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全鉴(典藏诵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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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言语第二

【原典】

边文礼见袁奉高[1],失次序[2]。奉高曰:“昔尧聘许由,面无怍色[3],先生何为颠倒衣裳[4]?”文礼答曰:“明府初临[5],尧德未彰,是以贱民颠倒衣裳耳。”

【注释】

[1]边文礼:边让,字文礼,东汉陈留浚仪(今属河南)人。袁奉高:袁阆,字奉高。[2]失次序:指举止失措。[3]怍(zuò)色:惭愧的神色。[4]颠倒衣裳:语出《诗经·齐风·东方未明》:“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此指把衣服穿颠倒了。[5]明府:对太守的尊称。

【译文】

边让谒见袁阆的时候,举止失措。袁阆说:“古时候尧请许由出来做官,许由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愧色。先生为什么弄得颠倒了衣裳呢?”文礼回答说:“您刚到任,如尧般的大德还没有明显表现出来,所以我才颠倒了衣裳呢!”

【原典】

徐孺子年九岁[1],尝月下戏。人语之曰:“若令月中无物[2],当极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

【注释】

[1]徐孺子:徐稚。[2]若令:如果。物:传说月亮中有嫦娥、玉兔、桂树和三条腿的蟾蜍。

【译文】

徐孺子九岁时,有一次在月光下玩耍,有人对他说:“如果月亮里面什么也没有,会更加明亮吧?”徐孺子说:“不是这样的,好比人的眼睛里有瞳仁,如果没有这个,一定看不见。”

【原典】

孔文举年十岁[1],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盛名[2],为司隶校尉[3],诣门者皆俊才清称及中表亲戚乃通[4]。文举至门,谓吏曰:“我是李府君亲。”既通,前坐。元礼问曰:“君与仆有何亲?”对曰:“昔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5]。”元礼及宾客莫不奇之。太中大夫陈韪后至[6],人以其语语之。韪曰:“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韪大踧踖。

【注释】

[1]孔文举:孔融(153—208),字文举,鲁国(今山东曲阜)人。[2]李元礼:李膺。[3]司隶校尉:汉至魏晋监察京师和地方的监察官。[4]俊才清称:杰出之士有高雅的名望者。中表亲戚:泛指内外亲戚。[5]奕世:累世,一代接一代。[6]太中大夫:官名,主管议论政事。

【译文】

孔融十岁时,跟随父亲到洛阳。当时李膺很有名望,担任司隶校尉。但凡登门拜访的都是杰出的人才、享有清名的人,以及他的内外亲戚,只有这些人才被允许通报进门。孔融到了他门口,对守门人说:“我是李府君的亲戚。”通报后,孔融进去坐在前面。李膺问道:“你和我是什么亲戚啊?”孔融回答说:“从前我的先人孔仲尼和您的先人李伯阳有师友之亲,这样说来,我与您是世代通家之好。”李膺和宾客们对他的回答没有不感到惊奇的。这时,太中大夫陈韪刚进来,有人把孔融的话告诉了他。陈韪说:“小时聪明伶俐,长大后未必会怎么样。”孔融应声说:“照您这样说,您小时候想必是非常聪明伶俐的了!”陈韪非常尴尬。

【原典】

孔融被收[1],中外惶怖[2]。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3],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4]?”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5],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6]。

【注释】

[1]孔融被收:指孔融被曹操逮捕一事。[2]中外:指朝廷内外。[3]琢钉戏:古时一种儿童游戏。[4]不(fǒu):通“否”。[5]大人:对父亲的敬称。[6]寻:不久。

【译文】

孔融被曹操逮捕,朝廷内外众人都很惊恐。当时,孔融的儿子大的才九岁,小的仅八岁,两个孩子仍然在玩琢钉戏,一点也没有恐惧的样子。孔融对前来逮捕他的人说:“希望惩罚只限于我自己,两个孩子能否得以保全性命?”这时,两个儿子不慌不忙地上前说:“父亲难道看见过打翻的鸟巢下面还有完整的蛋吗?”不久,专程来逮捕两个儿子的差使也到了。

【原典】

荀慈明与汝南袁阆相见[1],问颍川人士,慈明先及诸兄。阆笑曰:“士但可因亲旧而已乎[2]?”慈明曰:“足下相难,依据者何经?”阆曰:“方问国士[3],而及诸兄,是以尤之耳。”慈明曰:“昔者祁奚内举不失其子,外举不失其仇,以为至公。公旦《文王》之诗,不论尧舜之德,而颂文武者[4],亲亲之义也[5]。《春秋》之义,内其国而外诸夏。且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不为悖德乎?”

【注释】

[1]荀慈明:荀爽。[2]因:依靠。[3]国士:全国推崇的才德之士。[4]文武:周文王姬昌及周武王姬发。[5]亲亲:热爱亲人。

【译文】

荀爽和汝南袁阆见面时,袁阆问荀爽颍川郡都有哪些有才德之士,荀爽先提到自己的几位兄长。袁阆便嘲讽他说:“难道才德之士只能倚靠亲朋故旧来扬名吗?”荀爽说:“您责备我,可有什么依据?”袁阆说:“我刚才问的是国士,你却只谈自己的诸位兄长,因此我才责问你呀!”荀爽说:“从前祁奚在推荐人才时,对内不忽略自己的儿子,对外不忽略自己的仇人,正因为这样人们才认为他是最公正无私的。又如周公姬作《文王》时,不去叙说远古帝王尧和舜的德政,却歌颂周文王、周武王,这是符合热爱亲人这一大义的。《春秋》记事的原则是:把本国看成亲的,把诸侯国看成疏的,再说不爱自己的亲人而爱别人的人,岂不是违反了道德准则吗?”

