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感情值几个钱
周一中午，吃完午饭，三人从食堂回到办公室。
苏航貌似闲聊：“你上午给肖捷发信息了？”
“发了……”关享将一粒口香糖丢进嘴里，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案本，心不在焉道，“老苏，这几笔贷款资料我看完了，应该没问题，你要不要再看一遍？”
“肖捷回了吗？”
关享脑门青筋一跳，眼中闪过一丝气恼：“老苏，咱们能不能换个话题？”
苏航淡淡一笑，旋即拿出粉饼对着镜子补妆，温柔地说：“不能……”
“今天是周一，他上午忙……”
关享溃不成军的解释，并没让苏航产生一丝怜惜。她不以为然地说：“坦白地说，虽然李格非大部分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有问题，但是有一句话，我觉得他说得没错……”苏航扬了扬嘴角算是微笑，“倒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是我的初恋……”
“初恋无限好，全因死得早。”
关享泫然若泣，垂死挣扎道：“我真的好喜欢他……”
“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你……”
苏航笑嘻嘻地给出致命一击，言晓晓重重地点了点头，赞同苏航的说法，气得关享“哇”的一声趴在桌上干号起来。
没有姐妹支持，关享依然决定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一下班，她就拦了辆出租车冲到医院。负责前台接待的护士小姐看到她，立刻热情地迎上前来：“关小姐，你又来啦？昨天你一个人吃掉那么多消化饼，今天狗狗都没吃的了。对了，你还没给钱！”
提起昨天的事，关享内心十分愤慨，无奈人在屋檐下，只好拿出钱包准备付账。护士妹子原本只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关享竟然当真，捂着嘴咯咯直笑：“算了，反正都要过期了，吃了就吃了吧！”
肖捷不可能给她吃快要过期的饼干，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关享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眼见关享笑得比哭还难看，护士小姐依然没有表现出一丝同情心：“饼干好吃吗？大部分狗狗都不喜欢，我看你吃得还挺香的。”
关享深呼吸，往肖捷办公室走去。她是要成大事的人，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办公室门口，关享被秘书拦住，说是没有预约，肖院长不见客。关享一脸胸有成竹：“我和肖院长约好了，今晚共进晚餐。”
近三年来，秘书目睹肖捷拒绝过一百零八位妙龄女性，其中百分之五十以上，综合评分超过关享。对于关享能够中选这件事，她持怀疑态度。
肖捷上午给一只十几岁的金毛做手术，虽然手术十分成功，但是由于金毛的年龄太大，术后几个小时过去，金毛还是去世了。肖捷知道自己已经尽力，金毛主人也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可肖捷心里还是有些失落，一个人郁郁寡欢地坐在办公室，瘫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接到秘书的电话，听到关享这个名字，肖捷立刻不耐烦地打断，让秘书把关享弄走。没想到话还没有说完，关享已经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手忙脚乱阻拦的秘书。
“关小姐，我不想看到你。”肖捷是个文明人，但是对关享这种生物，他没有丝毫兴趣。
关享自诩脸皮和城墙一般厚，面对如此直白的拒绝，脸还是稍微红了一下。
“咱们昨天约好今天一起吃晚饭的……”关享一脸无辜。肖捷很想叫保安把关享架出去，但是眼下这个时间点，正是晚高峰，放任关享这种人在医院门口大吵大闹，实在是影响医院形象。他让秘书把门关上，要单独和关享谈一谈。
“我没答应你。”
“你答应了！”关享看着手表，“前天晚上十点零七分，你在医院门口同意的。”
“我根本就没理你好吗？”
“你不反驳我就当你同意。”
“关小姐，我对你没兴趣。”
“我对你有兴趣。”
“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一点儿？”
“没问题！”关享后退一步，“够远了吧？”
和关享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肖捷索性遂了关享的心愿，陪她吃顿饭，结束这场孽缘。
秘书看着肖捷领着关享往外走，差点儿没惊掉下巴。关享则十分享受护士小姐惊讶中带着好奇、好奇中带着羡慕的目光。关享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如果肖捷送她去上班，她如何向众人介绍，羡慕死行内那群女人！
让关享从幻想中醒来的，是肖捷提醒她上车的声音。出现在关享眼前的，不是熟悉的保时捷，而是一辆哈雷机车。肖捷递来一个头盔，见关享目光呆滞，语气十分不耐烦：“不去算了！”
关享一把抢过头盔戴在头上，一阵狼嚎：“你好帅啊！”
这种话，自十四岁起，肖捷每天都能听到八百遍：“能不能换个台词，夸奖一下我人格高尚，聪明过人？”
“加上今天，咱们一共才见三次面，算上这句话，我们才说过四十九句话。你人格什么样，我哪知道？让我夸你人格高尚，就是让我骗你！”
“在你眼里，我的优点就是长得帅？”
“你还有钱！”
“关小姐，我真是谢谢你的夸奖！”
“有句话叫有颜值即是正义！就凭你这长相，只要你不违法、不犯罪、不违背公序良俗，你干什么都是对的！”关享穿着裙子，比画了几次，最后决定横坐在机车后座上，“更何况，你还有钱！这就是你全身上下最大的闪光点啊！”
“闭嘴。”
“肖捷，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要学会接受别人的赞美，人家夸你……啊……”关享忙着和肖捷谈人生，肖捷突然发动机车，吓得关享立刻抱紧肖捷的腰。
肖捷驾驶机车，空不出手，隔着头盔提醒关享：“关小姐，矜持点可以吗？你抱我抱那么紧想干吗？”
关享戴着头盔还拼命把脑袋往肖捷身上靠，硌得肖捷背疼：“我怕我会掉下去！”
“我这速度你能掉下去？”
