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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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梦的显著心理特征

我们对于梦的科学考察是从它们是我们心理活动的产物这一假定开始的。不过,已做过的梦对我们来说又是那么陌生。我们很少承认我们自己的责任,因为我们常常说“我碰到一个梦”(mir hat getäumt),就如同说“我做了一个梦”(ich habe geträumt)一样自然、习惯。我们认为梦是从外界进入我们心灵的这种感觉,其根源何在呢?根据我们对梦的来源的讨论,我们一定得出如下结论:陌生性不会归因于梦内容的材料,因为这些材料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清醒的现实生活中都是那么普通。问题在于,心灵的加工过程是否有所改变或修饰,由此产生了我们目前讨论的这种印象。因此,我们需要就梦的心理特征做一描述。

在对梦与现实生活的根本区别和从此得出影响深远的结论方面,谁也没有费希纳(G.T.Fechner)在他的《心理物理学基础》一书中说得更尖锐、强调得更有力。在他看来,“既不是仅仅降低有意识的精神生活,也不是把注意力从外部世界的影响下拉开,就可以解释同现实生活相比照之下的梦生活的特点。”他甚至怀疑,梦中动作的场景与清醒时观念中的生活场景是不同的。“如果心理物理活动的场景在梦中与清醒生活中是相同的,那么在我看来,梦只是清醒观念生活的一种低强度的延伸,而且必须是同一材料和同样的形式,但事实恰恰相反。”

我不清楚费希纳在讲这种心理活动地点变化时头脑中在想些什么,就我所知,也不清楚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人沿着他的话所指出的道路走。我不认为我们可以给这句话一个解剖学的解释,也不认为它是指生理上的大脑功能定位,甚至是大脑皮质的组织分层。不过,如果它能应用到一种精神机制上去,这个机制是由一个接着一个的一连串动力因素构成[15],这一建议也可能是充满智慧的或有生命力的。

其他一些作者已满足于对更实际的梦生活的区分特征的注意,并且把它们作为起点以取得更深刻的解释。

这种说法还是合理的,即梦生活的一个主要特征就出现在刚刚入睡的那一时刻,可以把它称作预睡眠现象。根据施莱尔马希尔的说法,清醒状态的特点是这样一种情况:思想活动以概念(concept)形式出现,而不是以意象(image)形式发生。梦基本上是用意象思维,而且随着睡眠的到来,我们可以看到自主活动相应地变得困难,而非自主念头滋生,所有这些非自主念头变成意象群。无力去做那类我们感觉有意去做的观念活动以及意象的涌现(常常伴有出神的状态)——这两个特征会在梦中保留下来,梦的心理学分析又迫使我们把它们看成梦生活的基本特征。我们已经看到这些意象——入睡前幻觉——本身在内容上与梦意象是一致的[16]

所以,梦主要以视觉意象来思考,但也并非毫无例外,它们也用听觉意象,并且,也在更小的程度上用其他感觉印象。在梦中也还会有许多事情作为思想或意念发生(正如在白天一样)——这大概可以说是一种言语表达的残余。然而,梦的真正特点只是以意象活动为内容要素的,这更有点像一种知觉而不像是记忆的呈现。我们先把关于幻觉性质的所有争论(对此,精神病学家十分熟悉)放在一边。我们先和这方面权威人物讨论一下他们所断言的梦产生幻觉的问题,即以幻觉代替思想。在这一方面,视觉和听觉表现没有区别:人们观察过,如果人入睡时头脑中有一连串的音符记忆,记忆会把它们变成同样曲调的幻觉,而当这个人醒来时(这两种状态在临睡前不止一次地互相转换),这种幻觉又让位于记忆的表现,但这种记忆表现会立刻变弱,而且在质量上也与前者不同。

