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吃完饭后，我和小熙没着急打车回家，而是步行走了四五条街。路上，小熙给我讲述说：“就是在我爸去世后不久，大圣亲妈不知道从哪得到了消息，便找上门来了。她想把大圣带走，抚养个一年半载的，但咱妈当然不答应，说，儿子你当年说不要就不要了，根本没尽过什么抚养责任，现在想要就要了？大圣的亲妈说，我怎么没尽过抚养义务，我把她养到七岁。还说她现在在上海有几家连锁美容院，可以给儿子提供更好的条件，还可以带儿子到香港和美国的医院看病，还说咱妈要是答应，她可以给咱妈一笔钱。但咱妈根本不搭理她，把她轰走了。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可没过多久，她又来了，这一次她是带着病例来的，说她已经肝癌中晚期了，活不了多久了，就想死前对大圣尽尽当妈的义务，说白了她就是想赎罪。但咱妈怀疑她那病例是假的，要不怎么见她不答应，过了一段时间才拿过来？所以咱妈还是没答应，再次把她轰走了。临走前，她硬塞给咱妈一张银行卡，说这是她理应承担的抚养义务，也是对咱妈这么多年照顾大圣的报答，密码是大圣的生日。咱妈最终收下了这张卡。后来查询，这张卡里有十万块。但是，大圣他妈走了以后，其实还不甘心，她见从咱妈这儿讲不清道理，就想到了我。她从我奶奶那儿得知了我在哪上大学，于是就跑到学校找我去了，我见了她自然很惊讶。她把情况又详细跟我说了一下，还拿着她的病例给我看，说她的病例都是真的，不信的话，她可以陪我去医院当场检查。我粗略翻了翻她的病例，他妈有肝癌，还有羊癫疯病史。那时候我才知道，大圣小时候经常发作的癫痫可能也是遗传的他妈。我把病例还给她，问她，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妈的主我可做不了。她说，只希望你能把大圣领出来让我见见，我就知足了。我看这女人可怜，于是就答应了。我们彼此留了电话，她说她会在大连继续住一个月。以后的一个月，我一共回了两次家，把大圣带出来玩时，就会给她打电话，她会立即赶过来。我们三个一起逛游乐场，一起吃饭，还带大圣去了我同学开的一个酒吧，大圣喜欢蹦迪，以前我常带他过去。他妈期望大圣还能认识她，但大圣早就不记得她了。不过那两次见面他俩相处得还算不错。临走前，她对我说，她回到上海后就会立遗嘱，除了留一部分给她的父母外，其余财产都会留给大圣。她目前在上海有一套价值五百多万的房产。她回到上海，会把她的所有美容院转让给她的几个核心员工，这部分现金也会留给大圣。之后他妈就返回上海了。再后来，我就该实习了，于是就来了苏州。”

“原来如此。”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大圣的亲妈中午来到了我家。当时我和小熙刚简单吃过午饭。我们见大圣的亲妈带着帽子，面容憔悴，小熙说她比之前又瘦了。她告诉我们，她刚做过化疗不久，但不成功，癌细胞还是扩散了。她开门见山地说，她想在临死前和大圣单独相处几天，最后尽一尽母亲的责任。而这只有小熙能帮她。小熙说：“如果只是待几天，我想我妈会同意你领走大圣的。你可以再向她提，我妈应该不会那么不近人情。”

“我不想再求她了，她也不会相信我。而且，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同情我。所以，还是希望你帮我，我就和大圣待三天，不会让你太为难的。”

“可我把大圣带给你，回家总得向我妈交待啊。”

“那个时候你再告诉她也无妨，只是要你承担欺骗母亲的罪责了。”

“行，我答应你。”小熙想了想说，“那你想什么时候见大圣？”

“越快越好。”

“我回大连总得有个理由。现在距离元旦还有十天，你看到时候可以吗？”

“可以，谢谢你。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到时机票和一切路费都由我来承担。”说着他妈就转身出门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到时我陪你一起去吧。”他妈走后，我对小熙说。

