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流动
——柏格森(1859~1941年)
说到当代著名的犹太思想家,就不能不提柏格森。
他既有哲学家的缜密思想和批判精神,又有文学家的丰富想象和强劲灵感。人们说他同时具有哲学家的头脑和文学家的灵魂,正是他卓越的写作才能使得他的哲学思想倍增光辉。为此,柏格森于1927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成为少有的以哲学著作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者之一。
1859年,柏格森出生于法国巴黎,是法兰西人与犹太人的后裔。从幼年开始,他一直很勤勉,求知欲成为他学习源源不断的动力。最初,他专攻数学和物理,可不久,擅长分析的他就接触到了潜藏于各门科学背后的形而上学问题;于是,他自觉地转向了哲学。
从巴黎高等师院一毕业,柏格森即被派到克莱蒙—费兰公立中学教哲学。10年后,就在那里,他完成了第一部专著《时间与自由意志》。悄无声息地又过了8年,他的第二部著作《物质与记忆》问世,这也是他最难读的书。1898年,他被聘为高等师院的教授;两年后,他又受聘于法兰西大学,从此便再也没有离开过那里。1907年,他的杰作《创造性进化》驰誉全球,他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哲学界最显赫的人物;而他那些辉煌的成果,只差一点就被列入教会的禁书目录,那还是1914年的事,也在同一年,他被选入法兰西学院。
诚然,早期的信徒最可能成为叛徒,就像年轻的罪人最可能在老年成为圣徒一样。年轻的柏格森也曾是斯宾塞顽固的仰慕者,岂料,他研究得越多,就越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注定会成为杀死唯物主义巨妖的“大卫”。柏格森如此迅速地名声大振,不就是因为他勇敢地怀疑所有怀疑者所虔诚信仰的东西吗?
柏格森论辩道:我们自然倾向于唯物主义,因为我们习惯于从空间上思考问题;但是,时间像空间一样基本。毫无疑问,我们必须理解,正是时间包容着生命的本质,时间是一种积聚,一种生长,一种“绵延”。
而记忆呢,是绵延的媒介,是时间的婢女;通过记忆,过去的很多部分都富有生气地保留着,以后每有新情况便呈现出更多的空间。生命的规模扩大了,生命的机会增多了,生命的记忆力增强了,最后,多种可能的反应产生了意识。
那么,自由意志是意识的必然结论;自由,只是意味着我们知道我们正在干什么。显然,狗的平静既不是哲学的沉静,也不是海洋的静谧;那是它固有的本能,是动物机械生活的秩序,无须选择,也不能选择。动物的牢门一打开马上又关上了;它使劲地拉扯套在身上的锁链,结果,反倒把锁链拉得更紧了。对于人,意识砸碎了这锁链,在人那里,也只有在人那里,意识才创立了自己的自由。
从我们的眼睛来看,电影犹如活的一般;莫非科学领悟了生命的绵续?恰恰相反,正是在这里,理智暴露出了自身的局限。电影并不是运动的真实写照,而只是一组瞬息即逝的照片;它们那么迅速地摄下“快照”,并同样迅速地投射到屏幕上,观众们欣赏到的只是延续的幻影,就像一组翻动的连环画。但那终究只是幻影,电影只是一组照片,照片上的一切都静止不动,仿佛永远凝固了。
哲学辞典
生命哲学
现代西方哲学流派之一。产生于19世纪末期,它试图用心理学、生物学或神秘主义解释生命现象,说明世界发展的本质和认识的过程。生命哲学的主要思想先驱是德国哲学家叔本华。他认为,作为意志和观念的生命是世界的本质。德国哲学家尼采进一步用权力意志来解释世界。生命哲学的代表人物柏格森则认为,生命冲动才是宇宙万物的本原。在认识论上,生命哲学主张直觉主义,通过参与和体验来把握真理,反对用理性的概念来说明生命。生命哲学的许多观点为后来的存在主义者所接受。
理智却是流动的,生命也是流动的!
