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苏岩把车停在路边的角落里,婷婷下了出租车款款地走来。
婷婷穿着运动衣运动裤,一副高中生模样。上了车,婷婷问:“是谁呀?”
苏岩说:“是薛树波。”他拿出了一张照片,“你应该认识。”
婷婷看了一眼,“认识,他差不多天天都来。”
苏岩说:“他对你有想法吗?”
婷婷说:“有。但我没和他整过。”
苏岩不知往下说什么。
婷婷说:“没事儿,你放心吧,我保证有办法就是。”
苏岩说:“那就难为你了。”
婷婷笑了,摸了一下苏岩的脸蛋:“录音机带来了吗?”
苏岩说:“不能用录音机。”
婷婷说:“为什么?”
苏岩说:“你那儿是孙俊的地盘,要是被他发现了,太危险。把你的手机拿来,我看一下。”
婷婷拿出了手机。
那个年代的手机普遍没有录音功能。
苏岩看了看,教着婷婷:“很简单,进了房间,你就打我的手机,通了之后,我在我手机上录。”
婷婷说:“这能行吗?”
苏岩说:“能行。”
苏岩从兜里拿出了一个小录音机,用导线连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婷婷说:“这能录清楚吗?”
苏岩说:“这个录音机可以把声音放大。”
婷婷说:“那咱们试试!”
两个人当场试了一下,效果非常好。
婷婷说:“这样就简单了,到时候,我先打你的手机,然后我把手机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就完了呗!”
苏岩说:“你太聪明了!”
婷婷说:“这还聪明啊!傻子都会。”
苏岩说:“婷婷,你不要害怕,到时候,我就在大厅里监听,万一出了问题,我一定会保护你。”
2
“我一定会保护你。”
苏岩只能向婷婷这样承诺,但这个承诺能否兑现,苏岩自己心里也没底。
让婷婷干这种事儿是见不得人的。
真要是露了,别说婷婷他保护不了,作为警察,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执法者竟然让小姐去做这种事儿!
要是让人抓住,身败名裂的肯定是苏岩自己。
那个年代的一线警察不像现在这么舒服,现在有无穷无尽的高科技为警察找到一切证据。
当时不行!
想要破案,想要出奇制胜,有时真得来点儿邪门歪道!
3
婷婷为苏岩干这种事儿时,苏岩比婷婷还紧张。他坐在洗浴中心的沙发上,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怕何胜来打扰,进了大厅里,苏岩就假装睡觉。录音机藏在包里,用耳机可以监听一切。
婷婷大概怕苏岩不放心,早早地就打来手机。
手机里的声音,不堪入耳。苏岩听不下去,但又不得不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岩感觉非常漫长。
其实,录下这些足够了。他真希望婷婷现在就把手机关了。
好不容易等婷婷关了机,苏岩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苏岩准备离开时,婷婷打来了电话:“清楚吗?”
苏岩说:“清楚。谢谢你。”
婷婷说:“刚才,知道你在偷听,我可不好意思了。哎,我是不是有点儿不自然?”
苏岩说:“非常自然。”
这时,婷婷已经走进了大厅里,她拎着一箱进口啤酒,四处推销着。
推销到苏岩这儿,苏岩启开一瓶咕咚咕咚地喝。
婷婷说:“你怎么浑身都是汗?”
苏岩没敢说紧张,就说:“我热呗!”
婷婷说:“是不是刚才听得太刺激了?”
苏岩说:“是。”
这时,婷婷像是看到了谁,“哥,你准备好啊,我再让你刺激一下。”她用眼色示意着,“西侧墙角的那个老头看见了吗?”
苏岩说:“看见了!”
婷婷说:“你认识他吗?”
苏岩说:“我当然认识了。”
婷婷说:“既然认识,那我现在就过去……”
苏岩说:“不行。”
婷婷说:“怎么不行?”
苏岩说:“这……太……”
婷婷说:“哥,你直说吧,这对你有没有用吧?”
苏岩说:“有用肯定是有用,可是……”
婷婷这时却变得大义凛然:“既然有用,那我现在就去帮你把他拿下。”
4
苏岩点了一桌子菜。
婷婷说:“太浪费了,就咱们两个人,根本吃不了。”
苏岩说:“吃不了,摆在这儿好看。”
婷婷说:“看起来,你今天感觉很高兴啊。”
苏岩说:“不光高兴,其实,我是……没想到。”
婷婷说:“没想到什么?”
苏岩说:“没想到你能为我做这种事儿!”
苏岩说话的语气很庄重,婷婷回答时也变得很庄重。
婷婷说:“我知道你现在非常想把孙俊、薛树波这些坏人都抓起来。哥,你是个好警察,我一个小女子能为你尽点力,这是我的荣幸!”
5
夜风轻轻地吹着。
苏岩开着车,行驶在黛色的夜幕里。
某个瞬间,苏岩以为坐在身边的不是婷婷。
婷婷说:“你在想什么呢?”
苏岩说:“我在想怎么感谢你呢呗!”他给婷婷准备了一个大信封,怕婷婷拒绝,苏岩开始说自己的家庭条件多么多么好。
苏岩说:“我是有钱人。”说完,他就从包里拿出那个大信封。
婷婷接过信封,看了看,接着又塞进了苏岩的包里。
婷婷说:“你要是给钱,你在我心里就不值钱了。”
苏岩有点儿难堪,“婷婷,你别误解,我就是想……”
婷婷岔开话题,“哥,你刚才说你家里条件那么好,那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起去当警察的吗?”
苏岩说:“我从小就想当警察呀!”
苏岩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婷婷听得很认真,不时地问这问那。
苏岩说:“知道吗?我当时的高考成绩可以进人大。但我压根儿没报,我志愿里就俩,一个是警院,另一个是警校!分高我就进警院,分低我就进警校。总之吧,为了当警察,我什么都豁出去了……”
婷婷说:“那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你后悔吗?”
苏岩说:“当警察是我儿时的梦想,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婷婷说:“哥,我也有梦想。”
苏岩说:“你也有梦想?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婷婷没说,她岔开话题:“哥,明天我要去北京了!”
苏岩说:“去北京干吗呀?”
婷婷说:“我去实现我的梦想。”
6
婷婷不想说自己的梦想,苏岩也不想去问。不想说往往会涉及秘密。
苏岩现在对秘密很排斥,杜娟的秘密已经让他疲惫不堪。
知道了女人的秘密后果太严重,苏岩快承受不起了。
结婚前,杜娟找他,因为不知内情,苏岩感到的是刺激;可结婚了,杜娟还来找他,苏岩感到的是恐惧。
杜娟给苏岩打电话:“我想你。”
苏岩把电话按了。
杜娟把苏岩堵在了办公室里。
当时,办公室的门都没锁,杜娟就要搂苏岩。
苏岩说:“你疯了吗?”他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几乎用哀求的口吻,“求求你了,赶紧走吧。”
杜娟说:“我走可以,那你今后必须要接我的电话。”
7
杜娟的电话打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杜娟说:“你干吗呢?”
