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次见
日过一日,日升月潜,两月后,荣侍郎府。
芙蓉树下,一个身穿洗得褪色粗布旧衣的小姑娘,藏在茂密的杂草丛生内,仲夏的阳光下,光线略略泛金,打在本就姝丽的眉眼上,美不胜收。
此女名为荣小九,是被遗忘在荣侍郎后宅的第九女,如今已是二八年华,由于长期的忍饥挨饿,是以身形很是单薄,但却不掩其出尘秀色。
荣小九正在“守株待兔”,已经足足趴了近两个时辰,她几乎都有了睡意。
“咳咳!”
荣小九被一阵咳嗽声,惊扰了睡意,盹儿一下子就醒了,连忙抬手揉了揉眸子,杏眼瞪得圆圆的,一眨不眨的顺着声音望去。
远远地只见一带着赤金面具的男子,在微风中飘逸出尘,散发着一股药香,周身不染纤尘,虽被戴得赤金面具遮住眉眼,但依旧英挺得不可一世,可气质却是冷若冰霜,仿若高不可攀,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荣小九机灵的向四周瞅了瞅,确认没有其他人,清丽的小脸蛋漾着一抹笑意,迅速起身,咚咚咚地冲了过去。
夏风一吹,将她长长的裙摆吹得飞舞,越发衬得那张未施粉黛的玉容清润昳丽。
荣小九“深思”了,这个面具男既然不好相与,她就用强的,前面就是小湖,待自己出其不意,从这男子背后推下水。
随后,她再施救,如此就有了女侠救美男的渊源,嘻嘻,这般操作下,面具男定会对她一见钟情的。
荣小九这般想着便这般做了,如野马脱缰般飞奔过去。
发间插的野花也随着惯力飘落,花瓣宛如飞羽般落下。
“砰的一声!”荣小九只觉得她仿佛撞在了石柱子上,硬邦邦的,一下子将她都弹了起来,幸好荣小九早就练就了一身灵活性,爬树、钻狗洞、下水捞鱼,无一不精,连忙手脚并用的熊抱在“石柱子”上。
“咦?怎么推不动!”荣小九换了个角度,继续搬着。
“哎呦,咋这么重呢?”
荣小九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可面具男竟纹丝未动。
因憋足了力气,荣小九小脸涨得通红,她觉得自己力气不小,什么上树掏鸟蛋,爬窗偷厨房里的吃食,连下水捞鱼,洗衣煮饭,这总粗活皆是手到擒来。可眼下却连这般瘦弱的男子,都推不进去水,真是奇了怪!
力竭的荣小九扶着面具男的腿,吐着舌头,一连喘了好几口大气。
机智如她,荣小九小脸一皱,嘟囔道“哎呦,搬不动,这可如何是好!”
男子早就瞧见趴在草丛里的小姑娘,但却没有往日那些女子身上的脂粉气,见其在呼呼大睡,也就自然而然的无视了。可不成想这小姑娘,不知是梦游,还是癔症,竟对着他冲了过来。
猛然间,男子竟不知如何反应,愣在原处,一把被小姑娘拥住。
男子的暗卫就在不远处跟着保护,倏地,见有“女刺客”当下就要就将飞刀掷了过去。
男子的目光极为锐利,一眼就瞧出此女没有武功,又见其眼眸像极了十一年前在沦涟庄遇见的,那个掉了门牙的小九,不禁眉目一凝,迅速把手中的折扇打开,悄然将飞刀挡下,与小姑娘一问一答着。
“姑娘,要搬在下去哪里?”
荣小九累得实在是不行了,也没注意是谁同她讲话,擦了一把汗,道“搬湖里去。”
“为何要搬水里去?”
“你傻啊,不搬水里如何救人家呢?”
“那为何要救人?”
“救了人家,才好让他娶小九呢!”
语罢,荣小九这才想着抬头寻找与她说话的人,一下子被男子高大的身高晃到,费劲仰头看他,不禁杏眸微睁,瞳仁清亮。
面前男子虽然带着面具,可却是龙章凤姿,荣小九粉嫩精致的小脸,漾起一抹惊艳。
但转瞬间,她忽然想起方才的这一切举动,通通都被男子尽收眼底。
一时间,荣小九被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盯着,慌张的直捂嘴,道“哎呦,被抓包了,说漏嘴了!”
但荣小九很快便镇定下来,笑得将杏眸弯成了月牙,问道“哥哥如何称呼?”
男子羽睫轻垂,瞧着荣小九因紧张交握的素手,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今日起二人的牵扯不会少。
薄唇轻启,淡淡道“莫泫卿”。
莫泫卿不知为何竟不讨厌这个小姑娘,蹲下身子,与她平视,问道“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荣小九低眉绞着头发,道“小九候在这里不为别的,只为昨夜里的一个梦,梦里有哥哥,那梦境实在是太真实,小九不得不信……”
越说声音越低,小得几乎不可闻,但荣小九想着还是坦白从宽的好。
当下,荣小九眨着水汪汪的眸子,眸中噙着泪,声音哽咽,继续道“女子十五岁及笄,小九已经十六了,就快选夫家了。
前些时日小九正趴在树上偷鸟蛋,恰好窃听到她们的谈话,继母边氏要用我给她儿子荣蒸的前程铺路,将小九送给万寿公主府的驸马,做小妾……”
莫泫卿虽只是个闲散郡王,但对朝中大臣了若指掌,一下子就想起几年前靠着边才人美言,从翰林提拔起来的荣侍郎,那人颇有无过便是有功架势。
恍惚间,记得荣慎由有房妾室,是边才人边媚儿的胞姐,后来也因着这层关系,提成平妻。
又想着万寿公主,确实有给她家驸马郑颢,找小妾的心思,不过依着李渓的性子,待那未来小妾产子后,定不会有好日子过,若是眼前的小姑娘,最后被那般糟蹋,他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
一股夏风袭来,将荣小九淡蓝色的裙摆吹得飞舞,青丝上戴的小野花,越发衬得那张未施粉黛的玉容,宛如倾国的芙蓉花。
随即,莫泫卿英眉微挑,道“小九姑娘这是守株待兔?”