将观念转换成为幻觉并不是梦与白天相应思想的唯一区别。梦通过意象创造一个情景,它们呈现一个事件,就和真正发生的一样。正如斯皮塔所说,它们使一个观念“戏剧化”。但是梦生活的这一特征只有当我们更进一步认识它时才有可能更全面地理解(这似乎是一条规律,事情总有些例外需要特殊观察)。在梦中,我们似乎不是在思考而是在体验;也就是说,我们对幻觉给予完全的信任。直到我们醒来才意识到,我们什么也没有经历过,只是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思考。正是这一特点才区别了真正的梦和白日梦,而白日梦与现实从不混淆。

布达赫总结出以下几点:“梦的基本特点有:(1)梦中,心灵的主观活动表现为客观形式,因为我们的知觉官能把我们想象的产物看成感觉印象……(2)睡眠象征着我们自我权威的结束,因此,睡眠带来某种程度的被动性……伴随梦而出现的意象只有在自我权威性消退后才可能产生。”

下一步要解决的是心灵对梦幻觉信任的问题。这是一种自我“权威性”活动停止之后才产生的信任。斯图吕贝尔(1877)坚持认为,在这方面,心灵在正确地施行它的功能,并与它的机制相一致。梦的成分绝不仅是一种表象,而是如同清醒生活中通过感官媒介产生的心理经验一样真实。清醒的心灵以言语意象和话语来产生观念、思想,而在梦中,它是以真正的感官意象做这样的事。此外,梦中具有空间意识,因为感觉和意象也占据外部空间,就如它们在清醒时一样。因此我们必须承认,心灵在梦中同清醒时一样,与意象和感觉有相同的关系。但是,如果这种关系出现差错,也是因为在睡眠状态时缺乏一种能把感官感觉是来自内部还是来自外部区分开来的尺度。它不能把它的梦意象交给证明它是客观实际的唯一检验。除此以外,这是忽视有互相转变的任意性意象和没有任意性存在的情况之间的区别。它的错误在于不能把因果律应用于梦的内容。简言之,它转离外部世界的这一事实也正是它相信梦的主观世界的原因。

德尔波夫在经历一番不同的心理学争论之后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他说,我们相信梦意象的真实性,因为在睡眠中,我们已与外部世界相脱离,因而没有其他印象可与之比较。但是,我们相信这些幻觉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不能在梦中对之加以检验。一个梦似乎提供给我们这样的检验:它可以让我们触摸到我们看见的玫瑰,尽管尚在梦中,根据德尔波夫的观点,我们只有一个检验我们是梦是醒的有效标准,那就是醒来这一经验事实。我得出结论,我们在将睡和将醒之间所经历的任何事都带有幻觉性质,醒来时我发现我没穿衣服躺在床上。在睡眠中,由于我的心理习惯(这种习惯是不休眠的),也把梦的意象当成真实事物,它想当然地认为存在一个与自我相参照的外部世界[17]

与外部世界的脱离似乎可以被看作梦生活最明显的决定因素。因此,我们有必要引用布达赫很早以前的一些精辟论述,这对于说明睡眠中的心灵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会很有启发,应考虑进去以免在这最后几页做出结论时把我们的论述搞得大而无当。他写道:“只有在我们的心灵不受感官刺激的条件下,睡眠才能发生……但是睡眠的真实先决条件并不是感官刺激的缺乏,而是对这种感官刺激的兴趣的缺乏[18]。一些感官印象可能是很必要的,是为了使心灵平静下来,磨粉工只有听着磨还在转动的响声才能睡觉,夜间习惯点着灯才能入睡的人一旦在黑暗之中就难以入睡。

