮姑娘》《牧鹅天使》《奥德赛的黄昏》等令自己较为满意的短篇作品。我意识到,我对创作环境的要求是相当苛刻的,我只有在持续安静的、有阳光的环境下才能专注于写作。而这种我一直在寻找的环境直到2012年12月15日下午才终于出现。彼时,年轻的女教师在讲台上认真宣讲,而台下零零星星的学生们大都专注于自己的事。总之,教室里只有老师的法语发音,而这声音不仅没有破坏教室的安静,反而烘托出这种安静。有一阵子,我望着窗外的湛湛晴空出神,而阳光不知何时挥洒在我的双手上,让我感到灼热。温暖的阳光、辽远的晴空、安静的教室以及不着边际的思绪,它们开始排列组合,终于清晰地呈现出一幅图景:


又是秋天,北方的候鸟开始南迁。对于它们而言,世间只有两季:北方和南方。

它们准确地把握着季节的变化和迁徙的路线,年复一年地往返于天南海北。

……


我被这生动奇妙的场景所吸引,奋笔描绘我所看到的世界,我是这个童话世界的第一位见证者,我肩负着将其讲述给世人的使命,我不得不为此释放我的“所见”。于是,仙鹤、燕子、娜娜的美丽世界源源不断地从我笔下涌出,一直到2014年5月30日下午,灵感源泉中最后一滴水滴落,化作了这个童话世界的句号。

当作品完成,作者最希望的自然是跟大家分享其作品,我自然也不例外。但,如何跟大家分享《天堂鹤影》呢?最好的方式便是将其出版。

后来我将《天堂鹤影》给大学和读研期间的很多朋友看过,那些真正将其读完的朋友们表示十分喜欢。甚至其中一个曾发表过作品的朋友还将我发给他的电子版打印出来装订成书,并请我签名留念。这让我颇为感动,仿佛看到了本书真正出版时的场景。我想,我的主人公们也会为此感到欣慰的。

2018年3月,由于报名四川大学博士入学考试,我去川大现场确认,顺便去巴中市南江县长赤中学看望在此执教的友人郭文科。这是我们自本科毕业后第一次聚首,当时已经是下午,老郭提出让我给他的学生讲课。我坚决拒绝了,因为我本科期间一塌糊涂的实习让我从此绝了从教的念头。我可以在大学里对着上百人讲述童话,但我难以令人满意地和中学生们讲述历史。然而,友人再三请求,使我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应允,但我提出我不是讲课,而只是与同学们交流。我原本准备与同学们交流三个话题,历史、童话、古诗文。后来证明我只要讲童话,而且只需要讲《天堂鹤影》就好了。同学们对我讲述的童话非常感兴趣,有些同学聆听得那么专注、投入,让我感动不已。三节课很快就结束了,但与同学们的交流并没有结束。我承诺将《天堂鹤影》给大家看,并且留了我的微信,后来有几十位同学加我好友,要求看《天堂鹤影》。看到自己的作品受到欢迎,在毕业季忙得不可开交的我居然因此快乐得忘乎所以,竟然打算从三场考博、毕业论文答辩的忙乱中再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出版《天堂鹤影》。

如果不能和大家分享,那写作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对童话的认识经历了一个过程。小时候最早读到的是经过改编的《安徒生童话》和《格林童话》。尽管编者们进行了少儿化改编,但我还是觉得《安徒生童话》中有些童话很沉闷无聊,不如《格林童话》中的《刺猬汉斯》《青蛙王子》有趣。我当时隐约觉得,安徒生的童话中具有非童话因素。到了中学时代,又先后读到了王尔德、拉格洛夫的作品以及云南、新疆等地的少数民族民间传说,发现很多传说是有实无名的童话,而有些童话则是有名无实的寓言。童话的边界开始模糊,似乎像《青蛙王子》那样纯粹的童话反而显得单纯,而《快乐王子》的忧伤与快乐更能打动人心。在读过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后,我觉得,童话是一种文体。或者更进一步,对于个人而言,是一种心境。试想,世界上像安徒生那样的单相思、王尔德那样的自恋狂以及如圣·埃克苏佩里那样的战机飞行员何其多,而写出了优美而有哲理的童话的能有几个?原因就在于安徒生、王尔德、圣·埃克苏佩里他们并没有随着社会阅历的增加而磨去少年时的童心。童心始于童年,但并不终于童年。只有少数幸运儿能童心永驻,不受岁月侵蚀。而大多数人却早已迷失最初的自我,像迷失自我、沦为清洁工的小王子一样,茫然地活着。小王子最终找回了初心,而我们如何能找回失去的童心呢?也许并不存在灵丹妙药。不过,我知道,阅读那些童心未泯的作者的童话能延迟童心的逝去。我的童心尚在,但我已感受到它衰弱的痛楚,我愿意拿起笔倾诉我看到的世界,只为守护那些纯真的童心。

《天堂鹤影》是我第一部长篇童话,但不是我唯一或最早的童话。其实在此之前我所完成的几篇风格迥异的短篇作品中,虽然有些作品的风格已经看不出童话的特征,但因为如童话一般纯洁,所以也可称之为童话。《天堂鹤影》幸运地成了第一部行将和读者见面的作品。每当读者读完一部书后,必然会产生许多感想和疑问。在完成这部作品多年之后的今天,掩卷之余,我也会产生一些疑问。这些疑问在最初是有现成答案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答案已经褪色,我也开始困惑。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我还能回忆起当初创作时的心境,所以,为了避免日后可能发生的被批评家们过度解读,我觉得有必要先适度地发表自己关于这部作品的想法。就让它的作者来充当第一个评论家吧!