被戳破,荣小九也不尴尬,笑得见嘴不见眼,讨好道“哥哥玉树临风,一看就是好人,跟着哥哥,肯定有饭吃,比做什么小妾好的!”
莫泫卿瞅着单薄的小姑娘,小胳膊,小腿儿的,确实是长期挨饿的模样,觉得越发与记忆中的容颜重合,道“怎么侍郎家的嫡小姐会这副打扮,还总是忍饥挨饿?”
荣小九面露出忧伤,平仰头,杏眸隐隐含着几分雾气,道“母亲在我六岁时就离世了,舅家自从外祖父仙逝便后继无人,遂小九根本没有外家撑腰。
俗话说:锦上添花众人趋,雪中送炭仁者稀。
家父是升官发财换老婆,一路妙哉,哪里还记得曾经的结发妻?很快就提了边氏为正,连家母留下的嫁妆,都令其代为打理,实则是霸占去了。
继母多次欲将小九这碍眼的除去,还好我机灵,又命硬才勉强活下来的。
后来,她们仿佛将小九遗忘在后院,只是名义上的嫡女,没有丫鬟伺候,没有新衣可穿,穿得都是捡婢子们穿过,要丢弃的旧衣裙。”
莫泫卿可不是性子多好的人,可此时偏偏面对这一头枯黄毛毛的小丫头,心中竟满是耐心,关心道“没想过报复吗?”
荣小九如实的点点头,道“想过啊,不过小九知道自己人单力薄,如此也算乐的自在,不去招惹那些人就好,可就算这般也是碍了人家的眼,呜呜!”
莫泫卿轻轻的为小姑娘拭着泪水,道“发生何事了?”
荣小九自从生母过逝后,就再也没有人对她嘘寒问暖,面对这股温暖,荣小九打蛇上棍,也不管自己身上沾了多少黄土,脏不脏的,就倚在莫泫卿身边。
伸出小手,指着前面的波光粼粼,一股脑的全说出来,道“这湖水引得是洛河水,整个荣府的花园地下水道,都是相通的活水,里面时常有肥鱼。
有一次小九正潜到水里面捉鱼,恰好听到岸上赏荷人的谈话,她们在说边氏母女要毒害我的性命什么的,由于在水里怕被发现,小九不敢离得太近。
日后小九只能多留个心眼,将继母送的残羹剩饭放在草虫里,等虫儿来。
果不其然,竟发现无数落在饭菜上的苍蝇很快便没了力气,翅膀慢慢的耷拉在碗里,连小九挥手驱赶,那苍蝇都没有力气再飞走了。”
绘声绘色的继续道“小九十分惜命,从那之后就开始自学医术,趁着人小不起眼,钻狗洞去偷府医的医书,这般对照着,又在自己园中发现开着小黄花的钩吻,紫花的乌头,还有诸多毒花毒草,整个院子几乎就是百草园……”
莫泫卿目光触碰到那张可怜兮兮,却又自强的笑脸,他冷漠的五官,仿若回春,薄唇扬起,压下心中那份跳动,颔首瞧着脚下没有任何修剪的绿意盎然,淡淡道“小九姑娘的园子,真是有些野趣……既然知晓,为何不将这些毒物清理了?”
荣小九一点也未曾觉得,自己长着尺高乱草的园子不好,笑得甜甜道“哥哥想呀,这些本长在山野、沼泽中的毒草,喜阴,喜阳,喜水,喜旱……各有习性,为何会同时长在小九的院子里?
嘿嘿,小九可不傻,聪明着呢,正是有了这些,小九才能活到如今呢!”
俗话说,久病成神医,莫泫卿自幼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的,瞧着周围一些零散藏在杂草里,看似浑然天成美丽“野花”,实则是绝不可能同时生在一处的毒草,心中对荣小九的身份落实了大半。
可他心中狐疑,为何养在深闺的荣小九,忘了十一年前的约定,却依旧这般执着要嫁给自己,试探道“在下带着面具呢,姑娘是如何瞧出玉树临风的?”
荣小九一见莫泫卿就又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全感,甜甜道“感觉!”
莫泫卿总觉得自己对于眼前的小姑娘,有种莫名的情绪,让他觉得倍感亲切,再次试探道“小九姑娘,可认得在下?”
荣小九摇摇头,道“小九在五岁前随母住在沦涟庄,之后便未曾再出过侍郎府,孤陋寡闻的,不认得哥哥。”
莫泫卿没有明着答复,而是道“小九姑娘闺名是什么呢?”
荣小九未曾学过礼仪,不懂闺名是不可以告诉陌生男子的,也不懂这是默许的意思,道“小九的母亲自从嫁入荣府一直就没有子嗣,帮父亲纳了许多妾室、通房。
家母产小九的时候难产,父亲说姑娘要起贱名才好养,但母亲未曾同意,名字便一直没选好,耽搁了下来,直到母亲过世的时候,小九还没有名字,所以府里一直称呼为小九。”
莫泫卿淡然一笑,安慰道“天有九霄,地有九重,九乃最极之数,很好。”