苏岩说:“我在睡觉。”
杜娟说:“刚几点啊,你就睡觉。”
苏岩说:“我困了。”
杜娟说:“现在到我家来。”
苏岩说:“干吗?”
杜娟说:“他找你。”
8
杜娟的家是大三室,得有130平方米。这在当时也算不错。
家里的装修只能说过得去。
杜娟领着苏岩把每个房间都参观一遍,“我要好好装修,他不让。”
苏岩说:“他是领导,装修太好,会影响不好。”
来到卧室时,杜娟抱住了苏岩。
苏岩坚决地推开。
杜娟说:“你摸摸我。”
苏岩说:“你自己摸吧!”
杜娟说:“我自己摸不刺激。”
苏岩说:“你到医院去看看吧,你百分之百是性亢奋。”
杜娟还要往苏岩跟前靠,“你才性亢奋呢!哎,说真的,你现在不刺激吗?”
说真的,苏岩现在没一点儿刺激。
为了搞案子,他什么都敢干!可为了搞破鞋,他真的什么都不敢干。
当警察这么多年,他看得太多了。赌博出贼性,奸情出人命!
苏岩说:“杜娟,如果你还想刺激,那我现在就去找你老公。”
杜娟说:“你找他干吗?”
苏岩说:“我要把我和你的交往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他!”
这些话,苏岩说得严肃而认真。
杜娟紧张了:“你疯了?”
苏岩说:“是的。我疯了,但这是你逼我疯的。”
杜娟说:“你别冲动,我和你的事儿,他不会发现的。”
苏岩说:“他不会发现,难道别人还不会发现吗?杜娟,我正式警告你……”
杜娟说:“行了,不用警告了。今后我不找你就是了,现在你走吧!”
苏岩说:“现在我不能走。”
杜娟说:“你什么意思?”
苏岩说:“我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人看见了,我这么走了,黄亦工知道会有想法,所以,现在我还不能走。”
杜娟说:“那……你想怎样?”
苏岩说:“你给黄亦工打电话,就说我来找他有急事儿!”
9
苏岩说:“黄区长,实在是抱歉,来之前,我应该给您打个电话。”
黄亦工说:“你打电话,我也得把你约到家里,什么事儿,说吧!”
苏岩说:“明天一早,我们就要采取行动了,现在,您能不能给我做个批示?”
黄亦工说:“什么批示?”
苏岩打开了包,“您曾经交给我一些举报信,您还记得吧!”他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黄亦工。
黄亦工打开后简单地看了看,“你这什么意思?”
苏岩指着信封:“您再好好看一看,这个信封是真的,但这个信是我写的!”
黄亦工这才认真地看了起来。
尊敬的领导:
我现在向你们反映我们党内的一个败类,他就是银行副行长薛树波。
这是一个生活腐化堕落的人,这些年,他利用手中的职权,为自己大捞好处。他为帝豪夜总会贷款300万,得到回扣50万。帝豪夜总会得到贷款后,买楼和装修花了不到180万。等到贷款期限到了之后,夜总会以没有钱还银行为理由,要求银行收回抵押的这个房产。在这个过程中,薛树波勾结有关人员将这栋不超过180万的夜总会高价评估达到700万,最后夜总会不仅不用还贷款,银行又返给了夜总会巨额差额款。
为此,薛树波得到了大笔好处。他利用这些钱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他天天要女人,林河市卖淫的小姐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
这样一个腐败分子,我希望你们伸出正义之手,尽快把他抓起来,对他审判,给人民一个公正的交代。
一个正直的共产党员
黄亦工说:“这个举报信,你为什么要亲自写?”
苏岩说:“因为举报的这个人,他自己不敢写。”
黄亦工说:“这种信你常写吗?”
苏岩说:“这是第一次。”
黄亦工又看了看举报信,“涉案金额太少了,才几百万。”
苏岩说:“我是故意的,这么做,我是要保护线人。”
黄亦工说:“这个线人提供了重要证据?”
苏岩说:“是的。”
黄亦工说:“可这个线人举报的是薛树波。我们要查的是孙俊。”
苏岩说:“直接查孙俊会很麻烦,我们要吸取上次的教训,这个薛树波与孙俊存在直接利益关系,查了薛树波,再查孙俊易如反掌。”
黄亦工说:“那这个薛树波,你打算怎么查?”
苏岩说:“查薛树波要采取特殊手段,我不方便向您汇报。”
黄亦工说:“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苏岩指着那封举报信,“我希望你把这封信,批给我们公安局。”
黄亦工说:“不妥吧!信的内容是涉及腐败,批的话,我也应该批给检察院啊。”
苏岩说:“你可以把涉嫌‘非法贷款’这个罪名写上,这样的话,你批给我们,就名正言顺了。”
黄亦工有些不满:“你可以把这封举报信拿给你们陈局,让他批呀!”
苏岩说:“拿给陈局,陈局肯定不批。”
黄亦工说:“为什么?”
苏岩说:“因为我采用了特殊的手段。”
黄亦工说:“你这个特殊的手段是不是违法了?”
苏岩说:“违不违法看怎么说,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获得合法的证据。”
黄亦工看着举报信,抽着烟琢磨着。
苏岩找黄亦工是故意的。上次查孙俊,黄亦工两面装好人。这次查孙俊事关重大,苏岩不想把压力都推给自己的局长。
黄亦工说:“这么晚了到我家来,你就是想逼着我签字,是吗?”
苏岩说:“黄区长,您别误会,您要是觉得……”
黄亦工说:“苏岩,就问你一句,这次我签字了,你能把孙俊拿下吗?”
苏岩说:“百分之百。”
黄亦工拿出笔,迅速地写下:
转市公安局凯鸣局长:
此信中反映的最大问题是非法贷款,希望给予查清,并坚决打击。
黄亦工
10
第二天,苏岩和叶建林把举报信及黄亦工的批示,一起交给了陈凯鸣。
苏岩简单地说了说侦查所获得的证据:“这次是银行内部有人向我提供了重要线索。”
陈凯鸣很兴奋:“这么说,通过查薛树波就可以直接查孙俊了?”
苏岩说:“是的。”
陈凯鸣看了看举报信及黄亦工的批示,“这个案子市里领导现在也非常重视,既然有人向区里进行了举报,那你们就好好查一查,争取这次查个水落石出。”
陈凯鸣拿出笔,在举报信空白处写下:
转经侦大队:
按领导指示,迅速查办。
陈凯鸣
11
拿到了陈凯鸣的批示,苏岩才把证据是如何获取的告诉了叶建林。叶建林说:“这些你刚才应该和陈局说清楚啊。”
苏岩说:“和陈局说清楚,陈局还能让我们查吗?”