“我担心不行啊？”关享空出一只手压住裙子，“我抱一会儿你又不会少块肉，实在不行你就当我想占你便宜！”
肖捷放弃和关享沟通，他怕自己多说一句话，都会控制不住地把关享扔下车。
关享却要加深肖捷对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印象，唠叨个没完：“有没有女生说你这样超级帅？你现在没有女朋友，是没有遇到合适的，还是之前受到过伤害，暂时不想找？你之前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告诉我一下，好不好嘛？”
“你不说话会死是吧？”
关享“噢”了一声，闭上了嘴，三分钟后……
“你用的什么香水？我好喜欢！哇，你这件机车外套我在杂志上看过，明星同款。你好有品位啊！”
关享一路都在和肖捷加深感情，一直到车停下，才发现肖捷一点没和她客气，直接来到一家米其林三星法国餐厅。
当年这家餐厅刚开业的时候，关享和李林来过，随便开了瓶酒，账单直逼五位数。如今由她做东……关享下意识地摸了摸钱包，怕是凶多吉少。
关享一咬牙，跟着肖捷走进餐厅，看侍应生对肖捷的态度，明显是熟客，这更加坚定了关享要和肖捷搞对象的信念。只是看到菜单上的标价，关享不由得又吸了一口冷气。
关享正在思考她的信用卡还有多少额度，发现肖捷正在研究酒单，随后指着一行，让侍应生送上。关享参照肖捷手指位置，拿起酒单，看清楚价格后，她像被烫到一样，把酒单扔到桌上。
关享看着桌布，酝酿情绪。当她抬起头时，肖捷吓了一跳，只见五分钟前还一脸色眯眯的样子看着他的姑娘，现在是一脸凄苦。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说。”肖捷眼睛盯着刚刚送上的沙拉，如果有被关享口水溅到的危险，他立刻让人重新上一份。
“这顿我不请了……”
肖捷看着关享。
“这里太贵了，我请不起……”
肖捷想了半天，勉强组织好语言：“关小姐，你还真直接啊……”
“我这是诚实，诚实是一种美德！”关享可怜巴巴地看着肖捷，“现在银行日子不好过啊，我一个月工资就一千八百元啊。你刚刚点的一瓶酒，快抵我半年的工资了。我要是打肿脸充胖子，勉强把这顿请了，我接下来的半年可怎么活啊……”
肖捷点头，关享的话太有道理，简直是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如果我活不好，我就会怨恨你，这对我们之间的感情发展是极为不利的！”
“关小姐，我和你之间没有感情。”
“感情分很多种，友情是情，爱情也是情。虽然我们目前没发展出爱来，但是友情我们还是有的啊！”
“你所谓的友情就是你请我吃饭，然后告诉我这顿太贵了，让我付钱？”
“我是要请你吃饭，但是这顿不算。明天……明天我请你吃火锅！”
“这顿饭吃完，请你离开我的视线，好吗？”
“我妈从我小时候开始就教育我，不能占别人的便宜，尤其是占男人的便宜。无论如何，我得请你吃一顿！”
“那就这顿！”
“这顿我请不起！”
一本正经的不要脸，这是肖捷给关享的评语。
前菜上来，关享拿出手机咔嚓咔嚓地拍照，一边拍一边和肖捷解释：“我前男友带我到处吃的时候，我从来不在朋友圈秀。自从我前男友和一个小白莲跑了之后，我们单位那群人天天八卦我，说我再也找不到条件好的了。我得用这顿饭向他们证明，我现在正和一个比我前男友优秀一百倍的男人约会。”
“我们现在不是在约会！”
“你觉得不是，我觉得是就可以啦。我跟你说，我前男友……”
“我对你和你前男友的故事没有兴趣。”
关享歪着头想了想：“那你说说你和你前女友的事？”
“我没兴趣告诉你！”
关享又是一副可怜相：“那咱俩就这样干坐着？”
“‘食不言，寝不语’这句话听说过吗？”
关享用力点头，保持了五分钟的安静。
“我听说我们单位好多小姑娘追你？其中一个叫刘佳佳的你有没有印象？就是你说你对‘白莲花’过敏的那个？我告诉你，就是她抢走了我前男友！老肖，你实在太帅了！”
肖捷放下刀叉，用餐巾抿了抿嘴角：“我觉得你前男友和你分手，不是因为第三者，是因为你话太多。你八辈子没说过话是吧？”
“当然不是，”关享摇头，“我是打算和他结婚，又不是打算和他谈恋爱，干吗要和他说话。”
关享和肖捷详细解释：“我不喜欢他，但是他适合结婚。你就不一样了，越和你相处，我就越喜欢你，所以我就想和你说话，想什么都告诉你啊。”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的喜欢啊！”
“那你能不能也喜欢我呢？”
出于礼貌，肖捷没有离席。埋单的时候，关享长出一口气，幸亏没有硬撑，不然绝对是大出血。
饭后，肖捷把关享放在酒店门口，请关享自行回家。关享对着肖捷疾驰而去的背影挥手：“明天晚上，我还是那个时间去找你！”
肖捷加快速度驶离关享的视线，多和关享相处一秒，他都觉得人生没有希望。
关享一进家门，苏航上前道喜：“恭喜关经理，贺喜关经理。”
关享故作一脸茫然。苏航抱着胳膊，上下打量：“别装了，朋友圈都发了，多少小姑娘眼都红了。”
“不就是吃顿饭吗？至于吗！”关享接过言晓晓递来的热茶，“老言，你体贴死了！”
“吃顿饭？”苏航微笑，“你那几张照片，一张拍了一瓶酒，一张虽然没把肖捷拍进去，但是肖捷手上江诗丹顿的特写，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言晓晓这才明白关享的照片有这么多门道，立刻拿出手机打开朋友圈，果然是点赞的没有几个，下面讨论的却一大堆。就算迟钝的言晓晓，也能闻出好大一股子酸味！
“当初我分手，她们表面上安慰我，私底下没少笑话我，我清楚得很。现在让她们看看，我关享找的男人只会一个比一个强！”
按关享的说法，似乎进展不错，只是听完关享的描述，苏航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自打关享回来，李格非就躲在书房门后听墙根，开始还能听下去，听到后面，按捺不住，蹦到了客厅。
“你可要点脸吧，关老板！”
“我怎么不要脸了？”
“见过倒贴的，没见过你这么倒贴的！人家对你完全没兴趣，你感觉不出来啊！”
“在售楼处，他见义勇为！在医院，他送我礼物！今天，他请我吃饭！”
李格非被关享的歪理邪说震惊到。关享则继续散布谣言：“虽然他在表面上抗拒我，但是他的内心一定已经接受了我，只不过是因为羞涩，所以不好意思承认。只要我再努力，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成为我的男朋友！”
李格非嘴角微微抽动，指着关享问苏航：“她是不是有精神疾病，一直用药物在控制，最近药停了？”