“在睡眠中,大脑与外部世界隔离开来,并从自己的外周部分撤回……但与外部的联系并未被完全切断。如果当我们睡着时,什么也听不到或感觉不到,而只有在醒后才听得到声音、感觉到事物,那么我们可能就永远不会被唤醒了……这种感知的存在可以通过下面的事实得到更清楚的证明,即唤醒我们的并不只是印象的感性强度,还有它的心理环境:一个睡着的人可能不会被与他无关的词语所唤醒,却可以被他的名字所唤醒……因此,心灵在睡眠中也能区别不同的感觉……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撤去感觉刺激也可以唤醒某人,只要这一感觉刺激与对他具有某种观念重要性的事物相关联。例如,当灯熄灭时可以唤醒习惯开着灯睡觉的人,磨声停止可以唤醒看磨的磨工,他是因中止感官刺激而醒来的,这就说明这个活动仍被他所感知。但是由于这种活动无关紧要或令他满足,所以就对他不形成打扰。”

即使没有讨论那些不同的意见(它们绝不是无足轻重的),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我们已讨论过的梦生活的特征,那些归因于与外部世界隔离的特征是不能完全解释梦的奇特性质的。否则梦中的幻觉就可以变回观念,梦中情景也可以变回思想,释梦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了。而实际上,当我们醒来之后从记忆中再去搜寻梦时也正是在这么做的,但不论我们是否成功地复制了全部的梦或只是部分梦,这个梦也不会比以前更容易解释。

的确,权威们也都毫不迟疑地断定,清醒生活的观念内容一定在梦中发生了别的更深刻的变化。斯图吕贝尔就着手对其他这样一种变化进行了研究:“随着感觉功能以及正常重要意识的中止,心灵失去了情感、愿望、兴趣和活动等植根的土壤。精神状态中各种情感、兴趣、价值判断等(它们也都与清醒生活的记忆意象相联结)也屈服于……一种模糊不清的压力,结果它们同以上意象的联系也中断了;清醒中的人物、事件、动作等的知觉意象再现为许多分离的意象,但任何一个意象也不再带有精神价值。这种价值已离开了它们,于是它们就在心灵中到处浮动,自由自在……”根据斯图吕贝尔的观点,意象被剥夺了精神价值这一事实(这又回到了与外部隔离的理论)在创造可以区分梦与记忆中的现实方面起到了主要作用。

我们已经看到,入睡就立即涉及一种精神活动的失去,即对观念秩序的有意识导向的能力。我们面临着这样一个无论如何都是很有道理的建议,即睡眠状态的影响会扩散到心灵的所有功能上去;而且其中一些功能几乎全部暂时停止发挥作用。但现在的问题是,是否其他功能仍可以正常工作。有人会问,梦的区分特征是否不能被睡眠降低精神效率这一理由所解释——这一观念在白天判断的基础上找到对梦所形成的印象的支持。梦是不连贯的,它们可以毫不反对地接受相当矛盾的内容,它们承认那些现实中不可能发生和出现的事,它们对那些白天对我们十分重要的知识置之不理,它们向我们揭示人类低能和愚蠢的一面。谁如果按梦中的方式行事都会被看作疯子,有谁像在梦中说话那样来讲话也会被认为是头脑发昏或弱智。我们对梦中心智活动评价颇低,或断言在梦中一切高智能的功能已经暂停发挥作用,或所有的事件都受到严重扭曲破坏,这种说法似乎是说出了真理。

在表述对梦的这类意见时,权威们取得了高度的一致性(例外情况在本章中也将被论述);这种判断会直接导致一种特殊的理论,即释梦。但现在我要暂时停止一般性论述而转入对一系列作者关于梦的心理特征的论述,他们有的是哲学家,有的是医生。

根据莱蒙(Lemoine)的看法,“不连贯性”是梦的基本特征之一。

默里也同意他的观点:“没有一个梦是完全合理的,总有一些不连贯、时代误置、荒诞等。”

斯皮塔引用黑格尔的话说,梦是毫无客观性、合理性和连贯性的。

杜加斯写道:“梦是精神、情感和心理的无政府状态,是一种随意的功能发挥,是既无目的又无控制的活动;在梦中人们的精神变成了一种自动化形式。”

