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2）崭露
上林苑西至新安，北抵邙山，南达伊阙诸山，周二百里。
苑中北海之上，蓬莱、方丈、瀛洲三岛在水气中若隐若现。
十六宫院面渠而建，其内殿堂楼阁，构造精巧，壮观华丽，其外流水潺潺，飞桥静卧其上，过桥百步，即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微风吹过，杨柳轻扬，修竹摇曳，曲折小径，奇花异石，亭台楼榭，隐藏其间。
众人等在连壁殿外，目不斜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不敢有丝毫怨言。
逍遥亭下，赤紫嫣红的牡丹美不胜收，唯独荣小九在圣人的命令下，候在此处。
不过片刻，崔总管就高举着新鲜出炉的圣旨，出来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芙蓉乡主淑慎性成，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乃众贵女之楷模，即加封为正二品县主。
特赏赐蜀锦、云锦、壮锦、火澣布，各百匹。
鱼皮、牛皮、猪皮……
钦此！
大中四年七月二十八日。”
荣小九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因为她一句话就得了如此赏赐，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在她心里认为，就算穿着粗布也没什么，关在芙蓉园的十年里，她要是能穿件没有补丁的一件衣服，都算是过大年了，可这些贵女们明明有银钱买料子做新衣，却还这般省料子，圣人还因此奖赏了自己，这身没有省料子的衣裙，圣人不是生性节俭嘛？
哎，想不通啊！
思至此，荣小九清润昳丽的小脸没有露出一丝得意，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杏眸微抬，肃拜道“谢主隆恩，臣女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并磕头伏地，三叩九拜后，双手接旨叩谢隆恩又三称万岁。
陡然间，一阵秋风扫过，由于幕蓠太长随着叩拜，拴在颈部的丝带本就松了，被这秋风一吹，缓缓而落，粒粒珍珠在阳光与水波的映照下，洁白无瑕，晶莹夺目。
荣小九双手捧着圣旨，不敢有丝毫懈怠，无法拉住被吹掉的幕蓠。
众人本就将目光齐聚在接旨的女子身上，随着幕蓠飘落，露出里面绣着芙蓉花的月白色锦缎交领，下面为淡蓝色百折细绢丝玲珑罗裙，腰间束着一根全珍珠编织的腰带。
青丝半挽，其余的秀发如海藻般披散下来，耳边两侧的发丝，因佩戴的幕蓠落水，这一动微微有些凌乱，发间用珍珠编织的发带系着，随着动作轻轻的摇晃着，珍珠晶莹凝重，圆润多彩，高雅纯洁。
在水波的晃动下，犹如披了一层金纱，仿佛画上画的仙女般，挽风而至，清新脱俗，恍若天人。
这时女子转过身，露出洁白如玉的下巴，淡粉的樱唇微微抿着，那未施粉黛的容颜如清水芙蓉，一双灵动的杏眸，闪烁着世间独一无二的色彩，仅仅让人望上一眼，就再也难以忘怀。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闪雷鸣的刹那间，正扶着李怡出来的莫泫卿，见自家小姑娘被众人这般瞧着，豁然松开掺着圣人的手。
足尖一点，纵身而起，越到水面之上，一个空翻，捡起幕蓠，飞身到逍遥亭，从新给他家小九遮好面容，挡住了众勋贵的目光。
亭下，荣燕见圣人对自己的美，不但没有任何嘉奖，还说是伤风败俗，却对那小贱人，又是加封，又是赏赐的，手中的帕子早就拧做一团。
又见连往日对她追捧的勋贵，都对荣小九露出惊艳的目光，对自己反而忽略了，荣燕心中异常愤怒，手指上的指甲一下子就将皱巴巴的锦帕刺破。
“哼，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小妖精，专会勾搭……”皇次女永福公主李浓虽畏惧莫泫卿，但却爱慕这个冷冰冰的表哥，如今见了这一幕，心里都快难过死了，不禁酸了几句。
荣燕往日就是李浓的小跟班，这时灵机一动，挑拨道“人家现在可是县主，芙蓉县主了！”
李浓见说话的是荣小九的大姐，抬腿就踩在荣燕的脚面上，又狠狠捻了捻，道“哼，那荣小九不是你妹妹？”
荣燕疼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反抗，悻悻颔首。