苏航难得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拍了拍李格非的肩膀：“少女情怀总是诗，你不懂！”
关享对着李格非竖中指，一根不够，竖了两根。
李格非把两根中指拍下去：“关小姐，你不能放弃治疗啊！”
关享送了个白眼，扭头回房间，她要早早上床睡美容觉，明天还要约肖捷吃火锅！
李格非拦住想回房间的苏航和言晓晓：“老苏，你给评评理。老言，你也别走。”
苏航差不多知道李格非想说什么，同情地看着他。言晓晓虽然猜不到李格非想要干吗，但是看李格非的表情，总觉得李格非好像被人抛弃了。
“我比肖捷长得难看？”
如今穿着海澜之家的李格非当然和肖捷有些差距，不过苏航回忆了当年李少的风采，坚定地摇了摇头。言晓晓更是仗义执言：“你们一样帅！”
“以前，我是说以前，我比他有钱，对不对？”
苏航和言晓晓一起点头，这个毫无疑问。
“那她对我什么态度？”李格非指着关享房门，“口口声声冲着长得帅和有钱去的，当年我比肖捷帅，比肖捷有钱，我看她对我也没个好态度，她根本就是有病！”
“这个我得说句公道话，”苏航一脸诚恳，“就当年你那态度，还不如肖捷呢。如果当年她对你有想法，不用等你打死她，我们先动手弄死她！”
李格非气得说不出话来，扭头冲回书房。
言晓晓最近智商、情商双双上线：“我有句话，要是说错了，你别告诉他们，我觉得李格非在……”
“吃醋？”苏航挑眉。
言晓晓点头。
“那也没办法，让关经理放弃高富帅，”苏航指了指关享的房间，又指了指书房，“选择高穷帅，我觉得这个概率大概和罗行长不要求存款一样大。”
关享难得十一点前爬上床，在甜蜜的少女情怀中，陷入了梦乡。李格非却失眠了，越是回忆过去，越是气得睡不着，凭什么当年关享一点好脸色没给他？凭什么当年关享就不能像追求肖捷一样追求一下他？虽然他当时肯定会拒绝，但是至少要礼貌性地追求一下吧？
白天上班，关享心情十分愉悦，就连被评审退回了几个案子，也是一路蹦蹦跳跳。评审哥哥觉得情况不对，问旁边的评审姐姐：“我是不是太严厉了？她被我搞得神经有点……”
评审姐姐白了他一眼：“你懂个屁，人家是要嫁入豪门的人！还在乎这份工作？”
关享走得不远，听得一清二楚。她发到朋友圈的那条信息已经以光速在整个单位传开，就让那群八卦的女人嫉妒去吧。
去完分行，关享和苏航打了个招呼，直接冲去了医院。今天来看病的小动物少一些，有其他医生在看诊，肖捷独自在办公室里看书。关享直接冲到门口，秘书小姐看到关享就头痛，说：“肖院长不在！”
“他车停在门口了！”
“他没开车走！”
“我问过门口书报亭的大爷了，今天他没出门！”
肖捷只想在这个悠闲的下午安安静静地看一会儿专业书，结果门口又传来那个熟悉又恐怖的声音。他深呼吸后，拉开门：“关小姐，我要报警了！”
“警察还管搞对象？”不等肖捷回答，关享不顾自己多么人高马大，硬是猫着腰蹿进肖捷办公室，以一种非常乖巧的姿势坐在了办公桌的对面。
肖捷指着门口：“出去，我要看书！”
关享对天发誓：“我玩手机，保证不打扰你看书！”
肖捷实在是懒得和关享争论，回到书桌前，只是这书怎么也看不下去，他抬起头，一直盯着他猛看的关享立刻低下头。肖捷敲了敲桌子：“你不是玩手机吗？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关享装不下去，只好表白：“你比手机好看……”
“看手机，不要看我！”
“噢！”关享乖乖地应了一声，玩起了游戏。肖捷看书看到知识点，抬手想拿支笔，不经意地看了关享一眼，那个身高接近一米七的姑娘，估计是刚刚战败，咬着手指，盯着屏幕，一脸愁云惨雾。肖捷摇了摇头，翻了个白眼。
关享游戏打得差不多了，天也快黑了，这才提起今天来的目的：“我们去吃火锅吧！”
肖捷一脸嫌弃：“一身味道！”
“真的很好吃啦，去嘛去嘛！”关享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我也就请得起这个了……”
“我要回家，再见！”
关享扑到肖捷面前，拦住去路，肖捷冷笑：“你还想动手啊？”
关享眨着眼睛，扮起可怜：“求求你，让我请你吃顿饭……”
肖捷捂着额头走出医院，后面跟着活蹦乱跳的关享。
今天肖捷没骑机车，开的是保时捷，关享从上车起就开始号叫。等车发动后，关享打开窗户往外看，然后对肖捷说：“你说，人家会不会以为我是你女朋友？”
肖捷扫了眼关享身上的工装：“我不瞎！”
关享对着后视镜顾影自怜：“我怎么说也有个六七分……”
“满分一百分的那种吗？”
关享转过头：“你嘴上讨厌我，但你心里对我还是有好感的！”
肖捷好奇：“你脸皮这么厚，你领导知道吗？”
关享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要是她能把这份恒心用到工作中，罗行长就算死想必也能含笑九泉。
在关享的指点下，肖捷把车停在巷口的停车场，走了快十分钟，才来到巷子深处的火锅店。
关享从肖捷的表情中读到“拒绝”两个字，她伸手想拉肖捷，却在半空中被肖捷拒绝：“不要碰我。”
关享不解地看着肖捷的背影，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一种上刑场的表情走进火锅店。
选好位置，拿着菜单，关享还没有来得及下笔，肖捷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定下这顿饭的基调：“我不吃内脏、不吃红肉，不吃河鱼，不吃……”
“你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关享探寻地看着肖捷，“你从小这么挑食，你妈没揍你？”
“我母亲是教育学硕士，我从小接受的是民主教育方式。”肖捷抽出筷子，近距离观察，这里的餐具好像没有一样是干净的，每样东西上面都有一层油。
“这家最出名的是黑毛肚，你不吃就相当于没来！”
“我根本就不想出现在这里，这辈子都不想！”
其他事情可以以肖捷的喜好为喜好，唯有吃不可以。关享无视肖捷的拒绝，点好菜让服务员下单，她指着调料台：“你吃什么调料？我去拿！”
肖捷扭过头看了一眼：“我不吃生姜、不吃葱蒜、不吃辣椒，不吃一切刺激性的调味品！”
“醋吃吗？”
“味道太强烈的东西我都不吃。”
“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眼看肖捷收拾东西想要走人，关享立刻低头认罪，承诺绝对不再废话一个字。
关享给肖捷配了一份麻油、蒜泥加腐乳，肖捷看着碗里的东西像是在看一坨屎。
关享对天发誓：“真的很好吃！”
肖捷的白眼快要翻到后脑勺，关享把煮好的黑毛肚捞到他碗里：“吃吃看嘛！”
“不吃！”
“吃一口又不会死！”
“不吃！”
“你吃不吃？”