叶建林说:“不让查就先等等呗!”
苏岩说:“你想等到什么时候啊?现在区里比我们还急……”
叶建林说:“急让他们去查啊!”
苏岩指着举报信上的字:“你没看见吗,这儿有黄亦工的签字,出了问题,他得负责。”
叶建林说:“他能负什么责啊?他这是正常签批!”
苏岩压低声音:“举报信上的内容是腐败,他应该签给检察院!”
叶建林说:“你这是在玩什么呀?”
苏岩说:“我什么都没玩,我是怕黄亦工把我玩了。”
苏岩简单地说了,上次在查孙俊时,黄亦工如何两面装好人,以及昨晚他是如何到黄亦工家里的。
叶建林说:“你这么干,有点儿过了。黄亦工会对你有想法。”
苏岩说:“我不这么干,他对我也会有想法。”
叶建林说:“苏岩,咱们只是正常搞案子,你没必要陷入黄亦工和陈局之间的矛盾中!”
苏岩说:“我一个小副科员,我有什么资格陷入他们之间的矛盾里!大哥,你想多了,我这么做还真是为了搞案子!”
叶建林狐疑地看着苏岩。
苏岩说:“孙俊和黄亦工的关系不一般,这次黄亦工却主动让我去查孙俊,我怕这里有什么猫腻,我让黄亦工签字,也是看看他是不是真心让我们去查!”
叶建林拍了拍苏岩的脑袋,“他妈的,将来咱们的公安局局长应该不会是黄亦工!”
苏岩说:“那会是谁?”
叶建林说:“是你!”
12
银行的大楼很高,当时是林河市最高的大楼。
到了银行门前,叶建林问苏岩:“大楼盖这么高,你说,银行哪来这么多钱啊?”
苏岩说:“银行的钱都是银行自己印的,要多少不得有多少啊!”
叶建林说:“也是。”
上次,抓孙俊的一个会计,苏岩、叶建林带着一帮警察。结果,没多久,会计就被放了。这次他们吸取了教训,一个警察都没带。
苏岩还有点儿担忧,“你说银行的会不会也像化工厂似的把咱俩围起来?”
叶建林说:“绝对不会。”
苏岩说:“为什么?”
叶建林说:“化工厂的都是下岗职工,银行的都有班上,他们围我们警察干吗呀?工作他妈的不要了!”
苏岩说:“穿鞋的怕光屁股的,是这个道理吗?”
叶建林说:“是这个道理。”
13
进了办公室,苏岩和叶建林坐在了薛树波对面的椅子上。
薛树波眼皮没抬:“什么事儿,快说,一会儿我要开会。”
叶建林说:“你要开什么会?”
薛树波这才抬眼看到叶建林和苏岩:“你们来干吗?”
叶建林说:“到你这儿参观参观。”
薛树波说:“我这儿很忙,请你们到外面去参观。”
银行的领导都怕检察院,对警察根本不在乎。
苏岩说:“你是个大傻逼。”
薛树波蒙了。
苏岩指了指周围,“你这个办公室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大、最好的。你一个副行长,比你们行长的办公室都大都好,薛树波,你说你是不是大傻逼?”
叶建林也说:“老薛啊,你确实是个大傻逼,你想,任何一个比你大的领导走进了你的办公室,他会是什么心情?换成我是领导,我肯定会让人来好好查查你!”
薛树波头上的汗下来了,他终于客客气气地说:“二位,想喝什么茶?”
叶建林说:“现在,你才想让我们喝茶?”
苏岩也说:“还喝你妈了个逼茶!赶紧的,跟我们走,到公安局去喝茶吧!”
14
把薛树波带回来不久,黄亦工就把电话打给了苏岩:
“抓薛树波为什么不能秘密点儿?”
苏岩说:“薛树波是银行的副行长,秘密抓他,银行会以为他被绑架了,我们没法秘密……”
黄亦工说:“由于你们没法秘密,现在孙俊让我陪着他去找你!”
苏岩说:“找我干吗?”
黄亦工说:“还能干吗,走后门呗!”
苏岩说:“你走后门是做个样子,是吗?”
黄亦工说:“我去不能只做样子,我得去批评你!”
苏岩说:“批评我干吗?”
黄亦工说:“领导走后门不都采用批评的方式吗?”
苏岩说:“那是。”
黄亦工说:“你要有点儿准备,我可能会批评得挺狠。”
15
黄亦工的确挺狠,当着孙俊的面,就质问苏岩:“你凭什么抓薛树波?”
苏岩说:“黄区长,您不要误解,不是我要抓薛树波,是公安局……”
黄亦工说:“不要拿公安局说事儿,苏岩,我认为就是你要抓薛树波。”
苏岩说:“我为什么要抓薛树波?”
黄亦工看了看孙俊,才对苏岩说:“为什么抓薛树波,你心里清楚。”
如此话里有话,即便是演戏,苏岩也很不高兴:“黄区长,我抓薛树波是因为有领导的批示。”
黄亦工针锋相对:“有批示,在哪儿呢?我看看。”
苏岩也没客气,直接拿出了那封有黄亦工签字的举报信。
黄亦工接过来看时,孙俊也把脸凑了过来。
黄亦工的手有些哆嗦。
苏岩心里暗笑。
事先,苏岩已经把举报信压出了褶,黄亦工的批示被遮住了。
苏岩指着举报信:“黄区长,你看到了吧,不是我们公安局要抓薛树波,是因为有领导做了批示。”
黄亦工指着举报信,却说:“拿着这样的举报信,去找领导,我相信,任何领导都会批示的。”
苏岩说:“黄区长,您这什么意思?”
黄亦工说:“这个举报信是哪儿来的?”
苏岩有点儿毛了,“举报信当然是我收到的!”
黄亦工步步紧逼,“什么时候收到的?在哪儿收到的?”
苏岩只好说:“黄区长,难道你认为,这封举报信是我自己写的吗?”
黄亦工说:“对,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16
苏岩十分不满:“黄区长,你这不等于揭我底儿吗?”
黄亦工说:“你小点儿声!”他把苏岩拉到走廊深处,多少有些歉疚,“你自己写举报信,孙俊已经猜到了。”
苏岩说:“猜到就猜到呗,只要你不说出来,孙俊得干瞅着!”
黄亦工说:“他这种人能干瞅着吗?孙俊不光认识我,他认识的领导多了。即便我不说,别的领导也会来说。如果对这个质疑你解释不了,苏岩,这个案子你会很难办!”
黄亦工说得一点儿没错。
当时,林河走后门很凶,如果孙俊真的找来硬实领导质疑苏岩,案子不是会很难办,是有可能办不下去。
苏岩说:“那现在怎么办?”