【原典】

南郡庞士元闻司马德操在颍川[1],故二千里候之[2]。至,遇德操采桑,士元从车中谓曰:“吾闻丈夫处世,当带金佩紫[3],焉有屈洪流之量[4],而执丝妇之事?”德操曰:“子且下车,子适知邪径之速,不虑失道之迷。昔伯成耦耕,不慕诸侯之荣;原宪桑枢[5],不易有官之宅。何有坐则华屋,行则肥马,侍女数十,然后为奇?此乃许、父所以忼慨,夷、齐所以长叹。虽有窃秦之爵[6],千驷之富,不足贵也!”士元曰:“仆生出边垂,寡见大义。若不一叩洪钟,伐雷鼓,则不识其音响也。”

【注释】

[1]南郡:郡名,辖境内有今湖北襄樊、荆门、洪湖等地,治所在今湖北江陵东北。庞士元:庞统(179—214),字士元,号凤雏,汉时荆州襄阳(今湖北襄阳)人。司马德操:司马徽(?—208),字德操,颍川阳翟(今河南禹州)人,善于知人,有“水镜”之称。[2]故:特,特地。[3]带金佩紫:佩带金印紫绶带,汉时只有相国、列候等才能带金佩紫。[4]洪流之量:比喻才能、气度之大如同浩大的水流。[5]原宪:春秋时鲁国人,一说宋人,字子思,孔子学生。[6]窃秦之爵:指吕不韦以计谋窃取秦国的爵位。

【译文】

南郡庞统听说司马徽住在颍川,专程走了两千里路去拜访他。到了那里,碰上司马徽正在采桑叶,庞统就在车里对司马徽说:“我听说大丈夫处世,就应该做大官,办大事,哪有压抑住自己长江大河的度量,去做蚕妇专门做的事情呢?”司马徽说:“您赶紧下车来。您只知道走小路快,却不担心自己会迷路。从前伯成宁愿回家种地,也不羡慕做诸侯的荣耀;原宪宁愿住在破屋里,也不愿住达官的住宅。哪里有住就要住在豪华的宫室里,出门就必须肥马轻车,左右要有几十个婢妾侍候,然后才能算是与众不同的道理呢?这正是隐士许由、巢父慷慨辞让天下的原因,也是清廉之士伯夷、叔齐长叹的缘由之所在。就算有吕不韦那样从秦国窃取的官爵,有齐景公那样拥有四千匹马的富有,这样的人也是不值得尊重和羡慕的。”庞统说:“我出生在边远偏僻的地方,很少见识到大道理。如果不叩击大钟,敲打雷鼓,那真是就不知道您的音容了。”

【原典】

刘公干以失敬罹罪[1],文帝问曰[2]:“卿何以不谨于文宪[3]?”桢答曰:“臣诚庸短,亦由陛下纲目不疏[4]。”

【注释】

[1]刘公干:刘桢(?—217),字公干,东平宁阳(今属山东)人,东汉名士,建安七子之一。罹罪:遭受罪罚。罹(lí),遭受。[2]文帝:曹丕(187—226),字子桓,曹操次子。[3]文宪:法规。[4]纲目:法网。

【译文】

刘桢因为失敬受到判罪。曹丕问他:“你为什么不注意法纪呢?”刘桢回答说:“臣确实平庸浅陋,但也是由于陛下法网严密。”

【原典】

钟毓、钟会少有令誉[1]。年十三,魏文帝闻之,语其父钟繇曰[2]:“可令二子来。”于是敕见[3]。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对曰:“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复问会:“卿何以不汗?”对曰:“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注释】

[1]钟毓(yù)(?—263):字稚叔,魏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东北)人,三国时期魏国大臣,太傅钟繇之子,司徒钟会之兄。钟会(225—264):字士季,魏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东北)人,官至司徒,为司马昭重要谋士。[2]钟繇(yáo)(151—230):字元常,东汉末为黄门侍郎,三国时期曹魏著名书法家、政治家。[3]敕(chì):皇帝的命令。

【译文】

钟毓、钟会兄弟俩少年时就有好名声,钟毓十三岁时,魏文帝听说他们俩,便对他们的父亲钟繇说:“可以叫两个孩子来见我。”于是下令赐见。进见时钟毓脸上有汗,文帝问道:“你脸上为什么出汗?”钟毓回答说:“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文帝又问钟会:“你为什么不出汗?”钟会回答说:“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原典】

魏明帝为外祖母筑馆于甄氏[1]。既成,自行视,谓左右曰:“馆当以何为名?”侍中缪袭曰[2]:“陛下圣思齐于哲王[3];罔极过于曾、闵[4]。此馆之兴,情钟舅氏,宜以‘渭阳’为名。”

【注释】

[1]魏明帝:曹叡(205—239),字元仲,魏文帝曹丕长子,母文昭皇后甄氏,三国时期曹魏第二位皇帝,公元226—239年在位。[2]侍中:官名,皇帝近侍。[3]圣思:圣明的思虑。哲王:贤明的君主。[4]罔极:无穷无尽。曾、闵:即曾参、闵子骞。他们都是孔子的弟子,也是有名的孝子。

【译文】

魏明帝在甄家给外祖母修建了一所华丽的住宅。建成以后,亲自前去察看,并且问随从的人:“这府第应该起一个什么名字比较好呢?”侍中缪袭说:“陛下圣明的思虑和贤明的君主一样周到,报恩的孝心超过了曾参、闵子骞。这处府第的兴建,感情专注于舅家,应该用‘渭阳’来做它的名字。”

【原典】

何平叔云[1]:“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

【注释】

[1]何平叔:何晏(190—249),字平叔,魏南阳宛(今河南南阳)人,三国时期魏国玄学家、大臣。

【译文】

何平叔说:“服食五石散,不但能治病,而且人也会觉得精神很清爽。”

【原典】

嵇中散既被诛[1],向子期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2],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之士[3],不足多慕[4]。”王大咨嗟[5]。

【注释】

[1]嵇中散:嵇康。向子期:向秀。[2]文王:即司马昭。引进:指召见向秀。[3]狷(juàn)介:洁身孤高。[4]多慕:赞许仰慕。[5]咨嗟:赞叹。

【译文】

嵇康被杀以后,向秀被郡守所举荐,与上计吏一同到京城洛阳,司马昭召见了他,问他:“听说您有意隐居不出,为什么到了京城?”向秀回答说:“巢父、许由是孤高傲世的人,不值得称赞、羡慕。”司马昭听了,大为叹赏。