“不吃！”
关享桌子一拍，从椅子上蹦起来，筷子直指肖捷的鼻尖，顿时半个餐厅的人视线都集中在肖捷身上。肖捷被看得浑身发毛，他压低声音和关享商量：“你能不能先坐下来？”
“你吃不吃？”
肖捷脸部肌肉微微抽动，勉强夹起黑毛肚放进嘴里。关享看着肖捷咽下去：“你看，你这不是没死吗？再来一块？”
肖捷挡住关享的筷子：“我自己来！”
几块毛肚下肚，肖捷指着另一个盘子：“这是什么？”
“黄喉……”关享解释，“就是牛的动脉……”
反正胃都吃了，还差动脉吗？肖捷把一盘黄喉倒下锅，接着一盘鹅肠，一盘鸭血。
关享有些担心，难道肖捷被刺激得神经错乱了？
肖捷忙着对付第二盘毛肚时，关享不得不打断了他一下：“你没事吧？”
“你希望我有事？”肖捷抬起头，想用餐巾擦拭，捞了个空才想起来这不是法国餐厅。他恶狠狠地从纸巾盒抽出一张纸巾，擦去嘴角的油渍，“承你吉言！吃了没死！”
“那你觉得怎么样？”关享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再来点？”
肖捷丝毫没有客气，又是两盘毛肚下肚。
一顿饭吃完，肖捷快步走出火锅店。关享买完单后，连滚带爬地追出来。肖捷头也不回：“再见！”
关享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肖捷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饭也吃了，你还想怎么样？”
关享挥了挥手中发票：“你吃了八百多块，我没钱打车，你送我回家！”
肖捷停下脚步：“我给你一百块，你自己打车走！”
“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那种随便要人钱的人吗？”关享急了，“你是男的，我是女的，你开车，我没开车，我们俩约好一起吃饭，吃完饭必须是你送我回家，这是基本的约会礼仪！”
“我什么时候和你约会了？”
“就是现在！此时！此刻！”
多看关享一眼感觉都是在折寿，肖捷低着头往前走，关享跟在后面一路唠叨到上车。空旷场合还好，到了密闭空间，肖捷感受到了火锅的威力，整个车里全是火锅的味道。
关享使劲挥手，试图扇起一阵风，把味道给吹没了。抢在关享开口之前，肖捷警告关享：“你敢说一句话，我就马上把你扔下车！”
驶出停车场，肖捷问关享：“你家住哪儿？”
问了三遍，没有回应，肖捷以为关享睡着了，扭头一看，就看见关享瞪着两个大眼睛，两手在空中挥来挥去。
“你发什么疯？”
关享更急了，灵机一动，脑门一拍，拿出手机打出一行字，递到肖捷面前，原来是她家的地址。
肖捷再三提醒自己要有家教，不能骂脏话：“你哑巴了？不会说话啊？”
关享又打出一行字：“你刚刚说了，我敢说一句话，你就马上把我扔下车，你怎么还怪我？”
肖捷终于没忍住：“我上辈子肯定是刨你家祖坟了，所以这辈子才遇到你。”
肖捷把关享放到小区门口，坚定地拒绝关享请他上去喝杯茶的乞求，一溜烟儿地跑了。
李格非准备了一肚子的冷嘲热讽，就等着关享回来向她开炮。谁知关享到家后，话都不愿意和他说一句，蹦蹦跳跳地回自己房间洗漱，气得李格非胃痛。苏航和言晓晓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电视，她俩都觉得，从关享那副春风得意的小模样来看，进展似乎还挺顺利。
周二下班后，关享准时准点出现在仁爱医院。今天的秘书姑娘看到关享，神情有些奇怪，看在同为女性的分儿上，她好心提醒关享：“关小姐，肖院长他不想见客。”
关享立刻纠正她话里的错误：“我不是客，我是……”关享的笑容甜蜜又可爱，“我目前是他的朋友，将来肯定就不是了……”
好言难劝要死的鬼，既然关享认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秘书小姐就由着她推开办公室的门。不出所料，站在门口的秘书毫不意外地听见了门内传来的咆哮声。
关享想不通，为什么肖捷要发这么大的火，不就是长了个痘吗？不就是因为吃火锅火气太大导致的吗？
不过这个位置确定是有点……关享看着肖捷的鼻子，怎么会长在鼻尖上，还肿这么大的脓包？
肖捷连青春期都没长过痘，没想到青春期结束这么久了，竟然还长这玩意儿。今天早晨起来洗脸的时候没注意碰到了，差点儿没把他痛死。整个白天，员工看在工资的分儿上没有一个敢笑的，客人就不一样了，个个笑得跟吃错药一样。
如今罪魁祸首就站在眼前，肖捷怎么能轻易放过。他指着关享，刚想骂人，没想到嘴部动作一大，扯到鼻子方向的皮肤，痛得他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关享冲上去，扒开肖捷的手，仔细观察那个痘，根据关享近十年的护肤经验，这颗痘必须马上处理掉，不然今晚肯定肿得更大！
关享一阵风般地冲出办公室。肖捷正在想关享是不是终于愿意放过他，谁知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手里拿着找护士要的针、镊子、酒精，还有药膏。
“你这个痘必须马上挤掉！”
“都是你害的！你还有脸说！”
关系到肖捷的脸，关享没兴趣和肖捷废话，指着椅子：“坐下，我给你弄！”
肖捷冷笑：“我是医生，我要你帮我？”
“你是兽医！”
“兽医怎么了？我帮你看过病！”
“那好啊！你自己来！”关享把工具放在肖捷面前，拉过镜子放在他眼前，“你把痘痘挤掉！”
肖捷拿起针，对着鼻子比画了半天，怎么也下不去手。关享夺过他手里的针，把肖捷推倒在椅子上：“坐好，不要乱动！”
秘书看见关享拿着一堆东西进去，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妙，听见办公室里传来老板的惨叫，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她拼死推开门，只见老板被按在椅子上，那个每天都来报到的女的，正拿着镊子捅得老板嗷嗷叫！
看见秘书，关享让姑娘赶紧过来：“你帮我压着他，他老乱动，我挤不出来！”
秘书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立刻被肖捷吼了出去：“出去！你敢帮她，我就和你解除劳动关系！”
关享越发喜欢肖捷了，真有文化啊，开除就开除，非说解除劳动关系。关享便对姑娘说：“姑娘，你不要怕，他敢开除你，你就去劳动监察大队举报他，让他赔你钱！”
“赔钱我也要开除你！”
这年头工作不好找，犯不着为了看老板倒霉，把工作弄丢了。秘书立刻滚出办公室，并把门关上。
关享感慨：“你员工太听话了，听话的员工没有创造力！”
肖捷对着镜子研究小了一半的痘痘：“要你管！”