甚至沃凯尔特(他的理论与把梦看作一种无目的精神活动相去甚远)也说到(梦的)“松弛、不连贯和对观念生活的混淆,而这些在白天生活中则被中心自我的逻辑力量所控制并连接起来”。

对于梦的荒诞性的评论西塞罗(《占卜》)说得最为一针见血:“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事能比我们梦中的事更难以想象,更为混乱或更为反常的了。”

费希纳写道:“似乎是一个理智人的心理活动被移置到一个傻子身上去了。”

拉德斯托克说:“实际上,想给这种疯子般的活动制定规律似乎是不可能的。在离开那些理性意志和注意力作用在白天观念上的严格管束之后,梦就融入了千变万化的混乱漩涡之中。”

希尔德布兰特说:“一个梦者在进行推论时的思维跳跃能力真是令人吃惊。当他看到那些十分熟悉的经验被完全颠倒时,是那么镇静。在他尚未被那些无稽的笑话和漫无边际的胡说八道弄醒之前,即使是最违反自然和社会规律的矛盾,他也毫不犹豫地准备去接受。我们可以无顾虑地把3乘以3算作20;对于小狗背出一句诗来,死人走向自己的坟墓,或看到石头漂在水面上也不会吃惊;也许我们正向波思勃格公爵领地前进去完成一件严肃的使命;或者去列支敦士登公国视察他们的海军;或者有人在波尔塔瓦战役前不久劝我们加入查理斯十二世的军队中去。”

宾兹已形成关于梦的理论,它是基于这样的印象:“梦的内容十有八九是无意义的,我们把本无联系的人与物放在一起。接着,就如万花筒一转一样,我们又换上了新一批人与事物,比前者更荒诞无稽、更缺乏意义。就这样,这种没有完全睡眠的大脑继续换着节目,直到我们醒来,拍拍脑门,怀疑我们的脑袋是否还能够进行正常的思维。”

默里对梦意象和清醒的思维之间的关系做了一个比拟,这对医生来说是很有意义的。“这些意象的产生(这些意象对于清醒的人来说是由意志唤起的)在智力领域与在舞蹈病和瘫痪症中可看到的在活动领域所占的地方相一致……”他进一步把梦看作“一连串的思维能力和推理能力的退化”。

几乎没有必要再去重复与默里相同或类似的关于各种高级心理功能的论述了。例如,斯图吕贝尔说,在梦中即使没有明显的无意义,但心灵建立在关系与关联上的逻辑操作能力也已完全蒙上了阴影。斯皮塔也宣称梦意象的产生似乎完全离开了因果律。拉德斯托克和其他一些作者也都坚持梦是缺乏判断与推理特征的。根据约德勒的看法,梦是没有批判功能的,也没有参照意识的一般内容去矫正某种感知的力量。这位作者还说:“在梦中发生的每种有意识的活动,也都是以不完全的、约束性的和孤立的形式进行的。”梦中也涉及我们清醒意识的一些知识,但它们是不同的,在这方面,斯特里克尔和其他一些作者都做了解释,他们认为是由于在梦中,事实被遗忘和观念之间逻辑关系的消失等。

虽然总的来看,这些作者的观点对梦中精神功能的作用是不认同的,但也承认精神活动的残余仍保留在记忆之中。这一点冯特说得最为清楚,他的理论对许多这方面的专家都有决定性的影响。人们会问,那些仍保留在梦中的正常精神活动残余,其性质如何?在这方面大家的意见几乎是一致的,即再现功能、记忆功能所受到的影响最小,并显得比清醒生活的同样功能更为优越,虽然梦的一些模糊不清的部分可以由它的遗忘做出解释。根据斯皮塔的观点,心灵中不受睡眠影响的那部分是思想情感的生命,正是它指挥着梦。这里的“思想情感”(Gemüt),是指“构成人类最深处主观本质的稳定的情感集合”。