【原典】

晋武帝始登阼[1],探策得“一”[2]。王者世数[3],系此多少[4]。帝既不说,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进曰:“臣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帝说,群臣叹服。

【注释】

[1]晋武帝:司马炎。登阼(zuò):即位。[2]探策:即抽签。[3]世数:世代相传的数目。[4]系:关联。

【译文】

晋武帝刚登位的时候,用蓍草占卜,得到数字“一”。要推断帝位能传多少代,就在于这个数目的多少。因为只得到“一”,武帝很不高兴,群臣也吓得脸色发白,没人敢出声。侍中裴楷进言道:“臣听说天得到一就清明,地得到一就安宁,侯王得到一就能做天下的中心。”武帝一听就高兴了,群臣都赞叹而且佩服裴楷。

【原典】

满奋畏风[1]。在晋武帝坐,北窗作琉璃屏[2],实密似疏,奋有难色。帝笑之。奋答曰:“臣犹吴牛,见月而喘。”

【注释】

[1]满奋:字武秋,晋高平(今山东微山西北)人。[2]琉璃屏:琉璃做成的屏风。琉璃,一种有色半透明体矿石。

【译文】

满奋怕风。一次在晋武帝旁侍坐,北窗前有琉璃屏风,实际很严实,看起来却像透风似的,满奋便面有难色。武帝笑他,满奋回答说:“臣就好比吴地的牛,看见月亮就喘起来了。”

【原典】

诸葛靓在吴[1],于朝堂大会。孙皓问[2]:“卿字仲思,为何所思?”对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

【注释】

[1]诸葛靓(jìng),字仲思,琅琊阳都(今山东沂水南)人,曹魏征东大将军诸葛诞少子。[2]孙皓(242—284):字元春,吴郡富春(今浙江富春)人,孙权之孙,三国吴的末代君主。

【译文】

诸葛靓在吴国的时候,一次在朝堂上参加朝会。孙皓好奇地问他:“你字仲思,平时都思什么?”诸葛靓回答说:“在家就思考怎样尽孝,在朝侍奉君主就思考怎样尽忠,和朋友交往就思考怎样诚实待人,不过就是这些内容罢了。”

【原典】

蔡洪赴洛[1],洛中人问曰:“幕府初开[2],群公辟命[3],求英奇于仄陋,采贤俊于岩穴。君吴楚之士,亡国之余,有何异才[4],而应斯举?”蔡答曰:“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5],不必采于昆仑之山。大禹生于东夷,文王生于西羌,圣贤所出,何必常处[6]。昔武王伐纣,迁顽民于洛邑,得无诸君是其苗裔乎[7]?”

【注释】

[1]蔡洪:字叔开,三国时期吴郡人,吴亡入晋,有才名,著《孤奋论》,其文已亡。[2]幕府:原指将帅在外的营帐,后亦称地方军政大吏的衙署。[3]辟命:征召,任命。[4]异才,特别的才能。[5]盈握之璧:指玉璧大小,握在手上满满一把。盈,满。[6]何必常处:何必一定产生在固定的地方。[7]苗裔:后裔、后代。

【译文】

蔡洪被荐举到洛阳之后,洛阳的人问他:“官署刚刚成立,百官都在招募下属,在出身卑微的人当中寻找英俊奇特的人才,在山野隐士中征俊杰。你是吴楚之地的读书人,只是一个亡国之人,有什么特殊才能来参加征召呢?”蔡洪回答说:“夜明珠不一定都出在孟津一带的河中,握在手上满满一把的璧玉也不一定都得从昆仑山上开采而得。大禹出生在东夷,周文王出生在西羌,圣贤的出生地,为什么非要在某个固定的地方。从前周武王打败了殷纣,把商朝愚顽的百姓迁到了洛阳,莫非各位就是那些刁顽之民的后代吗?”

【原典】

诸名士共至洛水戏[1]。还,乐令问王夷甫曰[2]:“今日戏乐乎?”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3];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4];我与王安丰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著[5]。”

【注释】

[1]名士:当时唾弃礼法、任情而行、喜好玄言清谈的知名人士。洛水:即今洛河。[2]乐令:乐广。王夷甫(256—311),王衍,字夷甫,琅邪郡临沂(今属山东)人,西晋时期著名清谈家,西晋末年重臣,司徒王戎堂弟。[3]混混(gǔn):水奔流不息的样子,这里用以形容说话滔滔不绝。[4]靡靡:细致动听。[5]超超:高超脱俗。玄著:言论深妙。

【译文】

诸位名士一起到洛水边游玩,回来后,乐广问王衍:“今天玩得高兴吗?”王衍说:“裴擅长谈名理,滔滔不绝,极有雅致;张华谈《史记》《汉书》,娓娓动听;我和王戎谈论季札、张良,也是议论高妙而不着形迹。”

【原典】

王武子、孙子荆、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贞。”孙云:“其山嶵巍以嵯峨[1],其水渫而扬波[2],其人磊砢而英多[3]。”

【注释】

[1]嶵(zuì)巍:山险峻的样子。[2]渫(yādié):水波连续的样子。[3]磊砢(lěi luǒ):形容人有奇才异能。英多:杰出众多。

【译文】

王济和孙楚各自谈论自己家乡的土地、人物的出色之处。王济说:“我们那里的土地坦而平,那里的水淡而清,那里的人廉洁又公正。”孙楚说:“我们那里的山险峻巍峨,那里的水浩荡扬波,那里的人才杰出而众多。”

【原典】

元帝始过江[1],谓顾骠骑曰[2]:“寄人国土,心常怀惭。”荣跪对曰:“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耿、亳无定处[3],九鼎迁洛邑[4]。愿陛下勿以迁都为念[5]。”