在精神领域里,物理学概念是何等的不相宜;如果最终陷入绝境,那是我们自己的过错。思想的一刹那可以环行全球,一英里很容易被想象为半英里;人们千方百计要把思想描绘成空间中运动着的物质微粒,或是限于空间的翱翔,思想却努力地逃避这一切。生命回避那些“立体”概念,因为它宁可是时间物,而不愿是空间物;它不是位置,而是变化;与其说它是量,不如说它是质;它不只是单纯的物质与运动的再分配,却是涓涓流淌而永不停息的创造。
其实,生命原本和物质一样懈怠,它仿佛太纤弱,而无力承担运动的风险。在第一条线路上,生命堕入了植物那种迟钝,偶然获得了苟安的稳固,胆怯地残喘上千万年;在第二条线路上,生命的精神和努力凝缩成本能,像蚂蚁和蜜蜂;在第三条线路上,具有自由能量的脊椎动物,毅然抛弃了现有的本能,勇敢投入了无尽的思想冒险。生命不满足于像羞怯的百合和高贵的橡树那样死守着家的生存;它丢弃盔甲、鱼鳞、兽皮和其他累赘的保护物,向往鸟类悠闲的飞翔和冒险的自由。本能依然是观测实在、把握世界本质的最深刻方式;然而,理智总是在发展,越来越强壮大胆,最后成了生命乐趣与希望的寄托。
于是,古罗马军团取代了古希腊笨拙的步兵;身着铁甲的骑士不得不让位于轻便敏捷的步兵;一般情况下,生命进化,就像人类社会的发展和个人命运的变化一样,冒的风险最大,成功也常常最大。
工具可以推进生命,同样也能阻碍生命。那些巍然骇人的洪荒巨兽,正由于其笨拙的保护才丧失了对地球的统治权。看见一个生命物行动起来,像一架机器,我们就会笑;看见剧中小丑漫无目的地转悠,而后,倚靠那并不存在的柱子,我们就会笑;目睹亲爱的人跌倒在有冰的小径上,我们常是先给逗笑了,而后才予以安慰。这种与神混同的几何生命,确是滑稽可笑的根源;说人是机器,简直荒唐可耻;说哲学应把人描绘成机器,更加荒唐可耻。
谁能说生命最终不会战胜自己古老的敌人?
如果时间充裕,对生命来说,一切皆可能。动物高于植物,人跨过了动物,整个人类,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是一支庞大的队伍,以排山倒海的强大攻势,横冲直撞,能推翻一切阻挡,消除最坚固的障碍,甚至还包括消除死亡。
哲学是时代的晴雨表。“我相信,搞哲学辩驳常是虚掷光阴。许多思想家相互争吵、指责,但被攻击的东西现在还剩什么?没有什么,或者确切地说少得可怜。有价值而长存的只是每个人贡献给绝对真理的微小部分。正确思想自会取代错误,它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辩驳,用不着我们劳神去批驳谁。”
这是柏格森智慧的呼声。我们证明或驳倒一种哲学时,不过抬出了另一种哲学,它们都一样,都是经验与希望的混合,都难免错误。随着经验的丰富和希望的变化,我们会从过去唾弃的谬误中找到更多的真理,也会从年轻时所信仰的永恒真理中发现更大的谬误。我们奋身反叛那玩世不恭,那凶横残暴;一旦死亡猝然在山脚隐隐闪现,我们就试图逃避,而躲进另一个希望。
读柏格森的著作,首先打动你的是它光彩夺目的风格,不是怪谲的激情,而是沉静的明畅,仿佛决意要继承法国诗文简洁明了的优秀传统。若说法语错了,不如说其他语言有毛病;因为法国人决不容忍晦涩,如果柏格森偶尔蒙眬一下,那只是由于他无度地运用了想象;他酷好比喻,善于不时以此机巧地代替苦心的实证。我们警惕这位意象的编造者,就要像提防珠宝商一样;同时,我们也不得不感激地承认,他点出了本就比谎言更清晰的真理。
以直觉取换思想,犹如用孩童的神话去修正青年的空想,同样是不明智的。我们改正错误,应向前看,而不是朝后退。世界遭受了理性太多的折磨,说这话可需要疯子般的勇气。人类靠本能生存,但要凭理智进步。
柏格森对达尔文主义的批判自然渊源于他的生命论。他继承了拉马克所建立的法国传统,认为生命是积极的力量,勇猛地坚守着欲望。应该佩服柏格森,他为此做了充分的生物学准备,熟悉大量的文献,熟悉更多的期刊。那些知识存储起来,可以受10年的检验,而他谦虚地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哲学家小传
柏格森终身保持着自己犹太人的身份。1940年德国占领法国后,年逾80岁的柏格森反对纳粹政权对犹太人的迫害,拒绝与德国人合作。他以血肉之躯的有声呐喊和油墨铅字的无声倾诉记录着生命流动的真谛。
柏格森痛斥它,既不批判认识能力,也不采用唯心主义的争辩,说什么物质只有通过心灵才能被认识;而是仿效叔本华,在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中,寻求一种精力旺盛的原则,一种能动的生命原理,以便更充分地理解生命的神奇和微妙。生命论从未得到过如此有力的证明,也从未装扮得这么楚楚动人。
柏格森替那些永远闪现在人类内心的希望辩护。当人们明白他们可以相信灵魂不死和神灵,而又不失敬于哲学时,就欢天喜地、感激万分;于是,讲堂变成了沙龙,那些华贵的夫人雀跃不已,因为如此博学的雄辩支撑着她们内心的希望。奇怪的是,偏激的工团主义也与她们混在一起,从柏格森对理性主义的批判中,找到了证明他们“少一些思想,多一些行动”信条的证据。
显然,突如其来的声誉需要代价。见到柏格森思想的矛盾情形,大批信徒纷纷离去,柏格森的命运也是如此的悲惨凄凉,竟活着参加了自己声誉的葬礼。
不过,柏格森对当代哲学的那份献礼,仍然是最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