肖尔茨相信有一种精神活动在梦中发挥作用,它是一种让梦的材料屈从于“以寓意方式再解释”的倾向。西贝克也看到,在梦中有一种心灵功能可以做“扩大解释”,它作用于所有的感觉和知觉。要估价梦中显然是最高级的精神功能,即意识功能的地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因为我们关于梦所知道的都是从意识中得来的,所以毫无疑问梦中有意识;而斯皮塔认为梦中存在的只是意识而不是自我意识。德尔波夫则对这种区分不敢苟同。

支配观念顺序安排的联想规律对梦意象同样适用,而且这些规律的支配作用在梦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和有力。斯图吕贝尔说:“梦似乎是或按赤裸裸的思想规律,或按照伴随这些思想的器官刺激规律进行的,也就是说,梦根本不受反思或常识、审美品位、判断力的影响。”

以上作者关于梦的形成过程的观点基本上如此。我在第三节已经列举了在各种来源的梦中所产生的感官刺激的总体,首先在心灵中产生一些思想观念,它们呈现为幻觉形式,或根据冯特更确切的说法,一种错觉形式。它们都是从内部和外部刺激中产生的。根据大家所熟悉的联想规律,这些思想联结起来,又是根据相同的规律,唤起更进一步的一系列思想(或意象)。所有这些材料在可能的情况下被残留在心灵中的组织与思维的功能所加工。现在仍未得到发现的是意象的动机问题,即意象是由非外部来源唤起,还是从一个联想链发展到另一个联想链的。

不过,我们经常说,把梦意象一个个联结起来的联想是一种十分特殊的种类,它同清醒思维中的联想不同。沃凯尔特写道:“在梦中,联想是根据可感知的偶然性和联系性任意发挥的。每个梦都充满了这样复杂凌乱的联想。”默里认为梦中这种思想的联结方式十分有意义,是很重要的,因为他可以从中找到梦生活与一些精神病症的类似性,从而进行类比。他给“délire”(法语词,德语写法也相似,意即“错觉状态”)归纳了两个特点:“(1)一种自发性或者说自动式的精神活动;(2)一种病态的或不规律的思想联想。”默里本人也举了两个自己所做过的梦作为例子,这两个例子是很说明问题的。梦中意象只是通过两个词的声音相似就联系到一起了。他梦见自己去耶路撒冷或麦加朝圣(pélerinage),半路遇见了化学家佩尔蒂埃(Pelletier),这位化学家给了他一个锌铲(pelle);而在后来的梦中这把锌铲变成了一把又大又宽的剑。在另一个梦里,他一边沿着公路走,一边读着里程碑上的千米数(kilometres),然后他来到杂货店,店里有一个很大的天平,一个人正在向天平的一方加放以千克(kilogramme)为单位的砝码,要称一称默里。店主对他说:“你不是在巴黎,而是在吉洛洛(Gilolo)岛。”在后来的几个梦中他又看见了半边莲(Lobelia flower),然后又是洛佩兹(Lopez)将军,这个人物的死是他前不久才从报上读到的,后来他又去玩了六合彩(lotto)的游戏,然后醒了过来[19]

不过,我们无疑会发现,这种对梦中精神作用的过低评价不会是没有争议地顺利通过的,而且这种争论还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例如,斯皮塔(一位对梦生活抱轻视观点的人)坚持认为对白天生活起作用的心理学规律同样适用于梦。另一位专家杜加斯宣称说:“梦与理智并不矛盾,或者甚至可以说梦完全不缺乏理智。”不过这些论断没有多大分量,因为这些作者没有对在梦中起作用的每种功能的精神上混乱和分裂进行描述来证明它们的一致性。似乎他们只是从其他作者那里得到些启示就认为梦中的混乱也并非无序,甚至可能是具有模仿性的,正如梦传递给那位丹麦王子的那个聪明的判断。这些后来的作者一定没有从外表进行判断,或者梦向他们所展示的情况一定与原来的情况不是一码事。