【注释】

[1]元帝:晋元帝司马睿(276—323),字景文,原为琅琊王、安东将军,在西晋末年的战乱中,国都失守,晋愍帝被俘,他先过江镇守建康(南京),几年后又在此登位称帝,建康原是东吴之地,江东士族的势力很大,所以有寄人国土之感。[2]顾骠(piào)骑:顾荣,字彦先,吴人,吴亡后到洛阳,元帝镇守江东时任军司,加散骑常侍,死后赠骠骑将军。[3]耿、亳(bó):商代成汤迁国都到亳邑,祖乙又迁到耿邑,盘庚再迁回亳邑,从成汤到盘庚,共迁都五次,所以说“无定处”。[4]九鼎:传说夏禹铸九鼎,是传国之宝,也是权力的象征,周武王定都镐京后,却把九鼎迁到东都洛邑(今河南洛阳)。[5]迁都:指迁移镇守地,都指都邑。

【译文】

晋元帝刚到江南的时候,对骠骑将军顾荣说道:“寄居在他人国土上,心里常常感到惭愧。”顾荣跪着回答说:“臣听说帝王把天下看成家,因此商代的君主或者迁都耿邑,或者迁都亳邑,没有固定的地方,周武王也把九鼎搬到洛邑。希望陛下不要惦念着迁都的事。”

【原典】

庾公造周伯仁[1]。伯仁曰:“君何所欣说而忽肥?”庾曰:“君复何所忧惨而忽瘦?”伯仁曰:“吾无所忧,直是清虚日来[2],滓秽日去耳[3]。”

【注释】

[1]庾公:庾亮。周伯仁:周(yǐ,269—322),字伯仁,汝南安成(今河南平舆西南)人,两晋时期名士、大臣,西晋安东将军周浚之子。[2]直是:只是。清虚:清静淡泊。[3]滓(zǐ)秽:污秽,丑恶。

【译文】

庾亮去拜访周,周说:“您喜悦些什么,怎么忽然胖起来了?”庾亮说:“您又忧伤些什么,怎么忽然瘦下去了?”周说:“我没有什么值得忧伤的事情,只是清静淡泊的志向在一天天地增加,而污浊的思虑在一天天地去掉就是了!”

【原典】

过江诸人[1],每至美日[2],辄相邀新亭[3],藉卉饮宴[4]。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愀然变色曰[5]:“当共戮力王室[6],克复神州[7],何至作楚囚相对[8]?”

【注释】

[1]过江诸人:西晋末年战乱不断,中原人士相率过江避难,“过江诸人”本指这些人,这里实际却是指其中的朝廷大官,士族人士。[2]美日:风和日丽的日子。[3]新亭:原是三国时吴国所筑,故址在今南京市南。[4]藉(jiè)卉:坐在草地上。[5]王丞相:王导,字茂弘,晋元帝司马睿即位后任丞相。愀(qiǎo)然:形容脸色变得不愉快。[6]戮力:并力,合力。[7]神州:这里指沦陷的中原地区。[8]楚囚:原指楚国的囚犯。这里比喻渡江诸人虽然怀念中原,但是无法回头,内心因此悲戚。

【译文】

到江南避难的那些人,每逢风和日丽的日子,总是互相邀约到新亭去,坐在草地上聚会饮酒。一次,武城侯周在饮宴的中途,叹着气说:“这里的风景和中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山河不一样了!”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潸然泪下。只有丞相王导脸色变得很难看,说道:“我们应当同心协力辅佐王室,恢复中原,为什么像楚囚那样相对哭泣?”

【原典】

顾司空未知名[1],诣王丞相。丞相小极[2],对之疲睡。顾思所以叩会之[3],因谓同坐曰:“昔每闻元公道公协赞中宗[4],保全江表,体小不安,令人喘息[5]。”丞相因觉,谓顾曰:“此子珪璋特达[6],机警有锋。”

【注释】

[1]顾司空:顾和,字君孝,王导任扬州刺史时,召他为从事,累迁尚书令,死后追赠司空。[2]极:疲乏。[3]叩会:询问、会见。[4]元公:指顾荣,他是顾和的族叔,死后谥号为元,所以称为元公。中宗:晋元帝的庙号。[5]喘息:呼吸急促,比喻焦急不安。[6]珪璋特达:珪和璋是玉器,是诸侯朝见天子时所用的重礼,用珪璋时可以单独送达,不须加上别的礼品为辅,后用来比喻有才德的人不用别人推荐也会有成就。

【译文】

司空顾和还没有出名的时候,去拜访丞相王导。王导有点疲乏,对着他打瞌睡。顾和考虑着怎样才能和王导见面并请教,便对同座的人说:“过去我常常听族叔元公谈论王丞相辅佐中宗,保全了江南。现在王丞相贵体不太舒适,真叫人焦急不安。”王导听见他说,便醒来了,对顾和说:“你这个人才德可贵,十分机警,词锋犀利。”

【原典】

刘琨虽隔阂寇戎[1],志存本朝[2],谓温峤曰[3]:“班彪识刘氏之复兴[4],马援知汉光之可辅[5]。今晋阼虽衰[6],天命未改[7]。吾欲立功于河北,使卿延誉于江南[8]。子其行乎?”温曰:“峤虽不敏,才非昔人,明公以桓、文之姿,建匡立之功,岂敢辞命!”

【注释】

[1]刘琨(271—318):字越石,中山魏昌(今河北无极)人。寇戎:入侵的外族。戎,我国西部少数民族。[2]存:思念。[3]温峤(288—329):字太真,在刘琨手下任右司马(军府的官职,综理一府之事)。[4]复兴:衰落后再度兴旺起来。[5]马援(前14—49):汉代人,封新息侯,拜伏波将军,辅佐汉光武帝,南征北伐,屡建战功。[6]晋阼(zuò):晋王朝的国运。[7]天命:封建统治者认为皇帝是由上天的意志安排的,这叫天命。[8]延誉:传播美名。

【译文】

刘琨虽然被西戎敌寇围困在山西,但他心中总是不忘晋朝。他对温峤说:“班彪认识到刘氏王室能够复兴,马援知道汉光武帝可以辅佐。现在晋室的国运虽然开始走向衰败了,可是天命还没有改变。我想在黄河以北建功立业,而且想让你在江南扬名,您会去吗?”温峤说:“我虽然不聪明,天资愚笨才能不及前辈,可是您想用齐桓、晋文那样的才智,建立救国中兴的功业,我怎么敢不受命呢!”