关享手上力道再次加重，在肖捷的惨叫声中，关享提醒他：“得挤出血来，明天才能好！”
那天晚上，仁爱医院的全体同人第一次看到那个永远玉树临风的老板顶着个红鼻子，眼睛也是红红的走出医院，后面跟着那个永远一副厚脸皮模样的银行客户经理。
“今天晚上我准备约你吃羊肉汤的，看你这样子是吃不了了，我们去喝粥吧。”
“滚。”
“那你想吃什么？”
“滚。”
“明天肯定就好啦，你不要这么生气嘛！”
“滚！”
不顾肖捷的反抗，关享再次钻进了肖捷的保时捷，气得肖捷白眼横飞。
周三傍晚，关享下班后准时到访仁爱医院，肖捷正在病房教育两个小护士。
“说了多少遍，遗弃在门口的小动物不要捡回来！我是开医院的，不是办慈善机构，费用你们自己解决！”
肖捷说完回了办公室，两个小护士对着他的背影吐舌头。关享打小就是个好奇宝宝，怎能放过这种八卦，向小护士打听情况。
圆脸小护士指着保温箱里的一窝小猫，一脸无奈：“今天早晨在门口发现的。”
关享脸贴在保温箱上，就看见一个个毛茸茸的小团子，喝饱了羊奶，正抱在一起呼呼大睡。
“这不是土猫，这应该是加菲和土猫的串儿。”圆脸小护士又叹了口气，“这些主人一点都不负责，喜欢就养，平时给的吃的、喝的不好也就算了，连绝育都不给做，小猫怀孕了就生，生完到处扔。”
关享问小护士她能不能摸一摸，得到许可后，她小心翼翼地把一只小猫捧在手心：“我现在和闺密住，我回去和她们商量下，能不能领养一只。其他几只，我闺密的朋友是微博大V，我请他发个微博，说不定能找到人领养。”关享忍不住用鼻尖在小猫身上蹭了蹭，“寄养费用多少钱？这钱我来出。”
“不用，”小护士摇了摇头，“你要能找到领养人，就帮大忙了。”
“他刚才不是说要费用吗？”关享指了指院长办公室，“不能都让你们出啊！”
两个小护士相视一笑，压低声音和关享八卦：“肖院长这个人，就是嘴巴凶，其实心软得一塌糊涂。人家扔在门口的小动物，他捡回来的最多，每次都说最后一次！”
小护士指了指保温箱：“今天早晨我抱回来的时候，他明明看到了，故意装不知道，我们才不上当呢！”
“那他刚才还提钱？”关享有些疑惑。
“所以说嘴巴凶啊，”小护士摆摆手，“你放心，他不会让我们掏钱的，没准，他现在正在找人领养呢！”
关享又对着保温箱研究了半天，确定要领养哪一只后，蹦蹦跳跳地来到肖捷的办公室。
肖捷鼻尖上的痘痘在关享的精心照顾下，果然已经消肿，再过几天，应该就能痊愈。
关享坐到肖捷的办公桌前，托着下巴端详他。肖捷正在整理病患资料，瞪了回去：“看什么看？”
“你是个好人。”
肖捷把一份资料扔在桌上：“刚才是不是有人和你废话了？你去告诉她，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我这儿不是福利机构！我要赚钱！我要养整个医院的人！我没有闲钱照顾这些被人遗弃的小动物！”
“你是个好人。”
“我是个商人！谢谢！”
“你心灵和外表一样美！”
“你神经病！”
肖捷的反应完美地印证了小护士的评价。在关享眼中，肖捷的脸蛋越发英俊起来。肖捷被关享看得浑身发毛，正想拿本病历砸到关享脸上，秘书敲门进来：“肖院长，小颖的主人来了。”
小颖是条一岁的雪纳瑞，主人出门没牵绳，遇上另一只没牵绳的金毛，一场架打下来，断了一条腿。
狗主人把小颖送来医院，知道手术费用后，说要回家商量一下，就再也没有动静。肖捷让护士打了几次电话，狗主人一直推托，一直拖到最后时限了，人才过来。
狗主人的反应既在肖捷意料之中，又在肖捷意料之外。关享看出来了，肖捷是耐着性子和狗主人沟通。
“必须手术，不然会瘫痪，费用我可以给你们打折。”
狗主人是对年轻小情侣，明显是在敷衍地说：“行啊行啊，我们先接回去，过两天再送过来手术。”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腿就废掉了。”
“废掉就扔……”男孩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谢谢医生啊……”
女孩看着护士小心翼翼地把小颖装进笼子，嘀嘀咕咕：“做个手术几千块，重新买一只才多少钱……”
看肖捷神色不对，小护士赶紧恭送小情侣出门。肖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走远，难得愿意和关享多说几句：“他们不会给狗做手术的。”
肖捷垂下眼睛，脸上滑过一丝冷笑：“很多人养小动物，根本不是因为真心喜欢，仅仅是在电视上、电影里，或者是在网上看张图片，觉得这种小猫好可爱，那种小狗好好玩，就决定养一只。”
肖捷随手把小颖的病历扔进垃圾篓：“养了才发现，原来小动物也就看着可爱，照顾它们吃喝拉撒麻烦不算，还会生病啊，生病还要花钱！”
明明经常都能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每次还是忍不住生气。肖捷阴沉着脸，甩手回办公室。
关享没跟过去，她找到负责接待的护士，要来小情侣的电话。小情侣原本已经打定主意找个没人的地方把狗扔掉，听说关享想买，立刻坐地起价，开口就是五千。
关享嗤笑：“少来这套，我给五百，马上把狗送来，不干拉倒！”
关享挂上电话没一会儿，小情侣打车前来，似乎是怕关享反悔，两人拿着五百块跑得飞快。
得知关享的所作所为，肖捷批评关享：“你真多事！”
关享眉眼飞扬，一副得意模样：“我从小就想养宠物，以前父母不让，现在舍友不让。刚才我想通了，我先斩后奏，买都买了，谁不让养，谁赔我钱！”
肖捷让护士把狗狗安顿好，准备明天手术。关享拿出信用卡，问护士在哪儿交钱。肖捷撇嘴：“就你那点工资，装什么富裕？”
关享一笑，灿烂如朝阳：“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要是每个人都和你讲交情，你生意还做不做了？一码归一码，我的狗生病找你看病，我必须给你钱。”
肖捷觉得关享这人实在没法沟通，招呼护士：“按五折收她的。”
关享交完费来到办公室，肖捷破天荒地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递给她：“你是不是觉得你在做好人好事？”
关享吸着牛奶，笑而不语。
“请你以后不要自作聪明，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改变对你的看法。”
肖捷的别扭逃不过关享的眼睛，她却没有戳破，咋咋呼呼地讨论起今晚吃什么。肖捷本能地拒绝，却被关享的一句“我没有钱”，强行绑架到一家吃冒菜的苍蝇馆子。
肖捷看着菜上面的一层红油，下意识地去摸鼻子上的那个痘，被关享一把打掉：“不能摸！”
