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到苏州后，我又过起了我习以为常的一个人的生活。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后继续鼓捣我的小说，隔三岔五地也和那帮狐朋狗友聚一下。与此同时，小熙则在全力地寻找大圣——我为自己使不上什么力而有负罪感（同时我也认为找到的希望很渺茫）——她将论坛上志愿者们反馈回来的线索都记在了一个大本子上。那些线索来自天南地北，几乎囊括了所有大城市的火车站、立交桥下和人烟稠密地带。这让人不由得感叹，中国人实在太多了。就好像任何一个冷僻的名字，都能在户籍管理部门找到不下一千个同名者；按照“身高一米九的纯真傻大个儿”这个条件搜索，也能找出无数个疑似大圣的人物。河南有、四川有，甚至LS也有，只不过后来查明是说藏语的……这些“大圣”就像用了分身术却又收不回来的异人一样，痴痴愣愣地行走在中国大地之上。这使得小熙的寻人之路不仅繁琐卓绝，而且扑朔迷离。

好在那些志愿者办事也相当靠谱，每当他们发现看起来很像大圣的人，都会想尽办法拍到两张清楚的照片给她发过来。这样一来，如果确定照片上的人不是大圣，小熙也就不必千里万里地专门赶过去一趟了。但因为流浪汉和乞讨者大都脸上很脏，有些照片的拍摄角度又不直接，在无法最终确认的情况下，小熙还是得立刻打起背包出门。当然，这些寻找都以失望告终。

大概就是小熙第二次出门寻找大圣时，我和兰斑斓又见面了。那天吴智给我打电话，让我到干将路的老地方吃饭。他说的那家餐馆是一家杭帮菜馆。以前我们常去，可是在我印象中，至少有大半年没再去过了。

七点多钟，我打车行驶到干将路时发现，马路右侧竖起了高高的白色围栏，围栏上的字表明，这是在修地铁1号线。那家杭帮菜馆门前的道路也被围了起来。

出租车把我放到了饭店侧面的一个位置。我走进饭店后发现，饭店生意极为冷清，散台上我没看到一桌客人，至于包间就不清楚了。服务员见我走进来，简直是眼冒金光，赶忙对我热情招待，仿佛我是钦差驾到。我对服务员说，我们已经订好了。我报了雅间号。他把我引到了106号雅间。进去后，我发现那帮孙子们都已经先于我到了。他们一见了我，就是齐声地开口骂，说我是个大姑娘，在家肯定是好一番地涂脂抹粉。我懒得理他们，径直坐在了沈琛旁边。

七八个凉盘已经摆在桌子上了，吴智让服务员起热菜。接着我们就开吃开喝了。

酒喝到一半时，我起身去上了趟厕所。途径一个小包间时，我看到包间门是开着的，并且里面竟然有人在用餐——原来不只我们这一桌客人。这么想着，我己经走过包间，来到了卫生间。这时，我忽然意识到，刚才那个包间的女的怎么看着眼熟啊？可是任我怎么想，就是想不起她是谁。

我尿完尿，又经过了那间包间。这次我故意走得很慢，想仔细打量一下那女的。当我站在包间门口，向那女的望去时，恰好她也抬头看我。我们的四目相遇了。欸，这不是兰斑斓嘛，我一下想起她是谁了。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你们一伙人挺热闹啊。”兰斑斓慢悠悠地说道。

“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我们一伙人可没少胡扯，我不禁脸红了。

“是的，咱们两个包间就隔着一个包间，况且饭店这么安静，只有你们在说话。”

“嗨，让你见笑了吧，我们这帮人都没正经。”

“哪有，我倒是觉得你们都挺活泼的。”她像是在形容她的学生一样形容着我们。

我正想问她“你怎么大晚上一个人来这儿了”时，吴智就在喊我了：“你丫掉是厕所了，还是在补妆呢，说你是大姑娘，你还不承认。”