“为什么啊？”

“我不想让你独自承担欺骗咱妈的责任，而且我也突然想见见大圣。”

就这样说定后，30号一早，我和小熙就打车前往了浦东机场，而大圣的亲妈已经先于我们到了。我们三个搭乘中午的航班飞往了大连。我们商定，我和小熙31号把大圣交给她，她3号上午把大圣还给我们。三天前，小熙已经打电话通知了我妈，说我会和她一块回去。我妈口上没说什么，但我想她心里一定挺高兴的。因为我这个儿子这么多年都没看过她了。

抵达大连机场后，我们很快就分开了。我和小熙回了我妈那儿。大圣的亲妈——领登机牌时，我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杨改花——则打车到了星海广场的君悦酒店开了一间行政套房，等待着我们把大圣给她带过去。

进了我妈家，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高高壮壮、皮肤白皙、眼睛有点小的青年。小熙开门的声音已经让他站了起来。

“妹，你回来了？”

“回来了，大圣最近乖不乖，听没听妈妈的话啊？”小熙说。

“我很乖，但是妈妈不乖，她又带我闯红灯了。”

“我们也刚进家一会儿，从回来到现在一直生我气呢。”我妈从厨房走过来，指着我说，“大圣，你看这是谁，你还认识吗？”

“不认识。妹，这是你的男朋友吗？”大圣说。

“不是，这是你陶然哥哥，你们小时候见过的。”小熙说。

“陶然哥哥，哦，我知道了，他和咱俩都管妈妈叫妈妈，对吧。”大圣说。

我很惊讶于大圣的变化，他的身高足有一米九，说话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含混不清了，而是表达得基本流利。我妈让我坐，她重新回到厨房做饭去了。我妈一走，大圣就开始对小熙讲述，我妈是如何惹她生气的。讲完后，小熙又对我补充了几句。等到吃饭的时候，我妈也又讲述了一遍。这样我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原因搞清楚了。

原来，大圣从小就被灌输，过马路要看红绿灯，而且必须要在人行道的红灯刚一变成绿灯时通过（这是为了防止大圣过马路的途中绿灯重新变为红灯，影响大圣的安全）。这一教导自幼就牢牢地刻在了大圣的心里，而且由于大人在强调这一准则时的严厉表情，致使大圣每当过马路时，绿灯变红灯的一瞬，或者红灯变绿灯的一瞬都会异常紧张，并且他也一直严格地恪守着只有当人行道的红灯刚变为绿灯时才通过马路。从我妈家到东财西门对面的沃尔玛超市要过两个十字路口。今天，当大圣和我妈买完菜从超市出来，走到第二个十字路口时，人行道的信号灯刚好是绿灯，而且过马路的人群已经走到了马路的中央。我妈当时觉得我和小熙马上就会到家，因此潜意识里想赶快回家，所以不加思索地就拉着大圣的手小跑了起来。他们最终安全通过了，不过过到中途时信号灯还是开始闪烁了，并在他们即将过去时变为了红灯。像这种情况，我们绝大多数人，在安全通过后，心情都会不觉畅快，因为赶得很巧嘛，没有因为等红绿灯而浪费时间。我妈也是如此。过到马路对面后，她还不自觉地对大圣说：“多顺利，我们今天一路上遇到的都是绿灯。”可谁曾想，我妈话音刚落，大圣就挣脱了我妈抓着他的手，气鼓鼓地扭头盯了一眼信号灯，接着就提着超市袋子大步向前走了，一个人不管不顾地走到了家门口。回到家后，也一直没和我妈说一句话，直到见到小熙，他才露出了笑容。

吃饭的时候，大圣恭恭敬敬地给我妈倒了一杯水，算是表示与我妈的和解。看着这一幕，小熙在一旁暗笑。而我看着小熙的暗笑和我妈脸上欣慰的表情，内心不禁百感交集，差点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