关享用餐巾纸擦干净筷子放到肖捷面前：“你从来不吃辣，当然一吃就长痘，多吃几次，保证就不长了！”
关享夹起一筷子黑毛肚放在肖捷碗里：“尝尝这个，你的最爱。”
冒菜的味道和火锅相比，虽然有些不及，不过勉强也算及格，一口下肚，肖捷叫来服务员，要求再来十份。
关享看肖捷动作优雅，忍不住靠近，神秘兮兮道：“吃辣的，不光会长痘！”
肖捷一惊，关享表情越发凝重地说：“还会便秘，更严重的后果是……”
肖捷脸部肌肉微微抽动，他拿起纸巾擦去嘴角油渍，压低声音道：“关小姐，活该你单身一辈子！”
吃完饭，肖捷拒绝关享看电影的请求，只同意送关享回家。到达小区停车场，肖捷去后备厢拿出个盒子交到关享手中。关享对着路灯研究，光看包装就知道是高档货。
“这是给我的礼物？”关享笑得嘴快咧到耳朵根了。
“人家送的手工饼干，我不喜欢甜食，快过期了，本来想扔掉，后来想想，反正你那胃和垃圾桶没什么区别，废物利用吧！”
肖捷的礼物，哪怕只值五块钱，那也是肖捷的心意。关享自动忽略肖捷的解释，抱着礼物又蹦又跳。
看关享像个小孩子一样傻乐，肖捷忍不住在关享脑袋上摸了一把，手感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毛茸茸的。肖捷当即决定，把家里收养的那只流浪狗改名叫关享。
关享不光收到梦中情人的礼物，还被梦中情人摸了头，兴高采烈地往家走。没想到刚进小区大门，她迎面就撞上了李格非。
刚才和肖捷分别的过程，应该落在李格非眼中了。关享准备好接受李格非的冷嘲热讽，却没想到李格非的表情虽然阴晴不定，却没多话，跟着关享一起回到家中。
到家后，李格非叫住关享，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随后又把苏航和言晓晓从房间里请出来。
关享再迟钝也看出了情况不对，连声问李格非到底怎么了。李格非看着关享，一直看到关享浑身发毛才慢慢开口：“我说过我对肖捷这个名字有印象，一直想不起来，今天看到他，才算是对上号了。”
苏航的直觉告诉她，恐怕没什么好事情：“你们认识？”
关享神情一僵，随即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是声音之中藏有一丝难掩的焦灼：“以我对李少的了解，说吧，之前是他抢过你女朋友，还是你抢过他女朋友？”
李格非冷着脸，完全没有和关享调侃的心情，语气中含着迫人的压力：“肖捷父亲和我……和我养父有生意往来，他妈妈小三上位没成功，当了几十年的外室。他爹有儿子，但是没他出色，未来家产应该有他的份。不过因为是私生子，他从小性格就有问题，我们虽然算是一个圈子的，但是基本没什么交情。”
关享死死盯着地毯，额头已生出薄薄一层热汗。
李格非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那时候我们身边有的是漂亮的小姑娘，她们喜欢我们的钱，我们喜欢她们的脸，说白了就是钱色交易。”
李格非扫了关享一眼，目光冰凉，并无半分温度：“但是他和我们不一样，他喜欢谈感情，他让每个女孩子相信，他是想和她们结婚的。然后在那些女孩子以为就要嫁入豪门，有个完美无缺的丈夫时，他却提出分手。”
“会不会是误会？”苏航轻声问道，“毕竟你们那个圈子……”
“如果只有一次，我愿意相信这是一场误会，可是，我至少听过七八次这样的事情，最后一次……”
李格非垂下眼皮，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圆弧般的阴影：“那个女孩子从二十几楼跳下来……”
李格非神色漠然：“女孩家闹了一场，肖捷爸赔了几百万，把肖捷安排出国。至于你，关享……”
李格非轻笑，眼中的蔑视如针尖般，刺在关享心头：“恕我直言，你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游戏。”
李格非的话仿佛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关享脸上，打得她眼冒金星，头昏脑涨。关享脸颊更是烧得滚烫，她死死咬住嘴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不要过分慌乱。
“你不愿意相信，对吧？”李格非眼中的讥诮味道更浓，看到关享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又道，“之前每一个都不愿意相信，包括最后跳楼的那位。你可以认为我们是在集体陷害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
“关经理，你当现在是在演电影？男主角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忍辱负重，历经劫难后真相大白，感动得女主角眼泪哗哗地流淌？”李格非笑出声来，“别说不是演电影，就算是演电影，他肖捷是男主角，你关经理配当女主角吗？”
苏航原本只是冷眼相看，见场面不可收拾，急忙打圆场：“李老板说得对，该提防的还是要提防，不过，也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全盘否定一个人。这年头，新闻都是反转反转再反转，没准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李格非难得驳苏航的面子：“苏老板，你这稀泥和得可不怎么样啊。”
李格非回书房前，给了关享最后一个忠告：“我不是你男朋友，我没资格要求你和谁交朋友，我只是不想看你被人伤了心。”
苏航怕关享盯着李格非打听，闹出什么乱子，急忙推关享回房间：“你先别急，这事不能光听李格非的。当然，也不能百分百地信任肖捷，我现在就托人去打听。你呢，要么装不知道，要么旁敲侧击地问一下肖捷。但是，不管用哪种方式处理，注意控制你的情绪。”
关享心里乱得要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脑子里全是肖捷。
第二天一大早，去单位报到后，关享急匆匆地冲进肖捷的办公室。
听关享颠三倒四说明来意后，肖捷心头一颤。关享敏锐地察觉到肖捷神色有异，迟疑道：“是真的吗？”
“问过我这件事的人不少，个个都是义愤填膺，像你这种态度的……”方才的失意与惶恐如同浮云一般，早已从肖捷脸上消失。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掩盖所有情绪，“是第一个……”