【原典】

温峤初为刘琨使来过江。于时江左营建始尔[1],纲纪未举[2]。温新至,深有诸虑。既诣王丞相,陈主上幽越[3],社稷焚灭[4],山陵夷毁之酷[5],有黍离之痛[6]。温忠慨深烈[7],言与泗俱[8],丞相亦与之对泣。叙情既毕,便深自陈结,丞相亦厚相酬纳。既出,欢然言曰:“江左自有管夷吾[9],此复何忧?”

【注释】

[1]始尔:开始,“尔”是词缀。[2]纲纪:国家的法制。[3]主上:皇帝,这里指晋愍(mǐn)帝司马邺。幽越:监禁。[4]社稷:古代帝王、诸侯所祭的土神和谷神,后也借用来泛指国家。[5]山陵:皇帝的坟墓。[6]黍离:《诗经·王风》篇名,据说周王室迁到东都洛阳以后,有人到西周都城时,看到原来的宗庙宫室已经毁为平地,种上了黍稷,哀怜周王室日渐衰微,心里忧伤,便作了这首诗。[7]忠慨:忠诚愤慨。[8]泗(sì):鼻涕。[9]管夷吾:管仲,名管夷吾,字仲,春秋时代齐国人,齐桓公的宰相,辅助齐桓公成为霸王。

【译文】

温峤出任刘琨的使节刚到江南来。这时,江东东晋王朝建立工作刚开始,法纪还没有制定。温峤初到,对这种种情况很是忧心。接着便去拜访丞相王导,诉说愍帝被囚禁流放,社稷宗庙被焚烧,先帝陵墓被毁坏的残酷现实,表现出亡国的哀痛。温峤忠诚愤慨的感情深厚激烈,边说边哭,王导也跟着他一起流泪。温峤叙述完实际情况后,就真诚地诉说结交之意,王丞相也真诚地接纳了他。出来以后,温峤高兴地说:“江南已有像管夷吾这样的贤相,我还需担心什么呢!”

【原典】

王敦兄含为光禄勋[1]。敦既逆谋,屯据南州,含委职奔姑孰[2]。王丞相诣阙谢。司徒、丞相、扬州官僚问讯[3],仓卒不知何辞。顾司空时为扬州别驾[4],援翰曰:“王光禄远避流言,明公蒙尘路次[5],群下不宁,不审尊体起居何如?”

【注释】

[1]光禄勋:官名,掌管皇帝宿卫侍从。[2]委职:弃职。[3]官僚:官府所统属的官吏。[4]别驾:官名,刺史的属官,职务是随刺史外出视察。[5]蒙尘:指王导天天诣阙谢罪。

【译文】

王敦的哥哥王含任光禄勋之职。王敦谋反以后,领兵驻扎在姑孰。王含就弃职到姑孰投奔王敦。丞相王导为这事上朝谢罪。这时候,司徒、丞相、扬州府中的官员都来打听消息,匆忙间不知应该怎样措辞。司空顾和当时任扬州别驾,拿起笔来写道:“王含远远地躲开了流言,明公您每天在路上风尘仆仆,下属们心里都很不安,不知贵体饮食起居怎么样?”

【原典】

郗太尉拜司空[1],语同坐曰:“平生意不在多,值世故纷纭[2],遂至台鼎[3]。朱博翰音[4],实愧于怀。”

【注释】

[1]郗太尉:郗鉴,晋成帝咸和四年(公元329年)任司空,后又进位太尉。[2]世故:世事。[3]台鼎:指三公或宰相。[4]朱博翰音:朱博是汉代人,出任丞相,临授职时,忽然有一种像钟声的声音响起,有人解释说,这是因为君主不听取意见,有名无实的人登上朝廷,才会有一种无形的声音发出,这里比喻名不副实,不应处此高位。翰音:翰指高飞,声音高飞,比喻空名。

【译文】

太尉郗鉴就任司空一职,他和同座的人说:“我平生志向不够远大,只是碰巧遇上世事纷乱,便升到三公位。就像西汉朱博徒有空名,内心实在有愧。”

【原典】

孔廷尉以裘与从弟沈[1],沈辞不受。廷尉曰:“晏平仲之俭[2],祠其先人,豚肩不掩豆[3],犹狐裘数十年,卿复何辞此?”于是受而服之。

【注释】

[1]裘:皮衣。从弟:堂弟。[2]晏平仲:晏婴,字平仲,春秋时代齐国大夫,主张节俭,据说他一件狐裘穿了三十年。[3]豚:小猪。豆:盛食物的器具,形似高脚盘。

【译文】

廷尉孔坦把一件皮衣送给堂弟孔沈,孔沈不肯收下。孔坦劝说他道:“晏婴那么节俭的人,祭祀祖先的时候,猪蹄膀也都盖不满盘子,可他还是穿了几十年的狐皮袍子,你又为什么不肯收下这件呢?”孔沈这才把皮衣收下来穿上。

【原典】

竺法深在简文坐[1],刘尹问:“道人何以游朱门[2]?”答曰:“君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3]。”或云卞令[4]。

【注释】

[1]竺法深:晋高僧道潜,字法深。简文:晋简文帝司马昱。[2]朱门:红漆的大门,指达官贵人之家。[3]蓬户:用蓬草编成的门,指穷苦人家。[4]卞令:卞壶(kǔn),字望之,曾任尚书令。

【译文】

竺法深做了简文帝的座上客,丹阳尹刘惔问他:“和尚为什么会和官宦人家交往?”竺法深回答道:“在您看来那也许是官宦人家,但是在我看来却是和贫苦人家一样。”有人说这是卞壶问的。