边妩儿将这一切通通看在眼里，心中恨毒了荣小九。
在场的勋贵子弟，他们早就见惯家中美貌姨娘、婢女，哪怕是花魁，在他们这些仕子心中，也不过是庸脂俗粉之貌。
待见了此女后，才知之前他们追捧的那以美貌著称的荣家荣燕、荣薰，两姐妹也不过是中人之姿。
皇长子李温携生母晁美人，李滋携生母为吴昭仪，李汭携生母柳婕妤，李汶携生母仇才人，李沂与边才人边媚儿，正好从旁侧走过。
眼前那一片盛开牡丹从中的女子，竟是如此美得耀眼。除了上天恩赐可解释外，也难让人相信，人间竟会有如此姝丽。
就连对女色无感的李滋，也不例外，不禁直勾勾盯着那逍遥亭中的佳人，上下下下来回瞧个不停。
李怡瞧着自己落空，还来不及收回的手，颇有种儿大不由娘的感触，决定再拖一拖，刚刚对他百般讨好外甥的赐婚圣旨。
李滋缓了缓神，上前道“父皇，寿宴马上就开始了，滋儿扶您。”
李怡满意的点点头，对着那个白眼狼外甥翻了个白眼，道“还是滋儿乖。”
外涧水、谷水，洛水交汇的积翠湖旁，也就是宫设宴之地，此处外围有丘陵屏障，里面宽阔明亮。
四周用九条巨大屏风，大红帷幕布置，拥着正中的御座，旁侧就是积翠湖，虽七月已经过了莲花盛开的时节，但却在花匠的栽培下，开满碗大的莲花，一池红莲如火焰一般蜿蜒在池中。
因为耽搁了不少功夫，李怡令人先将膳食上了，毕竟气得他连早膳都未食，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很快，丝竹管弦丝丝和鸣，文武百官跪坐在两侧，御厨络绎送上八珍，一面欣赏着歌姬、舞姬的才艺，一面食着美酒佳肴。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荣燕手指轻抚下巴，微微思索半响，随后先念了几句诗，用筷子指着水晶盘中的豆腐，对着坐在一旁的荣小九，道“宫廷中做豆腐，可不是黄豆做的，而是以百鸟的脑髓酿成。”
荣小九刚想用勺舀点豆腐，一听是用百鸟才做的这一小盘，如此残忍，立刻换了个方向，奔着旁边的片状菜下手。
荣燕先一步抢在她前面，夹了一筷子，道“此菜名为鹅鸭炙，味道极其鲜美，需将鹅鸭放到黄金笼子里，生炭火烤，再放上调好的调料汁，鹅鸭一热就开始浇调料汁，直到鹅鸭被烤死，味道也进去了，肉也刚好熟了。”
荣小九从没吃过国宴，但在偷来的书里面，看到过鹅鸭炙的记载，心中害怕那样的场面，不忍进食，杏眸微抬，随即，又调转筷子的方向。
荣燕摇了摇头，解说道“此菜名为浑羊殁忽，取鹅，焯去毛，及去五脏，酿以肉及糯米饭，五味调和。先取羊一口，亦潯剥，去肠胃，置鹅于羊中，缝合炙之，羊肉若熟，便堪去却羊，取鹅浑食。”
见此，就算荣小九心理素质再好，也没有食欲了，小肉手攥着筷子，放到食案下面。
荣燕死死盯着荣小九戴着珍珠头面，这套星河璀璨她之前在银楼看到时，一眼就相中了的，可是作为镇店之宝的，这套星河璀璨价位也是相当的骇人，居然要三十二万两白银。
她又不是荣蒸，母亲根本不会给她过万的零花钱，荣燕还想着找那些爱慕她的人，一人搜刮点慢慢凑上，不成想却在荣小九头上看见了，这叫她如何能甘心？
荣燕的脸色越发阴沉，弱柳扶风的倚靠在食案上，找茬道“九妹可是厌饫了，真是让厨师们白白忙乱了一番！
哎呦，对了，九妹手中的筷子可是犀飭，珍贵的不得了，货真价实整根犀牛角作的筷子，珍贵的不得了，可莫要要摔了，咱们父亲可是清官，两袖清风，赔不起这价值不菲的犀飭。
哦！姐姐忘了，圣人可是赏赐了九妹妹银钱的，赔得起呢！”
荣燕这一翻话道完，得到边妩儿的赞许，狠狠瞥了一眼荣小九，若有所指道“妩儿懂得真多，不愧是老爷亲自开蒙教导的。”
荣小九虽被封为县主，但是依旧要顾忌边妩儿这个继母，尤其她方才在圣人、莫泫卿等人面前，好不容易才树立了淑女形象，此时绝不能发作，否则她的名声将毁于一旦。
龙椅左下方，莫泫卿缓缓饮着茶，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内心已怒，他虽体弱多病，但自幼跟着司天台夏官黄溟涬习武，耳力非常，将边家母女挤兑自家小姑娘的话听个满耳。
薄唇轻启，幽幽吐出绵长的几个字，道“崔总管，圣人赐芙蓉县主十大果品、泰州鸭蛋、辽东金虾、太湖大闸蟹，甘露羹……”
李怡就在旁边听着自家外甥扯自己大旗，心中颇有种莫名的骄傲。
看看，这小娃儿在自己的言传身教下，竟都会讨姑娘欢心了，皇姐您在天有灵，皇弟没有辜负您，皇姐要有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