“因为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肖捷深深地看了关享一眼，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放在关享面前。
信的内容虽然有些长，但是倒不复杂，一位父亲爱女心切，希望患有抑郁症的女儿能够得偿所愿，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控制好病情。
关享拿着信纸，看着肖捷。肖捷把信接过来，重新塞回信封放好：“我母亲的一个同学，他有个女儿，一直很喜欢我。”
肖捷脸上浮现出一个无奈的微笑：“你朋友有没有说我是私生子的事情？”
关享想要装傻，可惜很不成功。
“看来还真是故人，你不肯告诉我是谁，我大概也能猜到。他没骗你，我是私生子。”
肖捷对于身世并不介意，因为有钱，早年并没有受过什么白眼，最多和父亲正房的子女斗过几次，互有胜负。如今年纪大了，知道遗产肯定有自己的一份，只要不起贪念，就更没有什么要介意的了。
肖捷换上柔和的语气：“我的出生，不是我可以选择的，至于我的父亲和母亲的道德是否需要批判，那也不是由我来进行的。”
过去这么多年，唯一令肖捷介怀的，只有手中这封信。像是秋风扬起的细小沙粒吹进眼睛，肖捷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自始至终，他自认没有一丝过错，但是最坏的结局却永远和他脱不了关系。深深的无力感攫住肖捷的心，他用手扶着额头，借此掩饰神情的黯然。
关享沙哑的声音打断肖捷的思绪，肖捷把脸埋在掌心，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力的疲惫：“我明确地拒绝了她的表白。她的父亲通过我的母亲找到我，为了她的病情，希望我能够陪她治疗。”
肖捷抬起头，盯着关享的眼睛：“我同意了。于是，表面上看起来，她的病情的确有所好转……”
肖捷细细地摩挲手中的茶杯，关享咽下疑问，静静地等待肖捷再次开口。隔了许久，耳边再次响起肖捷轻不可闻的叹息：“根据医嘱，她必须长期服药，病情稍微好转后，她不愿意再吃。她的父母心疼她，由着她的性子来，结果病情急转直下，之后发生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一丝恨意凝结在肖捷的眉间，很快化为一个带着嘲弄意味的笑容：“她的父母当然不愿意承认他们女儿的死是因为自己放任女儿停药。他们认为是因为我没有真正爱上他们的女儿，我的不爱导致他们的女儿对世界感到绝望……”
所有的敏感与脆弱只在一瞬间便消失了，肖捷的话语刚毅而决绝：“我没有错，责任并不在我。”
回去后，关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说给苏航和言晓晓听。言晓晓依然觉得肖捷有错，可这错在哪里，她一时也想不出来，不觉陷入沉思。
苏航口气淡淡地说出来的话，却是绵里藏针：“空穴来风，未必无音。他肖捷就算在这件事上没有错，李老板说的那些事恐怕也不是假话。你就光顾着听肖捷解释，不考虑考虑李老板的忠告？”
关享何尝不知苏航说的是大实话，只是一边是梦中情人，一边是蓝颜知己，相信哪一方都有辜负另一方的嫌疑。关享坐在座位上，急得把一头波浪大卷发抓成鸡窝，也没想出合适的应对方案。
早晨和关享的会面，不知刺激到肖捷的哪根神经，一向对关享避之不及的肖捷竟然约关享看电影。关享拿着手机正不知如何回复，肖捷已定好时间来接她。
当肖捷的保时捷停在支行门口时，最兴奋的不是关享，而是单位的一些女同胞。
听着几个柜员叽叽喳喳，刘佳佳从鼻子里往外哼气，说道：“有什么好讨论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呢。”
刘佳佳和关享关系微妙，行内无人不知，当时就有好事者翻出关享的朋友圈让刘佳佳看：“能什么关系啊？男女朋友的关系呗！不是我说，条件好像比你男朋友好啊！”
这句话戳得刘佳佳心头一颤，脸上却是瞬间换上一副委屈表情：“我是因为感情和李林在一起的，不像关姐……”
“像我什么？”关享刚好路过，一眼瞪在刘佳佳的脸上，“做人敞亮点，别背后嘀咕，有种当面把话说清楚。”
“像什么，关姐你自己心里清楚……”刘佳佳自认，凭条件她甩关享十条街，没想到肖捷竟然选择了关享，她咽不下这口气。
“我像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肖捷喜欢我。”关享气定神闲，弹了弹指甲，“至于你，别挖空心思往肖捷身上贴了，他应该早就和你说清楚了，他对‘白莲花’过敏！”
在同事们的哄堂大笑声中，刘佳佳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瞬间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关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小……”
关享冷笑：“都是千年的‘狐狸精’，别在我这儿演《聊斋》，好好守着你的李林，别打我这个的主意，不然……”
关享眼中闪过一丝冰冷：“我保证你的丑事，天下皆知！”
关享对付刘佳佳可谓是智勇双全，转眼对着肖捷却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放。
晚上约会，晚餐也好，电影也好，关享全程心不在焉。肖捷看在眼里，却不点破，直到把关享送到她家楼下，才貌似不经意地提到：“你很特别。”
关享一路天人交战，眼睛看着肖捷，脑子里想着李格非，直到听见肖捷的声音，才竭力镇定下来，一脸疑惑。
肖捷侧过脸，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平静无波的表情中透着难以掩饰的脆弱。
“知道这件事的人，要么立刻和我划清界限，彰显他们人格的高尚，要么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围绕在我身边，而你……”
这样的肖捷，让关享手足无措，甚至不敢看他，她咬了咬嘴唇，犹豫道：“那件事责任不在你，但是说你完全没错，好像又有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至于你之前的事情，我是说之前和小姑娘谈感情不谈钱，那肯定是你不对，但是和这件事好像又没啥关系……”
关享自知说得颠三倒四，烦恼地抓了抓头发：“越说越乱，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懂的！”