【原典】

孙齐由、齐庄二人小时诣庾公,公问:“齐由何字?”答曰:“字齐由。”公曰:“欲何齐邪[1]?”曰:“齐许由。”“齐庄何字?”答曰:“字齐庄。”公曰:“欲何齐?”曰:“齐庄周[2]。”公曰:“何不慕仲尼而慕庄周?”对曰:“圣人生知[3],故难企慕[4]。”庾公大喜小儿对。

【注释】

[1]齐:看齐。[2]庄周:庄子,名周,战国时人,与老子同是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3]圣人:才德最高的人,这里指孔子。[4]企慕:仰慕。

【译文】

孙潜,孙放兄弟二人,小时候去拜见庾亮。庾亮问孙潜的字是什么,孙潜回答说:“字齐由。”又问:“想向谁看齐呢?”孙潜说:“向许由看齐。”庾亮接着又问孙放的别名是什么。孙放回答说:“字齐庄。”庾亮说:“想向谁看齐?”孙放说:“向庄周看齐。”庾亮问:“为什么不仰慕孔子而仰慕庄子?”孙放回答说:“孔子是圣人,生来就知道一切,所以很难仰慕。”庾亮对这个小孩子的回答非常满意。

【原典】

庾法畅造庾太尉[1],握麈尾至佳[2],公曰:“此至佳,那得在?”法畅曰:“廉者不求,贪者不与,故得在耳。”

【注释】

[1]庾法畅:当作康法畅,和尚名。[2]麈(zhǔ)尾:拂尘,形状像羽扇、扇柄左右扎上麈尾(驼鹿尾)毛,谈话时借助它来指画,魏晋清谈之士喜欢用它。

【译文】

康法畅去拜访太尉庾亮时,手里拿的拂尘非常漂亮。庾亮于是问道:“你手里的东西这么好,怎么还能留得住?”法畅说:“廉洁的人不会向我要,贪心的人我也不会给他,所以它能一直被我留着。”

【原典】

桓公北征经金城[1],见前为琅邪时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泪[2]。

【注释】

[1]桓公:桓温(312—373),字元子,谯国龙亢(今安徽怀远西)人。金城:地名,南琅琊(láng yá)郡郡治,今江苏句容北。[2]泫(xuàn)然:眼泪流下的样子。

【译文】

桓温北伐前燕的时候,经过金城,看见自己从前任琅琊内史时所种的柳树,都已经有十围那么粗了,就感慨地叹道:“树木尚且这样,人怎么经受得起岁月的流逝呢!”他攀着树枝,抓住柳条儿,泪流不止。

【原典】

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蚤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1],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注释】

[1]蒲柳:植物名,即水杨,因为它早凋,故常用来比喻早衰的体质。姿:通“资”,资质。

【译文】

顾悦和简文帝同岁,可是头发早已白了。简文帝问他:“你为什么头发比我先白呢?”顾悦回答说:“我如蒲柳,资质差,一到秋天就枯萎凋零了;您如松柏,质地坚实,虽经历秋霜反而能变得更加茂盛。”

【原典】

简文入华林园[1],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2],便自有濠、濮间想也[3]。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注释】

[1]华林园:故址在今南京鸡鸣山南古台城内,三国吴建。[2]翳(yì)然:遮蔽的样子。[3]想:思慕之意。

【译文】

简文帝进华林园游玩,回头对随从说:“让人心领神会的地方不一定要在很远的地方找寻。林木葱茏,山水掩映,就自然能让人产生像待在濠水、濮水边上那种悠然自得的想法,觉得鸟兽禽鱼会自己来亲近人的感觉。”

【原典】

谢太傅语王右军曰[1]:“中年伤于哀乐,与亲友别,辄作数日恶。”王曰:“年在桑榆[2],自然至此,正赖丝竹陶写[3]。恒恐儿辈觉,损欣乐之趣。”

【注释】

[1]王右军:王羲之(303—361,一作321—379),字逸少,琅琊临沂(今属山东)人,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人称王右军,是著名的书法家。[2]桑榆:太阳下山时,阳光只照着桑树、榆树的树梢,比喻人的晚年。[3]陶写:陶冶和抒发。

【译文】

太傅谢安对右军将军王羲之说:“自中年以来,总是很容易受到哀伤情绪的折磨,和亲友话别,都会好几天闷闷不乐。”王羲之说:“人到了晚年,自然会这样,只能借助音乐来即兴消愁,还常常担心这样做会不会令子侄辈减少了欢乐的情趣。”

【原典】

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1]。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2],手足胼胝[3];文王旰食[4],日不暇给[5]。今四郊多垒[6],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7],浮文妨要[8],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9],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注释】

[1]冶城:原是吴国冶铸之地,晋孝武帝时在城中立寺,安帝时改为花园,筑起亭台楼阁,故址在今南京市。[2]勤王:为王事尽力。[3]胼胝(pián zhī):趼子(jiǎn zi),尧命禹治水,禹在外九年,由于操劳,手脚都起了趼子。[4]旰(gàn)食:旰,晚。旰食,天黑了才吃饭,指勤于国事。[5]日不暇给(jǐ):形容事情多,时间不够用。给,足够。[6]四郊:这里指国都四郊,即都城郊外。垒:防护军营的墙壁或堡垒。[7]废务:荒废了事务。[8]浮文:不切实际的文辞。要:重要的事情。[9]商鞅(前390—前338):战国中期杰出的法家,辅佐秦孝公实行变法,秦国因此富强起来,传六代至秦始皇,便统一中国。

【译文】

右军将军王羲之和太傅谢安一起登上冶城,谢安悠闲地凝神遐想,有超尘脱俗的志趣。王羲之说:“夏禹操劳国事,手脚都长了趼子;周文王忙到天黑才吃上饭,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国家战乱四起,人人都应当自觉地为国效劳。而空谈只会荒废政务,浮辞妨害国事,恐怕不是当前所应该做的吧。”谢安回答说:“秦国任用商鞅,可是秦朝只传两代就灭亡了,这难道也是清谈所造成的灾祸吗?”