黄亦工说:“案子是你办,你却问我怎么办?”
苏岩说:“我办不了!”
这句话,苏岩说得很平静。
黄亦工指着苏岩的脑袋,笑呵呵的,“你肯定事先准备后手了!”
17
林河市公安局经侦大队:
举报信内容经总队三处初步侦查,被举报人薛树波确涉嫌非法贷款。此案重大,涉案人员较多,侦办时须全力,须谨慎。建议向有关区、市领导通报,以便得到支持。
……
苏岩指着传真,“这是昨天下班时,省厅经侦总队发来的,正式函走机要最晚后天就能到。”
黄亦工看着盖有公安厅经侦总队印章的交办函。虽然他认为苏岩绝没伪造这个交办函的胆量,但他还是看得很仔细。
文头有正式编号,印章也确实盖在了年月日上。经过认真核实,黄亦工才对苏岩说:“昨晚,一收到这个传真,你就去找我了,对吗?”
苏岩说:“对呀。”
黄亦工说:“那这个传真,你为什么不给我看?”
苏岩说:“这是我们内部机要件……”
黄亦工指着传真,“这上面明确建议向有关区、市领导通报,你向我通报了吗?”
苏岩琢磨着如何回答时,黄亦工忽然压低声音:“局里有人不让你向我通报,对吗?”
苏岩答非所问:“我把举报信直接交给你了,这不是比通报更重要吗?”
黄亦工点了点头:“这的确非常重要。”他拍了拍苏岩的肩膀,“谢谢你了,小老弟。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吗?”
苏岩说:“哪句啊?”
黄亦工重复了一遍:“如果我有幸到公安局来工作,我一定重用你。”
18
黄亦工陪孙俊来时,是一脸的凝重。但那凝重是装出来的。这次拿着公安厅交办函时,他脸上的凝重完全是内心真实的映照。
黄亦工把交办函递给孙俊时,手都有些哆嗦。
黄亦工的手哆嗦了,孙俊的心也跟着哆嗦了。
孙俊看交办函不像黄亦工看得那么细,他只是问:“这什么意思?”
黄亦工说:“这个意思就是,公安厅已经介入了。”
孙俊说:“介入就介入呗!公安厅你不是也有认识的吗?”
黄亦工说:“认识又能怎么的?公安部我还有认识的!这次认识谁都没用了。”
黄亦工只是简单扼要地说了问题的严重性,孙俊就完全傻眼了。
黄亦工问他:“薛树波知道你什么吗?”
孙俊没吱声。
黄亦工不高兴了:“你哑巴了?”
孙俊这才说:“从现在起,我就开始装哑巴管用吗?”
黄亦工说:“这次装死人可能他妈的都不管用了。”
两个人谈着是装死人还是哑巴的时候,门忽然开了。
苏岩、叶建林一起走了进来。
苏岩拿着手机,递给了黄亦工,一脸严肃。
黄亦工接手机时,问:“谁呀?”
苏岩小声地说:“领导。”
黄亦工急忙接过手机,“您好,我是黄亦工……”
黄亦工边说边离开了房间,苏岩也跟着离开了房间。
孙俊则不知所措地看着叶建林。
此时的叶建林拿着手铐,来到了孙俊的面前,向他示意了一下。
孙俊犹豫了一下,就伸出了双手。
叶建林给孙俊戴上手铐,说:“孙总,咱们得换个屋儿。”
19
叶建林把孙俊带到了审讯室。
孙俊坐在铁椅子里,傻呆呆地看着叶建林。
叶建林说:“咱们谈谈呗!”
孙俊没吱声,现在他确实要装哑巴了。
叶建林一点儿没介意,如果孙俊不装哑巴,他还真没什么好谈的。
苏岩让黄亦工假装接到了领导的电话,然后直接给孙俊戴上手铐,开始叶建林不同意这么做。
上次,给孙俊戴手铐引来了那么多大妈大叔围攻,叶建林心有余悸。
但黄亦工同意苏岩这个做法:“我可以先帮你们吓唬吓唬孙俊。”
黄亦工是孙俊的好朋友,他吓唬孙俊事半功倍。
果然,此时的孙俊坐在铁椅子里已经被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叶建林假装很着急:“孙总啊,就说两句,行吗?”
孙俊看着叶建林,仿佛死了一样。
见孙俊什么也不说,叶建林便什么也不问。只是他似乎很不高兴,一直用眼睛狠狠地瞪着孙俊。
20
审讯室的隔壁是监控室。如果不打开监控设备,在监控室里听不到审讯室里的声音。但通过一扇特殊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
孙俊戴着手铐进来,叶建林瞪着眼睛,孙俊吓得面无人色的这些画面,坐在监控室里的薛树波全看到了。
当然了,让他看到是故意的,但薛树波却认为他是偷偷地看到的。
那扇窗户上挂着窗帘,窗帘露出很小一条缝。
通过这条小缝能刚好看到刚才审讯室里的那些画面,要处在一个特殊角度。
为了这个角度,苏岩事先进行了多次演练。
薛树波以为自己是偷偷看到的,恰恰是苏岩想要的效果。
薛树波看到了孙俊也被戴着手铐抓了进来,他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
薛树波之流不是职业罪犯,仅仅戴上了手铐,他的内心变化就开始写在脸上。
苏岩说:“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薛树波说:“我不知道。”
一个耳光猛地落在了薛树波的脸上。
薛树波蒙了。
打人不打脸,对付薛树波这种平时高高在上装逼的,耳光格外管用。
苏岩说:“这回知道了吗?”
薛树波说:“我……不知道。”
薛树波确实不知道,但第二个耳光又不期而至。
这比刚才更狠,薛树波差点儿被扇到地上。
薛树波用戴着手铐的手捂着脸。
苏岩指着:“把手拿下去。”
薛树波拿下手,胆怯地看着。
苏岩说:“这回知道了吗?”
薛树波这回既不敢说知道,也不敢说不知道。他只好什么都不说。
苏岩说:“和我装哑巴是吗?薛树波,那你就不要怪我了啊,你这可是给脸不要脸!”
薛树波以为苏岩还要扇他,急忙用手捂住了脸。
但苏岩压根儿没打脸。他从兜里拿出了根绳子,给薛树波上了一绳。
怕薛树波嘴硬,苏岩原打算时间稍微长点儿,可没多一会儿,薛树波就跪在了地上:“你想问什么,你就直接问,我……受不了!”
苏岩说:“这你就受不了啊,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苏岩把绳子调整好,给薛树波结结实实地上了一绳。
薛树波疼得很快尿了裤子:“兄弟啊,行了吧,我快拉裤子了!”
