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花颜站在船头,看着身旁远去的水漾发呆。船另一边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正卖力的滑动着船桨,身侧另一旁,站着崇誉,二人自上上船开始就未说过话。
暖风浅浅,浮云逐风。
身旁的哗啦一声折扇合起。花颜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朗如珠玉一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还有一阵淡淡的檀香:“阿颜,可想去江中间的水阁?”
花颜抬眼看了看前面,果然,江中间用白玉石修建了一座水阁,四周挂满了水色纱幔,彼时在高台上,只因天色尚早,江面还浮着一层袅袅的雾气,加之这些纱幔,叫人不容易看出。
如今天色大好,这水阁映衬着金黄的波光,还有柔柔飘荡的纱幔。花颜想起了温景云晨院里的那座水阁。想起那日见他,像是天外的上神一般。
花颜想着,仿佛又闻道了那股清暖的莲香,看着几步远的水阁,花颜勉强勾了勾嘴角:“去看看吧!”
小童将船停好,崇誉脚尖轻点船头,一个飞身上去,然后弯下身,眉眼带着笑意,一双好看的手递给花颜,身后一缕长发也随着动作滑落下来。
花颜有些难为情,摆手推辞:“我自己可以上来的,不........”
话还未说完,手腕被面前悬空的另一只手一把抓住,感觉身子一轻,脚下踩的地方就船板变成了石砖。
崇誉看着花颜笑道:“这样不是会更安全一点呢?”
花颜讪讪的一笑,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谢谢!”
未来得极看到崇誉的表情,花颜兀自转身,向着水阁里面走去,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找了个地方坐下,崇誉跟着后面进来,嘴角上扬,一如既往的噙着笑,但眼中却殊无笑意。
玄色衣衫擦过花颜,径自走向水阁正中坐下,指甲对着空荡荡的桌面轻叩两下,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把蚕丝琴,一壶茶盏和几碟瓜果。
花颜对于他凌空变化能力的惊讶之余,却看见他正割破了自己的食指,微讶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崇誉嘴角的幅度更甚,目光渐渐柔和下来,虽是盯着面前的琴弦,但情绪明显比他方才进来的时候好上太多了。耐心回答着花颜:“这琴不是一般的琴,召唤出来需得以血为酬,它才能弹。”
花颜有些不解:“以血为酬劳,凭什么?它做一把琴还如此有架子吗,每次还得忍痛劳心的割血喂它,换把琴也能弹啊?”
花颜说着,目光正对上了崇誉,察觉自己一不小心说太多了,花颜讪讪的闭了嘴,对面又是一阵轻笑:“阿颜你可真是个实际的姑娘。”
花颜理了理耳后的头发:“一般吧”
崇誉已经将血擦满了琴上的每一根弦,那些透明的弦沾染了血,每一根都散发着莹莹的白光,崇誉试着拨动了一根,肉眼可见的琴音似波纹一般飞出,连带着四周的纱幔一起挑起。
花颜惊得眼睛都瞪掉了,好像,也没见过温衍有如此操作过啊,回过神来,用余光瞟了一眼崇誉,花颜心中对他的戒备更深。
“阿颜,想试试吗?”崇誉单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发愣的花颜。
“这个,算了吧。”花颜毫不客气的拒绝。崇誉也不恼,继续拨弄着面前的琴:“你想听什么?”
老实说花颜对于琴乐没有什么大的研究,但对于听过的曲子却是过耳不忘,饶是很想试试面前的蚕丝琴究竟有何秒处,想了一下,对着崇誉淡淡的说到:“就弹你最会的那首曲子吧!”
崇誉一声低笑:“那恐怕阿颜你要听到明日去了。”
花颜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在嗤笑:着天地之大,我还没有听到比温衍弹得更好的人!
崇誉一双修长的手指在银白的弦思上拨动,琴音似潺潺流水,淌出水阁之外,流进金光闪闪的江中。花颜一只手拖着脸颊转身望着樱瓣荡漾水中出神。
琴声穿过耳朵,花颜想起了自己在江都的日子,虽然无父无母,被烟楼的老鸨子捡回去当个小跑堂,好在,大家都对花颜很好。
有清瑛姑娘时常的爱护和教习。有嘴上话语伤人但却会默默给花颜添衣加被的老鸨子,有厌恶花颜碍手碍脚但会给她好吃的大厨子,还有啊,还有还多好多.......