于是,霭理士并没有专注梦的表面荒诞性,他指出,梦是一个无政府的世界,里面有大量的情感和不完整的思想,对它们的研究可以向我们揭示精神生活进化的原始阶段的情况。

詹姆士·萨利(James Sully)表达了相同的观点,他讲述得更为全面,也更加深刻。他比其他心理学家更加坚定地认为梦有与众不同的意义,因此,他的话也会更引起我们的注意。“现在,我们的梦是保存我们连续(早期)人格的方式之一。当我们睡觉时,又回到了我们看待事物和感受它们的老路,回到了很久以前曾左右着我们的冲动和活动中去。”

睿智的德尔波夫曾称(尽管他没有提供任何证据对不同观点进行反驳使得自己的观点不受重视):“在睡眠中,所有的精神功能(除感知以外)如智力、想象、记忆、意志和道德等都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它们只应用于想象的和不稳定的事物。一个梦者就如同一个演员,以他自己的意志来表演,可以担任疯子、哲学家、刽子手以及被砍头的人,或巨人、侏儒、魔鬼、天使等角色。”

与之针锋相对的强有力的对手是赫维·德·圣丹尼斯,他认为梦是没有精神功能的,与默里的观点相左。而我虽然几经努力,也未能获得他的著作[20]。默里曾经写过:“赫维侯爵赋予睡眠智力以全部的行动与注意的自由,而且他似乎认为睡眠仅存在于感官的阻隔之中,存在于它们与外界的隔绝之中。所以根据他的观点,一个睡眠者与一个封闭了自己所有感官的人几乎没有区别,仍可以使自己的思想自由活动。清醒者与睡眠者思想的唯一区别仅在于后者的思想呈现了一个看得见的和客观的形状,而记忆呈现了现实事件的表象。”对此默里还补充说:“还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即睡眠者的智力功能不再展现清醒者所具有的平衡。”

瓦奇德对赫维侯爵这本书做了一个更清楚的解释,并引用了一段文字说明梦中出现的明显的不衔接现象,“梦意象是对思想的复制。关键还是思想,幻象只是从属部分。当幻象形成时,我们必须知道如何找到思想的顺序和如何分析梦的结构,它们的不衔接性才能得到解释,许多奇怪的概念才能变成简单的有逻辑的事实……只要我们知道如何去分析它们,对一些莫名其妙的梦也可以做出合理的解释。”(这段文字并非一字不漏地从赫维侯爵的著作上摘录下来的,而是瓦奇德的转述。)

约翰·斯塔克曾指出,关于梦的不衔接性的解释早些时候有作者即沃尔夫·戴维森(wolf Davidson)提出过,而且内容也很接近。他的著作我没有读过。他说:“梦中我们思想的跳跃性是以联想规律为基础的,不过,有时这些联系在我们心灵里显得很模糊,以致实际上并没有间隔,而我们却以为有。”

有关这一题目的文献对于梦作为一种精神产物这一评价有着很不相同的观点。从对梦的极度贬低(对这一类观点我们很熟悉,它们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却一直没有深入展开)到过高的评价,甚至把梦的功能看得比在清醒中的功能都更高。希尔德布兰特曾对梦的心理学特征做过总结,他以三组对立的形式提出来,并用这一价值范围的两个极端对立来解释第三组矛盾:“这是对精神生活的一种强化,(这种强化经常发生以致成为一种精湛的技巧)与另一方面的衰退与弱化(而这种衰退与弱化甚至达到一种低于人类水平的程度)之间的对比。对于前者,我们没有谁不能通过自己的经验给予证实:在梦的创造和构成中不时会有十分天才的梦,其中有深切的感情、细腻的感觉、清晰的图像、细微的观察、聪慧的才智,这些甚至在清醒生活中也不会产生。梦中甚至会产生一首惊人的好诗,有贴切的比喻、无比的幽默、罕见的讽刺。梦是以一种奇怪的理想主义观点来看待世界的,并将理想主义对自然本质的深刻认识的效果在梦中强化。它把我们眼睛所见的朴素的美描绘成神圣的壮丽,把体面装扮成庄严,把我们日常的害怕变成了恐惧,把我们平时认为有趣的东西变成了饶有兴味的笑话。甚至有时,我们醒来后仍在回味梦中的这些事情,感到我们眼前的世界真的无法与梦中世界相提并论。”