苏岩说:“你敢!你要是拉出来,我他妈的就让你全都吃进去。”
21
薛树波是真怕苏岩让他吃进去,他硬是把即将喷出来的屎生生憋了回去。
如果薛树波上来就质疑苏岩为什么抓他,苏岩反倒不会对薛树波这么狠了。
理直气壮者往往内心都很坦荡。
对这样的人,警察是不敢打的。
警察绝不敢打无辜者。
打错了饭碗没了不说,稍微严重点儿就会被判刑进了监狱。
苏岩敢打薛树波,是因为薛树波的表情已经充分告诉了苏岩:打我吧,我他妈的真的犯罪了。
22
苏岩正收拾薛树波时,叶建林进来了。
薛树波以为叶建林是领导会制止,没想到叶建林跟没看见一样。
苏岩问叶建林:“你那边怎么样?”
叶建林摇了摇头:“你这儿还有绳子吗?”
苏岩找出一条:“他怎么个情况?也装哑巴?”
叶建林说:“哑巴他没装,但他老装牛逼。”
苏岩笑了:“那我过去吧。我专门收拾装牛逼的。”
苏岩拿着绳子离开了房间。
此时的薛树波百分之百认为苏岩去打孙俊了。
其实,没有。
苏岩敢打薛树波,但绝对不敢打孙俊。尽管孙俊的脸上同样写着:“打我吧,我他妈的真的犯罪了。”但仅仅脑门上写着欠打,警察也不会随便打的。
欠打只是必要条件!
犯罪证据才是充分条件。
苏岩打薛树波是知道薛树波百分之百会坦白交代,可对孙俊,苏岩可没这个把握。
所以,苏岩去打孙俊是在演戏,是要给薛树波看的。
苏岩拿着绳子走了以后,怕露馅儿,叶建林就坐在了薛树波的对面。这个角度,刚好挡住了窗帘的那条缝隙。
薛树波戴着手铐坐在椅子里,紧张地看着叶建林。
叶建林说:“你谈得怎么样了?”
薛树波说:“我……也不知道谈什么呀!”
叶建林并不清楚苏岩到底掌握了哪些证据,他也不便谈太多,就说:“你不知道谈什么,那你知道为什么挨揍吗?”
薛树波说:“知道,我挨揍是因为我和你们装牛逼!”
叶建林扑哧笑了,“薛树波,你就在这儿跟我装疯卖傻吧,一会儿,看苏岩怎么收拾你!”
薛树波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叶建林根本不理他。
叶建林拿起一本小说津津有味地看着,似乎薛树波对他无关紧要。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门开了。
苏岩满脸兴奋地走了进来。
见状,叶建林急忙也满脸兴奋地问:“怎么样?”
苏岩压低声音:“拿下了。”接着,给叶建林使眼色,意思让他赶紧过去。
叶建林向外喊着:“潘凯!”
膀大腰圆的潘凯走了进来:“什么事儿,叶大队。”
叶建林指着薛树波:“看着点儿他。”
潘凯说:“是。”
苏岩、叶建林兴奋地走了出去。
薛树波估计孙俊应该是被苏岩打出屎了,就开始什么都交代了。
薛树波耷拉着脑袋,很想通过那个窗帘上的小缝向隔壁的审讯室看看。
可惜,潘凯站的位置,又把那个小缝给挡住了。
23
苏岩和叶建林给薛树波的感觉是他们接着去审孙俊了。
其实,没有。
这个时候,还没有拿到关键证据,贸然地去审孙俊,反而容易审夹生。另外,把嫌疑人先晾晾也是策略之一。
既然没谁可审,苏岩和叶建林就回办公室下起了棋。
黄亦工因为要配合审孙俊始终没走,他在旁边不停地为苏岩支招。
中午,杜娟买来了很多好吃的,饺子、包子、馅儿饼、肠、狗肉,应有尽有。
几个人吃饭的时候,杜娟为他们拿水,递着一次性筷子。
苏岩很别扭,只能借着下棋,把这种难堪掩饰过去。好在杜娟也没多待,和黄亦工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24
晚上快下班了,苏岩才开始正式审讯薛树波。
此时的薛树波早已浸泡在自己不断涌出的汗水里。
苏岩不像开始那么凶了,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苏岩说:“薛行长,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薛树波说:“我一定我一定。”
苏岩打开小本,看了看:“帝豪有笔贷款300万是你帮着贷的吧?”
薛树波说:“是。”
苏岩说:“这笔钱你们银行收回时,不要本金不说,又补给帝豪将近300万,对吧?”
薛树波傻了,如此秘密的信息,警察张口就说,显然,孙俊已经出卖他了。
薛树波辩解着:“帝豪用贷款买了楼,还款时,楼升值了……”
苏岩说:“楼升值了,把楼卖了直接还贷款不就完了,干吗你们银行还给帝豪钱啊,这不等于你们把帝豪买下了吗?”
薛树波说:“苏警官,当时对帝豪进行了评估。”
苏岩说:“哪里来的评估的?北京激情岁月公司,是吗?”
薛树波说:“是。”
苏岩说:“这里的猫腻,你清楚吗?”
薛树波犹豫着。
苏岩说:“问你话呢,你要清楚,你就赶紧说,不清楚的话……”
薛树波说:“我清楚,我可以详细说。”
苏岩说:“详细就不用说了,你清楚我也清楚。现在呢,我要问问你那个防空洞的贷款。”
薛树波彻底傻眼了,这可是要命啊!
苏岩来到了薛树波的跟前:“薛树波同志,我只能给你一次机会,明白吗?”
薛树波没吱声。
苏岩用手指着:“那笔贷款上亿,对吧?国家损失了这么多钱,至少得毙一个,对吧!薛树波,你现在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态度好,你就是死缓或者无期,态度不好,那你就去见阎王吧!”
薛树波小声地问:“他都交代了,是吗?”
苏岩故意装傻:“薛树波你不要管别人交不交代,你想立功,你先交代你自己的……”
薛树波说:“孙俊把责任都推给我了,是吗?”
苏岩继续装傻:“不要再问了,听见没有,这我不知道!”
苏岩也真不知道,他在等着薛树波交代完,再以此去审孙俊呢。
苏岩的这种含而不露的表现,把薛树波弄崩溃了。他的手开始哆嗦了。
看到薛树波的手哆嗦了,苏岩的心也跟着开始哆嗦了。
虽然胸有成竹,可毕竟他只知道诈骗贷款上亿这个线索,这个案子关键的证据,是要通过涉案嫌疑人的交代才能获得。
如果薛树波不说,这个案子就会非常麻烦!
薛树波说:“我交代了,就能活下去吗?”
苏岩假装叹了一口气:“你现在认为我在忽悠你,是吗?”