肖捷懂，关享和之前所有女孩一样，是因为他的财富和相貌而来。唯一不同的是，在关享眼里，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个完美的恋爱对象或者结婚对象。关享会了解他的过去，思考他的感受，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审视他的出身。她还会认真而专注地烦恼他的经历，并且考虑如何和他相处，既不会让他难过同时又想纠正他的错处。
和所有喜欢过他以及他喜欢过的女孩子相比，关享实在太普通，可是真实。她没有把他当符号，同样，也没打算把自己变成一个完美的符号。
“谢谢你……”
肖捷轻不可闻的叹息声在风中消散。关享目送肖捷远去，转身回家，却发现不知何时，李格非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李格非嘴角含着苦笑，“包括从楼上跳下去的那个，都是这么想的。”
“我……”关享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解释。
“你想帮他解释的，苏航都和我说了。我只想问一句，在知道这些事后，你难道一点儿阴影都没有？”李格非英俊至极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有个人，因他而死。”
“那个女孩子出事是因为抑郁症，不是因为肖捷。”
“那你敢说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吗？”
关享不敢，她慢慢地摇了摇头：“肖捷的确伤过很多人的心，但是这个没有。他唯一做错的地方，就是不该因为同情答应她父亲的请求，以男朋友的身份待在她身边，给她不应该有的希望……”
李格非静静地看着关享。过了许久，他仰起脸，天上一轮明月被阴云掩去半边面庞，轻轻问道：“因为他是个完美的结婚对象，所以你急着帮他开脱？”
关享如遭雷击，一张脸先是涨得通红，随后瞬间失去了血色，惨白一片。她怔怔地看着李格非，眼中有水雾弥漫。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从李格非口中吐出。她一直以为，李格非应该和苏航一样，是懂她的。
李格非的脸上有着异乎寻常的平静，只是看着关享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这样的你，让我厌恶。”
关享握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着没有生气的惨白。她瞪大眼睛，满脸泪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四周一片安静，关享的抽泣声，如同重拳，一拳一拳地击在李格非的心头，痛得他拼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站在那里，而不是奔向关享，让她不要再哭。
李格非垂下眼皮，用浓密的睫毛藏住满心的失落与无助。他没有再看关享一眼，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姿态转身离开，说道：“你的世界里，为什么只有钱？”
向来敏锐的苏航，早已发现李格非的失常。她从楼下接回关享，由着关享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抱着她哭泣：“他说他厌恶我，他说我的世界里只有钱。”
苏航轻叹一声，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看肖捷的样子，对你是上了心的……”
这个过去几乎能令关享欣喜若狂的消息，此刻却没有激起她一丝的兴趣。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和她两墙之隔的李格非身上。
苏航抚着关享的肩膀，看着关享的眼睛，作为朋友，有些话她不得不说：“有两件事，我希望你能想一想，你真的喜欢肖捷，想和他在一起吗？你真的只是当李格非是朋友？至少，李格非没有当你是朋友。”
关享抽泣声戛然而止，她似乎意识到一直被自己强行压抑的感情，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用力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苏航却不愿放过这个话题，直直地盯着关享：“你的人生只能由你自己选择，作为朋友，我当然可以说一句‘你开心就好’。可是同样的道理，作为朋友，我想问一句，你正视过你的内心吗？你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关享的脸颊无声滚落。她怔怔地看着苏航，却像是在告诫自己：“李格非说得没错，我就是喜欢钱，钱对我最重要，我发过誓，我这辈子不要再过穷日子……”
关享低低地抽泣，声音里藏着撕心裂肺的痛。苏航知道，关享已经做出选择，她松开关享的手，不让自己的神色露出一丝失望：“希望你不会后悔。”
关享紧紧咬着下唇，心口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眼前发黑。她倔强地梗着脖子：“你放心，我自己选的路，我跪着也会走完。”
那天晚上，李格非躺在床上，仰着脸像是瞪着不知哪里的远处，心头的酸涩最终化为眼角的湿润。这一刻，他的心空落落的，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似乎正在义无反顾地离他而去。
李格非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的痛楚，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世间万象，饮食男女，他有他的求之不得，关享有关享的心心念念。他们之间就像两条直线，曾经在某一点亲密无间，最终却只能越行越远。
李格非慢慢地合上眼，缓缓地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是之前他离开李家，再难的时刻，也能熬过去。
李格非将所有伤痛掩盖在微笑之下，只是恍然间，眼角湿润处还是凝结成水珠，慢慢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