跟着崇誉的琴声,花颜回想起很多过往,看着一脸惬意的花颜,崇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不明的情绪,随着指尖一转,琴声
徒然升高,又婉转急下。
花颜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记忆开始慢慢变得模糊,像卡在了某处动弹不得,一幅一幅火光冲天,声嘶力竭的画面,如暗夜流星般急速划过花颜的脑子,等慢慢可以细看到画面时,记忆又像被一双手给生生掐断。
细细的冷汗沁出额角,花颜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琴声继续引导着记忆,花颜模糊的看到一位女子抱着自己躲过身后的箭雨,一不留神脚下踩空,跌进了泥潭,肩膀处像是受了伤,紫红的一片混着泥水。
摔倒的一瞬间,花颜应是被双手举高,没能感受到一丁点湿润不适。耳边有呼呼的风声挂过。一切极为真实,就是,看不见也想不起怀抱自己的女子的容颜。
她身上似乎有很淡的梅香,但混着草木和血腥,花颜也闻得并不真切。女子在匆忙间将她交给了一个身穿斗篷的人,模糊的交代几句之后,凑近了花颜的脸,失声哽咽,张口说的话,却一句也听不见。
远处惊动起一排飞鸟,大抵是女子离去的方向,四周沙沙声渐起,抱住花颜的手臂不受控住的颤抖,一点流动的冰凉直直滴入花颜的额间。眼前视线骤然清晰,林间响起一阵彻亮的婴儿啼哭。才将落脚的鸟雀再一次被惊起。
记忆戛然而止,感受到有人推自己,见没有反应,又推了推。花颜这才惊转回来。眼中的崇誉的不辨神色的脸。感受到脸上有股凉凉的感觉,花颜伸手一摸,发现自己满脸的水渍,触及眼睛,这才了然是泪。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花颜没有料到,原本在好好的听琴,原本是好好的回忆美好过往,可方才脑中出现的又是什么,一切的一切实在是真切,绝不会是在做梦!
“阿颜,你怎么了?”崇誉关切的问道。花颜兴致不高的敷衍道:“风迷眼睛了!”
崇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语气未变半分:“可有何不适?”
花颜脑子里像是打了败仗般的混乱不堪,心里像是蒙了一层迷雾,越是想要解开,却越是被拒之门外。到底,自己到底这是怎么了?
花颜有气无力的答道:“先回去吧,我有些头晕。”
崇誉未搭话。耳边响起一声:“冒犯了”,花颜在朦胧出神中感觉身子一轻,自己便被崇誉凌空横抱起来,在惊觉过来想要挣扎脱身时,崇誉身子一轻便已经凌空出了水阁,无需御剑便就飞身江面。
花颜愠怒的挣扎:“放开我,如此唐突可问过我的意见?”
崇誉无视花颜的话,神情淡然的看着前方。花颜心中有羞又恼,人好像换了妆束,心境也会有所不一。花颜原先身穿温家的男弟子的锦袍,终日和温子由混迹到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大抵是气氛不对,人也不对,若要被他人撞见,花颜可能会想当场自尽。莫名的,即使面前的崇誉如何的英俊倜傥家世显赫,即使整日以微笑示人,但终一半真切一半虚伪。
从第一次的客栈偶遇,到后来被掳来此处,花颜始终都想要疏远他,他绝对不会是表露出来的那番模样。至于更深的,花颜不会去了解,也不想要去了解,从水阁到岸边,也不过是煮盏茶的功夫,但却像过了一日的漫长。
终于临岸,花颜急急从崇誉身上下来,还来不及整理裙衫,就抬脚往高台处走,花颜找不到回去的路,但心想顺着高台原路返回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身后有脚步声跟来,花颜暗戳戳的加快,没走几步,手臂间突然一道大力袭来,崇誉的声音就响在身后:“阿颜,你身子不舒服,就应该回去!”
声音不紧不慢,带着淡淡隐忍,花颜紧绷着身子,心里着实揣摩不透崇誉是何想法。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出了他隐藏的脾气,到时候天高皇帝远,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花颜转身开口,声音有些发颤:“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想着按原路走的........”
花颜的声音越说越小,手臂间的力道转而搭上了花颜的肩膀,四周漫起层层白雾,崇誉闭上眼睛,薄唇一开一合念念有词。
雾气渐渐笼盖过两人,花颜只感觉身前之人渐渐模糊,视线最后落下的地方是崇誉鼻尖上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