我们很可能要问,对同一件事为什么会如此褒贬不一?是不是我们的一些权威忽视了那些没有意义甚至荒诞的梦,而另一些忽视了那些深刻而敏锐的梦呢?如果两种梦都发生,证实两种估测都合理,是不是再去探讨区别心理特征就是一种对时间的浪费呢?是不是说梦中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也不够呢(因为从对梦的最厉害的贬低到对它推崇到比现实都高)?不管这种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多么方便,对它不利的事实却是,所有这一切对梦做研究的努力都必须建立在这样一个信念的基础上:梦的确存在着某种显著的特征。这种特征在梦的基本轮廓上是普遍适用的,而且可以清除一些明显矛盾的问题。

毫无疑问,关于梦的精神方面的研究成果在过去的理智时代中会更容易受到热情的承认,在那个时代,人们的头脑已不受自然科学知识所左右,而是受哲学所支配。诸如舒伯特(Schubert)所说的梦是精神从外界自然力中的解放,灵魂从感觉中的解脱,以及小费希特和其他一些作者所讲的梦是精神生活升华到一个更高层次等类似的话,在现在似乎是很难理解的。今天这些说法只有神秘主义者和虔敬派的教徒们经常说起[21],思维的科学模式引入也会带来对梦的评价的新反映。特别是从事医学研究的一些作者倾向于把梦中的精神活动看作没有意义的琐事;而哲学家和非专业性的观察者(业余心理学家)对这一问题的看法却不容轻视(他们的看法和常识是相一致的)。他们认为梦有一种精神价值。任何轻视梦的精神功能的人都很自然地把梦的来源归因于躯体上的刺激,而那些认为在梦中仍保存着清醒时大部分能力的人当然没有理由去否认产生梦的刺激也会来自做梦者的心灵本身。

在这些连清醒的比较能力都有意加入其中的梦生活的高等功能之中,最为明显的是记忆功能。在本章第二节我们已充分地讨论过,并提出过一些支持该观点的非凡证据。梦的另外一个十分优越之处在于它能超越时空这一特点(这一点早期一些作者已有论述),但这一特点并未被事实的基础所展示。正如希尔德布兰特所指出的,这一优势目前尚属臆测,因为在清醒之中人们也完全可以做到,只可看作是思想的一种形式。据称在与时间的关系上,梦有一种比清醒生活更具优势之处,即它在另一方面有独立于时间通道的特征。以默里自己所做的上断头台的梦为例,梦似乎可以把比处理清醒中的观念事件长得多的梦中感受事物的时间压缩到很短。这一结论已受到不少反对。由于勒·洛林和埃格尔发表的关于梦的明显持续性的论文引发了一次持续时间较长又很有意思的讨论,但目前还没有定论,因为这一问题的确很微妙且意义深刻。

有许多实例的报告,再加上卡巴尼克斯所列举的实例集,似乎把梦可以完成白天那样的智力工作这一观点放到了一个无可辩驳的地位上,并且白天尚未解决的问题在梦中都得到了解决。不仅如此,还能解决疑难问题,成为诗人以及作曲家灵感的源泉。虽然这种事实是无可辩驳的,它的含义还是有许多可疑之处,而这些疑问都是十分关键的问题。

最后,关于梦预言未来的能力问题存在观点上的冲突,一方面人们对此不可避免地持怀疑态度,另一方面又有人在不断地做出这样的断言。毫无疑问,我们将公正地处理,不坚持说这种观点毫无事实根据,因为在不久后我们引用的一些例子里,在自然心理学领域会给它找到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