“那我先回了。”我无奈地耸耸肩，“那孙子‘高’了。”

“回吧。”

往回走的一路上，我的心都在怦怦乱跳。回到座位后，我深呼吸了几下，接着又喝了一大口啤酒，但心里还是平静不下来，此后一段时间我都坐卧不安。这么熬了大约一刻钟，我突然就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朝兰斑斓的包间走去。说实话，我当时都不知道，我去了之后该说什么。我离开我的座位后，听到吴智说：“陶陶这是中邪了？”

我再次来到了兰斑斓的包间，可让我万分失望的是，她已经不在了。方才放在旁边座椅的手提包也不见了，看来人已经走了。我感到万分后悔，怪自己刚才怎么没管她要个电话。这时我的朋友们早已探出头来，看出了端倪。吴智冲我喊道，陶陶，那儿呢。他甩了一下头，示意我看吧台。我一扭头，发现兰斑斓正在吧台，服务员正把一张小票递给她，看来是刚结完账。接着她就朝门外走了，我赶忙快步走了过去。

“我送你吧。”我说。

“行。”她点了下头轻声说。

我简直喜出望外，高兴得就差跳起来了。

我俩走出饭店后，兰斑斓说，她还不想回家，想在路上走走。我说，好啊。于是，我俩就沿着空旷的马路一直朝东走。一路上，兰斑斓就把她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吃饭的缘由对我说了。

她的故事很简单：她在国外的前男友，就在一周前刚和别人举行了婚礼。她和那男的是在大学里认识的，两人早早就私定了终身。在校园情侣里面，他们算得上是标准的金童玉女：男的潇洒，女的文静，比着赛地风华正茂，学习也都特别好。可从一开始一个矛盾就潜伏在了他俩之间，但因为处于热恋中，他俩都没把这个矛盾当回事。这个矛盾就是：男的一心想出国，他就是觉得外国的月亮更圆，总是大肆地吐槽国内的各种事务，比如人多拥挤；比如地铁、火车站有安检，不人性；比如公园数量少，居住环境差；等等。所以，他的理想就是到国外生活——他的家庭条件也允许他这么干。可兰斑斓一没觉得国内有什么不好（事实上她觉得很好），二呢，他的家庭条件也不允许她出国，此外她还得时常回家照顾她那患有严重风湿性关节炎的老爹。后来，男朋友就出国了，兰斑斓则在国内当了老师。两人仍然保持着情侣关系。可就在一个多月前，男的和她提出了分手，还告诉他，他马上就要和一个印度富商的女儿结婚了。

“我告诉我妈后，我妈广播得街坊四邻都知道了，她四处在亲戚朋友面前骂我前男友：‘那个不是东西的王八蛋，倒插门，给印度女人当了上门女婿了，不要脸的货……’。我现在一下都不想回家。既耻辱，又心累。”

“要不今晚就别回了，住我那儿住吧。”我大胆地提了出来。

兰斑斓竟然同意了。

我俩打车回到了我家。进家后，我把鞋架上小熙的拖鞋拿给了兰斑斓。我带她到了小熙房间的门口，说：“你晚上睡这儿吧。”

兰斑斓看到床上摆着叠整齐的被子和女士睡衣，说：“这里一直有人睡吧？”

“对，我妹妹一直住在我这儿。”

“哦，那她人呢？”

“嗨——”

我把大圣失踪和小熙去找大圣的事给兰斑斓讲述了一遍。随后我就让她先去洗漱，接着我俩就相继回房睡觉了。

因为很困，再加上路上又走了一个多钟头，我躺下不一会就睡着了。再次睁眼时，天已大亮。

这时候，厨房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我爬起来，走到客厅，看到兰斑斓正在切葱花。从她的动作可以看出来，她干活很干练。

“做什么呢？”我问她。

“葱油拌面。”

“哦。”我知道苏州人早点喜欢吃面。

“爱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