【原典】

桓征西治江陵城甚丽[1],会宾僚出江津望之[2],云:“若能目此城者有赏。”顾长康时为客[3],在坐,目曰:“遥望层城,丹楼如霞[4]。”桓即赏以二婢。

【注释】

[1]桓征西:桓温,任征西大将军,加官大司马,他开始在江陵筑城墙和营建官署,城临汉江。[2]江津:指汉江的渡口。[3]顾长康:顾恺之,字长康,著名画家。[4]“遥望”两句:大意是远远望着高耸的城墙,红色的城楼像彩霞。层城,昆仑山的最高处,即天庭,这里用以比喻江陵。

【译文】

征西大将军桓温修筑江陵城,非常壮丽,完工后,会集宾客僚属来到汉江渡口,远远观赏城景。他说:“现在谁如果能用恰当的词来评价这座城,有奖赏。”顾恺之当时是客人,正在座上,就接过桓温的话,评论道:“遥望江陵城,如同昆仑的层城;红楼高耸,如同天边的彩霞。”桓温当即赏给他两个婢女。

【原典】

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1],万壑争流[2],草木蒙笼其上[3],若云兴霞蔚[4]。”

【注释】

[1]岩:高峻的山峰。[2]壑(hè):山沟。[3]蒙笼:覆盖。[4]云兴霞蔚:彩云兴起,形容绚丽多彩。

【译文】

顾恺之从会稽回来,人们问他那边山川的景色如何秀丽,顾恺之形容说:“那里千峰竞相比高,万溪争先奔流到海,茂密的草木笼罩其上,有如彩云涌动,霞光灿烂。”

【原典】

简文崩,孝武年十余岁立[1],至暝不临[2]。左右启“依常应临”。帝曰:“哀至则哭,何常之有!”

【注释】

[1]孝武:晋孝武帝司马曜(yào),简文帝的第三个儿子,十一岁继简文帝登位。[2]临(lìn):哭吊,亲人死,到一定时候要哭丧,叫临。

【译文】

简文帝逝世,孝武帝十多岁就登上帝位,服丧期间,天黑了他也不哭丧。侍从向他启奏说:“按惯例应该哭吊了。”孝武帝说:“极度的悲痛到来时,自然就会哭,有什么惯例不惯例的!”

【原典】

孝武将讲《孝经》[1],谢公兄弟与诸人私庭讲习[2]。车武子难苦问谢[3],谓袁羊曰:“不问则德音有遗[4],多问则重劳二谢。”袁曰:“必无此嫌。”车曰:“何以知尔?”袁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5]?”

【注释】

[1]讲:研究、讨论。[2]私庭:私人宅院之中庭。[3]苦:反复,屡次。[4]德音:善言,对别人言辞的敬称,这里指谢安兄弟的言论。[5]“何尝”句:说明明镜屡照,仍然明亮;惠风轻拂,水流仍然清澈。

【译文】

孝武帝将要讲论《孝经》,谢安、谢石兄弟和众人先在家里研讨、学习。车武子因提出一些疑难、急迫的问题问谢安兄弟而感到为难,并且对袁羊说:“不问,怕漏掉他们精湛的言论;问得多了,又怕反复劳累二谢。”袁羊说:“一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车武子说:“你怎么知道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呢?”袁羊说:“何曾见过明亮的镜子会因为连续照影而疲劳,清澈的流水会害怕微风从上面轻轻刮过?”

【原典】

王子敬云:“从山阴道上行[1],山川自相映发[2],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3]。”

【注释】

[1]山阴:会稽郡山阴县(今浙江绍兴)。[2]映发:互相映衬,彼此显现。[3]为怀:忘怀,忘记,此句意谓犹觉玩赏不尽。

【译文】

王献之说:“从山阴道上走过时,山光水色交相辉映,使人眼花缭乱,沿途美景根本就看不过来。如果是秋冬之际,那更是叫人难以忘怀。”

【原典】

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1],而正欲使其佳[2]?”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3]。”

【注释】

[1]预:参与,干预。[2]正:只。[3]“譬如”句:比喻希望美好、高洁的东西都能出自自己家门,芝兰和玉树二者都用来比喻人的才德之美。

【译文】

太傅谢安问众子侄:“子侄后辈与世事有什么关系,长辈们为什么总想培养他们成为优秀子弟?”大家都不说话。车骑将军谢玄回答说:“这就好比芝兰玉树,总想使它们生长在自家的庭院中啊!”

【原典】

道壹道人好整饰音辞,从都下还东山,经吴中[1]。已而会雪下,未甚寒。诸道人问在道所经。壹公曰:“风霜固所不论,乃先集其惨澹[2]。郊邑正自飘瞥[3],林岫便已皓然[4]。”

【注释】

[1]吴中:指春秋时吴国旧都,即今江苏省吴中区,属吴郡。[2]惨澹:色彩暗淡。[3]飘瞥:形容大雪纷飞。[4]林岫(xiù):树林、山峰。皓然:形容洁白。

【译文】

道壹和尚喜欢修饰言辞。他从京都回东山时,经过吴郡。随即遇到下雪,还不是很冷。回来后,和尚们问他途中见闻。道壹说:“风霜固然不用说了,雪珠下时先凝聚起一片暗淡;郊野、村落雪花纷飞,树林和山峰就已经白茫茫一片。”

【原典】

张天锡为凉州刺史,称制西隅[1]。既为苻坚所禽[2],用为侍中。后于寿阳俱败,至都,为孝武所器。每入言论,无不竟日。颇有嫉己者,于坐问张:“北方何物可贵?”张曰:“桑椹甘香,鸱鸮革响[3]。淳酪养性,人无嫉心。”

【注释】

[1]称制:伪称皇帝。西隅:西部边远的地区。[2]苻(fú)坚:苻坚在东晋升平元年(公元357年)称大秦天王,继承前秦政权,在十六国中最为强大。[3]鸱鸮(chīxiāo),指猫头鹰。革:鸟的翅膀。