薛树波看着苏岩的眼睛。
苏岩也看着薛树波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苏岩又叹了一口气:“实话告诉你吧,今天虽然抓了你,但我们的目标不是你。我知道,你有把柄被孙俊捏在了手里,有些事儿你不得不做,对吧?”
薛树波急切地点着头。
苏岩说:“孙俊上次让人围攻了派出所,知道吗?”
薛树波说:“知道。”
苏岩说:“你是国家干部,你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吗?”
薛树波说:“知道,当时我还骂孙俊呢!”
苏岩说:“你是怎么骂的?”
薛树波说:“我骂他这么干等于抗拒政府……”
苏岩说:“薛树波,既然你能够认识到孙俊问题的严重性,我就给你个机会吧。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让你听点儿你不知道的。”
苏岩打开了一个很大的包,里面堆满了那种小型录音带。苏岩认真地在里面找出了两盘。当然了,这么多的录音带只有这两盘才有内容。
一盘还没听完,薛树波就给苏岩跪下了,“我说我说我全都说,但我有个条件!”
苏岩说:“什么条件?”
薛树波说:“把我父亲的这盘销毁,可以吗?”
苏岩说:“只要你说的让我满意,你父亲这盘和你本人这盘,我会通通销毁!”
薛树波说:“我怎么相信你?”
苏岩说:“不要和我讨价还价,薛树波,现在除了相信天相信地,剩下的,你就只能相信我!”
25
诈骗贷款上亿与诈骗贷款300万的原理差不多。
孙俊要在银行贷款1.3亿,需要至少价值5亿房产的抵押。于是,孙俊就通过关系买了一段“防空洞”。
很多年前,为了防止美帝国主义和苏联修正主义的进攻,东北很多地方修了很多的防空设施。
这些设施投入了国家大量的人力物力,如果按照其成本去估值,的确可以估出天价。
于是,孙俊进行了周密的运作。他花了不到100万买来了这样一段防空设施。防空设施经评估,估出了5.7亿的天价。
26
陈凯鸣说:“孙俊用这所谓高价评估出来的防空洞,一共贷了多少款?”
苏岩说:“1.3亿。”
陈凯鸣说:“这相当于用100万骗来了1.3亿,是吗?”
苏岩说:“是。”
陈凯鸣说:“关于此案的相关证据都搞到了吗?”
苏岩说:“搞到了。”
陈凯鸣很高兴:“这么说,这个案子已经破了?”
苏岩说:“这个案子是破了,但新的案子又来了。”
陈凯鸣说:“什么新案子?”
苏岩没直接说:“事先我已经估计到,会顺利地拿下薛树波的口供,但顺利到这个程度,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陈凯鸣狐疑地看着苏岩。
苏岩尽可能平静地说着:“薛树波应该是崩溃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说。与此案有关的说,与此案无关的也说……”
陈凯鸣有点儿着急,“他都说了什么?”
苏岩想了想:“他说了很多很多,但主要都是行贿受贿和领导干部腐败!”
陈凯鸣倒显得很平静,似乎他已经预料到了。
苏岩说:“现在我才明白过去您为什么不想搞这个案子。陈局,这个案子,现在我也没法往下搞了。涉及的腐败案子,有的比诈骗贷款还重……”
陈凯鸣说:“涉及的领导干部多吗?”
苏岩说:“多!区里、市里都有,这个案子,有可能要把林河的天给捅漏了。陈局,我们赶紧把这个案子交到市里吧!”
陈凯鸣说:“那你认为交到市里哪儿呢?是市检察院还是市纪检委?”
苏岩又不吱声了。
陈凯鸣看着苏岩,压低声音:“涉及黄亦工了吗?”
苏岩摇了摇头:“没有。”
陈凯鸣松了一口气:“没有他,就好办多了!”
苏岩说:“陈局,是好办多了。这也从另外的角度解释了黄亦工为什么敢这么积极帮我查这个案子!”
陈凯鸣抽着烟,没吱声。
苏岩说:“那接下来,您看该怎么办?”
陈凯鸣说:“第一,把相关证据整理好;第二呢,你和你们叶大队好好商量商量。”
27
苏岩说:“陈局让我和你商量商量。”
叶建林没吱声。
苏岩又说:“陈局估计也感到为难了,叶大队,这个案子,的确不太好往下搞了。”
叶建林还是没吱声。
苏岩说:“你哑巴了?”
此时,叶建林的脸色像死人一样,他皱着眉头,狠狠地抽着烟。
苏岩说:“你别为难,不管怎么说,咱们经侦破了个上亿的惊天大案……”
叶建林说:“老弟,你知道黄亦工为什么要帮咱们查孙俊吗?”
苏岩说:“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叶建林说:“黄亦工帮咱们查孙俊,目的是想整死孙俊。”
苏岩说:“怎么个整死法呀?”
叶建林说:“刚才,他逼孙俊自杀来的。”
28
怕薛树波不交代,苏岩当时希望黄亦工能帮着审孙俊。后来,薛树波交代了那么多,苏岩就不想麻烦黄亦工了。
可黄亦工一直在经侦陪着,也不好把他撵走。
苏岩就让叶建林陪着黄亦工下棋。
叶建林说:“你去和陈局汇报后,黄亦工提出要去劝劝孙俊,我说不用,但他说了两次,我就只好陪着他一起去。刚开始谈不久,黄亦工找了个借口,把我支了出来。我有点儿不放心,就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儿。”
苏岩说:“那他是怎么逼迫孙俊的?”
叶建林说:“不是那种直接逼,说得挺婉转。但我一听,就被吓得够呛。”
黄亦工对孙俊大致说了这样的话:薛树波已经把你全都交代出来了,现在谁也救不了你,孙俊啊,现在你应该考虑考虑你的老婆和孩子了!如果你将来被枪毙了,你的全部财产都得被没收。孙俊就问黄亦工,既然这样,那我该怎么办?黄亦工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当然了,现在你要是突发心脏病死在这儿,那一切就简单了。
叶建林只是简单地说了说,苏岩也快被吓出心脏病来了。
苏岩说:“孙俊要是死在这儿了,不仅案子搞不下去,咱俩也得跟着倒霉。”
叶建林说:“何止是咱们俩倒霉呀?经侦大队包括整个公安局都得跟着倒霉。”
苏岩说:“赶紧让人看着孙俊,他可别真的犯心脏病死了!”
叶建林说:“光看着没用,他要是真想死,怎么都会有办法。”
29
苏岩说:“黄亦工和孙俊谈了一次话,导致孙俊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他明显有自杀的倾向。”
陈凯鸣愣住了:“是黄亦工逼迫的吗?”
苏岩点了点头:“孙俊的手里应该有黄亦工的把柄,怕被出卖,黄亦工就铤而走险!现在看,黄亦工支持我们查孙俊,就是想通过我们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
陈凯鸣把茶杯猛地摔在了地上。
苏岩说:“陈局,现在该怎么办?”
