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就是我的高潮,安静也是一种气场
林怀民老师的影响力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2018年11月,云门舞集四十五周年《林怀民舞作精选》在台北首演,全场座无虚席。7点28分,离正式开演还有两分钟,舞台监督准备关掉观众席的场灯。按照惯例,场灯一暗,工作人员就会领着林老师悄悄进场,坐在靠走道的老位置上。那天也许是有些小bug,灯还未灭,林老师已经从侧门走进剧场观众席,几乎是同时,全场一千八百多名观众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他致意、鼓掌,掌声密集热烈得让人想掉眼泪。这就是林老师独有的气场。
林老师用45年的时间,带领云门舞集在全世界的舞台上舞蹈,成为世界一流的现代舞团。1973年创团,1988年宣告暂停,1991年复团,2008年舞团在八里的排练场失火遭受重创,2015年来自天南海北的4155笔捐款又帮助云门在淡水重建了新的剧场。林老师说,这些钱既有企业的捐助,也有小朋友几十块钱的糖果钱。大家不想看见云门消失,因为它是一个时代的精神典范。
《流浪者之歌》(1994)舞者王荣裕
第一次见到林老师是2011年,我在上海拍电视剧《浮沉》,正好赶上《流浪者之歌》巡演。那是第一次现场看他的作品,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舞者的气场。这是林老师1994年的作品,那年他飞往印度,去了一趟佛祖得道的“菩提伽耶”,回台后编出震惊世界的《流浪者之歌》。
幕起,一位僧人走上舞台,站定、闭目,一片安静中,稻米忽然从天而降。一道光束和这股稻米瀑布在此后的90分钟里,不断地洒落在演员的头顶,随着音乐的变化,淅淅沥沥或者暴雨如注,而他纹丝不动,一直到演出结束。他专注的“静”与其他舞者行云流水的“动”形成鲜明的意向对比,生命的喧哗与内心的安宁一直同在。
这支舞还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尾声。舞者谢幕后,演出并没有结束,全场观众看着舞台上唯一的舞者拿着农具,把满台的稻米一圈一圈地耙成完整的螺旋图案,整个过程严肃缓慢,大约用了10分钟。观众从开始的好奇,到不耐烦,最后有人开始离场,我担心走出剧场大家会如何评价这支舞,它实在太考验观众的耐心。
果然,接下来的演后谈,观众和林老师的一段对话让我折服至今。有人现场质问,“不论是电影、电视还是舞台演出,到了尾声一定是高潮迭起,给观众最终的一击,为什么你让我们看一个人耙了10分钟的米?我感到非常压抑!”老师拿着话筒非常平静地回答:“因为对我来说,‘压抑’才是我的高潮,这是一支安静的舞,也是一支时间之舞。”现场观众高声叫了一声“好!”随即掌声雷动。
《流浪者之歌》舞者吴俊宪
2001年林怀民老师在印度
在后台等着见林老师,他远远地走过来,大声喊了一句:“偶像!”我当然脸红,因为老师在台北看过一场《华丽上班族》,认为我的表现还不错。他跟身边的排练指导说,“你看,耀庆身体很活,很软,这是可以舞蹈的身体。”也许是这句话给了我一些信心,在《职人访谈录》拍摄之初,大胆向林老师发出了邀请,老师很快地复我一字:“可!”
8月,大暑刚过,还可以听到蝉鸣,上山拜访现代舞的一代宗师,没想到老师还送了一份礼物给我。访谈结束,跟着云门的资深舞者邱怡文上了一堂体验课,站桩、缠丝、呼吸、深蹲、控制,一个动作里有八个对身体的刻度要求,肌肉的剧烈疼痛之外,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己的身体。
云门剧场,这里聚集了一群有故事的人,你能感受到那个能量,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坚持做一件事情。我在想,希望我也和他们一样。
时间:2016年8月2日
地点:台北·淡水 云门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