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庆职人访谈录:游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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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多少种心思,舞蹈就有多少种面貌

王耀庆:很多人,包括我,对现代舞其实看不太懂。它更多是一种体会,对于创作者、舞蹈者想要呈现出来的东西的一种体会。

林怀民:体会就很好了,你为什么要知道舞蹈家怎么想的呢?就像李白的诗,你今天读“黄河之水天上来”,也不知道他当初想什么,可这并没有影响你欣赏它,感受它的气度。我想,舞蹈是表演的人在台上用尽浑身解数,用身体跟观众的生理对话,跟观众的感官对话。不是每个人都要架构一个知性的、故事性的叙述,想听故事应该去看电视连续剧,它非常清楚。


王耀庆:那编舞是怎么进行的呢?是不是绝大部分就是很生理的、很直觉的,它就应该是这样的呼吸、这样的走法?

林怀民:是的,没有错。现场跟舞者互动的时候主要是这样。

王耀庆:因为有“编”这个程序,就好像一定有一个起承转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林怀民:是的是的,一定要讲究。很多人以为我们编舞有剧本,其实我们在编的时候并没有剧本。好像是你听到一个遥远的呼唤,或者感觉到一种芬芳,然后你要进入森林,去找它。编舞的过程就是你走进森林的过程,你听到的鸟叫,你看到树叶落在地上的样子,或者停在水畔的鸟儿的样子,这个过程是很丰富的。说不定最后你根本没有找到那个呼唤或芬芳,可是寻找的过程完整了。开始的方向很清楚,中间编舞的时候完全要针对眼前的舞者,一起来互动,最主要的是对于“芬芳”的坚持。

云门经常在台湾各地做户外演出。有一次在南部乡下演出之后,一位大娘跑到后台说一定要见见林老师,见到我以后就抓住我的手,她说:“林老师,我没有办法像学者那样一五一十地分析它,我从头到尾都没看懂,但我从头到尾都觉得很美,非常感动。”我一直觉得这是我一辈子听过最好的舞评。这是舞蹈最重要的特点,它没有办法把讲故事当作重点。

王耀庆:但是大家还是会有一个脉络,比如说这个角色是谁、那个角色是谁。

2013年云门在台东池上稻田的户外公演

林怀民:可是你知道,在戏曲里,白蛇像是青衣,青蛇像花旦,白蛇可以像青蛇这样动作吗?或者青蛇一本正经起来可以像青衣吗?不行。所以白蛇的动作就被限制了,青蛇也被限制住了,而他们原本应该有更大的身体动作的发挥空间,我觉得这个发挥对舞蹈比较要紧,而不是要跟戏曲去比较那个角色的设计。

王耀庆:舞蹈是什么呢?是一种感官的刺激?或者是探究生理的极限,身体四肢到底能够伸长到哪里,或是能转多久?

林怀民:舞蹈说到最后就是呼吸,好的舞蹈用呼吸造成的节奏来带动观众。观众在里面得到一种舒畅,一种移情。云门很多的舞,从头到尾观众都会很安静。事实上,他在跟着舞者一起呼吸,不自觉地呼吸,好像一个集体的呼吸,演完以后才大梦初醒。你问舞蹈是什么?舞蹈以前是用来祭祀的,最早是祭祀的仪式,后来人们看着好玩,发展出各种样式。所以,人有多少种心思,舞蹈就有多少种面貌。

《白蛇传》(1975)舞者周章佞(立)、邱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