陈凯鸣说:“把案子马上交给市里。我要建议市里成立专案组,全面进行调查。”
苏岩提醒陈凯鸣:“万一这个案子涉及市领导怎么办?”
陈凯鸣皱起了眉头。
苏岩说:“要不把这个案子先假装交给黄亦工?”
听了苏岩的计划,陈凯鸣说:“可以。”
30
没打孙俊也没骂孙俊,可此时的孙俊似乎比薛树波还要绝望。他呆呆地望着,呆呆地想着。
苏岩真担心孙俊现在就犯病死在这里。
苏岩说:“孙总,吃点儿东西吧!”
孙俊用戴着手铐的手抓住了苏岩的手:“老弟,真能把我枪毙吗?”
苏岩说:“枪毙你干吗?”
孙俊说:“薛树波已经把我交代了!”
苏岩推开孙俊:“放心吧,他把你交代了,你也死不了。”
孙俊说:“不要骗我了。”
黄亦工和孙俊说的这些话,如果让苏岩说,孙俊绝对不会信,但黄亦工说了,则完全不一样。
最好的朋友既能帮你也能毁你!
怕孙俊死在这里,苏岩只能好言相劝:“孙总,你到银行的金库里直接偷过钱吗?”
孙俊说:“没有啊。”
苏岩说:“如果没有,那你怕什么呀?”
当时的《刑法》只有盗窃金融机构才会判死刑,诈骗贷款之类,最多是无期。苏岩拿死刑忽悠薛树波,纯粹是为了拿下薛树波的口供。
在苏岩反复耐心的劝说下,孙俊的情绪好多了。
孙俊说:“老弟,我谢谢你呀!”
苏岩说:“不要谢我,黄区长一直在外面给你周旋呢。我估计,很快他就能帮你保外就医了。”
31
苏岩给黄亦工打电话:“黄区长,有个情况要向您汇报。”
黄亦工说:“我在外面有个小应酬,你到我家里先等会儿,可以吗?”
苏岩说:“可以呀。”
苏岩到了黄亦工的家,只有杜娟在家。杜娟穿着睡衣,满脸妩媚。
杜娟说:“他给我打电话说你要来。”
苏岩说:“你不希望我来是吧?”
杜娟说:“没有啊!”
苏岩说:“你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杜娟感觉出了什么,马上给黄亦工打电话:“苏岩来了……好的,好的,我知道了……那你少喝点儿啊。”
杜娟放下电话,伸出手搂着苏岩:“他说至少要半个小时,他让我先陪陪你。”
苏岩反手搂着杜娟:“那他说没说让你怎么陪我呀?”
杜娟说:“别废话了,抓紧时间!”
苏岩怕留下痕迹,没脱衣服直接把杜娟摁在了沙发上。
杜娟说:“轻点儿,你弄疼我了。”
这之前,苏岩对黄亦工充满了歉疚,充满了惧怕,现在没有了。他对黄亦工只有愤怒!
这么大的领导干部竟然敢在审讯室逼迫嫌疑人去自杀!
苏岩要把愤怒通过杜娟发泄出来!
可杜娟一点儿没觉得苏岩这是在报复,她沉浸在高潮里时,竟然喊道:“苏岩,我爱你!”
32
黄亦工回来的时候,见苏岩独自站在门前正抽着烟。
黄亦工说:“你咋不在屋子里等呢?”
苏岩说:“我看杜娟困了。”
黄亦工说:“她困什么困,这孩子真不懂事儿!”
黄亦工说得严厉,进屋却摸着杜娟的脸蛋无比温柔地说:“困了吧……眼睛都睁不开了,先睡吧,不用等我,我和苏岩聊会儿啊!”
黄亦工进了客厅,还轻手轻脚地把卧室的门关好。
苏岩心里一阵阴暗地笑。
黄亦工开门见山:“这个案子怎么样了?”
苏岩也开门见山:“我想把这个案子交给您!”
黄亦工惊讶了:“交给我?”
苏岩拿出了那张举报信,“您不是签字让我们好好查查嘛,现在我们已经初步查完了……”
黄亦工说:“初步查完不行啊,你们得一查到底呀!”
苏岩说:“没法一查到底,薛树波交代了很多领导干部腐败的线索,这我们查不了……”
黄亦工说:“没让你们查腐败啊,你们查那个诈骗贷款啊!”
苏岩说:“那个诈骗贷款也查不了,金额上亿了,我们得交给省厅总队!”
黄亦工察觉出了什么,“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苏岩犹豫好一会儿才说:“孙俊把头磕在桌角上了!”
黄亦工说:“是吗?”
苏岩说:“当时屋子里有警察看着,要不然,孙俊非死在审讯室。陈局、叶队都吓坏了……”
黄亦工说:“孙俊这是想自杀?”
苏岩点了点头。
黄亦工拍了一下自己的腿,“有可能是让我说的呀!”
苏岩装傻,“你都和他说什么了?”
黄亦工也装傻,“我就说薛树波把他供出来了。”
苏岩也拍了一下自己的腿,“黄区长啊,不是我说你呀,这个不应该说呀。”
黄亦工脸上整出了内疚,“其实说完我就有点儿后悔,但苏岩,我说的目的是想让孙俊赶紧交代呀!”
苏岩叹着气,黄亦工也叹着气,就这样,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好一会儿的屁话。
苏岩最终说:“孙俊出了不少血,现在他得保外就医!”
黄亦工说:“保外就医,你不怕他跑了?”
苏岩说:“他往哪儿跑?他有四个老婆六个孩子,还有那么一大堆房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要是跑,直接上网通缉!”
33
孙俊往桌角上磕了一下。
苏岩说:“不行,没出血。”
孙俊被黄亦工说完真想磕死,现在知道要放他,仅仅出点儿血也舍不得了。
孙俊说:“老弟,不用真出血吧!”
苏岩说:“你不真出血,我给你保外就医,我就有毛病了。赶紧的!”
见孙俊磨叽,苏岩抓起他的头,猛地磕了一下。
鲜红的血瞬间流了下来。
孙俊捂着头,对苏岩说:“老弟呀,你也太狠了。”
34
放孙俊虽然流了血,但孙俊完全配合。可放薛树波,苏岩费了不少劲儿。
按理说,既然有了证据,薛树波完全可以继续押着。但继续押着薛树波,就会让孙俊继续紧张继续防范,这对下一步的移交反而不利。
那时,一线警察经常这么做。正式押人前,怕有走后门的,故意先让嫌疑人回去,等手续都批下来,再把嫌疑人送进看守所。
苏岩以为,薛树波可能知道警察这个手法,就故意死活不走。
苏岩说:“给你取保候审了,你赶紧回家吧!”