为什么首先出场的不是仙鹤,而是小燕子?我以为开门见山式的开篇太过一览无遗会使叙事缺乏层次感和神秘感,童话的意境跟叙述文或散文甚至小说的差异是不可忽视的。小燕子的出场场景就像是仙鹤场景的屏风,你需要更进一步才能进入这个世界。仙鹤的爱情源自真实的故事,那么小燕子和娜娜的故事呢?小燕子的故事来自我平日对如黑色闪电般飞来飞去的燕子们的幻想。而娜娜,则是源自我身边的一个忧伤的故事。这种忧伤在当代并非个例,虽然我听到了孩子们的呼救,然而愧疚的是我并没有能力去拯救他们。当年,我的能力只限于幻想和手中的笔,我最终为这个时代截一张图,将这个图景记录下来。也许,这能让读者们有那么一瞬间引起思考?那将是我的幸运。

为什么娜娜出场那么迟?其实娜娜的出场可早可迟,而我考虑的不是迟早问题,而是时机合适与否。当仙鹤和燕子的故事由开端发展到一定阶段,当读者们以为《天堂鹤影》就会顺着这两条线索发展下去的时候,娜娜的出场不仅会给读者们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甚至对仙鹤和燕子来说也同样是个惊喜,比娜娜的出场更具有惊喜性质的是她的出场时机。

为什么其中的人物大多没有名字呢?给作品中的人物取名字是困扰我已久的难题,自己虚构的名字往往很不真实。所以小姑娘就叫作娜娜,不必问娜娜姓什么,娜娜就是这个年龄的孩子的象征。而仙鹤、燕子等角色,我觉得给他们取名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外国童话比如《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会取渡鸦巴塔基这样的名字,我们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因为这符合西方的文化背景。但是具体到《天堂鹤影》中,我是无法用巴塔基、艾尔莎之类的西式名字来命名的,那样会适得其反,会破坏这个完全发生在中国的天空与大地中的童话的和谐氛围。同时,我也很难根据我们的文化传统,用百家姓来命名仙鹤、燕子。所以,最好的方式是以不名名之。名字本身就是个符号,我选取的是很本真的符号。娜娜的哥哥通篇都是以哥哥称之,最初确实也是没用名字的。但在最近重读《天堂鹤影》的过程中,我又赋予他一个很熟悉的名字:陈胜。但这个名字我只允许它出现一次,其中的用意,将在另一部作品中揭示。关于《天堂鹤影》的秘密,我只能透露这些,因为我只是在描绘一个童话世界,而这个童话是属于所有即将进入这个世界的少年们和那些童心未泯的大人们的。

童话是写给谁看的?少年儿童?不是所有的少年都喜欢童话。当然,更不可能走向反面,专门供成年人阅读的读物。童话首先是供少年儿童阅读,其次是成年人,这一点没有疑问。需要进一步思考的是,成年人中读童话的人难道是少年儿童吗?不读童话的少年难道是成年人吗?都不是。以年龄来衡量童话阅读的适用群体,那是典型的文物观。实际上,不读童话的少年和读童话的成年的区别不在年龄,而在童心的保持。怀有童心的人即使到了七八十岁,也会有纯真的心态。而不幸失去童心的少年,可能年纪轻轻就变得世故。“长大”不是“世故”的同义词,在成长的过程中,深谙世故而不世故,不因为世界的尘土而玷污自己的童心,才是成功的成长。那些失去童心的成年人,可以说是陷落在了成长的路上。命运赋予我们的使命是真诚地度过人生,穿破冻土,春华秋实,而不是迷失在成长的荒野上成为枯枝败叶。因此,童话是供有童心的人阅读的。而有童心的人,大部分是少年,少部分是在成长中保持住了童心的幸运儿。

朋友曾善意地提醒我,要把握并迎合当代读者的阅读观念。感谢友人的善意,但我更愿意保持自我,我不会因为郑渊洁和曹文轩的成功而蹈袭模仿。其实,迁就读者会让作者变得无所适从,作者们应当让读者们像进了百花园一样都能寻找到自己喜爱的花,如果人们因为花园里只有一种最美丽或最流行的花而感到失望,那就是作者的责任。换句话说,作者可以无限制地创造新的风格和意境来为读者提供更多的选择,读者却不可以要求王尔德写出格林兄弟那样的童话。世间有一个安徒生就够了,一个郑渊洁也够了,我不是安徒生,我也不是郑渊洁,我是另一个人,一个就够了,为了读者,我会珍惜自己。

201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