【译文】

张天锡任凉州刺史时,在西部边远的地区称王。他被苻坚俘虏以后,任用他为侍中。后来随苻坚攻晋,在寿阳县大败,来到东晋都城,得到晋孝武帝的器重。每次入朝谈论,没有不谈一整天的。于是就经常有一些妒忌他的人当众问他:“北方有哪些东西最为可贵?”张天锡回答说:“桑葚香甜,猫头鹰振翅作响,醇厚的奶酪怡情养性,北方的人们没有妒忌之心。”

【原典】

顾长康拜桓宣武墓[1],作诗云:“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2]。”人问之曰:“卿凭重桓乃尔[3],哭之状其可见乎?”顾曰:“鼻如广莫长风[4],眼如悬河决溜[5]。”或曰:“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注释】

[1]“顾长康”句:顾长康即顾恺之,他曾在桓温手下任参军,得到桓温的赏识,所以对桓温很感激。[2]“山崩”句:大意是,山倒塌了,海枯竭了,鱼儿鸟儿,依靠什么![3]凭重:倚重。[4]广莫:也作广漠,这里指广漠的原野。《淮南子·坠形训》:“穷奇广莫,风之所生也。”[5]悬河:形容瀑布,比喻河水倾泻不止。决溜:指河堤决口,河水急流。

【译文】

顾恺之去拜谒桓温的陵墓,并且作诗说:“山崩溟海竭,鱼鸟将何依!”有人问他说:“你过去倚重桓温才会这样说,你痛哭桓温的情状大概可以让我们见识一下吧?”顾恺之说:“我哭泣时,鼻息像旷野生风,眼泪像瀑布倾泻。”换言即为:“哭声像疾雷震破山岳,眼泪像江河倾泻进大海般。”

【原典】

范宁作豫章,八日请佛有板[1]。众僧疑,或欲作答。有小沙弥在坐末曰[2]:“世尊默然[3],则为许可。”众从其义。

【注释】

[1]八日请佛:当时风俗以夏历四月八日是佛的生日,到这一天,请佛像供奉。板:写字用的木简。请佛时要上文书说明,写在板上,这就叫做板。晋时制度,板必须答复。[2]沙弥:初出家的年轻和尚。[3]世尊:佛教徒对释迦牟尼佛的尊称。

【译文】

范宁在做豫章太守的时候,有一年的四月八日用文书的形式向庙里请佛像,众和尚有的疑惑,有的认为要给他一个答复。这时有个坐在末座上的小和尚说:“佛祖不说话,就是准许了。”大家都很赞同他的意见。

【原典】

司马太傅斋中夜坐[1],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2]。太傅叹以为佳。谢景重在坐[3],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太傅因戏谢曰:“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4]?”

【注释】

[1]司马太傅:司马道子,晋简文帝第五子,封会稽王,任太傅。[2]纤翳:微小的遮蔽,指云彩。[3]谢景重:谢重,字景重,在司马道子手下任骠骑长史。[4]滓(zǐ)秽:污秽,玷污。太清:天空。

【译文】

太傅司马道子夜里在书房闲坐,这时天空明朗,月光皎洁,天上一点云彩也没有,太傅赞叹不已,认为这样的景色真是美极了。当时谢重也在座,就发表自己的意见说:“我倒觉得有一点点云彩点缀天空更美。”太傅司马道子便打趣谢重说:“你自己心地不干净,还要强行让天空也不干净吗?”

【原典】

桓玄义兴还后[1],见司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问人云:“桓温来欲作贼[2],如何?”桓玄伏不得起[3]。谢景重时为长史,举板答曰:“故宣武公黜昏暗,登圣明,功超伊、霍。纷纭之议,裁之圣鉴[4]。”太傅曰:“我知!我知!”即举酒云:“桓义兴,劝卿酒。”桓出谢过。

【注释】

[1]桓玄:是桓温的儿子,曾出任义兴郡太守,不久离职,还京都。[2]桓温:任大司马、大将军,公元371年废晋帝为海西县公,并立司马道子的父亲为帝,就是简文帝。[3]伏:趴下,桓玄既因太傅直呼其父之名,加以大罪,羞愤难当,且怕太傅于醉中施以惩处,所以害怕得伏地不敢起。[4]圣鉴:帝王的鉴识,这里指太傅的鉴识。

【译文】

桓玄从义兴郡回到京都后,去谒见司马道子。这时司马道子已经喝醉了,在座的还有很多客人,司马道子就问大家说:“桓温晚年想造反,这是怎么回事呢?”桓玄拜伏在地不敢起来。谢重当时任长史,拿起手板来回答说:“已故的宣武公桓温废黜昏庸的废帝,扶助圣明君主简文帝登上帝位,其功勋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伊尹和霍光。至于别人盛传的议论,只有靠太傅英明的鉴识来裁决了。”司马道子说:“我知道!我知道!”随即举起酒杯说:“桓玄,我敬你一杯!”桓玄离席向司马道子谢罪。

【原典】

宣武移镇南州,制街衢平直[1]。人谓王东亭曰[2]:“丞相初营建康,无所因承[3],而制置纡曲,方此为劣。”东亭曰:“此丞相乃所以为巧。江左地促,不如中国;若使阡陌条畅[4],则一览而尽。故纡余委曲[5],若不可测。”

【注释】

[1]制:修建。街衢:街道。[2]王东亭:王珣(xún),字元琳,王导之孙。[3]因承:沿袭承继。[4]阡陌(qiān mò):田间小路,这里指街道。[5]委曲:曲折。

【译文】

桓温将治所移到南州后,他规划修建的街道很是平直。于是就有人对东亭侯王珣说:“丞相王导当初筹划修筑京城建康城的街道时,没有现成的图样可以效仿,所以修筑得弯弯曲曲,和这里相比就显得差些。”王珣说:“这正是王丞相规划巧妙的地方。江东地方狭窄,比不上中原开阔。如果街道修筑得畅通无阻,就会让人一眼看到底,而特意地拐弯抹角,将会给人一种幽深莫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