薛树波说:“你别骗我了,你不可能让我回家。苏警官,刚才我又想起一件事儿,现在我继续交代,可以吗?”
苏岩说:“不可以。”
薛树波说了太多,苏岩实在听不下去了。
薛树波说:“我继续交代,你为什么不听呢!是不是我没救了,我将来还得被枪毙,是吗?你救救我啊!”
领导干部进了公安局就成这个逼样的,并不鲜见。
苏岩无奈,只好又给了薛树波一个耳光,直截了当地说:“操你妈,孙俊已经被牛逼人保出去了,你听懂了吗?”
薛树波说:“我听懂了。”
苏岩说:“孙俊把你也保出来了,你听懂了吗?”
薛树波说:“我听懂了。”
苏岩说:“你进来后,我打你了吗?我骂你了吗?”
薛树波说:“你没打我,也没骂我。”
苏岩乐了:“这次你确实是听懂了。”
既然听懂了,苏岩就把关键的说了:“那两盘录音带,我已经销毁了,所以,你出去后,不要和孙俊再提了,这个你听懂了吗?”
薛树波说:“听懂是听懂了,但我有个条件。”
苏岩吓了一跳,“你有什么条件?”
薛树波说:“苏警官,你能坐下来吗?”
苏岩说:“我保证不打你了,什么条件你赶紧说!”
薛树波把苏岩扶在椅子上坐好,然后,跪下恭恭敬敬给苏岩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薛树波说:“这就是我的条件。”
35
放了孙俊,放了薛树波,黄亦工给苏岩打电话:“聚聚呗?”
苏岩说:“聚呗!”
还是在帝豪那个巨大无比的包房里。吃饭时,孙俊竟然热情高涨。他不时地拍着黄亦工的肩膀,反复说着:“你是我的好兄弟,你是我的好兄弟!”
苏岩在心里不得不佩服黄亦工。都劝孙俊去死了,回头孙俊还说黄亦工是好兄弟。黄亦工得说多少豪言壮语才能把孙俊说成这个样啊!
热情高涨的孙俊不仅拍黄亦工的肩膀,也拍苏岩的肩膀,“这次我不怪你,省厅让你来查我,你有什么办法?但老弟呀,通过这个事儿,你要看清啊,我孙俊的朋友遍天下!”
怕孙俊演戏,苏岩故意说:“哥呀,低调点儿啊,毕竟你又进去了,是不是?”
可孙俊说:“知道我这次进去为何又能出来吗?”他搂着苏岩的脖子,“我是在银行里弄出了一个多亿,但银行并没有损失!知道吗,这个钱属于坏账了,将来银行再多印一个亿,就等于平账了。”
苏岩说:“这怎么能平账呢?多出的这一个亿,将来会造成通货膨胀的!”
孙俊说:“通货膨胀就通货膨胀呗!反正我赚钱了,银行又没损失不就行了呗。老弟呀,你别那么认真好不好?”
孙俊如此法盲,苏岩简直无语了。
这次喝酒,像往常一样,没人劝苏岩。但苏岩却没命地喝。
那天,喝完回到家,苏岩一头栽在了床上。
夜里,苏岩被胃部的剧烈疼痛弄醒了。
苏岩强忍着爬起来,到卫生间冲着坐便器,想都吐出来。可他浑身连吐的力气都没有。胃部的疼痛越来越厉害,苏岩将手指伸进嘴里,抠着嗓子眼儿。
呕吐终于开始了。
黏黏糊糊的各色液体从嘴里喷射而出。
呕吐引发的痛苦似乎减轻了胃里的剧痛。
苏岩坐在卫生间的地上,闭上眼睛,希望能再睡一会儿。但呕吐带来了痉挛,痉挛引发了更加剧烈的疼痛。
苏岩无奈,再次把手伸进嘴里,好让自己再吐出来。这次吐出来的只有无色的胃液了。
吐空了胃,苏岩终于感到胃里不那么疼了。这其实是用痛苦掩盖痛苦,如同用谎言掩盖谎言一样,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天快亮时,苏岩实在忍不了,打车来到了医院里。大夫给他打了一针,说:“这是急性胃肠炎引起的胃部痉挛,过一阵儿就好了。”
打完针,苏岩坐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椅上,再也没力气站起来。在昏昏沉沉中,他终于进入了梦乡,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苏岩醒来时,发现痛苦已经离他而去。
36
早晨上班,苏岩接到叶建林的电话:“化工厂把市委包围了。”
苏岩开车差点撞到树上,“是……孙俊干的吗?”
叶建林说:“百分之百是他!”
苏岩的胃部又开始痉挛了。怪不得孙俊昨晚说那些话,他是在麻痹自己呀!
苏岩说:“那……现在怎么办?”
叶建林说:“什么怎么办,你赶紧到市委,我马上就到了。”
苏岩开车赶到时,整个市委已经被群众堵住了。怕挨揍,苏岩没敢下车。
叶建林打来电话:“我看见你的车了,你向西边看。”
苏岩透过车窗,才看到叶建林正大大方方地站在市委门口。
苏岩停好车走了过去。
叶建林说:“刚才我听错了,他妈的不是化工厂,是加工厂。”
苏岩说:“孙俊把加工厂整来了?”
叶建林说:“这次和孙俊没关系。”
苏岩胃部的痉挛瞬间好了。
苏岩跟着叶建林走向市委西面的小门。小门有武警守着。两个人出示了工作证,才让他们进去。平时,进市委没有这么严,每次苏岩都不瞅武警,武警以为他在这里上班,也从来不拦苏岩。
苏岩跟着叶建林走进三楼小会议室。他们来得早,会议室只有几个人。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市委书记王学峰、副区长黄亦工、公安局局长陈凯鸣以及很多苏岩叫不上名字的市里领导先后进了小会议室。
会议只有一个议题:如何解决外面群众面临的困难。
外面群众是市里华风粮油加工厂的职工,这个工厂被一个南方人骗走了价值600万元的货物,导致企业停产,职工发不出工资。
这些职工围住市委的目的,是希望尽快抓获犯罪分子。
会议开了一上午,工人代表发言说:“我们知道厂里困难。厂里效益好的时候,领导们整天吃吃喝喝。效益不好了,我们也没有埋怨工厂。我们这些穷工人,不想看厂里这个样子,所以,当工厂为了进原料让我们集资时,我们把压箱子底儿的钱都拿来了……现在就这么被人给骗了,你说,我们还怎么活呀!”
代表50多岁,边说边流着眼泪。
王学峰严厉批评了工厂的领导,并表示,这个月的工资将由市里解决。另外,他当场给陈凯鸣下了命令,半个月内务必追回被骗走的全部货款。
会上,陈凯鸣除了正常表态外,基本上没怎么说话。这么短的时间到南方追回这么多的货款,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